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是一片开阔的水域,甚至比飞龙池还要开阔,四周没有任何的宫殿,也没有亭台楼阁。
我向后看去,一座不高的山在不远处,我心里疑惑这里是哪里,皇宫中还有这样的地方么。
他一直没有停下,来到一个埠头才放我下来。我就站在那里看着他解开岸边泊着的一只船的缆绳,他上去之后向我伸出手来,我迟疑了一下,还是跳上船去。
心里知道,即使我不愿也没有办法违抗他的意愿,更何况是在这个我完全不知是何处的地方。
这里,还是皇宫中么?
我安静地坐在船的一头,他没有看我,只是专心地摇桨。我张望着四处浩渺的水面。
“我们……我们这是要去哪儿?”我小心地问道,声音很轻。
他看了我一眼,眼神温和如玉,有那么一瞬间,我觉得这样的眼神,我曾经见过。是因为羲赫么?他们兄弟,毕竟还是有七八分相似的。
他的眼神不同于裕王。他的目光中,永远带着威仪。
“快了。”他笑笑说道,此时完全不像是一个君王。
看着岸越来越远,我心里焦急起来。突然船慢了下来。我看了看他,他的目光透着一丝狡黠,看了我一眼就看向我身后。
我回过头去,吃惊地张大了嘴巴。
灿若白玉的台阶依水而建,金碧辉煌的宫阙凭水而立,在薄雾依旧飘散在水面上的时候,那里如梦如幻,宛如仙境。我突然就明白了这里是哪里。
蓬岛瑶台。
这里算是皇宫禁地。起初只是一个小小的水上宫殿,先帝并不重视,一直就无人看管。据说,不知哪次彰轩帝见到这里萌生了念头,最后就成了这皇宫中最华贵的宫殿。
据说,里面收尽天下珍玩,如同仙宫。可是完成之后却没有让任何妃嫔进入,他也只是偶尔来此。在我入宫一年前,他下旨,将这里封存,任何人,没有他的手谕,一旦闯入,便是死罪。
之前我看到的那座小山,也有个名字,叫紫碧山房。
我还知道那旨意下发了不久,那座小山就成了界限。当时大哥主管这工程的银钱支取。朝中很多人都反对,可是他却一意孤行,大家都私下担忧他是奢华之君,可是后来他的做法改变了所有人当时的猜测。
还记得那旨意颁布后,其时举朝皆惊,并且不明所以。甚至大臣再次上书。但是奇怪的是,那一次,父亲却没有任何表态,而是由着他去了。
只有大哥私下里感慨,连说“可惜,可惜。”
没有人知道他的想法,当然,也无人敢提出意见,于是,后来也就被渐渐淡忘。
“上来。”听到这个声音我才发现自己走了神,他已经站在那白玉阶上向我伸手。
我站起身,船晃动了一下,我小心地拉着他的手上了岸。
这是一座金碧辉煌巧夺天工的宫殿,不只一座,是由好几个殿阁组成。放眼看去,巍峨之中充满了飘逸灵动的感觉。金色的屋顶饰以琉璃,白玉的石阶和青玉的栏杆,朱红的长柱增添了皇家的庄重。
我慢慢走着,眼睛忍不住四处张望,连连摇头赞叹。大哥说得没有错,这里被闲置下来实在是天大的可惜。
他从容地走着,不去在意周围的美景。我知道这里建造时他甚至参与了设计,也算自己的心血。这样,我就更不理解为何他会将这蓬岛遥台搁置下来。
我跟随着他的脚步走进了这宏伟的建筑群中,里面更是气象万千,到处栽种着名贵的花木,还有美丽的花朵争相开放,看似随意却恰到好处地削弱了这里给人的压迫感。
他带我走进一个殿阁中,里面的布置简单,可是仔细看去却充斥着奇珍异宝。
他停下脚步回头看着我,一字一顿地说:“我将这里送与你。”
他虽没有用那“朕”字和“赐”字,可是口气已经变成了那个高高在上的帝王,不容置疑和违抗。
我震惊得不知该说什么,以至竟忘记了行礼谢恩。好一会儿,我才反应过来,忙要下跪叩谢天恩,他却转身走了出去。
我追出去,“皇上,”然后跪下说:“请皇上恕罪,我不能接受。”
很久,他都没有说话。我小心地抬头看他,他笑着却严肃地说:“你是天上的仙子,这蓬岛遥台就该你所有。”
“我不是什么仙子。请皇上收回成命。”
“我不管你是凡人也好天仙也罢,既然你又被我遇到,这次,”他嘴角浮起一抹意的笑容,“我就不会让你再离开。”
他转身要走,见我还跪在那里,便走到我身边扶起我,不是虚扶而是抓着我的胳膊轻轻将我拉起,看着我的眼睛,他的口气平和,可是说的话却让我震惊:“天宫的仙子,怎能向凡间之人行礼?”他笑起来,转身离去。
我站在原地,突然就笑了。他,和我所想的帝王不同,和我从小知道的历朝历代的皇帝不同。
可是,他的身上却是完全的皇者气度,是生来的天子。我知道平日里的他,永远是高高在上,威严难侵。即使他温和的说话,还是掩不住那君王的气概,还是让人不由得恭敬。
所以,他和裕王不同,裕王的亲切温和是自身就拥有的,即使他是沙场上的常胜将军,即使他也是皇族贵胄,可是,他毕竟不是皇帝,这也就是他更让人觉得亲近、想让人亲近的原因吧。
怎么又想了呢?我对自己说。可是心里仍想不知他现在如何。昨日看起来他似是身体不适的。脑中他向我半跪行礼的样子浮现,心又痛起来。
我慢慢走到那间殿阁,在门口犹豫着。他将此殿赐予了我,可是,我怎能接受呢。
来到岸边,根本没有了那船的踪影,远远的水面上有一只船行驶着,我看见他站在船头,身后有人在摇桨。
他看见了我,朝我摆摆手。我看着那船靠在了彼岸,想到此时即将是早朝的时间,他一时是回不来了,那么我也无法离开这里。自己无奈地回身,就看见面前出现了一队侍女和太监,恭敬地站在两边。
为首一个侍女走上前向我施礼,“主子,请您回宫。”
我仔细看着她,这个女子看起来应是在宫里待得久了,年纪已经不轻,但是端庄大方,很有大侍女典范的味道。
我转头看向对岸,又转回头看她,“回宫?可是我的宫室不在这里。”
“方才皇上已经将这蓬岛遥台赐予了您,从此,这里就是您的殿阁了。”
我收起笑容看着她,她依旧微笑着看着我,眼神恭敬中却有着严肃。
我叹了口气,向殿阁走去。那队宫女太监跟在我身后。
走到那殿阁前,我抬起头,只见上面写着“远瀛殿”。笔法飘逸。我看出,这字出自他的手笔。
走进正殿坐下,那队太监宫女齐齐跪在我面前请安。入宫至今,我从没有被这样施以礼遇,但是还是坐正了身子,不管在他们心中我是什么人,决不能失了自己该有的威仪。
那为首的侍女上前轻轻拜倒,“禀主子,远瀛殿一十二个奴才侍候在此了。”
我笑着向前微微探着身子,“你叫什么?”
“禀主子,奴婢叫芷兰。”我点点头让她起身,她又一一告诉我下面的那十二名宫女太监的名字,最后她说:“我们从现在起就是您的贴身侍从了。”
我笑着说:“不用这么多,只要你一个就好。”
“禀主子,”她还是那样一本正经地答着我的话,“这是规矩,另外这里还有其他的守卫、司事、太监、宫女八十一名。”
我无奈地笑了笑,点点头。看她们不动,自己也局促起来,不知该做什么。这里和我那坤宁宫不同,选了蕙菊他们来的时候就吩咐了,平日里他们做自己的差事,我身边有皓月就好。时常皓月还去小厨房或者其他地方,只有我一人到很自在。
可是如今,这所谓的贴身侍从就有十二个,是我从来不曾想到会面对的。
正在我思考时,芷兰已经让那十二个侍从站在了殿阁的两边。
“主子要是累了,可以到里面寝殿休息。”芷兰笑着说道。
我点点头,她扶我走进了里殿。“主子,我在外面候着,您有吩咐就唤我。”
我点头准了,她才走了出去。
我打开窗子,外面是袅袅的碧波荡漾,有风吹来很是凉爽。我看到屋中有一书架上面满是典籍,随手取下一本看起来,心里琢磨着该如何应对这突如其来的状况。
许是我想的太入神,他走进来我都没有发现。直到一个声音在耳边响起:“在想什么,这么入神?”我才猛地抬头,他正笑着看着我。
我也笑了笑,“在看书。”我轻声回答他的话。
他摇摇头,“我进来有半刻了,你手上的书还没有翻一页。是什么这么好看?”
他有些戏弄地说着,伸手就要拿走我手上那本我根本就没有看的书。他拿到手中看都没有看就放到了一边,突然坐在了我面前一张圆凳上。
皇帝哪里有坐圆凳的道理,我忙站起身,“皇上,您坐这里。”
他笑笑说:“不了。”说完环视四周,“这里,你可满意?”
“我不配拥有此处,还请皇上收回成命。”
他严肃起来说道:“你没有听过,君王的话,一言九鼎的么?”
我见他有些不快忙跪下,“请皇上治出言不逊之罪。”
他伸手拉起我,“我说过了,天上的仙子是不用向凡间之人行礼的。”
“也许是这样,可是您是天子,就另当别论了不是么?”
他听完一怔,接着哈哈大笑起来,一下点头一下摇头的。
我就站在那里看他的爽朗的笑,看着他完全放松时和裕王愈加相似的面庞。我知道他们不是一母所生,可是却都继承了其父的大部分长相,只有……只有眼睛不同。
裕王的眼睛虽然也和他一样的深邃,但是却好似清澈见底的水潭,明净得不含一丝杂质,一眼就望到了底。
而他的眼睛,却是让人永远也看不到深处的,并且只要一眼,就会被那凛然的气势逼得收回自己的目光。
他收住了笑看着我,突然拉起了我的手,“我现在要去朝殿,晚膳时再过来。”
“皇上处理国事要紧。”
他对我粲然一笑,“等我。”
我的心突然跳漏了一拍,抿着唇点头,然后送他去了岸边。
看着船驶向对岸,我慢慢往回走,芷兰还有几个宫女太监远远地跟着,我心里已经明白,若想离开这里不是件容易的事。
我无奈地笑笑,即使没有他们,我也无法回到坤宁宫,因为肯定也就会没有了船。唯一让我庆幸的是,蕙菊毕竟看到了我是被他抱来,也就不会因我的突然不见最后上报给他。
今晚,我要告诉他我是谁,这样他就会放我走了,一定会的。我对自己点点头,这是唯一的,也是最好的方法了。
回到远瀛殿,我在镂金大椅上歇息了片刻,芷兰就在外面说道:“主子,午膳的时间到了,请主子移驾西侧殿。”
我缓缓站起身,实在是不适应这突如其来的周全。走出门,我笑着拉起芷兰的手,“以后不用这样叫我,也不必如此恭敬。”
芷兰却小心地缩回手去,“主子,”依旧是那恭敬的语气,“这是奴才必守的规矩,请主子见谅。”
我看她坚决的神情,叹了口气,不再勉强她,况且今晚我就会回去了。我浮上一抹笑,“带路吧。”
午膳的精致和讲究是我来到这皇宫中从未有过的。盛在白玉盘中的各式菜肴满满的铺了一桌,两边的小桌上还有用金碟盛着的各色糕点,另有时令瓜果装在水晶盘中……
我心中有些不乐,这些实在是太奢靡了,可是据我所知,他一向是节俭的皇帝,为何这里?
菜肴的味道很好,可是每样却只能吃一口。我身边站着一个太监,每当我夹一箸后,他都立刻将那盘撤下换上新的菜。我很是不解,这岂不太浪费了?
我看了一眼芷兰,她见我不解上前轻声在我耳边说道:“主子,这是为了主子好。以防有人要害您暗中投毒。”
投毒?我心一惊,自己从来没有想过这个问题。但是对于之前的我来说,又会有谁在意我是否存在呢?我凄凉地点点头,芷兰立刻退到一边。
我看着满桌的佳肴,突然就没了胃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