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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70 章

科举取仕乃国之大事, 太仆寺掌着车马, 隶属于兵部,贾雨村便因御马发癫之事吃了御史台弹劾。

贾雨村此人,才干谋略兼而有之,若非用心不正,该为当世之大材。

左都御史从太师府出来,望着湛湛青天, 抬手捋了捋胡须。

贾雨村这兵部尚书是王子腾荐上去的,除了御史台紧咬不放,其余朝臣都不愿得罪王家,很有些和稀泥的意思。

皇上态度暧昧, 那弹劾的折子一直按着不发,也不知道是个什么心思。

左都御史心里没底, 便找林太师讨个准话。林如海也是御史台的出身, 后来放了外任,这才做了那扬州巡盐御史。

他如今虽做了太师,倒没换了那副忠直心肠。

软轿颠颠地走, 左都御史袖中笼着一叠纸页, 闭目沉思良久。

之后京里乱糟糟了几日,等黛玉再回家时, 便接到了英莲的请柬。

婚期定在下月初八。

黛玉携礼前去探望,英莲与她说起那贾雨村“那贾化终究是遭报应了。”

这其中还有林如海罪证的缘由,黛玉瞧着英莲脸上痛快的笑意,轻轻舒展罥烟眉。

悟空自考中了状元, 便被发派到翰林院做个六品编纂,还没有他身上那武职官大。

翰林院里清闲,除了偶尔给皇帝抄录些东西,大半时间都是闲度。

如此两年匆匆过去,除了黛玉及笄礼好生热闹了一番,余的便只是些琐碎闲事。

悟空掰着手指算日子,眼见除了暑气,渐渐到了深秋时节,那嘴角便越提越高。

礼部衙门里却刚好相反。

一向端方温润的林太师近来渐渐有些易怒,虽不曾朝旁人发过脾气,那脸上的霜意却遮掩不住。

不知情的便向礼部侍郎打听,那侍郎苦笑一声,摊手道“去年林大人爱女及笄,你们可听过阵仗”

“太后娘娘都添了彩头,哪能不知道”

侍郎道“症结便是那时候种下的。你算算日子,是不是太师将要嫁女了”

礼部衙门暗自私语,工部里也有不少人含蓄祝贺贾政。

贾政三年学政一满便归了京,如今已是工部郎中。他这官衔大抵不会再如何升迁,可喜有个好儿子,年纪轻轻中了状元不说,在翰林院两年,照旧稳稳当当进修磨练,丝毫不见浮躁。

贾政一回京就被老母告知了那婚事,妹婿是他素来钦佩的人,外甥女又从小养在自家,自然是千肯万肯,没有一句不愿。

堪堪捱到下衙,贾家父子俩结伴同行,俱是喜气洋洋的模样,另一头的林太师便有些凄风苦雨的悲凉。

他进了门也不急着换衣裳,先抬步往后院去瞧女儿。

黛玉及笄后,他便同皇上求了赐婚的旨意。此后为了避嫌,女儿便不再往荣国府里去,一直留在家中待嫁。

留到十六岁,不算大也不算小。林如海有心再拖一拖,谁知王夫人的身子竟不好了。若是有什么不测,再守三年孝,便有些不成样子,也怕旁人对女儿多有诋毁。

“姑娘这霞帔绣的真好看”

他的女儿出落得越发不可逼视,正临窗绣着嫁衣,一针一线都刺的格外用心,娴静柔婉仿佛一尊玉像。

丫鬟们蹲蹲身子“老爷。”

黛玉停了手,盈盈朝他一拜。林如海在那大红霞帔上扫一眼,牵着女儿往书房去。

“这是你母亲留下的。”他把那锦匣往黛玉跟前一推,又捧出一个更大的盒子,“这是你祖母、太祖母、高祖母几代的嫁妆单子,如今也都是你的了。”

黛玉怔怔瞧着,林如海回身又取出一沓文书,“这是为父给吾之掌珠的嫁妆。”

他的眼神温柔如山间拂过的清风,“那婚书你已看过,若是来日宝玉有负于你,千万莫要委屈了自己。至于儿女子息上,一切便听天命,父亲已为此负重半生,望吾儿不要步了后尘。”

黛玉泪承双睫,千言万语不知从何说起,最终只化为一声低唤“父亲”

荣国府里连日忙乱,放权数十年的老太太亲自出山,把一应事宜全抓在手上,威威赫赫叱咤一时的琏二奶奶只得屈居副手。

鸳鸯和平儿半路碰头,各自苦笑一声,抬手擦去额上汗珠。

“两个宝贝蛋子的姻缘,盼了这些年终于是要修成正果了,老太太乐的什么似的。”

只是苦了她们这些跑腿的。

老太太但凡看见一丝不满意、不顺眼的地方,便全要打回重做,力求十全十美,把宝二爷和林姑娘的婚事风风光光办起来。

等她二人进了上房,琏二奶奶已不知被派去哪里,只有三小姐在与老太太说话。

“依着二哥哥的意思,还是在怡红院里住着,无事也能往潇湘馆坐坐。园子里清净,景色也好,另选一处倒未必住的惯。”

贾母戴上西洋眼镜,在那舆图上细瞧瞧,“这园子都是请了精工巧匠来建的,各处屋舍方位、朝向都是大吉的,倒没什么不妥。”

选定了婚房,老太太抬眼便见鸳鸯两人,当即吩咐道“去给太师府传信,让他们来量屋子。”

原先的床榻要挪出去,由林家重做新的送来。

老太太琢磨一番,那摆设也要变一变才是

府里一直折腾到婚期前夜,老太太亲自往各处看过,又把满府下人都训诫一遍,这才安心睡下。

悟空自个也忙乱许久,囫囵觉都顾不得睡,匆匆沐浴换过衣袍,便要随着唱礼官走流程。

活了这样一把年纪,好容易讨个媳妇,那繁琐的礼仪一一做来,竟不觉得烦闷。

林如海晨起便对镜好生修饰了胡须,又在那穿衣镜前反复瞧了几遍,问田远志“我这身上可有哪里不妥当”

“那可太妥当了。”

田远志看的牙疼,一把将人推出房门,“迎亲的队伍将要来了,你倒是快去瞧瞧大姑娘。”

下回再瞧,便不是他的大闺女,而是旁人家的小媳妇了。

封夫人认作了黛玉义母,正和女儿英莲围着黛玉妆扮。女子出嫁是人生大事,一定要尽善尽美才好。

“姑娘本就容颜出众,用多了脂粉反倒不美。”

封夫人为她淡扫蛾眉,抬手在额间贴上花钿,再轻点上嫣红口脂,一眼望去便已艳光四射。

那一头云鬟早已盘在脑后,再不像做闺阁姑娘时那般垂散。英莲小心为她戴上金花八宝攒珠凤冠,再以配套的金钗固定。

冰肌玉骨被茜色中衣掩住,紫鹃和雪雁为姑娘披上嫁衣,又将那鲜红的宫绦系在不盈一握的束素纤腰上。

翡色的比翼双飞燕玉坠挂在腰间,飘逸柔软的缠枝连理披帛挽于臂上,黛玉眼波潋滟,绯红的双颊透出无尽的艳意。

“玉儿。”

被呼唤的女子蓦然回首,耳边滴血珊瑚珠轻轻摇晃,衬着那白皙莹润的纤长颈子,如同夏日盛放满庭的蔷薇。

林如海惆怅中又顿生一股自豪,这是他的女儿,才貌品艺无可挑剔的林家女。

前院隐隐有乐声传来,黛玉撩开裙摆,郑重给父亲叩头,谢过生恩养恩。

“快起来。”

林如海将人拉起,接过封夫人手里的喜面,亲手喂给女儿,“在父亲这里没有在室女、出嫁女,玉儿也绝不是泼出去的水。”

“你永远是我林如海的掌上明珠。”

迎亲的队伍已到了大门口,田远志领着一帮清客幕僚百般刁难,更有那勋贵家的公子们哄闹新郎官。

自打这行伍出身的贾宝玉考中状元,家中长辈看他们便横挑鼻子竖挑眼,动辄就要骂两句“不成器”。这林家的小姐出身清贵,实乃大妇的最佳人选,竟也教这小子讨了去。

新仇旧恨加在一起,自然是不能善了的。

陪着新郎官一道来的,除了贾家几个模样不错的小辈,还有冯紫英、卫若兰几个世家哥儿。真论起那走鸡斗狗的歪才,那是闭着眼也不能输的。

悟空见他们斗得热闹,觑着空便闪身进了门,直把田远志气地跺脚。

林如海端坐堂上,见他手里提着两只毛色鲜亮的大雁,轻轻哼一声,命人摆上条案。

悟空把大雁放在香案上,先朝岳父大人深深一揖,又去拈香祭奠那雁禽。

行了这礼,就该请新娘子登车了。

新娘子没有兄弟,便由父亲亲自送上花轿。那新铺的红毯厚实且不染纤尘,并不算新人脚落了地。

观礼的亲故明眼瞧着,那小姐腰上除了光彩夺目的双飞燕,还挂着一方当朝太师的青金私印。

林公这是把女儿爱到了骨子里呀

悟空一双眼睛亮得惊人,自那大红的身影出现便不曾挪开视线,直到她登上了花轿,这才看向林如海。

“岳丈大人只管放心,我必将她爱逾性命。”

林如海按按眉心,不耐烦听他说这样的话,只摆手道“去吧。”

若是他敢有负玉儿,只管和离便是。

老太太已换上了吉服,身后各人也都是喜庆的打扮穿戴,脸上俱带着笑意。

王夫人缠绵病榻许久,病体枯槁、形销骨立,高高的颧骨已挂不住皮肉,耷拉着竟比贾母还嫌苍老。

她沉默着陪坐一旁,听见那鞭炮响声便轻轻抬眼,透过眼皮微张的缝隙,遥见一对珠联璧合的天成佳偶联袂而至。贾珠已经没了,元春被她害得半死不活,只余下这一个好的,终于也要成家了。

王夫人眼瞧着黛玉绰约走来,这才惊觉她的身姿气韵已如此出挑,忽然就想通了宝玉为何如此钟情于她。

这样的女子,大约没有人会不喜欢。

心里空空没有杂念,她自觉大限将至,神情越发慈善柔和。

宫中派出的礼官肃容站在一侧,扬声唱喏道“群祥既集,二族交欢,敬兹新姻,六礼不愆”

他二人都是天生地养之精,悟空饶是再铁骨铮铮,这时候也心甘情愿拜下磕头。

大红的盖头上绣着一对栩栩如生的彩鸳,底下缀着的流苏轻轻摇晃。虽看不清黛玉的神情,悟空却知道,那必然是一张娇羞的酡颜。

怡红院比着黛玉的喜好重新粉刷了一遍,老太太亲自布置的屋子,既符合门第富贵,又不失清新风雅,宝剑总在诗册旁,红粉不离笔墨香。

雪雁帮姑娘揭了盖头,小红立刻就有热水吃食送上。

她咯咯笑道“老太太说了,宝二奶奶不要拘束,和从前都是一样的。宝二爷也叮嘱了,二奶奶千万不要空着腹坐等,头上冠重便只管摘了,若是觉得累,先睡也无妨。”

小红声音清脆,说话也利落,黛玉主仆听她连珠炮似的说完,一齐笑了起来。

丫鬟们服侍着黛玉去了钗环,又拿那梳子为她梳开青丝,洁面净手后便轻快了不少。

雪雁把那食盒揭开,笑道“这都是姑娘爱吃的,快尝尝吧”

紫鹃瞪她一眼,纠正道“如今要改口叫宝二奶奶。”

黛玉听得脸红,默不作声用了饭,也不让她们在跟前伺候,只倚在床边看书。

潇湘馆的书挪了小半过来,都是平日常看的几本。

书页才翻了三四张,一双手忽地捂住她眼睛,颈边一沉。

“猜猜我是谁。”

他的下巴搁在黛玉肩上,说话间那热气便喷在她脸上。这样的亲昵让她心中羞怯,忙挣扎着远开。

悟空笑吟吟瞧她,也不说话。两个人就这么静默地注视对方,眼中无声流淌着缠绵情意。

“好妹妹,”他伸手揽住黛玉单薄的肩膀,低喃道“咱们还不算成婚呢”

黛玉心里奇怪,正要问他何意,忽的陷入黑暗。

空中无端散落片片花瓣,香风渐起,榻上的女子从沉睡中苏醒,稚弱纯净的秋水眼瞳里,多了一抹坚毅。

悟空和她十指紧扣,嘻笑道“宾客们已等候多时了。”

绛珠垂头浅笑,随他往花果山而去。

小猴子们攀在树上,手搭凉棚不住地眺望,眼见大圣爷爷的祥云飞至,争相嚷道“大圣爷爷回来了大圣爷爷回来”

八戒兴冲冲迎上去,见悟空手里牵着个窈窕绰约、风华绝代的美娇娥,不由把手一拍,乐道“你个毛脸雷公嘴的猴子,竟也能讨到这样标致清秀的嫂嫂”

悟空白他一眼,骂声“呆子”,又引着绛珠与诸天神佛厮见。

神佛自有华光,花果山笼罩在无数灵气中,比那天上仙宫还气派。

绛珠成圣早,却不曾在各处游历过,诸天之上相熟的唯老君一个。如今一个个认过去,当真眼花缭乱。

悟空在她耳畔低语“随便认认就好,咱们收了礼便不大见了”

大士啐他一口,把那玉净瓶中的甘露匀出一半,作为二人新婚贺礼。

老君曾与观音大士打赌,把她瓶中杨柳枝放在八卦炉中煅烧数日,直烧得枝叶枯黄,了无生机。大士取回那柳枝,只在瓶中插了一昼夜的功夫,便又是青枝绿叶,生机盎然。

这甘露最宜草木,正合绛珠本元。

悟空眯眼笑道“我那镇元子哥哥的人参果树便是它救活的,确实是个宝贝。”

镇元子指着他笑骂两句,递给新妇一根苍翠枝桠“我那观中只天地宝鉴与这草还丹还算稀罕,宝鉴已给了这泼猴,便赠弟妹一段草还丹苗。”

绛珠讶然,悟空却嚷道“我这可没有你观里那么硬的土,若是种不活,这树枝烧柴还嫌废火呢”

镇元子斜他一眼,也不理睬,甩袖往一旁去。

绛珠捏捏悟空手掌,示意稍安勿躁,便往一旁空地走去。

她敛裙蹲身,正要伸手刨土,却被悟空抢先扒出一个。

“这等粗活哪劳娘子动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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