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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6 勿扰飞升

《勿扰飞升》

1.神迹

景洪三年冬,鹅毛般的大雪在京城地界肆意飞舞,大地白茫茫一片,为这片充满欲望的繁华之地,增添几分洁净。

街道上,穿着厚实的小贩被冻得缩头缩脑,还不忘扯开嗓子叫卖,忽然远处传来击鼓声,路人小贩纷纷避让,很快便有一队身着银甲的军爷护着多辆马车经过。这些马车上镶嵌着华丽的宝石,铜铃叮咚作响,稍微有见识的京城百姓瞬间明白,原来是皇族贵女出行,难怪有锣鼓开道,闲杂人等皆要回避。

马蹄溅起地上灰色的脏雪,华丽的马车缓缓从百姓跟前经过,带着几分冷漠的高高在上。

车队最后面的乌木马车上雕刻着凤纹,虽然收拾得很干净,却不及前面那些马车华丽,身上带着时光磨砺过的陈旧。

“停车。”

马车里传出稚嫩的女声,护在四周的卫军犹豫片刻,便停下了马车。有卫军端来马凳,宫奴恭敬地躬身站在马车前,朝帘子方向伸出手,眼里却是讥讽与忍耐。

一个被皇帝当做吉祥物养着,用来展示自己仁心仁德的前朝公主,能够得到的也只有表面恭敬了。

很快有个不足十岁的小姑娘从马车上走出来,她穿着锦裘,头上戴着卧兔钗,玉雪可爱。她跳下马车,也不在意地上的污雪,朝某个角落跑去。

角落里支着一个小摊儿,锅里熬煮着糖浆,穿着灰扑扑外袍老人垂首做糖画,见到粉雕玉琢的小姑娘跑过来,脸上露出慈祥的微笑:“贵人可是要买糖画?”

跟着小姑娘过来的卫军心里隐隐觉得这个老头有些奇怪,但一时间又说不出哪里不同。他朝小女孩拱手道:“殿下,您乃万金之躯,万不可任性。”

圣上要让这位前朝公主做吉祥物,那他们这些做卫军的,就要保证吉祥物好好活着。哪知道他刚说完这话,就见小公主转头眼巴巴的看着他,卫军愣怔了半晌,一句话不由自主说了出来。

“您若是喜欢,也能买些回去,只是不能多吃。”

身为武将,他对长相可爱的小孩子,竟是毫无抵抗力。

“贵人喜欢什么样的?”老头儿脸上的笑容越加温和,伸手指了指扎在稻草上的各式糖画。上面有武将、仕女、花朵、动物,甚至有山川河流,栩栩如生。

箜篌也不知道自己远远便看到了这个糖画摊子,便不管不顾从马车上下来。她虽然已经年近十岁,但是在她的记忆里,她只出过三次宫。

第一次是皇宫被乱军攻破,宫人带着她逃离,然而还没出城门,便被叛军抓了回去。

第二次是新帝登基以后,封她这个前朝皇帝的女儿为平宁公主,并且大张旗鼓带她去祭天,大半个京城都在夸陛下仁慈,她透过窗纱看到路人们脸上事不关己的好奇,她像是被养在百兽园的金毛狮,这些百姓就是宫里赏兽的人。

今天是第三次,皇上最宠爱的女儿回京,命身份尊贵的女眷们出城迎接。

箜篌很高兴,她恨不得新帝多几个已经出嫁的女儿,这样她们每次回来的时候,她就能趁机出宫看看。听到摊主问她,箜篌指着披星踏月的仙女道:“我想要这个。”

“好嘞。”摊主用勺子舀出熬好的糖稀,快速地在木板上作画。他的动作非常熟练,神情十分专注,仿佛在做一件人生大事。

箜篌睁大眼睛不敢眨一下眼皮,她怕自己错过这神奇的过程。雪片飘在她的脸上,冻红了她的脸。摊主忍不住开口道:“军爷,今日雪大,贵人年幼,可别受了风寒。”

护卫军这才反应过来,挥手让宫奴给箜篌撑了一把伞。此刻他终于察觉出哪里不对了,因为这个老人面对他们,竟不见多少畏惧,简直不像是一个普通的平民百姓。

摊主对箜篌眨眼睛笑,箜篌捂着嘴没有发出声,眼睛完成了月牙。很快糖画做好,摊主手艺精湛,这幅仙女糖画竟如水晶般澄澈,飞天的仙女带着神秘仙气。

“真漂亮,这是我见过的糖画中,最好看的。”尽管她也就看过这么一次糖画。

“平宁公主。”身着碧色冬衣的女官过来,她面无表情道:“您该走了。”

女官身后不远处,有几个贵女站在马车边,低头窃窃私语,显然在嘲笑箜篌。曾经高高在上的前朝公主,如今也不过如此,私底下嘲笑箜篌,能够给她们带来别样的满足感。

但是箜篌的反应往往让她们的满足感大打折扣,因为她对这种嘲笑毫无反应,没有难过,没有愤怒,甚至没有卑怯。她常常会睁着大大的眼睛看她们,仿佛她们在无理取闹。

这一次箜篌的反应也同样如此,她从荷包里取出一粒银花生递给摊主,不顾女官冷漠的脸色,对摊主道:“你的糖画很漂亮,像话本里写的那样。”

摊主发须皆白,身上的衣服也破旧不堪,这么寒冷的天气,还出来卖糖画,想来日子过得也不容易。箜篌心想,自己多夸老人几句,他兴许会高兴一些。

平民生活不易,她虽不懂,但却在话本中看过的。

“殿下!”女官的脸彻底沉下来,她用冷冰冰的语气道:“您的宫廷礼仪呢?”

箜篌小心翼翼地拿好用米皮纸包好的糖画,背对着女官皱了皱鼻子,转身面对女官时,却仍旧是乖巧可爱的模样:“多谢姑姑提醒。”

女官皮笑肉不笑道:“殿下明白就好。”

箜篌只当没有看见女官眼中的不屑,揣着糖画就准备回马车上,甚至还不小心踩起地上的淤泥,溅了几滴在女官裙摆上。

女官盯着裙摆上的泥点,神情难看至极,却不敢真的对箜篌不敬。

“殿下,身为女子,言行应不疾不徐,进退有度……”女官的话未说话,大风骤起,呼啸着刮起雪花,冰凉刺骨的冰雪打在她的脸上,仿如钝刀割肉,疼得厉害。

暴风很快过去,给箜篌撑伞的宫奴回头望了一眼,顾不上被吹坏的绸伞,尖叫一声。

女官被叫声吓了一跳,正准备训斥这个不懂规矩的宫奴,但她没来得及说话,便被眼前的一幕惊呆了。

只见空中七彩霞光大盛,犹如仙人降临。而那个做糖画的老人已经消失不见,角落里空空荡荡,好像从没有人出现过。

很快京城便有传说流出,大意是景洪帝乃是天命神授,就连神仙也因此降临。景洪帝顺势开恩科,受到诸多读书人的夸赞,成为百姓口中的仁德帝王。

身为前朝公主,箜篌有个败家老爷们爹,这个爹不好美色好音色,在后宫中养了很多乐师,不理政务,以至于奸臣把持朝政,惹得民怨四起。

前朝被推翻时,除了守旧的老臣斥责当今皇帝不忠,狼子野心,便再也没有谁对此表示不满。

做皇帝做到这个份上,可算是辱没先祖了。箜篌对自己这个败家老爷们爹没有任何意见,她只是沉痛哀悼自己被抢走的糖画,那可是她人生中得到的第一个糖画。

偏偏拿走糖画的还是当今皇上,她能怎么办,当然是乖乖的双手奉上。景洪帝拿走糖画以后,又让宫人送了很多糖画来,什么味道什么颜色的都有。但是箜篌觉得,这些糖画都没有她的那个好,那种围在炉子旁,等待糖画做好的期待感,是其他糖画不能比的。

腊月三十,年宴。

箜篌换上宫人准备好的华服,任由他们把自己打扮成仙人跟前的玉女,出现在宫宴上。来参加宫宴的,还有一些前朝旧臣,他们看到盛装出席的箜篌,更加安心。

陛下对前朝公主尚且如此优待,更别提他们这些有能力有才华的前朝的旧臣。

箜篌才不管这些大臣怎么想,她只管低头用膳,私下里她可吃不到这么好的东西。角落里,乐师们弹奏了悦耳的曲子,梳着飞仙髻的女乐师素手捻弦,拨弄着一把凤首箜篌。

这把凤首箜篌是能工巧匠进献给前朝亡国之君的,这位亡国之君对凤首箜篌喜欢异常,此时恰好他唯一的女儿出生,他便给这个女儿取名为箜篌。

这个名字略显轻浮,然而亡国之君不爱皇后,不爱女儿,只痴迷于乐律,便是皇后不满,又能如何?所以箜篌虽然年幼,但是早早便知道,投胎要靠运气,运气不好遇到不靠谱的爹,连名字都不能好好取。

此刻把风首箜篌摆出来弹奏,无异是对箜篌的羞辱。然而下这个命令的人是长公主,皇帝的亲妹妹,所以知情人就算心里清楚,也要装作什么都不知道。

长公主的夫君死于前朝将军之手,所以长公主恨前朝皇帝,也恨箜篌这个前朝余孽。若不是长公主勉强还有理智,不好当着群臣的面为难一个不到十岁的孩子,只怕还要出言刁难箜篌几句。

只可惜她这种隐晦的羞辱方式对箜篌没有丝毫作用,从头到尾,这位前朝公主除了睁着那双无辜又好看的大眼朝命妇们微笑,就是低头吃东西,毫无被羞辱的自知之明。

这让长公主没有丝毫的满足感,她把手里的酒樽往桌上重重一放,对箜篌道:“平宁公主,你觉得这把凤首箜篌如何?”

箜篌眨了眨眼,仔仔细细看了好几眼道:“挺好看的。”

长公主静等下文。

然而箜篌只是睁着黑白分明的大眼看着她,似乎在疑惑,她还要听什么,大人们的想法真奇怪。

长公主看懂了这个眼神,心里……更憋屈了。她想掀桌子,但这里是宫宴,她还要脸。

其他年轻的贵女知道长公主不喜箜篌,见长公主脸色难看,纷纷七嘴八舌说笑起来,只是话里话外,都带着对前朝的不屑,以及当今的吹捧。更有做得比较明显的,甚至夹枪带棒的嘲讽起箜篌来。

箜篌放下银筷,对这些无理取闹的成年人报以可爱的微笑。

有些话可以用一个微笑代替,一个不够,那就两个。尚且年幼但却自认宽宏大量的箜篌,总是如此的善解人意。

然而贵女们却总是被她这种微笑惹怒,连她们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

就在大家又将踏上暴怒边缘时,天空忽然银光璀璨,照亮了整个皇宫上空。

众人齐齐抬头,一脸惊愕。

箜篌捧脸抬头,老姬家十八辈祖宗哦,她这是看到神仙了?

2.谎言

箜篌曾在屋子里偷偷藏起两本修仙话本,一本里面写某个剑客十分心善,怜贫惜弱,某天出门帮了个又臭又脏被流氓欺负的老人,实际上这个老人是天上神仙所变,为了奖励这个剑客的仁善,便送给他一粒仙丹,剑客吃了仙丹以后,瞬间立地成仙,去天上做了天官。

还有一本就更加离奇,主角是个普通猎户,不小心掉下悬崖,捡到一本修炼功法,就踏上了修炼大道。在这条修炼大道上,猎户经历重重磨难,被高人收为关门弟子,最后成为仙门正道的领头人,被无数男修士崇拜,也被无数女修士爱慕,只可惜箜篌看的这本没有大结局,她很想知道,这个猎户后来有没有修成大道,飞升成仙。

对于没有机会接触太多民间话本的箜篌而言,这两个故事精彩极了,年幼的她,偶尔也会幻想,在某个月明星稀的晚上,会有神仙从天而降,说她是难得一见的修仙苗子,要收她为徒。

刚抱有这种幻想时,她连字都还认不全,看这两本书的内容还需要连蒙带猜。现在她已经对这两本倒背如流,却还没等到神仙降临。

以前她晚上睡觉前,常偷偷念叨,神仙爷爷什么时候会来接她。现在她已经不是六七岁的小孩子,所以学会了控制欲望,只会三五天才念叨一次。

就这样一直念啊念,但是神仙一直没有来。

反而是她藏好的话本被女官发现,夫子罚她抄写了一个月的书,说她身为皇朝公主,不该看如此低俗下贱的书籍。

夫子说,子不语怪力乱神。

可是箜篌觉得夫子在撒谎,因为景洪帝登基后的这几年,每年都会祭天,也总是喜欢用神迹来强调他是多么的受上天看重,宫奴们也常常说什么陛下是天命神授。

大人们总是如此虚伪,口是心非。

箜篌对他们这种行为嗤之以鼻,当然只敢偷偷的鄙视。

在皇宫上方银光越来越耀眼时,箜篌放下捧着脸的手,眼也不眨地盯着朝宫廷降落的光芒,这是来接她的吗?

银光太过强烈,刺得箜篌眼睛有些疼,她忙用手揉了揉左眼,却极力睁着右眼。当左眼好受一点后,她忙睁开,才用手去揉右眼。

神仙一定……也许有可能是来接她的吧?

这等奇景的出现,令满朝文武都有些反应不过来,景洪帝甚至有些失态的从皇座上站起身,有些痴狂地望着上空。

帝王英雄,求权势美人,拥有这一切东西后,就妄想着永生。景洪帝是个合格的帝王,帝王拥有的野心与欲望,他一样也不少。

银光渐渐降落,从里面走出一个身着灰袍的老人,老人鹤发童颜,身上没有负剑,也没有法宝,但是那出尘不凡的高人之姿,让在场的帝王将相都无比相信,这便是仙人。

“仙长降临鄙国,让鄙国熠熠生辉。”景洪帝快步上前,但是狂喜的他,在离仙人五步远的时候,便停下了脚步,他是个极有警惕心的男人,即便对方是“仙人”也不例外。行了大礼,景洪帝道,“请仙人上座。”

仙人抬手:“不必了。”

听到仙人此言,众人心生惊惧,仙人对陛下态度如此冷淡,难道是上苍对陛下夺去前朝皇位有所不满?可是前朝几代皇帝无能,让百姓生灵涂炭,他们若是不反,哪还有活路?

似乎猜到了这些人的想法,仙人摸了摸下颌的胡须:“我今日来,是为了向此处的一人报恩。”

报恩?

众人闻此言,心头有些激动,恨不得仙人报恩的对象就是自己,谁不想与仙人牵扯上些许关系呢。好在大家还记得自己的身份,没让自己的表情看起来太过狂热。

景洪帝虽有些失望,但是至少仙人不是对他夺去前朝江山心怀不满,这样他也安心了。扭头看了眼站在下面的朝臣们,张大人素有仁善美名,李大人也常救济百姓,还有王大人调任回京前,还曾得过万民伞,也不知谁有如此福气。

“不知仙人欲找何人?”景洪帝非常大度,仙人要感谢他的臣子,对他也有好处。

“一个孩子。”仙人高深莫测一笑,“我欠她一份因果。”

孩子?

能出现在这里的孩子,只有皇子皇孙。景洪帝心中大定:“不知朕的哪位后人,竟与仙长有此缘分?”

被大人们挡在后面的箜篌踮起脚尖,想要看仙人的容貌,却被身边一位皇孙女拉了回去。

皇孙女不过七八岁的年纪,说话直白无遮拦:“你一个前朝亡国公主,别妄图往前挤了。”她的皇爷爷是上天之子,那么于仙人有恩的,自然也只能是他们这些皇子皇孙。

皇孙女身边的宫奴见状,便伸手把箜篌死死按在座位上,不让她站起来。前朝皇帝昏聩无能,他的女儿自然也是身带罪孽的人,怎能让仙长见到这等罪人。

箜篌不甘心:“我跟仙人许了愿,他们会来接我的。”

几个皇子皇孙闻言低声嘲笑道:“仙长怎会来接你这个前朝余孽,你们姬家人连江山基业都守不住,还妄图有仙缘?”

箜篌瞪圆了眼睛,张嘴道:“你们……”

宫奴忙伸手捂住她的嘴,她再也发不出声来。皇子皇孙们笑嘻嘻看她狼狈的模样,等宫人叫他们去见仙人时,他们理了理衣服,彬彬有礼走了出去。

看着他们渐渐远去的背影,箜篌想伸手拽他们的衣角,然而他们走得极迅速,很快便消失在人群后面。箜篌想,也许很快仙人就会接走某个皇子皇女,根本不知道她也曾许过愿的。

有心软的宫人见箜篌被宫奴按压着有些可怜,忍不住小声道:“殿下,您且别闹,免得……”

若是让陛下与皇后知道这位前朝公主妄图接近仙长,只怕待仙长离开后,这位前朝公主连命都保不住。

箜篌圆溜溜的眼睛里涌出眼泪,这是她被当朝皇帝封为平宁公主以后,第一次哭。她哭得无声无息,眼泪大滴大滴直往下掉,打湿了宫奴的手背,流进宫奴蓝色的衣袖里。

当年母后自刎前对她说,要活着,要笑着活。

她一直都有乖乖听话,可是今天她忍不住,眼泪它不听话,一点都没有办法,她真的没有办法让它停下。

望着眼前拦着她的人群,箜篌不断的眨眼,想让眼泪听话的收回去,想要视线变得清晰一些,然而眼泪却不断顺着眼眶往下流,视线也模糊得让她看不清前方。

忽然,厚厚的人墙似乎受到了什么冲击,开始左右摇摆,甚至给她的视线让出了一条道路。箜篌极力睁大眼,努力抬头望着眼前模糊的灰色人影。

忘通弯下腰,从宫奴手里抱过箜篌,转身看向众人:“这位姑娘,便是我的恩人。”

满堂哗然,文武百官怎么都没想到,与仙人有缘份的,竟然是前朝遗留下来的唯一血脉。

“仙长……”景洪帝看着发髻散乱的箜篌,“此女乃是朕之养女,平宁公主。”

忘通轻拍乖乖趴在自己肩膀上的小姑娘,从须弥芥中取出一件披风盖在她的身上,对景洪帝道:“此女与我甚是有缘。”

景洪帝想也不想道:“犬女与仙长有缘,那是犬女的福份,不如让她在仙长身边伺候,为仙长分忧。”

忘通又怎么看不出这个人间帝王根本不在乎这个小姑娘,只是他乃修道之人,不欲跟他牵扯这些,便淡淡颔首道:“我观此女与陛下并无父女缘分,我带走她倒也合适。”

景洪帝略有些尴尬,他一个当朝开国皇帝,与前朝血脉能有什么父女缘分,不过是想与仙家扯上几分关系罢了。现在被仙长毫不留情地拆穿,他虽有些脸热,但他能打下这个天下,靠的就是不要脸,所以当下便改口道:“仙长说得很是。”

之前欺负过箜篌的几个皇子皇孙此刻躲在宫人身后,不敢让仙人看到他们,更不敢让箜篌看到他们。

“既然如此,那我便告辞。”忘通说完这句话,脚踩祥云,立地飞起。景洪帝看到这般仙家手段,想也不想便行大礼叩拜:“恭送仙长。”

趴在仙人怀里的箜篌偷偷往下看去,这位高高在上的帝王,此刻卑微又恭敬,渺小得不值一提。

“不用看了,此去便尘缘断尽,此界俗事已与你无关。”忘通摸了摸小女孩毛绒绒的脑袋,让她本来就有些歪的双丫髻,彻底散开了。

箜篌红着脸小声道:“我平日里吃得挺多的。”

忘通笑道:“难不成你还怕我养不起你?”

“我、我是怕您抱着我累。”

忘通低头看着小姑娘水润的双眼:“修道之人,岂会如此不济?”

箜篌偷偷看这位仙人,觉得他似乎有些眼熟,但暗自想了很久,脑子里也没有与仙人相关的记忆,难道是在梦里见过?

那肯定是仙人听到她的睡前心愿了。

“仙长,您是因为听到我的心愿,所以特意来接我的吗?”

忘通低头看着小姑娘的双眼,那里面是满满的期待与向往。

“啊。”忘通别扭地点头。

大约是这孩子的眼睛太漂亮,他这个活了几百年的老头子,竟舍不得让她失望。好在他不是出家人,撒个无关痛痒的小谎,也是好意。

修道之人善意的谎言,又怎么算撒谎呢?

3.修真界

御书房中,景洪帝与心腹大臣开始草拟“神仙降临”事件。

“上苍感于陛下仁德,降下福德。为保天下太平,陛下特派平宁公主侍仙人……”

大风骤起,吹得窗户嚓嚓作响。打算在告天下书里吹捧陛下,削弱平宁公主功绩的丞相肩膀一抖,捏住自己被风吹得左摇右摆的胡子,改口道:“仙人见平宁公主面相纯善,身带仙缘,渡平宁殿下为仙。平宁殿下长于帝后膝下,面若金玉女,帝后甚爱之。今福缘深厚,陛下甚悦之,特立平宁仙女庙,为平宁殿下祈福,为家国天下祈福……”

风即刻便停,除了被吹开的窗户,没有留下任何来过的痕迹。

屋内君臣几人暗暗松了口气,景洪帝干咳一声:“下令工部把前朝帝后的墓修一修,算是朕帮平宁公主全了他们一段血缘亲情。”

“陛下仁厚。”

景洪面上微笑,内心却在叹息。他能怎么办呢,他怕自己做得不够妥当,上苍会降下惩戒,连累江山社稷。罢了罢了,大丈夫能屈能伸,想要面子的皇帝不是好君主。

反正千百年后,谁还清楚他与平宁公主究竟有没有父女情,话说多了,史书上再多记载几笔,相信的人也就多了。

此刻的箜篌并不知道,曾经高高在上甚至让她有些畏惧的景洪帝,正在绞尽脑汁跟她拉关系,她乖巧的趴在忘通肩膀上,偷偷往下面看,可惜下面黑漆漆一片,什么都看不到。

忽然她看到不远处开了一道银色大门,难道这就是仙宫门?

忘通低头看了眼怀中安静的小女孩,把她身上的披风拉紧了一些:“跨过这道门,就是我们凌忧界了。”

穿过银色大门那一刻,箜篌觉得身体飘忽了一下,再睁开眼时,银色大门已经消失不见,天空中挂着残月,星星倒是格外璀璨。夜风吹过她的脸颊,带着几分凉意,但是却不冷。

最让她吃惊的天上竟然有马车,马车上挂着红色的灯笼,叮叮当当的铃铛悦耳极了,箜篌忍不住多看了几眼。马车很快消失不见,她有些失望地往左边望,空中飘着几个人,他们有些踩着剑、有些踩着奇怪的武器,甚至还有人踩着……簸箕锄头?

踩着簸箕的中年男人注意到箜篌的目光,顿时笑着挤了过来:“道友这是带后辈去凡尘界玩耍了一番,今年可是千年难得一遇的万星除夕年,给后辈买盒点心回去尝尝鲜?”他话音落下,就从身上取出一个木盒,里面摆着满满的点心,神奇的是这些点心竟然会闪闪发光,看上去就像是天上的星星。

忘通低头看了看满脸好奇的箜篌,犹豫片刻:“多少钱?”

“三块灵石一盒,五块灵石两盒。”

忘通盯着中年男人手里的点心看了半晌,摇头道:“不用了。”说完,也不顾中年男人的叫喊,抱着箜篌快速飞走。等再也看不见那个中年男人,忘通才降落在地,把箜篌从怀里松开,牵着她的手道:“外面的东西不干净,你现在毫无修为,吃了对身体不好。”

“嗯。”箜篌重重点头,对仙人的话深信不疑。她抬头卡看向前方,前面有一座高大的城门,城门上雕刻着雍城二字,这两个字在夜色中散发着耀眼的光芒。

最让箜篌吃惊的不是这两个字,而是城门后那条灯火辉煌的街,还有空中飞翔的马车、扁舟还有人。

“仙人,这里……便是神仙住的地方吗?”箜篌张大眼睛,仰头看一个从自己头顶上方飞过的华服美人,幻想着自己有一天,也能像这些仙人一样,能够飞来飞去。

飞翔,是很多小孩子的梦想,箜篌也不例外。

“这里没有仙人,这里是凌忧界的雍城。”忘通牵着箜篌的手,走进高大的城门,让她真正走进了这个世界。

来来往往的行人,亮堂的烛火,这里像是最繁华时的京城,但空中那些能够飞起来的马车扁舟又让箜篌清醒的认识到,这里不是京城。

“这里有普通的凡人,他们资质普通,无法修行。这里还有经脉特殊,踏上修真大道的人。”忘通没有带过小孩,也不知道怎么跟小孩相处,见箜篌似乎很好奇,就这么直接讲了。

“这里就是传说中的修真界,而我也不是你们口中的仙长,只是修真大道上的一个普通修真者。”忘通想到箜篌幻想着有仙人来接她,又见她崇拜的看着自己,心里一软,“我欠你一份因果,你若是有修炼的资质,我便收你为徒。”

“能够修炼,就能成仙吗?”箜篌的双眼,在黑夜中耀眼极了。

不能,凌忧界近一千年来,就没人飞升成仙过!

“当然。”忘通蹲下身,摸着小女孩的头,“只要认真修炼,端正道心,就有机会飞升。”

他这不是骗小孩,这是来自于长辈善良的鼓励。

念在箜篌刚来修真界,对什么都好奇,忘通牵着箜篌走得很慢。箜篌看到,有些花可以无风自动,有些动物能口吐人言,甚至还有会吐水的鹦鹉。

走到一半,忘通发现箜篌对胖乎乎的兔子多看了几眼,便道:“这种普通兔子不太适合做宠物,日后你若是不打算走御兽一道,最好不要养宠物,容易分心。”

箜篌收回视线,摇头道:“不养宠物。”

舔了舔嘴角,这只兔子看起来肥瘦皆宜,烤起来应该很好吃。去年后宫一位妃子发脾气,摔死了只兔子,她想捡回来烤着吃,哪知道那些宫女太监比她动作还要快,她连一根兔毛都没有摸到。

“真乖。”忘通拍了拍箜篌的脑袋,神清气爽,他这个未来的关门弟子,一看就很省心,资质如何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乖巧。

箜篌的出现,让他对小孩这种生物,有了新的期待。

但是走了几步后,他发现箜篌还盯着兔子不放,内心挣扎一番后,揉着她的脑袋道:“遇到真心喜欢的东西,就去买吧。”

未来的徒儿还小呢,偶尔依着她的心意也没关系。反正兔子只吃草,也不费口粮。

箜篌只是摇头:“不买。”

“你这丫头。”忘通蹲下身,认真的看着箜篌,“小孩子有任性的权利,等你长大以后,为师就不会惯着你了。”他在身上掏啊掏,掏出两枚灵石放到箜篌手里,“去吧。”

握着手里这两枚温热的碧色石头,箜篌摇摇头,主动牵住忘通的手:“师傅,我不养兔子。”

“那养小狗?”忘通指着旁边笼子里的小狗,“这只狗比兔子好看。”虽然狗比较费粮食,但是小徒儿喜欢,就忍忍吧。

箜篌仍旧是摇头,把灵石放回忘通的掌心,指着不远处的招牌:“师傅,我们买这个吧。”

忘通扭头看去,那边是个烤肉摊,上面写着“烤兔肉二十玉币一只”,价格只有活兔子的五分之一。

忘通这才明白,原来小徒弟盯着兔子看,不是想养宠物,是想吃肉。他把一枚灵石塞回箜篌手里,豪爽挥手:“去买。”

很快箜篌拎了两只烤兔回来,还因为长得可爱又嘴甜,摊主附赠了她一块烤鸡翅。

“师傅,给你。”箜篌笑眯眯地把比较肥的那只兔子与鸡翅递给忘通,待忘通把烤兔接过以后,把摊主找零的六十玉币也还给了他。

“好好吃。”有些饿的箜篌咬了一大口兔肉,吸了吸鼻子,看了眼忘通手里附赠的鸡翅,“摊主是个好人。”

“嗯。”忘通笑了笑,没有告诉箜篌,摊主找零的玉币里面,有两枚是假的。他把玉币往兜里一揣,挽起袖子低头啃起兔肉来。

千年难得一遇的万星除夕年,刚到修真界的箜篌,终于吃到了整只烤兔肉。她抬头望着漂亮的天空,心情愉悦,修真界真好。

“这个给你。”忘通把烤鸡翅递到箜篌面前,“我不爱吃这个。”

“谢谢师傅。”箜篌张大嘴巴,一口咬住忘通递来的鸡翅,沾了油渍的脸上,露出灿烂的笑。

看着这个笑,忘通想,这么好看乖巧的娃,别说吃鸡翅,就算要吃孔雀翅、凤凰翅膀,他也拼命给她弄来啊。

唯一的问题是,他就算拼了命……也弄不来。

轰。

天上忽然传出剧烈的炸响声,箜篌吓了一大跳。忘通顾不上手里有油,伸手把箜篌揽住:“乖徒弟不怕,这是除夕放烟花呢。”

这会儿也不管箜篌究竟有没有修道的资质,忘通已经叫上徒弟了。

箜篌抬头,看到天上出现了很多漂亮的星星,这些星星在天空飞舞跳跃,最后化作星雨,从天上降落。她伸手去接,却发现这些星星只是虚无的光芒,没有实体。

街上无数人欢呼雀跃,热闹非凡。

星星闪烁了很久,箜篌就看了多久,她长这么大,从没见过这么漂亮的景象。只是她不明白,为什么天上还有“绿水阁”三个字不断闪烁。

“今年的星象迷景是绿水阁花钱做出来的啊,不愧是丹药名门,这么大手笔。”

听到旁人的话,箜篌恍然大悟,原来修仙的人,也如凡人一样,很看重招牌名气嘛。

接到忘通消息,前来接他的徒弟找到忘通时,就看到鹤发童颜的师父,拉着一个小女孩蹲在街角,满手是油的啃着兔肉,毫无形象可言。

见到这一幕,徒弟忧心忡忡,师傅这是历心劫失败,无法修得元婴大阶,所以破罐子破摔了?

4.除夕红包

徒弟们忐忑不安的走近忘通,发现师父身上的气息非常不对劲,好像更加内敛,让人……摸不到深浅。

箜篌回头看到两个年轻男人眼巴巴盯着自己,她把兔肉把背后藏了藏,小心的看着他们不说话。天上时不时有星星点点的光芒落下,气氛在此刻凝结下来。

看到师父怀中的小女孩,成易与潭丰目瞪口呆,师父去凡尘界历心劫便算了,怎么还拐回来一个孩子?成易比潭丰年长几岁,心思更加沉稳,上前行礼道:“徒儿恭迎师父回归。”

“两个乖徒儿来了啊。”忘通见到两个徒弟,把手里的骨头往地上一扔,起身把手背在身后,在师兄弟二人身上扫视一番,“为师离开的这些年,你们有所突破,看来平日并没有懈怠,很好很好。”

师兄弟两人看着地上的碎骨头:“不敢忘记师父教诲。”

“嗯。”忘通满意地点头,想伸手摸摸雪白的胡须,想起手上还有油,又把手放下。成易从怀里掏出一块手帕递给忘通,忘通接过帕子没有动,反而微笑着看向潭丰。

潭丰在袖子里摸了摸,也掏出一块来。

作为一个大方的师父,忘通毫不犹豫分了一块手帕给箜篌,等她擦干净手以后才道:“这是你两位师兄,大师兄成易,二师兄潭丰。”

箜篌闻言,站直身体,规规矩矩给两人见礼:“箜篌见过两位师兄。”她偷偷打量两位师兄,叫成易的大师兄相貌俊俏,成熟稳重,二师兄潭丰皮肤白皙,笑起来满脸和气。

“这是为师在凡尘界收的徒弟,叫箜篌,回去以后算好日子,就办个拜师大典,把她记到我的门下。”

成易与潭丰觉得师父在凡尘界贸然带回一个小姑娘有些奇怪,但是当着小孩子的面,他们没有多问,怕小孩子多想。成易蹲下/身,视线与箜篌齐平:“小师妹好。”

“师兄好。”箜篌松开揪着忘通衣角的手,朝成易眯眼笑。

“今天不知小师妹来,我跟潭丰也没准备什么见面礼,小师妹不要见怪。”成易看着不过二十多岁的年纪,实际已经一百多岁,对可爱的幼小生物,有着天然的喜欢。

“没关系。”箜篌捏了捏系在腰间空空的荷包,“我也没有准备见面礼。”

“我跟你大师兄一百多岁的人了,还能要你一个小孩子的礼?”潭丰弯腰朝箜篌伸开双臂,“今晚这么热闹,走,二师兄带你买东西去。”

箜篌有些意动,但是脚却站得很稳,扭头去看忘通。

“去吧。”忘通笑着点头,箜篌才小步蹭到潭丰面前,被潭丰一把抱了起来。

箜篌捂脸:“二师兄,我快十岁了。”她从六岁过后,便再也没有让人抱过。后来姬家江山败落,她这个可有可无的前朝公主,就更不可能太过娇气。晚宴上时,因为情绪激动,师父抱她的时候,她还没觉得有什么。现在冷静下来,就有些害羞了。

“嗯,我快一百六十岁了,比你大一百五十岁。”潭丰见有小贩卖最近几日小孩都很喜欢的点心,刚掏出灵石要买,就被箜篌拉住袖子,在他耳边小声道:“二师兄,师父说,外面的点心不干净。”

“没事,拿回去吃着玩。”潭丰扔个小贩五块灵石,把点心放到箜篌怀里,“来,尝尝看。”

能带着小师妹吃二十玉币一只烤兔肉的师父,哪里会觉得三灵石一盒的点心不干净,明明就是兜里没钱,还要骗小孩子。

箜篌抱着两盒点心,笑眯眯的看潭丰,师父是好人,师兄也是好人。

修真界,真是太好了。

站在远处的忘通见徒弟带箜篌去买了他刚才没买的点心,不自在的摸了摸鼻子。

“师父去凡尘界数年,我与潭丰都十分担忧,不知……”成易有些不敢问,师父止步金丹修为已四百余年,若是今年再不能突破,师父便只剩下十年不到的寿元了。

在结金丹前,师父是五百年难得一遇的修道天才,任谁也没有想到,他最后会卡在心境上。据说师父没有踏上修道一途时,家里是做糖画的,甚至还得过一品大员的夸赞。年幼无知的师父曾有个远大的理想,那就是让他做出来的糖画,连皇宫里的人都喜欢。

谁会想到,活了九百多岁的修士,心劫竟是做出连皇室都称赞的糖画呢?皇室中人要什么好东西没有,谁会在乎一个老头子糖画好不好?

近百年间,忘通曾给不少人做过糖画,也得到很多夸奖,包括此界的皇室。然而他仍旧没有渡过心劫,因为夸奖他的这些人,看重的不是他做的糖画,而是身份、修为、地位或是能力。

没有任何皇室人因为纯粹的糖画而夸奖他。

若是能够时光回溯,忘通自己都要揍一顿当年的自己,就不能有出息点,就不能有志向一点,怎么就想着靠做糖画来获得皇族夸奖,这是什么脑子?

然而年幼时的理想才是生命之初最纯粹的想法,尽管很多修道者觉得自己年幼时的想法幼稚可笑,但若是走不出这一关,便无法更近一步。

像忘通这种还记得自己幼年理想的修士还好,有些修士早已经忘却初心,为了这个劫难折腾到死,都不知道年幼时的自己,究竟立下过什么宏愿。这也导致很多修真世家,早早便教导自家孩子,不要随便瞎许愿,说不定哪个时候就后悔了。

御兽门曾经有位长老,小时候立下“娶天下第一美人”的荒唐愿望,最后寿元已尽,别说天下第一美人了,根本就没任何美人看上他,简直是闻者伤心,见者流泪,死了还要成为各门派教育自家后代的反面例子,除非有更荒唐的人物出现,不然今后几千年他都不能从耻辱榜上下来了。

与御兽门这位长老一比,忘通这个伟大理想,似乎也不那么可笑了。

听到大徒弟问这个有些尴尬的问题,忘通挺直脊背:“为师当年可是修真界十大修行天才之一,这小小心劫又有何难?为师不仅已经勘破心劫,还修为大增。冲破元婴壁障,直登出窍境界。”

“当真?!”成易大喜。

“自然,为师从不吹牛。”忘通的腰背挺得更直了。

“恭贺师父。”成易喜不自禁,“天色不早,不如我们先回去休息,待明日再去内门登记?”

“急什么,待明日为师风风光光回去,让那些瞧不起我们师徒的人看看。”忘通抖了抖自己的衣袍,“他爷爷还是他爷爷,天才就是天才。”

成易知道自家师父死要面子的性格,自然应了下来:“师父说的是。”

“成易啊。”忘通搓了搓手,“为师这些年一直在凡尘界,已经不太懂时下流行什么服饰,你今晚受些累,替为师准备准备。”

“是。”成易扭头看向旁边,箜篌正与潭丰蹲在一起,在街边用小网捞肚子会发光的小鱼,“帮师父成功历劫的皇族,可是这位小师妹?”

师父从凡尘界带回来的小师妹虽不知资质如何,但是身上却缭绕着皇室龙气。只是这股气息十分微弱,若是修为不到心动期,根本就察觉不到。

忘通顺着成易目光望过去,点了点头。

事实上连他自己都觉得,这次心劫必是过不去了。他掩饰了自己的身份,遮掩住了自己的能力,单单凭借糖画手艺人的身份,根本连靠近贵族的机会都没有,更别说让皇族人夸奖他。

他在凡尘界待了整整八年,不管刮风下雨都出外摆摊,找寻着他那微不可见的机缘。就在他绝望的时候,箜篌的出现,成就了他。

箜篌弄破了五个小鱼网,气得鼓起了脸上的婴儿肥,为何有修士的世界,东西也这么脆弱,她一只鱼都捞不起来。

“小姑娘,你要不再花一枚灵石试试?”摊贩笑眯眯道,“这种鱼晚上能发出光,放在琉璃杯里,特别好看。”

“不试了。”箜篌摇头,起身对蹲在原地的潭丰道,“二师兄,我们去找师父。”

“怎么不试了?”潭丰知道很多小姑娘都喜欢这种会发光又漂亮的灯笼鱼,小师妹刚才明明也很喜欢,怎么说不试就不试了?

“因为做人要适可而止,贪心只会带来更多的损失。”箜篌抱着点心盒,能得到这么漂亮的点心,她已经很满足了。

潭丰听到这话,心情有些复杂,这么小的孩子,怎能如此自制?

他拿走箜篌手里的点心盒,扔给小贩两块灵石:“才用五个渔网算什么贪心,再试试。师兄我钱都给了,你如果不试,就浪费了。”

箜篌盯着潭丰手里的十个网兜,想了想,严肃道:“浪费可耻,对不对?”

“对。”潭丰强忍着笑点头。

“我不能做一个浪费东西的小孩。”箜篌拿过网兜,“二师兄,如果我弄到鱼,就送给你。”

潭丰看着蹲在大盆旁边的小女孩,见她抿着嘴,眼神专注地观察游来游去的鱼儿,网弄破以后,虽然懊恼却没有发脾气,反而观察得更认真。

当用到第七个网兜时,箜篌终于弄起来一条鱼。

“二师兄!”箜篌笑得眼睛眯成了一条缝,她把鱼小心翼翼放进瓦罐,塞到潭丰手里,“送给你。”

“谢谢。”潭丰捧着瓦罐,乐呵呵得道谢,仿佛箜篌送了他非常了不起的礼物。

等师兄妹二人抱着两个瓦罐回来时,脸上还挂着鱼尾巴拍起来的水,笑得像两个傻子。

成易看着两人,再看看站在旁边,故作高深的师傅,抹了一把额头:“走,回去。”

“大师兄,我们住在高山白云深处吗?”箜篌记得,话本里的修士都住在这种地方的。

成易愣了愣,随后笑道:“不,我们先去客栈。”

箜篌恍然,原来修真界也是有客栈的。

正想着,忽然天空中有仙乐响起,她抬头望去,只见空中有座琉璃色的宫殿飞过,无数彩衣女子飞在仙宫四周翩翩起舞,仙宫中掉落无数红色锦囊。

箜篌忍不住伸手,有两枚锦囊自动落在了她的掌心。

“这是什么?”箜篌摸着软软的锦囊,有些好奇。然而忘通正摊开双手接锦囊,来不及回答她。

“这是修真世家给大家发的除夕红包,图个热闹。”成易见又有两个锦囊自动落到箜篌手里,笑着道,“看来小师妹来年的福运一定很好。”

箜篌这才发现,这些锦囊都是自动飘到某些人的手里,若是有人恶意哄抢,锦囊就会变成黑灰。

神奇的修真界,连锦囊都这么有气节,说不给谁就不给谁,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很快箜篌怀里就堆积了七八个锦囊,年幼的她抱了满满一怀。她抬头看飞在头顶上空的琉璃色宫殿,隐隐约约看到宫殿上面有个牌匾,写着“御霄门”三字。

这些修真门派真是慷慨大方,她好喜欢这里。

正这么想着,一个金色的锦囊也掉进她的怀中。

5.锦囊

尽管已经好几年没在修真界出现,但是忘通觉得自己抢红包的手气,还是一样的差。

“指定法器八折优惠单。”

“特价法衣减价券。”

忘通拆开锦囊,看着上面带着御霄门法印的优惠单券,悲从心来,优惠单确实很好,可是他根本买不起御霄门的东西。

随随便便一件法衣,都要几百上千灵石,别说八折,就算是一折,他也只会心如刀绞。扭头看两个徒弟,一个里面装着五十灵石兑换券,一个里面是八十灵石兑换券,这可比所谓的打折券优惠券实惠多了,只可惜像御霄门这种奸诈的大门派,是不可能发太多兑换券的。

忘通把优惠单塞回锦囊,努力让自己不要露出嫉妒的情绪。修真一途,实力很重要,运道虽是玄之又玄的东西,但谁都想自己都有好运气。

当年收下这两个徒弟时,他还嫌弃这两孩子根骨普通,哪知道这两个孩子运道格外好,修炼的速度并不比门内那些天之骄子差,以至于门内其他人都说,他这辈子的运气都用在收了两个好运气的徒弟上了。

好在这两个徒弟孝顺,常常在他手头比较紧的时候,站出来为他排忧解难。这么一想,忘通心里又高兴了,徒弟的就是他的嘛,肉炖烂了还在锅里。

“师父。”软软的童声响起,披着头发的小姑娘抱着一堆锦囊,圆圆的脸皱成了包子,“我快拿不了了。”

“放这里面。”潭丰找出一个布兜,让箜篌把锦囊扔进去,然后牵着她的手道:“小师妹运气真好,我们回客栈慢慢拆。”

“嗯。”箜篌点头,对这些锦囊十分好奇,“这些锦囊可以换很多钱吗?”

潭丰想说,这其实是御霄门为了出售自家法器丹药等物的宣传手段,不过面对小师妹期待的眼神,他昧着良心点头道:“嗯,可以。小师妹运气真好,我们都不能捡到这么多红封。”

小孩子嘛,大人就是要多多夸奖。

箜篌听到潭丰的话很高兴,她刚来修真界就能抢到这么多有用的红封,师父与师兄们一定会更加喜欢她了。

到了客栈,对客栈的新奇劲头过去以后,箜篌便端端正正的在椅子上坐好,对忘通等三人道:“虽然你们没有抢到太多锦囊,但是不要难过,等下我拆到好东西,就跟你们分。”

忘通捧着茶杯默默喝茶,坑人的奸商御霄门,要让他小徒弟白高兴一场了。

“真的?”潭丰配合的露出惊喜表情,“那真是太好了。”

“嗯。”箜篌重重点头,“我说话算话。”她又不是两三岁的小孩子,说分享就分享,绝对不会反悔。

立下庄重的承诺,箜篌开始拆锦囊,拆到一半,她抬头看潭丰:“二师兄,我拆你来看,好不好?”

“好。”潭丰很有兴趣陪小师妹玩拆红封的游戏。

“十灵石兑换券。”

“二十灵石兑换券。”

忘通抬起眼皮看二徒弟,看来他不在修真界的这些年,二徒弟攒下了不少私房,能拿这么多灵石出来哄小孩子。

“一、一百灵石兑换券。”潭丰拿起桌上的茶杯,润了润嗓子。

这下连成易都开始对潭丰侧目,小师妹还有一堆锦囊没拆,师弟这是打算为了哄师妹展颜一笑,大掏腰包?

“法衣兑换券。”

忘通忍不住拉了拉二徒弟的袖子,用传音术道:“小二,御霄门法衣很贵的,箜篌还小,正是长身高的年龄,穿这么好的衣服,是不是有些奢侈?”

“师父……”潭丰把各种兑换券推到忘通面前,神情十分微妙,“小师妹,真的中了。”

看着一张张灵石兑换券,潭丰怀疑地盯着忘通:“师父,你是不是发现小师妹运道好,才把她从凡尘界拐骗来的?”

“胡说八道,为师是那样的人?”忘通笑眯眯的摸了摸桌上的灵石兑换券。

潭丰:……

那确实挺像的。

翻完所有锦囊,忘通师徒三人替箜篌算了一下,大概能兑换将近五百灵石,还有张至少价值五百灵石的法衣兑换券,这真算得上天降横财了。

忘通更加心酸了,没想到小徒弟刚到修真界不到两个时辰,都比他有钱了,他这个师父还有什么尊严可言?

“对了。”箜篌摸了摸袖子,掏出一个金色锦囊,“这也是刚才接到的,有什么用吗?”

盯着这个金色锦囊,忘通终于无法抑制自己的嫉妒之情。

金色锦囊,御霄门每年除夕只发一个的金色锦囊,今年的这个竟然就在他徒弟手上?

沉默许久,忘通一拍桌子站了起来。

“师父?”箜篌正在跟两个师兄分灵石兑换券,被忘通这个动作吓了一大跳,瞪着乌溜溜的大眼睛看忘通。

“明天回去,为师就去五行堂登记,给你办拜师大典。”忘通道,“越快越好。”

箜篌连连点头:“好呀好呀。”

说完后,她把灵石兑换券推到忘通面前:“师父,这是你的。”

一百五十灵石。

忘通看着灵石兑换券,再看看面前笑得一派天真的小姑娘,笑着摸了摸她的头:“你收着吧,小姑娘身上,怎么能没零花钱。”

箜篌不解:“可是我说好分给你的。”

“傻孩子,你送给为师的,为师收到了。这些……”忘通努力让自己的眼神从灵石兑换券上移开,“这些就当是师父的心意,长者赐不可辞,明白吗?”

箜篌想了想,弄明白了这段“你给我,我又给你”的因果关系:“谢谢师父,你真好。”

忘通无奈地摸她的头,这孩子怎么傻乎乎的,若他是个心术不正的修士,这孩子一辈子恐怕都要被毁了。

唉,他以后还是多操心一点吧。

深夜,躺在陌生的雕花床上,箜篌有些睡不着,她从枕头下摸出金色锦囊,里面装着一枚拇指大小的玉石,握在手里十分舒服,全身轻飘飘的,像是躺在羽毛上。师父说,这是助人疏经活脉的石头,佩戴在身上,对修炼有益。

修炼是什么呢?

像修仙话本里的主角一样,盘腿坐着感悟八荒六合的灵气与五行吗?这么想着,她从床上爬起来,盘腿坐了一会,灵气没有感受到,只感受到了冷,还有腿也很麻。

悻悻地躺回被窝里,箜篌又担心起来,万一她没有修炼天分怎么办,师父跟师兄会不会把她送回皇宫里?

可是……

她摸了摸让她觉得十分舒适的石头,她宁可待在这个什么都不懂的修真界,也不想回到那座金碧辉煌的皇宫中。

那里面没有人喜欢她,也没有人在意她。

在床上翻来覆去想了很久,箜篌终于沉沉睡去。她做了一个梦,梦到景洪帝带着大军冲进了皇宫,她独自在长长的巷子里奔跑,跑了很久很久,都没有找到出口。

厮杀声就在身后,她不停的跑,不停的跑,终于看到了一扇门。这扇门大开,门后是洁白的云彩,还有飞舞鸣唱的鸟雀,以及无尽的自由。

“小师妹。”

箜篌睁开眼,怔怔地看着纱帐。

“小师妹,我进来了。”

又过了一会儿,潭丰才捧着一套衣服走进来。见箜篌还躺在床上,笑着道:“还在赖床呢,我请了个婆子来给你梳头,会自己穿衣服吗?”

“二师兄。”箜篌眨着眼睛点头,“我会自己穿。”

“那我先出去,你不用急。”潭丰把衣服放下,走出屋子掩上门后,才对等在外面的成易道,“小丫头已经醒了,你怎么知道小师妹不会自己梳头?”

“她就是帮着师父成功渡劫的皇族公主。”成易把潭丰带到自己房间,“她在宫里过得虽然可能不太好,但梳头发这种事,应该不会让她做,她也不会做。”若是她会自己扎头发,昨天晚上就不会任由头发披整整一晚。

“那回了师门怎么办?”潭丰连连摇头,“我可不会给小姑娘梳头。”

成易盯着潭丰看了半晌,才绷着脸道:“我也不会。”

师兄弟二人面面相觑,万万没想到,养小师妹第一个难题,就是梳头发。

箜篌从床上起来,换上二师兄拿来的衣服。衣服上有毛绒绒的领边,箜篌穿上以后,就像是刚化形的奶狐狸,即便是不喜欢小孩的人见了,也要夸一声可爱。

梳头发的妇人见到箜篌以后,对她夸了又夸,在她的包包头上面,绑了两个毛绒绒的小球,这下更像奶狐妖了。

忘通师徒看到换好衣服的箜篌,三个大男人终于明白,为什么门派里,有些同门喜欢炫耀自己的孩子或是小徒弟了。

“外面下雪了。”成易走到箜篌面前,“为兄牵着你走。”

箜篌把软乎乎的小手递到成易手里,成易脸上露出一个满足的微笑:“走,师兄带你去买东西。”

忘通:……

徒儿,半个时辰前,为师想多买几套衣服,你说的可是身上没有带够灵石。

这个不孝弟子!

给幼小的可爱生物送东西,是很多成年人无法控制的生物本能。成易给小师妹买了好几套毛绒绒的冬衣,才祭出飞剑,对被他遗忘许久忘通道:“师父,我们回去?”

忘通抖了抖身上新换上的华服,绷着脸维持着高人姿态:“嗯。”

他要让整个门派都知道,他忘通又风风光光回来了,而且还直接越过元婴期,成为了出窍期大能。

6.云华门

雍城是凌忧界的州区之一,完完全全属于雍城本地势力的修真门派,就只有云华门。其他宗门派系虽然在雍城出现,并且还开了各种铺子,但主要势力却不在这里。

雍城土地肥沃,四季气候特征明显,算得上是凌忧界的风水宝地之一。或许也正因为这里水土气候养人,所以这里的百姓性格慢吞吞,做事也慢吞吞,甚至连修士,都不如其他州城的修士有上进心。几千年前,在修真界还比较封闭落后的时候,雍城一度被称为堕落城,因为很多修士来了这里,就开始变得“不思进取”,只想着悠闲度日。

经过岁月流逝,修真界的各项往来制度越来越明朗,修士们往来越来越多,雍城终于摆脱“堕落城”的称号,但是心怀修真梦的年轻人,加入修真门派的第一选择,永远都不可能是云华门。云华门对此非常无奈,对外做了不少宣传,可惜效果并不明显。时间久了,云华门渐渐变得心如止水,讲究一切随缘了。

然而向来心如止水的云华门掌门,今天的心情一点都不平静。比他更不平静的,是坐在他下面的晨霞峰的峰主。

云华门下,有五峰主,三位闭关的长老,这三位长老都是吃吃喝喝不管事的长辈,除非处在生死存亡的时刻,不然谁也不期待这三位长老能帮着做点什么。

“掌门,忘通真的……要回来了?”晨霞峰的峰主抱着一丝微弱的希望,企图做最后的挣扎。

“刚才忘通师弟的大弟子传讯,说忘通已经从凡尘界归来。”掌门见青元这般模样,忍不住道:“你说你当初招惹他干什么,现在他回来,不是跟你打一架,就是要拆去你晨霞峰半边洞府。到时候事情传出去,整个凌忧界都要看我们的笑话。”

“反正凌忧界看了我们几千年笑话了,也不差这么一件事。”另一边的午阳峰的峰主裴怀小声道,“有什么了不起,你看开点。”

“你不说话,我的心情会比较好,也比较容易看开。”掌门珩彦瞪了裴怀一眼,他上辈子是做了什么缺德事,才做了这么一个门派的掌门?!各个干啥啥不行,吃啥啥不剩,没一个省心的。

裴怀与青云对望一眼,不敢再说话。其他两位峰主更是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态度,仿佛他们坐在这里唯一的作用,就是凑人数。

咚咚咚。

门派的大钟响了三次,这是门派里重要人物远出归来时的仪式,以示门下弟子对长辈的思念与尊重。

钟声响完,青元连续换了好几种坐姿,用实际行动演绎了什么叫坐立不安。

云华门立于高山之上,山下的石阶直通仙门,踏上这条道,就代表着与凡尘相隔绝,走上修真大道。

箜篌被成易牵着手站在飞剑上,她看着脚下蜿蜒向上,几乎望不到尽头积满白雪的石阶,眼中满是好奇,她从来没见过这么长的台阶。

“这个叫问仙路,每个门派都有这么一条路。想要加入门派踏上修仙路的普通人,都要走过这条路,才有资格留下来。”成易给箜篌介绍着云华门的建筑,“那边,就是师父与我们居住的栖月峰。”

顺着成易指着的方向望过去,西边方位立着一座山峰,上面云雾缭绕,充满了神秘感。不过她现在不敢说话,怕师父与师兄突然想起她没有走那条问仙路,把她扔到山脚让她自己走上去。

成易以为箜篌是刚到凌忧界不习惯,没有多想,带着箜篌落到主殿外面的演武场上。演武场上的弟子穿着统一的蓝色外袍,见到成易过来,纷纷收起武器,朝成易行礼。作为栖月峰亲传大弟子,成易在师门中,颇有地位。

“诸位师弟师妹不用多礼。”成易纠正了几位弟子剑法上的错误,牵着箜篌站在旁边看。

箜篌不太懂剑法,只觉得这些人的剑法比宫里表演的剑法好看,而且还不怕冷,这么冷的天,竟然穿着锦衣,好看倒是好看,就是不太保暖。

她往天上望了望,师父与二师兄去哪儿了?

正想着,就见天上忽然红云翻滚,大风刮起雪花,白衣胜雪的师傅,踩在一只鸣唱的仙鹤背上,徐徐而来。

箜篌被师父出尘的高人姿态惊呆了,傻傻地盯着展翅飞翔的仙鹤,觉得这一刻的师父,就是真正的神仙。

嗤。

她好像听到了大师兄的轻笑声,然而她回过头去,只看到了大师兄严肃认真的脸。

难道是她听错了?

眼见忘通踩着仙鹤直接进了主殿,成易对箜篌道:“走吧,我们进去。”

“哦。”箜篌隐隐觉得云层深处,好像有人影的样子,而且二师兄也不见了。

“大师兄,二师兄呢?”

“你二师兄……”成易抬头看了眼天,“他在帮师父办一件很重要的事。”

箜篌看着大师兄的脸,莫名觉得,大师兄这个表情中写满了故事,大概这就是大人世界的烦恼吧。跟着成易走了一段路,箜篌对成易小声说:“大师兄,那些练剑的师兄师姐们,好像在偷偷看我们。”

“不必在意。”成易摸了摸箜篌扎着毛团子的头发,“年轻人好奇心重,修行还不够。”

箜篌扭头看那些师兄师姐,他们纷纷收回目光,像极了那些投向景洪帝的前朝旧臣,明明在偷看她,却还要装作一副什么事都没发生的样子。

果然大人们的世界,总是充满着掩耳盗铃的事情。

主殿中,掌门与四位峰主被大风吹了满脸的雪,青元脾气有些暴躁,差点就拍桌子站起来骂人,可是想到来人是忘通,又强行把这口气咽了回去。

仙鹤高鸣一声,落到大殿上,忘通不疾不徐走下仙鹤,一甩宽大的袖袍,对珩彦行礼道:“见过掌门师兄。”

珩彦看了眼飘落在地上的雪花鲜花还有仙鹤羽毛,干笑道:“师弟不用多礼,你我多年不见,不如坐下说话?”

“多谢师兄。”忘通摸了摸柔顺的胡须,在左手边第一个空位上坐下,刚好与坐在对面的青元四目相对。

“呵。”忘通拍了拍袍子上不存在的灰土,像是要把青元给弹出去。

青元忍无可忍道:“忘通,你不要一回来就找事!”

忘通挑眉:“看到我没死,你是不是很失望?”

这些年忘通一直找着突破心劫的办法,十年前刚好听到青元在背后嘲笑他,说他是贫民出身,没什么见识,连心劫都这么可笑,闹得整个修真界都看笑话云云。

当时两人便比划了一场,忘通因为心劫未过,输了半筹,后来就去了凡尘界,这些年再也没有在云华门现过身。

这些年青元也担心忘通心劫未过,死在了外面,那他就真跟忘通的两个徒弟结仇了。心虚之下,这几年老实不少。不过这份心虚,在见到忘通高调出场方式后,顿时化为烟云。

眼见两人又要发生口角之争,掌门珩彦开口打断两人的交谈:“忘通,我观你修为返璞归真,可是大有进益?”

“多谢掌门关心,我已经突破元婴大阶,到达出窍后期。”忘通道,“这些年一直在金丹期止步不前,劳各位担心了。”

在座众人都松了一口气,就连青元也只是嘀咕了几句,没有说什么难听的话。

“恭喜忘通师兄,此等大喜事,也该举办一场进阶大典,为你庆祝庆祝。”裴怀高兴得直拍椅子扶手,“突破元婴如此容易,师兄晋分神期指日可待。”

“师弟说笑了,不过近来确实有一场大典需要举行,不是我的进阶大典,而是拜师大典。”忘通看向正殿大门,“我在凡尘界收了一位弟子,准备让她做我最后一个亲传弟子。”

“凡尘界?”青元忍不住道,“凡尘界的人,大多没有修炼的灵根,你何必……”

忘通没有理会他,朝门外道:“成易,带你小师妹进来。”

听这语气,竟已经默认这个凡尘界的孩子为徒弟,只是差一场拜师典礼了。

殿门口,成易牵着一个看起来约莫九岁左右的小姑娘进来,小姑娘发如青丝,最难得是那双眼睛,又圆又亮,他们这些活了几百年的老头子,也忍不住心生几分喜欢。

在场的峰主互相对望一眼,若不是这个小姑娘实在长得太好看,他们差点会以为这是忘通跑到凡尘界,与哪个女人生的孩子。

“箜篌见过各位叔叔伯伯。”箜篌走到殿中间,稳稳行了一个宫廷大礼,小脸紧紧绷着,看起来有些严肃。

掌门珩彦虽觉得收凡尘界的小孩为亲传弟子不妥当,但是面对箜篌,未语便忍不住露出三分笑:“不用多礼,在座诸位都是你师父的师兄弟,所以不用拘谨。”

年纪大了,就喜欢这种长得极可爱得孩子。

“咦?”青元发现箜篌身上有皇族龙气,“你是凡尘界的皇室族人,难道就是你助忘通闯过心劫大关?”

箜篌不懂什么心劫大关,只挑选自己明白的问题回答:“我父亲是前朝皇帝。”

“前朝皇帝?”

箜篌点头:“他因为做不好皇帝,就被人推翻了。”

青元:“……”

其他峰主:“……”

这个娃还真是实诚,不过说起江山换人坐这种事还能风淡云轻,倒是有几分他们云华门的风格。

7.自信

见师父的师兄弟们都不说话了,箜篌不知道是不是自己说错了什么,只能对峰主甜甜的笑。

珩彦莫名心肝一颤,伸手端起旁边桌上的果子,就想往箜篌手里塞,果盘传来的冰凉触感,让他冷静了下来。云华门这些年的小孩子太少,他们这些老家伙,都没什么哄小孩子的经验。

想了想,从怀里摸出几瓶丹药,送给了箜篌做见面礼:“师伯不知你来,也没准备什么见面礼,这些丹药你收着,以备不时之需。但是你要记着,踏上修道路后,修的是身,修的是心,靠外物终究走不到最高点。”

“多谢师伯指点。”箜篌捧着药瓶,不安的心渐渐安稳下来。

忘通坐在椅子上稳如泰山,直到所有峰主都给箜篌送了见面礼以后,才道:“我刚才掐指算了一下日子,三日后就是吉日,五行皆宜,就定这天举办拜师大典。”

珩彦知道忘通做事虽然不靠谱,但却是个执拗的性格,决定下来的事情,只要不会牵涉到宗门利益,打死都不会改变。他看着乖巧可爱的小姑娘,点了点头:“好。”

听到掌门答应,忘通扭头对成易道:“成易,你现在就去通知五行堂准备举办拜师大典。”

“你急什么,难道我还会反悔?”看到他这个□□,珩彦哭笑不得:“这孩子刚到宗门,你带她好好去休息。”事情都已经办完了,还不赶人,等会忘通与青元就要闹起来了。

“多谢掌门师兄。”忘通站起身,瞥了青元一眼,轻飘飘道:“今天我就给师兄一个面子,不与某些人计较。”

“你!”青元一拍椅子扶手,忽地站起身,“忘通,你不要太过分,我忍你很久了。”

“算了,算了。”裴怀与另外两位峰主忙拦住他,“忘通刚回来,你别闹。”

“什么我闹,明明是他故意来挑衅我。”青元被三位师兄弟拦着不能动弹,气得吹胡子瞪眼,若不是顾忌这里还有个小孩子,他早就破口大骂了。

身为一峰之主,冲动的他,还是知道不能在小孩子面前说脏话这种事。

“呵呵。”忘通讥笑一声,牵起箜篌的手,“徒弟,我们回去。”

箜篌乖乖点头,装作没有看到师父与这位师叔伯的恩怨。

“乖徒弟,你刚来宗门,要记得离某些小人远一些。”

箜篌:“……”

“知道什么是小人吗?”

箜篌听着身后物品砸落在地的声音,默默摇头。

“就是那些喜欢在背后看人笑话之辈,最为阴险狡诈。”

身后传来凳子被踹翻的声音。

箜篌看着略显得意的师父,心里隐隐觉得有些怪异。

修真界……原来都是这样吗?

五行堂是云华门负责杂务接待的分堂,箜篌看着堂内众人办事不疾不徐的样子,深吸一口气,也把心中的焦急与担忧压了下去。

跟着师父出了主殿,师父就回栖月峰巩固心境去了,陪她过来的是大师兄。五行堂管事对成易十分客气,手上慢悠悠的动作终于快了几分。

登记好箜篌的名字,管事问道:“不是这位姑娘是何辈分?”

“这是我的小师妹,三日后师父将收她为关门弟子。”成易答道,“拜师大典,还要牢诸位费心。”

管事手上的动作微微一顿,看了眼只比桌子高出大半个头的箜篌,笑着道:“成易师叔您客气了,还请这位小师叔伸出手来,师侄要取您一滴心头血,点亮您的命牌。”

每个云华门的弟子,都有一枚命牌摆在宗门内,若是哪一日命牌碎裂,就代表着这位弟子陨落。

箜篌偷偷摸了一下胸口,取血会不会很疼?

“把左手给我。”成易开口。

箜篌不解的把手伸出去,就看到大师兄飞快地在她指尖点了点,一滴鲜血落到玉牌上,玉牌发出很轻的嗡嗡声,发出灿烂的光芒,随后划破长空,朝主殿方向飞去。

“主殿后面是黎阳堂,门派所有弟子的命牌都在里面。”成易掏出药瓶,用伤药在箜篌指尖摸了摸,“疼不疼?”

箜篌摇头:“不疼。”

成易笑着揉了揉箜篌的发顶:“走,我带你去栖月峰选一座洞府。”

“成易师叔。”管事叫住成易,“箜篌师叔还没有测……”

箜篌以为对方忘了什么重要的事情,回头看管事,发现对方表情有些尴尬,对她干笑道:“没什么。”

“嗯。”成易点头,抱着箜篌跳上飞剑,“我带你在云华门转一转。”

站在高处看风景,格外的不同。偶尔也有同门踩着飞剑或是其他武器在空中出现,箜篌对他们能够自由飞翔感到羡慕:“师兄,只要开始修炼,就能飞吗?”

“等你到了筑基期,就可以像他们一样了。”

“筑基?”箜篌睁大眼睛,“修士要多久才能筑基?”

“凌忧界中,能够踏上修真大道的人是千里挑一,很多修士终其一生,也不过是踏入修炼的门槛炼气期。”看着小师妹充满好奇的双眼,成易还是把修炼一途有多艰难的真相告诉了她。

“炼气、筑基、心动、金丹、元婴、出窍、分神、化虚、大乘、渡劫这十个阶段,每一步都堆积着累累白骨。”成易指着黎阳堂的方向,“看到黎阳堂后面的木楼没有?”

顺着成易指的方向,箜篌看到了黎阳堂后面那座孤零零的木楼,不知为何,她在这座木楼上,感受到几分阴冷。

“那座楼里,摆放着无数已经失去光亮的玉牌,修为最高的有大乘期老祖,修为最低的有炼气期弟子。”成易认真的看着箜篌,“小师妹,你要记住,修炼一途,道阻且长,你可害怕?”

箜篌怔怔地看着那座木楼,直到雪花落进眼里,才回神摇头:“不怕。”

“真的不怕?”

箜篌摇头:“我母后跟我说过,只有一直勇敢的往前走,才有活路。”

成易低笑出声:“是的,修真一途,只有勇敢往前走,才有活路。”

能够懂得这个道理,才能在修真路上走得更远,更久,更长。

栖月峰上,每到了月出的夜晚,都能看到最美的月色,最美的夜空,所以才被取名为栖月峰。然而尽管它有一个好听的名字,也不能掩饰山峰上洞府简陋的事实。

玉床红纱帐绿地毯,还有不知从何处淘换来的土色花瓶,里面插着几朵黄色的小花,实在称不上好看。

成易戴着箜篌过来,看到洞府里的摆设,差点没控制好脸上的表情,师父刚才提前回来给师妹布置洞府,成果就是这样?

“这个山洞是给我独自一人居住的吗?”箜篌对这种居住环境充满了新奇感,她在话本里看过,很多修士都是住在洞府里的,但是她没想到山洞竟然有这么大!

“谢谢师父,谢谢师兄!”箜篌双眼亮晶晶的看着成易与忘通,“我喜欢这里。”

忘通十分得意,他就说小姑娘肯定喜欢大红大绿的东西,潭丰那个不孝徒还说不好看,箜篌不是挺喜欢吗?

成易看着得意的师父,还有高兴的小师妹,在心中重重叹息一声,真担心师父影响小师妹的眼光。

“喜欢就好,为师回洞府打坐两日巩固一下心境,这两天你有什么不懂的,问两个师兄就好。”忘通心情甚好,摸着胡须离开时,脸上的笑意都没散开。

玉床上铺了厚厚的柔软垫子,箜篌摸了摸玉床,转头看成易:“师兄,玉床可以帮我们增加修为吗?”

“它虽不能增加修为,不过玉石有蓄积灵气之效,能够助让我们的身体在休眠时,也能吸收天地灵气。”成易有些惊讶,没有接触过修真的小师妹,怎么会知道这些。

“小师妹真聪明,竟然连这个都知道。”

“师父接我来修真界前,我看过一本很神奇的修仙话本,里面写了很多修真界的神奇事物。”箜篌道,“里面的主人公可厉害了。”

“师妹,话本当不得真……”

“我一直觉得我跟话本里的主人公一样,会有神奇的际遇。”这一刻,箜篌的双眼灿若繁星,“然后我就遇到师父跟师兄啦,所以我的预感没有错。”

成易咽下接下来的话,他想说,凡尘界的话本都是人臆想出来的,修真界与话本中完全不一样。也不可能有谁能像话本里的主角一样,充满神奇的际遇与血海深仇,修真界已经近千年无人飞升了。

可是面对箜篌的眼睛,他说不出来。

小孩子对未来抱着美好的期待,好像也没有什么错。

“那,”成易弯下腰摸了摸箜篌的头,“小师妹要努力。”

“嗯。”箜篌踮起脚反手拍了拍成易的肩膀,“你放心,我飞升的时候,会带着你们一起的。”在这一刻,箜篌觉得自己身上的责任,重逾千斤。

“谢谢。”成易差点没忍住笑。

“不客气。”箜篌想了想,又故作老成的补了一句:“自家兄妹,不讲究这些的。”

成易终于忍不住笑出声来。

谁跟他说小孩子都很烦人,明明很可爱嘛。

8.拜师大典

栖月峰的峰主从凡尘界带回一个小姑娘,并且准备收她为关门弟子的消息,很快就传遍了整个云华门。

云华门上下都是懒散的性子,万事讲究随缘,只有在聊闲话的时候,显得格外积极。五年前各大宗门举行友好交流会时,云华门弟子因为看热闹忘了时间,没能进入交流大比,成了各大宗门中的倒数第一名,于是他们就成了别人眼中的热闹。

尽管因为喜欢看热闹付出这么大的代价,云华门众弟子还是在看热闹的道路上狂奔不止。好在他们还知道,看完热闹不乱说话,说闲话也要关上门偷偷说,不然早被人打死了。

有人猜测这个小姑娘是忘通峰主的私生女,原因是这个小姑娘看起来不到十岁,忘通峰主去凡尘界也快十年了,这么算起来时间刚刚好。但是在练武场上见过箜篌的弟子们觉得,忘通峰主长着小眼睛小鼻子,生不出这么可爱的小女孩,就算小姑娘的母亲长得再漂亮,也会被忘通峰主这张脸,拉低整体相貌。

这种说法有理有据,很多人表示无法反驳。

众所周知,凡尘界的人从出生后,吃的就是没有灵气的食物,就算他们刚出生的时候,有修真的资质,也会随着时间的流逝而消失。所以各大宗门,都不会带凡尘界的弟子回来。只有一些小门小派,偶尔会从凡尘界收一些外门弟子,能进内门的凡尘界弟子那是少之又少。

“我刚进门派时曾听说过一个传言。”一位弟子慢悠悠地挥剑,眼观四路耳听八方,预防着管事或是各峰主出现,“忘通峰主,是师门一位老祖宗从凡尘界带回来的。”

“瞎说,忘通峰主如果是凡尘界的人,怎么能成为出窍期的大能。这种猜测,还不如说小姑娘是忘通峰主私生女靠谱。”大家都觉得这是个笑话,气得说这话的弟子,再也不想开口了。

这些人也不动脑子想想,如果忘通峰主是在凌忧界出生,做糖画怎么会成为他的心劫,凌忧界的小孩子哪会有这种奇怪的想法?

当然,那个立志要娶天下第一美人的前辈不算,他是凌忧界风格独特的奇葩。

不管宗门的弟子有多好奇,三日后的拜师大典,还是如期举行了。因是峰主收关门亲传弟子,所以大典举办得非常隆重,宗门里的三位长老,出席了两位,另外一位在闭关,无人敢去打扰。

两位长老也知道忘通收的这个弟子来自凡尘界,身为能活过一千岁的修士,最大的优点就是不爱多管闲事,只要忘通自己乐意,他们没意见。

暑九长老出现以后,就一直在低头整理袍子上的花纹,他喜欢三十二瓣茶花,但是衣服上这朵,数来数去都只有三十一瓣,这让他全身都别扭。

他旁边的谷雨长老正襟危坐,一身威势如龙似虎,让人在他面前不自觉就弱了气势。

见到暑九动来动去,谷雨皱了皱眉,但是看着大殿上其他长辈,他没有开口说话,而是用了传音术。

“坐好,这是徒孙的拜师仪式,扭来扭去像什么样子?”

暑九瞥了一眼谷雨,谷雨没有看他,仍是那副严肃正经的模样。暑九悻悻地坐直腰肢,也不知道是不是他错觉,他怎么觉得后背又开始痒了?

“咚。”

钟声响起,仪式开始。

暑九抖了抖肩膀,怎么越来越痒了?但是在后辈面前,他还是要面子的,他忍。

殿门外,成易与潭丰一左一右站在箜篌身边,三人皆穿着白色绣银红边的门派装,这套衣服代表他们峰主亲传弟子的身份。箜篌没有修为,成易担心把她冻着,又给她穿了一件兔毛夹袄,还偷偷给她塞了个暖手炉。

听到钟声响起,成易拿走箜篌手里捧着的炉子:“进去吧。”

两位师兄脸上鼓励的笑容让箜篌有了勇气,她深吸一口气,迈步踏过高高的门槛。

大殿上有很多人,有站有坐,镶嵌在墙壁中的宝石发出辉光,把大殿照得十分亮堂。箜篌的目光扫过众人,停留在站在前方的忘通身上。

在修真界,师徒关系十分重要,只要跪下去,师父便如同生养父母。父需慈,子女亦需孝顺,不然会受到整个修真界的指责。

箜篌朝着忘通跪了下去,双手伏地,朝忘通行了三拜九叩大礼。

“徒儿箜篌,请师父喝茶。”

行完叩拜大礼,箜篌接过弟子递上来的茶,摸了摸杯子上的温度,再次跪在忘通面前。

“今日你入我云华门,当以云华门为荣,振兴宗门,悉心修炼。”忘通接过茶杯,把茶水一饮而尽,弯腰扶起跪在地上的箜篌,在她膝盖上揉了揉,小声道:“跪疼了没?”

箜篌笑眯眯地摇头。

“宗门就是破规矩多。”忘通又揉了揉小徒弟的膝盖,转身对珩彦掌门以及暑九谷雨两位长老行礼道,“忘通不才,无心再教导其他弟子,箜篌便是我最后一名亲传弟子,请诸位在今日见证。”

忘通早就说过,他只收三名亲传弟子,所以在座并没有谁意外。谷雨长老甚至欣慰地点头:“你教好这三个徒弟,已是不易。”忘通性格不好,运势也不太行,收徒的运气倒是格外不错,成易与潭丰天资出众,性格又稳重,比忘通强多了。

这个小姑娘面带贵气,双目有神,不管资质如何,心性肯定不会差。修道,天分虽重要,但心性也不可忽视。他们云华门不求傲立整个修真界,只求能护满门弟子平安,所以心性反而比天资更重要。

谷雨这话让忘通尴尬的干笑,低头看小徒弟懵懂的眼神,他松了口气,幸好箜篌年纪小,还听不懂。他拿出弟子身份令牌,郑重递到箜篌手里,“从此你便是云华门弟子了,给谷雨长老、暑九长老见礼。”

“不必如此郑重。”谷雨面无表情开口。

在场众人心中一紧,难道谷雨长老对忘通峰主收一个凡尘界孩子为关门弟子不满意,在这个时候故意刁难?

“我是你师父的师叔,你叫我师叔祖就好。”谷雨想让自己看起来和蔼一些,然而平时不笑的人,笑起来总是不自在,他拉了拉嘴角,挤出一个勉强算是笑的表情,“按照你们凡尘界的辈分,我就是你的叔爷爷。”

箜篌对眼前这个看似严肃,眼神却很温柔的老人甜甜一笑,脆生生道:“师叔祖。”

“嗯。”谷雨从袖子里摸出一个锦盒,递到箜篌面前,硬邦邦道:“乖。”

“谢谢谷雨师叔祖。”箜篌扭头看师父,见师父笑着看自己,伸手接过谷雨师叔祖送的锦盒,回了一礼。

暑九见谷雨竟然不声不响给小辈准备了见面礼,赶忙从自己收纳袋里摸出一把飞剑送给箜篌,得了一声甜甜的暑九师叔祖,整个人都身心舒畅,连后背的痒以及少了一瓣的茶花都忘了。

参加拜师大典的众人松了口气,两位长老对忘通峰主收资质不明的凡尘界小姑娘为徒之事没有意见,那么这位小姑娘亲传弟子的地位就稳了。

一个宗门的人,最重要的就是开开心心,管他资质好不好,来自哪个界,反正也不影响他们什么。这样和和气气的相处,日子才能更滋润。

一场在其他门派有可能闹得风风雨雨的拜师大典,在云华门喜乐融融的气氛下结束,对于内门与外门弟子而言,唯一的遗憾就是少了一个成为亲传弟子的机会。

不过栖月峰也不是他们第一选择,众所周知,五位峰主里面,忘通峰主……最穷。不管是去秘境还是参加试验,忘通峰主运气都特别差,从头到尾都拿不到好东西。

但是说他运气差吧,他运气又特别好,因为进过这么多次秘境,他都好好活着出来,连重伤都没有过。

或许这就是传说中的人穷寿命长,也不知这是幸运还是不幸。

栖月峰中,师徒四人围坐在石桌上,忘通看着把玩玉葫芦的小徒弟,把目光投向大徒弟。成易装作没有看见,斜眼看潭丰。

潭丰顶着师父与大师兄的目光,笑着道:“师妹啊,栖月峰住得可还习惯?”

“嗯。”箜篌把玉葫芦放到一边,挺直腰背,“师父,我现在是不是可以修炼了?”

三个大老爷们沉默片刻,再次被师父与师兄瞪的潭丰干笑两声:“师妹,我们修炼讲究的天地五行,阴阳调和,所以不同资质的弟子,会有不同的修炼功法。”

“那我适合什么功法?”箜篌期待的问。

“这……”潭丰一时词穷,拜师大典前,他们不让小师妹测资质,就是怕测出小师妹根本无法修炼,师父就不好坚持收小师妹为关门弟子了。

现在拜师大典已经结束,师妹有没有资质已经不重要,可是他们却有些害怕,若是师妹真的没有修仙的资质,她会不会难过。

“这要测了资质才知道。”成易摸了摸箜篌的头顶,“师兄先带你去测资质好不好?”

“好。”箜篌答应下来,她大大的眼睛眨啊眨,嘴角却微微抿着。

成易牵着箜篌的手,师兄妹二人没有坐飞剑,走得很慢。

“云华门有很多弟子,善文善武者皆有。”成易已经下定了决心,若是小师妹真的毫无资质,他也找点事给小师妹做,让她找到在门派中的自信。

“主殿中挂着的那幅祖师爷画像,是不是栩栩如生,宛如真人?”

箜篌点头。

“那是当年一名资质很差的老祖宗画的,他在修道一途上虽没有什么进益,但因为出神入化的画技,在修真界受诸多修士的尊敬……”

“大师兄,你是不是担心我资质不好?”箜篌拍了拍成易牵着她的手臂,“放心吧,我肯定是绝佳的修炼苗子。”

成易:小孩子总是如此自信吗?

这下他更担心了,等会小师妹知道她没有话本里主角的好运气,会不会接受不了?

凡尘界那些乱七八糟的话本真是害人。

9.测试

五行堂外,箜篌站在门口不动。

“怎么了?”成易见箜篌蹭在门口不敢进去的样子,现在知道怕了?他还以为她真的天不怕地不怕,把话本内容当真理走天下呢。

“没、没什么。”箜篌是不会承认,她在担心自己没有话本主角里的好运气,她理了理身上的皮毛坎肩,外强中干道,“我就是整理一下衣服。”

成易笑出声,牵起她的手:“师妹,不管你是什么样的资质,都是我的师妹,云华门上下没人敢让你受委屈。”

箜篌咬着下唇:“没用的人,也有价值吗?”

宫里的人说,景洪帝能让她活着,是因为她还有点用,才留下她这个前朝血脉。尚且年幼的她很早就明白,母后西去后,世上便再也没有人不计报酬对她好了。

来到云华门,她不敢乱走,也不敢乱说话,怕给师父带来麻烦,也怕师父师兄嫌弃她。

看着箜篌不安的模样,成易蹲下/身,与她双眼平视:“箜篌,师兄资质并不算顶级。若你拥有傲人的天资,师兄对你而言也是没什么用处的,那时候师兄是不是没价值?”

箜篌连连摇头:“不是,大师兄很好,师父与二师兄也好。”

“所以说,在我们眼里,箜篌也很好,不管你是什么样的资质。”成易温和一笑,把手伸到箜篌面前,“不要怕,师兄陪你进去。”

箜篌慢慢把手放进成易的掌心,大师兄的手很大,很暖和,可以把她的手完完整整包裹起来。像是……像是父亲的手,给了她无限的勇气。

五行堂的管事看到成易牵着箜篌进来,把正在玩的七巧板偷偷塞进袖子里:“见过两位师叔。”这几天宗门里的事情少,他闲得没事做,刚拿出七巧板还没玩到一刻钟,就被两位师叔发现了,实在是太寸了。

成易装作没有看到管事的小动作:“小师妹刚到师门,我带她来测一下资质。”

管事心想,上次他的话还没说出口,就被成易师叔瞪了回去,这会儿又主动送上门,栖月峰做事,总让人摸不到头脑。

他把师兄妹二人引到后院,里面摆着画了符阵的五行石,有灵根的人只要把灵石放到额间,便可以测出资质来。这位小师叔来自凡尘界,举行拜师典礼前连资质都不敢测,恐怕资质好不到哪儿去。

听管事说完要怎么做以后,箜篌在桌上拿起了第五块五行石,她觉得五这个字跟她有缘,说不定能给她带来好运。

五行石触手冰凉,贴到额头上的那一刻,箜篌觉得有股凉气窜进她脑子里,有些冷,但是更多的却是舒适,就像是大水冲走石板上的污泥,变得清爽通透起来。

“闭上眼睛,放松身心。”成易见五行石没有动静,“慢慢来。”

院子里安静极了,除了飘扬的雪花落到树叶上发出簌簌声,便再也没有其他声音传来。

等了片刻,五行石仍旧没有动静,管事想说,这位小师叔根本没有灵根,也就无法踏上修真路。可是看着小师叔认真的模样,他选择了沉默。

也许再多等一等,五行石就有反应了。

又稍等了片刻,成易深吸一口气,把手搭在箜篌肩上:“师妹……”

忽然箜篌周身气流涌动,地上的雪花被卷到空中,成易被这股气流吹得往后连连退了两步,才勉强站稳身体:“师妹!”

箜篌听不到成易的呼唤声,她整个人都陷入了一种十分舒适的境界中,像是被某种很舒服的气体包裹着,全身上下都在畅快的呼吸,轻飘飘的仿佛在天空中飞翔。

等她再度睁开眼时,看到的是狼藉一片的后院,还有被吹了满头满脸积雪的管事,回头看大师兄,看起来虽然没有管事狼狈,但是衣袍上也沾了雪花。眼前的一切让箜篌十分茫然,难道这是她造成的?

“你们有没有什么事?”箜篌连忙把五行石放回桌上,有些心虚,弄坏这么多东西,不会让她赔吧?

“我没事,你有没有哪里觉得不舒服?”成易大步上前,把手搭在箜篌脉门上,确认她没有受伤以后,才松了口气,幸好没什么事。师妹年幼,若是经脉出现什么问题,那可是一辈子的事情。

“五、五行石!”管事手里捏着箜篌刚才放回桌上的五行石,声音都开始结巴了。

成易朝管事手上看去,就看到那块五行石碎了,斑驳的裂纹浮现在石头表面,里面的灵气泄得干干净净。

箜篌揪着成易的衣角,往成易身后躲了躲。完蛋了,她来修真界不到十天,就要让师兄帮她赔钱了。

成易掏出传讯符,用灵力在上面一点,几道符纹如闪电般飞出去。按照规矩,在门派内后辈请教长辈,应该亲自到洞府门口拜见的,但是现在情况特殊,他也顾不上这些了。

箜篌见大师兄跟管事神情凝重,声如蚊蝇道:“大师兄,我是不是惹大祸了?”

“没有。”成易从震惊中清醒过来,连忙安抚箜篌的情绪,对她笑道,“师妹,你有灵根,日后可以跟我们一起修炼了。”

就是小师妹的灵根可能有些复杂,需要等长老们过来才能弄清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那……”箜篌拉了拉成易袖子,让他低下头听她说悄悄话,“那这里弄坏了,要赔多少钱啊?”

“宗门就是你的家,你在家弄坏了什么东西,难道还要你赔?”成易失笑,“万事有师父与师兄在,你不用操心这些。”

“我在宫里弄坏了东西,是不用赔钱,但会扣月俸。”按照规矩箜篌每年也有帝后赏赐下来的珍宝,但是这些都被身边的女官管着,明面上是她的,可是她连摸都没机会摸到。好不容易在地上捡到一粒不知道是哪位贵女丢的银花生,结果买糖画那天,她觉得数九寒天还要做糖画的老人可怜,就把整颗银花生都给了他。

现在虽然知道老人就是师父,但是那粒银花生,她是不好意思向师父要回来了。

“这里跟皇宫不一样,你会越来越喜欢这里的。”成易揉了揉箜篌的头顶,箜篌今天的头发是他扎的,左右两个团子看起来简单,他却扎了好几天,才勉强能看。

箜篌把一根断掉的桌腿悄悄踢进桌子下面,安下心来。

忘通与两位长老来得很快,忘通走进后院看到这里满地狼藉,神情顿时紧张起来:“箜篌有没有事?”

“师父,我没事。”箜篌从成易身后伸出脑袋,看起来有些怯生生。

“人没事就好。”忘通走到箜篌身边,把她拉到自己身后,十分无赖地对管事道,“如果需要赔偿,就从栖月峰总账上扣灵石。”

管事:……

栖月峰欠宗门的灵石,早已经扣到五十年后了,账面上哪还有灵石可以扣。

“师父,这次的事情不怪师妹。”成易把事情牵引后果跟忘通说了一遍。

“五行石碎了?”谷雨拿起桌上的五行石看了几眼,从收纳袋中取出一枚晶石,走到箜篌面前,“你怕吗?”

箜篌拽着忘通衣角:“师叔祖,我不怕。”

谷雨弯腰摸了摸她的头顶,把晶石放在了上面。瞬间晶石就亮了起来,四周再次卷起狂风,雪花肆意飞舞。见状,谷雨连忙收起晶石,表情十分微妙的看着忘通。

“师祖,我小徒弟资质怎么样?”忘通被谷雨盯得心里发毛,他天不怕地不怕,就怕谷雨师叔看着他,这会让他想起八百年前被师叔关在小黑屋里盯了三天三夜的恐惧感。

“天地有五行,相生相克,只要生在这天地间,就不能逃脱这五行,也离不开这五行。”谷雨低头看着还年幼的小姑娘,“有很少一部分生来受到天地厚爱,身负五行,攻守兼备。但是这既是福,也是祸。这种人若是吃不得苦,连普通的修士都不如,但若他们潜心修炼,便是修真界的佼佼者,几乎无人能敌。”

忘通若有所思,半晌道:“师叔,你把话说得简单些。”

谷雨把手背在身后,面无表情道:“我的意思是说,你收了一个好徒弟,她身上有五灵根。”

两千年前,修真界还觉得五灵根是最废的资质,但是随着一位又一位五灵根修士成为大能,各大门派才反应过来,原来五灵根修士只要愿意吃苦,修炼到后期比单灵根还要厉害。

然而命运有时候就是这么奇怪,当大家不看重五灵根修士时,还有少量的五灵根修士出现。当所有宗门意识到五灵根修士的重要性,开始大肆招收五灵根弟子后,拥有五灵根的修士却越来越少,几乎绝迹。偶有五灵根修士出现,也被最显赫的几个宗门抢走,怎么也轮不到云华门。

所有现在修真界最吃香的就是五灵根修士,其次才是单灵根修士,真可谓是三千年河东,三千年河西,永远没有定数。

现在忘通随随便便从凡尘界带个小姑娘回来,就身负五灵根,而且经脉强大,连五行石都撑不住对方身上对灵气的吸引力,这比剑修炼出一炉顶级丹药还要稀罕。

“你……”谷雨拍了拍忘通的肩膀,“以后不要乱跑,好好待在宗门教徒弟吧。”

难怪平时运道这么差,这是把所有好运气都攒在一块,用来收徒弟了。

忘通愣了半晌,忽然弯腰抱起箜篌:“乖徒儿,你是天才!”

被师父突如其来的动作吓得尖叫一声,箜篌搂住忘通的脖子,回过神后对忘通身后的成易道:“大师兄,话本果然没有骗我!”

成易:“……”

不,小师妹,话本真不能信啊,这只是巧合而已!

10.引气入体

传说中没有修真资质的栖月峰关门弟子,忽然就变成了拥有五灵根的修真界未来人才,云华门上下兴奋地讨论了好几天,好像已经看到了云华门扬眉吐气一雪前耻的未来。

测试完灵根的第二天,箜篌就收到了很多礼物,不仅有各位长老峰主送来的礼物,就连其他峰主的亲传弟子,也亲自跑到栖月峰给她送礼,顺带为她加油鼓气。

“小师妹,五灵根前期修行虽有些缓慢,但你不要有压力,熬到筑基期就好了。”

“有什么需要尽管跟师兄师姐们说,能帮的我们一定帮。前期修为慢一点也没关系,稳扎稳打更好,咱们不急于求成。”

“小师妹啊,振兴云华门的希望,就在你身上了。”

每天要接待好几次这些热情的师兄师姐们,到了第三天,箜篌终于忍不住,问出了心中的疑惑:“师兄师姐,你们对云华门感情如此深,又是门中的精英,云华门的希望在你们身上才是,怎么会放在我身上?”

她在宫中见过一些妃嫔互相吹捧,但是背地里却恨不得弄死对方,还从没见过哪个夸人,像这些师兄师姐般真情实意。

“哈哈哈哈。”师兄师姐们干笑,自谦道:“我们天资不如师妹,心有自知之明,自然盼着师妹越来越好的。”

“振兴宗门这种事多累啊,生活如此滋润,何必自扰之。”一位相貌憨厚的师兄小声嘀咕,哪知道他嘀咕的时候,大家尴尬的笑声刚好结束,声音便传进了箜篌耳中。

“啊哈哈。”

大家的笑声更加尴尬了:“小师妹,你这位师兄在跟你说笑呢。”

“是也是也,我们打扰你许久,该告辞了。”

箜篌看着师兄师姐们匆匆而来,又匆匆离开,稚嫩的脸上,第一次对自己所处的修真界产生了怀疑。她看的话本上明明写主角天资出众的消息传出去以后,受到同门的嫉妒,若不是有一个很好的师父,说不定已经被同门算计了。

看了看四周堆积如山的礼物,世间哪有这样的嫉妒?

忘通走进小徒弟的洞府,见她坐在一堆礼物中间发呆,咳嗽两声唤回她的神智:“小徒弟。”

“师父。”箜篌起身欲给忘通行礼,忘通摆手道:“不用不用,师父不讲究这个。以后别拜来拜去,我别扭这个,咱们云华门讲究的是随心自在,这些俗礼能少便少。”

“哦。”箜篌很听话,忘通说完以后,就坐回了铺着厚厚垫子的玉床上。

忘通掏出一本书,递到箜篌手上。箜篌见书封上写着“五行运转典”,小心翼翼的捧在掌心,“师父,这是我们宗门的修炼秘籍吗?”

“啊?”忘通愣了一下,摇头道,“这是修士入门典籍,凌忧界十大宗门联手编撰修订,最具有权威性与实用性,比外面那些野路子靠谱多了。”

听完忘通的解释,箜篌觉得这个修真界有些奇怪,但是哪里奇怪,她一时间也说不出来。

“来,我先跟你讲一讲经脉运行。”忘通见箜篌还拿着书没动,便道,“先翻到第二页。”

箜篌依言翻开,上面画着人体穴位图,不知道这图是谁画的,画得十分逼真,密密麻麻的经脉穴位,让她忍不住摸了摸自己的手臂,原来小小的身躯里面,竟然能装下这么多东西。

“要想踏上修真路,首先便是打通经脉。这就像你们凡尘界的读书人,若是想要考状元,首先学会的不是作诗写文,而是识字写字。”他伸手点了点箜篌头顶微微靠前处,“这里是神庭,打开此处便可开窍醒神,同样也是需要你保护好的地方。曾有修士伤了此处,变得疯疯癫癫,一身修为散尽。”

“天突、天府、紫宫三处乃是灵气引入身体后,往身体四周运转的重要穴位,若是此三处堵塞,对修行大大不宜。”忘通把每一个穴位讲解得十分仔细,他的教徒理念与其他师父不同,其他师父觉得,穴位这些东西,徒弟们看过入门典籍就能记住,然而忘通却认为,修行的第一步最重要,修士若不看重自己的身体,日后走得再远,也有可能毁于小事上。

就这样一教一学,师徒二人在穴位上花了整整三个月的时间,直到箜篌能够对穴位熟悉到可以随口回答忘通的问题,忘通才点头道:“从明天开始,为师便教你如何引气入体。”

箜篌从蒲团上站起身,踢了踢坐麻的腿,顺便熟练地在腿上各个穴位按捏,舒筋活血。

看到小徒弟下意识的动作,忘通露出满意的微笑,养成一个习惯很容易,忘记一个习惯也很容易,只有把某些习惯与认知融入骨血,变成与吃饭穿衣同样简单的事,才不会忘记。

“为师让你学了三个月的穴位,你可曾有怨言?”

“我知道师父肯定是为我好。”箜篌双眼中满满都是信任与孺慕之情,“听师父的准没错。”

忘通愣了一下,随即哈哈大笑起来:“乖徒弟。”

箜篌见忘通莫名笑得开心,也跟着笑起来。

第二日天还没亮,箜篌就已经醒了,她穿好衣服,把头发理在身后。这些日子,她跟着师姐们学会了扎头发,不用让笨手笨脚的两位师兄为难了。

更何况再过几日她就要满十岁,老让两位师兄为她扎头发,她面上有些过不去。就算是小女孩,也是要面子的。

或许是猜到箜篌对引气入体感兴趣,忘通今天来得比往日早一些。见箜篌已经准备好,也不说其他,叫箜篌盘腿坐好,教她引气入体的要诀。

“灵气看不见摸不着,但是却可以用心去感受。”忘通道,“就算是不能修炼的普通人,在灵气浓郁的地方,也会心旷神怡,寿命比其他人更长。比如说凌忧界的普通人,很多人寿足百年,而你们凡尘界,年过六十便是花甲高龄,这就是灵气多与少的差别。”

“闭上眼睛。”

箜篌闭上眼,放松心神,她听到了风吹过山洞的声音,听到了鸟鸣的声音,还闻到了献花盛开的味道。

“用身体去感受空气中令你舒适的东西,用心接纳它们,不要阻拦它们的靠近。”

忘通的声音越来越小,或者说箜篌已经听不进忘通的话,她整个人陷入了放空的状态,她感到有什么东西靠近她,四肢百骸都因为这些东西的靠近而感到兴奋。

就像是有什么在洗刷着她的身体,让她的身体变得轻巧,愉悦,洁净。

有火的温暖,花木的清香,水的润泽、泥土的芬芳、金属的冰凉,箜篌已经无法用语言来形容这种感受,只愿自己陷入这种美梦中不愿醒来。

洞府外,忘通毫无形象的蹲在门口,胡须被风吹得飘来飘去,头发上挂着两片不知从哪儿飘来的桃花瓣,看起来十分落魄。

潭丰提着一包给小师妹新制的春季裙衫走过来,见师父揣手蹲在师妹洞府,打眼看去就像是个偷懒的农夫。他三步并作两步走到忘通面前,小声劝道:“师父,师妹还小呢,又是五灵根的资质,入门的时候是会比别人慢一些,你不要急,也不要发怒,免得吓着小师妹。”

“当年你用了多久才成功引气入体?”忘通没有理会他这些劝慰的话,反而问了这个问题。

怕师父对师妹不满意,潭丰故意多说了两天:“我当年熟悉穴位以后,花了整整三日才成功引气入体呢。”

所以师妹这才学习引气入体的第二天,还没找到窍门也很正常。

“我记得你大师兄只花了两个时辰。”忘通站起身,看了眼潭丰手中的包裹,“你现在不要进去。”

“师父,你不会是关师妹禁闭了吧?!”潭丰有些急,“箜篌还小,别吓着她了。”

“胡说八道,就算关你禁闭,我也不会关箜篌。”忘通把潭丰往旁边拉了拉,“你师妹还在入定中,你别吵着她。”

“师妹引气入体成功了?”潭丰闻言一喜,“师妹真出息,不愧是五灵根天才。”

忘通瞥了眼二徒弟,刚才这小子还说五灵根不易,这会儿又是天才了。他又气又笑,却安下心来,师兄妹团结,乃是大幸。

“不仅成功了,而且比你大师兄还厉害,仅仅半个时辰,就引来了灵气。”忘通捏住飘来飘起的胡须,“我从昨天等到今天,她还没醒过来。”

“师父,我陪你一起等。”潭丰双眼发光,上次昭晗宗的人还在他面前炫耀什么天才师妹,下次见到昭晗宗的人,他可以抬起下巴看人了。

他的师妹比那个小师妹更有天分,还长得更可爱。事实上,潭丰觉得全天下所有小孩子,都没有他家小师妹好看。

箜篌从入定中醒来,已经是三天以后。迎接她的是师父的欣喜,还有两位师兄精心为她准备的吃食。

宗门里有给刚入门弟子吃的辟谷丹,但两位师兄说她正是长身体的时候,不让她吃这些,所以常给她准备各种好吃的。

喝着温热的灵米粥,听着两位师兄不要钱的夸奖,箜篌觉得自己全身都暖了起来。

她大概是老姬家最幸运的公主,不仅实现了白胡子老仙人接她离开皇宫的愿望,还有了这么好的师父与师兄。

她一定努力修炼,争取早日渡劫成仙。

11.话本

“今年的雪可下得真早。”御霄门开在雍城的商铺掌柜揣着手走进铺子,见店里的伙计已经在打扫,点头道:“这几日天气冷,辛苦你们了。”

店里的伙计,大多是雍城本地人,他这个管事虽然只是御霄门的外门弟子,但是在这些伙计眼里,能进大宗门的修士,都是十分了不起的。管事不过客气两句,便让这些伙计干劲十足,争取年底能多拿一些赏钱。

掌柜接过伙计泡好的热茶,刚准备喝上两口,见门外走来一男一女,男的穿白袍镶嵌红银边锦袍,女的看起来年岁尚小,穿着毛边袄裙,梳着简单的垂挂髻,还没进店,脸上便先挂出了两分笑。

“两位贵客请进。”掌柜看到男子身上的衣服,就知道这是云华门的亲传弟子带小师妹或是晚辈来买东西,他修为低,看不出这位亲传弟子的修为,倒是这位看起来不过十来岁的小姑娘,修为尚浅。

“掌柜,去年除夕得的灵石兑换券,现在还能兑换吗?”小姑娘问。

“自然是能的。”掌柜热情笑道,“只要在今年除夕前过来,都能用。请贵客把兑换券交给在下,在下这便给你兑换。”

掌柜并没有因为对方只是来换灵石而摆脸色,一是因为雍城乃是云华门所管辖的地界,云华门虽然行事和气,但是门派上下十分团结,就连惹急了的兔子都要咬人,更别说凌忧界十大宗门之一的云华门。二是和气生财,他是宗门分派来雍城做掌柜的,不求十全十美,至少不能闹出事来。反正客人兑换的灵石由宗门出,该给就给,大家都高兴。

饶是掌柜讲究的是和气生财,但是在接过一堆兑换券后,脸上的笑容还是有些僵。难道去年除夕整个云华门的弟子,都跑到大街上接锦囊了,怎么会有五百多灵石的兑换额?

“贵客请稍等。”掌柜取出一匣子灵石,里面装着五百枚灵石,又从另外一个箱子取出几十枚,才递到小姑娘面前。

“还有这个。”小姑娘把灵石全部装进收纳袋以后,又拿出一张兑换券,上面竟是兑换法衣一套。

掌柜拿着兑换券手有些发抖,但他是宗门里十佳掌柜之一,是青蚨堂的荣耀,绝对不能在此刻显露半分情绪:“请贵客随在下到楼上挑选。”

他以为小姑娘会挑一套时下女修士们最喜欢的法衣,哪知道小姑娘选了一套男装,便开开心心下楼了。在对方离去前,他隐隐约约看到对方镶毛边衣服下,似乎也穿着白底镶银边宗门套装。

传言云华门在今年初的时候,收了一个年岁很小的亲传弟子,难道就是这个小姑娘?

“二师兄,我发现这里的百姓,好像格外尊重你。”箜篌走在街上,时不时看到百姓向潭丰微笑致意,甚至还有人想塞瓜果给他们,只是被师兄婉言拒绝了。

“这些百姓不是尊重我,而是尊重我这身衣服,确切的说是我们的师门。”潭丰道,“这座城的百姓都在云华门的庇佑下,城郊很多土地,都属于我们门派。宗门向来待百姓亲善,只收很少一部分的地租,遇到天灾年,宗门还会帮着救灾,所以大家日子都很好过。虽说我们云华门在十大宗门中只能排倒数第二,但是想来雍城定居的百姓却很多,其他地方的百姓想拿我们雍城的户籍也不容易,每年审核百姓身份,要费门派不少精力。”

箜篌这才明白,原来他们云华门还是雍城最大的地主。

“街上有些建筑也是我们宗门修建的,外地人来这里做生意,买下铺面或是租赁皆可。”潭丰给箜篌介绍着云华门管辖的地界,“所以咱们雍城算得上是整个凌忧界最受普通百姓欢迎的地方。”

凌忧界虽有很多修士,但还是普通人占总人口的多数,云华门在管理雍城时,很注重普通百姓的安慰,所以在普通百姓里面口碑很好,雍城百姓更是对云华门推崇备至。

听二师兄说完云华门的势力分布,箜篌摇头感慨:“若是我父皇做皇帝的时候,能有咱们云华门一半的宽厚,也不会把老姬家几百年的基业毁于一旦。毁便毁了,也算得上报应,只可惜苦了千千万万的百姓。”

潭丰早已经知道箜篌亡国公主的身份,听她这语气,倒是对亡国这件事想得挺开,这心性实在再适合修真不过。

他拍了拍箜篌的肩膀,没有再说什么安慰的话。

箜篌对潭丰笑了笑,转头看到一家书斋,便往那边走去。潭丰犹豫片刻,只好苦笑着跟上。

书斋老板看到两人,忙热情招呼:“两位仙长请到里面慢慢看。”

箜篌翻了一下书架,各种神鬼志怪书籍都有,还有各位大能的神奇传记,情节刺激惊险,让她看了便舍不得放下。

澄海宗明峰真人以一抵十,无人能挡,令人敬畏。

昭晗宗新收的弟子绫波身有五灵根,刚入门十年,便已是筑基高手,一夜之间灭尽拿女子幼童炼丹的魔门上下百余口人。

琉光宗仲玺真人十岁炼气,十八岁筑基,一剑可毁去半座山头,曾越阶杀敌,其身长九尺,双目如电,与其对视者,莫不是遍体生寒,现不过三百岁,已是分神期大能。

九尺……

箜篌看了看书斋大门,这个人进门都要弯着腰走吧?还有双目如电,那长得……可真是别具一格。修为这么高也不能弥补长得丑这件事,真是太让人遗憾了。

放下这些书,箜篌在角落里看到一个牌子,上面写着五十玉币一斤。里面放着泛黄的话本,作者是同一个人,叫什么妙笔客,也不知放了多久,上面积了厚厚的灰。

“掌柜,这些书怎么如此便宜?”箜篌翻了一下书,文笔还挺不错。

“那些啊?”掌柜当着别人的面不好说内里真相,但是对云华门的人,却是有一说一,有二说二,“这些书情节老套还不合理,大家都不爱看。我听另外一个书斋老板说,这个妙笔客很有可能是个富家少爷,总觉得自己的故事一流的好,常常让他手下免费送书到书斋卖,还给书斋送灵石。我们做生意的,哪能跟灵石过不去,每到了年底,都把这些书全部最低价处理,等买完了就传讯给这个妙笔客的下人,书卖得好,已经一本都不剩,还能收到一笔赏钱。这种你好我好的事情,多做一做也无妨。而且这书的纸张特别好,拿回去包点心茶叶,都不容易坏,若是年底没人买走,我就拿回去送给邻居包茶叶了。”

箜篌拍去书封上厚厚的灰土,有些心疼这个妙笔客。他肯定不知道,自以为很好的故事,根本没人欣赏,唯一值得称道的不是书籍内容,而是纸张质量不错,可以拿去包茶叶。

“这些我买了。”箜篌动了恻隐之心,掏出一块灵石递给掌柜。

“哪能要您的钱,你若是喜欢,拿回去就成。”掌柜连连摆手,平时大家常受云华门照顾,几本卖不出去的话本还收钱,他良心会痛的。

“这么大一堆,怎么能不收钱。”箜篌摇头,“你们也不容易。”

或许是因为她父亲作孽太多,箜篌对普通百姓,起不了半分占便宜的心思。夜深人静时,她常常会感慨,老姬家最后两代的良心,大概就长在她身上了。

掌柜推辞不过,只好接下了灵石,把师兄妹二人送出了门。

“师妹,师兄说过,让你少看话本。”潭丰看着师妹把一大堆话本装进收纳袋,小声道,“若是被师兄知道了,我们两个都要挨批评。”

“嘘。”箜篌拍了拍收纳袋,一副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过的样子,“你不说,我不说,大师兄肯定不知道。”

潭丰:……

眼睁睁看着踏实上进的师妹学会了偷偷看话本,这不是小师妹的错,是云华门风水不好。

几天后,闭关出来的忘通穿上新作的法衣,到各个峰头都走了一圈,逢人便说那是小徒弟送他的衣服,小姑娘就是喜欢华而不实的衣服,他这个做师父的怜她一片孝心,只能换上让她高兴云云。

峰主们被他炫耀的嘴脸恶心得无法修炼,恨不能在山峰上立一块“忘通与邪魔不能进”的牌子。偏偏忘通仿佛不知道峰主们被他恶心到一般,一天恨不得在每座山峰上晃十次,气得峰主们回头骂自己的亲传弟子。

人家十一岁的小姑娘都知道给师父送东西,你们活了几百岁的徒弟还不如一个孩子懂事,要你们有何用。

亲传弟子们常常听师父拿别人家徒弟举例,对此适应良好,等师父骂完了,还跟着一起夸别人家的徒弟,惹得这些峰主差点砸了茶杯。

就在峰主们对忘通羡慕嫉妒恨时,箜篌修为突破了炼气三层,加上除夕将至,没有闭关的弟子们都开始松懈起来。被这股懒散氛围传染的箜篌,躲在洞府里默默摸出了妙笔客的话本。

故事一开始,便是灭门之仇,主角所有朋友都背叛了他,主角被逼得跳了悬崖,然后捡到了一本神奇的仙界秘籍,修炼成为高手,不近任何女色,从此打败天下无敌手,飞升成仙。

箜篌看得如痴如醉,觉得这个话本写得实在太精彩了。

修真界的人真没欣赏能力,这么好看的话本,竟然没人买。

12.渡劫

重重的一声响,话本被成易拍在桌子上。沉沉的石桌晃了晃,坚强的立住了,没有倒也没有裂。

成易听说师弟带师妹下山玩,也没有多想,只觉得箜篌还小,多出去看看很好。哪知道他今天过来,发现自称在修炼的师妹,竟然捧着话本看得如痴如醉,连他走进门都不知道。

潭丰与箜篌吓得齐齐往后退了一步,潭丰咽了咽口水,强撑着一股勇气把箜篌拦在身后,心虚道:“大师兄,你别恼,有话慢慢说。”

箜篌扯着潭丰的袖子,可怜巴巴的看成易。

一对上箜篌这种眼神,成易气势就弱了一半。若是箜篌只是贪玩一些,或是喜欢金银玉饰,他也依着她。可是痴迷话本可算不上什么好事,箜篌年纪小,对世事知之甚少,分不清话本真假,若是把里面写的东西当真,让修炼出了岔子,到时用什么丹药都补不回来了。

成易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表情温和些,他朝箜篌招了招手:“箜篌,过来,坐在这儿。”

“大师兄,我错了,我以后一定不拿修炼当幌子,偷偷看话本了。”箜篌又愧又悔,想起近一年来大师兄待自己的体贴,她还故意撒谎骗大师兄,沉迷话本好几日,连修炼也忘了。

“你一个半大的孩子,正是贪玩的时候,我并未怪你这个。”成易见箜篌已经后悔,便拉着她在身边坐下,翻开桌上的话本,“话本好看吗?”

“不、不好看。”箜篌连连摇头,想到大师兄在外面忙了几日,还记得给她买好吃的好玩的东西回来,而她却不思进取,就觉得自己实在太讨厌了。越想越难过,箜篌眨了眨眼,把盈满眼眶的泪水憋回去,“大师兄,对不起。”

憋住,不能哭,犯了错的人,没有资格娇气。

成易摸了摸她的头,指着话本道:“这故事毫无逻辑,且不说这种小门派可不可能有引起天下人都窥视的秘籍,便是有,也不可能所有人都盯着一本秘籍。修士最重要的是修身修心,任何秘籍都是辅助。同一宗门,同一修炼功法,弟子之间的修为也有高低之分,谁能靠着一本不知真假的秘籍成为无人能敌的高手?”

箜篌以为大师兄会批评她不思进取,没想到竟是与她讨论故事的合理性,她愣了愣,竟不知道说什么。

成易以为她不明白自己的话,便道:“灵气引入体内后,需要按照规律运转,最忌讳急于求成,谁敢拿一本内容没经验证的秘籍修炼,若是出了岔子,修为下跌倒是轻的,更多的是修为散尽或是丢了命。你现在还小,一定要记住,不要轻易相信送你丹药或是秘籍的陌生人,说不定是骗小孩子的坏人。”

在此刻,箜篌莫名觉得,大师兄有些像教孩子不要给陌生人开门的民间长辈。

见箜篌垂头丧气的样子,成易道:“怪我没有想周全,你这么大正是对陌生事物好奇的年龄,我会买些适合你们少年人看的书籍回来,至于这些杂书……”

箜篌抬头看成易,心里对成易万分感激,此刻就算大师兄让她马上把这些书拿去烧掉,她也会马上照做。

可惜成易误会了她这个眼神的意思,心里一软,到底舍不得苛责这个自幼失去双亲无人疼爱的师妹:“你若是喜欢,偶尔看看也可,但万不能当真,更不能废寝忘食的看。现在正是你长身体的时候,不好好睡觉就长不高,以后便穿不了好看的飞仙裙了。”

箜篌曾看到门派里一位身材窈窕的师姐穿着漂亮的飞仙裙,便一直幻想着长大后也想穿这么漂亮的衣服,听成易这么一说,连连点头道:“大师兄,我一定按时吃饭睡觉。”

“乖。”成易摸了摸箜篌的脑袋,合上手里的书,“这些书……”

箜篌忙道:“我这就去扔了。”

“倒也不必,我相信师妹是个好孩子,知道怎么安排时间。”成易对箜篌笑了笑,“这里面的内容虽有些不合逻辑,但还算温和,并不是从头到尾都是喊打喊杀,主人公的一些思想理论也还有些可取之处。你闲暇时拿来打发时间倒也成,只是切不可把里面写的事当真,误了修行。”

箜篌连连点头:“我也觉得主人公很是仁善,这位妙笔客肯定有着一颗仁义之心。”

“傻师妹,作品里主人公的思想,可不是作者的思想。便是你们凡尘界,也有写出美妙文章,但是品性却十分不堪的文人。”成易十分欣慰,箜篌虽年幼,却分得清是非黑白,实在是可爱。

整个修仙界,再没有比他们家箜篌更可爱的小师妹了。

“你先休息一会儿,我跟你二师兄还有事去办,便先走一步。”成易站起身,对潭丰笑了笑,“师弟,随我来。”

潭丰想说什么,面对大师兄温和的笑,缩着脖子跟了出去。

等两位师兄走后,箜篌摸了摸话本封皮,把话本放在了柜子里,沉下心翻开《炼气修士要诀》,细细看了起来。

直到除夕当天,箜篌才从洞府出来到各洞府拜见长辈,得了一堆压岁红锦囊以后,就等着二师兄带她去山下玩。她等了没一会儿,潭丰就从洞府里出来了,只是神情看起来有些憔悴,像是没睡好。

“二师兄,你这是怎么了?”箜篌从收纳袋翻出一瓶气清散递给潭丰。

潭丰接过喝了一口,眯起眼睛道:“这瓶药灵气充裕,像是青元师叔炼制出来的东西。”作为晨霞峰的峰主,青元峰主最擅长炼丹,只是自家师父与青元长老总是见面就吵架,所以整个栖月峰上下,都很难拿到青元师叔亲手炼制的药。

“嗯。”箜篌点头,“青元师叔说我是小姑娘,喝这个不仅能益气养神,还对皮肤好,上次让灵慧师姐给我送了十几瓶过来。”

潭丰咂摸着嘴,心情万分复杂,在云华门里面,臭男人果然没什么地位。

师兄妹二人年龄虽然差了一百多岁,但却能够玩到一块儿去,到了晚上御霄门发除夕锦囊时,师兄妹也不因为自己是云华门亲传弟子而有所矜持,挤在人群中接锦囊接得满脸是笑。

这一年的除夕,箜篌虽然没有接到金色锦囊,但也接到了三百多的灵石兑换券,师兄妹二人高高兴兴平分了意外所得,抱着一堆时兴零嘴给宗门的师兄妹带回去。

此后两年,师兄妹二人也没有忘记在除夕夜里,发一笔御霄门的小财。两人每年的灵石兑换额度都不小,以至于御霄门开在雍城的店铺掌柜都认识两人了。

第四年除夕过后,掌柜等了很久都没有等到这对师兄妹,后来又等了许久,才等到那位师兄过来,这次再没有几百灵石,只有八十灵石兑换券。

习惯了两人每年都来换一大笔灵石,今年突然少了,掌柜有种莫名的失落感,把灵石兑换给这位师兄后,他笑着问:“今年怎么不见哪位小仙子?”

“师妹从年前开始闭关,准备冲击筑基期,所以今年只有我一人了。”提到冲击筑基期,这位师兄的声音都高了些许,“她现在不过十四岁,宗门上下都不放心她入门四年就开始筑基。可修为到了,压也压不住,只好随她去了。”

眼角带笑的师兄虽然口称无奈,但是话里的炫耀与得意恨不能写到脸上,他从收纳袋掏出几百灵石:“带我去挑一件飞仙裙,颜色要鲜嫩些,适合十四五岁的年轻女修穿。”

掌柜听云华门入门四年的弟子,竟然准备冲击筑基期,以为自己耳朵出了问题。云华宗竟也有如此勤奋的弟子,又或者说,竟有身带天赋的弟子进了云华门以后,还能如此勤奋?

这位年轻修士是云华门的亲传弟子,总不能拿这种事吹牛。

“道君请随小的上楼挑选。”掌柜决定把这事传回宗门,接待客人的热情半分不减。云华门能有一个入门四年便冲击筑基期的修士已是天大的奇迹,至于能不能筑基成功……

掌柜看了眼身边满脸是笑的年轻师兄,还是希望能够成功的好,不然宗门上下,也不知会怎么看那位长相讨喜的少女。

箜篌已经闭关两月,一年前成功进入金丹期的成易守在她洞府外护法,与其说是护法,不如说是应付每天都来洞府门口晃悠一次的同门们。

“成易师伯,箜篌师叔今日可有动静?”

“成易师兄,这是我求的符包,你挂洞府门口上去。”

你一个修道之人,本就该立志成仙,怎么还学凡尘界那一套,求神问佛?成易心里对这种行为十分不赞同,但还是把符包挂了上去。

算了,总归是同门的一片心意,不可浪费。

就这样又过了近三十日,师门上下的长辈同辈晚辈们已经在开始思索,该准备什么东西,来安慰筑基有可能失败的箜篌时,栖月峰的上方,隐隐约约似乎出现了劫云。

满门上下炼丹的、练剑的、御兽的、炼器的,纷纷放下手里的事情,蹲在了栖月峰半山腰上。

这可是五灵根修士渡筑基劫,肯定与宗门其他人渡劫不同。若是错过这场几百年难得一遇的热闹,那就太可惜了。

13.筑基

掌门珩彦察觉到劫云浮现,赶到栖月峰后,就看到半山腰或站或蹲了很多弟子,有些人甚至还从口袋里摸出瓜果来分食,热闹非凡。

“你们都在这里作甚?”珩彦板着脸,宽大的广袖袍在风中猎猎飞舞。众弟子见到掌门,都不敢再说笑了,忙站直身体,恭敬行礼:“见过掌门。”

珩彦看了眼地上,这些弟子虽懒散,好歹知道讲究,没有把瓜果皮屑往地上扔。他看了眼空中踩着飞行法宝往这边赶的弟子,只做不知这些弟子脾性:“你们在旁边看看也好,对心性也有几分助益。”

弟子们偷偷把瓜果藏进袖子里,仰着脖子仔细看起来。

天上劫云越来越厚,边缘处带有金光,可见师妹修行的路子是对的。

珩彦目光在人群中扫视了一遍,发现走来走去一刻都不能停的忘通,知道他一时半会也安心不下来,也不劝他,安安静静站在旁边看起来。

身为门派掌门,珩彦考虑得比其他人更多。门派中弟子众多,也有资质不错者,但都是懒散随意的性子,有十分天资也都只愿用七八分,剩下两三分都拿去享受生活了。这本也没有什么错,但是做掌门的,谁不希望门下弟子勤奋好学一飞冲天,甚至是傲视天下修士呢?

一飞冲天傲视天下他是不敢奢想了,只求年轻一辈里面,有个能够拿得出手的弟子,几百年后门派里也有个撑腰人。现在好不容易有了一个天资出众的好弟子,可千万别被其他弟子带坏了。

珩彦又看了眼其他弟子,一个个眼神闪烁,明显是在用传音术私下交谈,想起这些年当掌门的辛酸与无奈,他扭头看了眼自己的亲传大弟子勿川,好在他这个弟子稳重踏实,是个做掌门的好苗子,他欣慰地深吸一口气,平常心,勿骄勿躁。

箜篌尚不知自己的冲击筑基期,会引来诸多同门的观看,她此刻陷入一种玄之又玄的境界。

何为道,坚持本心,便是道。

何为修,修身修心便是锤炼自身,让自己接触更为广阔的世界,进入更高深的境界。

作为修士,第一步要学会的便是引灵气入体,知天地馈赠,心生敬意,是为炼气。第二步便是超越生死,不惧内心,看清自己的道。

箜篌自幼养在深宫中,姬家江山未亡时,她是皇后唯一的女儿,养得天真烂漫。后来景洪帝攻占江山,所有人都希望她懵懂无知,身边的宫人皆是帝后眼线,不会让她接触任何外人,谁又会教她计谋野心?

便是负责教导她的先生,也只讲一些帝王不仁,百姓何等凄苦的故事,一次又一次让箜篌认识到其父是何等昏聩,景洪帝占领姬家江山,乃是为了整个天下。再不然便是教她识字绘画,绝对不会让她接触任何为政之道。

一个被圈养的幼童,对天下与人心的所知甚少,唯一让她察觉到世界有多新奇的,便只有那两本偷偷藏起来的话本,两本话本,一本让她相信为人存善有厚报,世间有仙人,一本让她对自由产生了渴望,甚至幻想自己也能求仙问道,遨游天地河山。

问道者,不惧生死,又敬畏生死。

箜篌似乎又回到六岁那年,母后自刎,官兵追杀时。

逃,拼命的逃。

身后的叛军已经追至她身后,举起滴血的大刀,她避无可避。潜意识里她想闭上眼,但是在刀劈下来的那一刻,她睁大眼,捡起地上的刀,架住了这把煞气浓重的刀。

修道者,不可缺勇,逃避并不能让人走得更远。

她不是六岁幼童,也不是无依无靠的亡国公主,她有师父,有师兄,还有很多友善的师门长辈与长辈,又怎能胆小如鼠,堕师门威名?

心中魔障一破,箜篌感到无数灵气涌入气海,这种感觉并不好受,就像是已经吃饱肚子的,还被不停的强塞东西到肚子里。她强逼自己把这些灵气运转于四肢八脉,一次又一次拓宽经脉,让经脉变得更纯净。

灵气慢慢聚于气海丹田,宛如修地基的石头,不能放得太快,也不能太慢,唯有稳妥冷静,才能修出最坚固的基石。

万丈高楼平地起,基石越坚固,楼才能够修得更高。

无视在头顶上炸响的惊雷,直到气海丹田填满,箜篌才从地上站起身,朝天拜了三拜。

等在洞府外的同门们见劫云忽黑忽金,也顾不上看热闹,都替小师妹担心起来。直到劫云变成全金色,天上降下三道例行公事的劫雷后,大家都松了口气,这是成了!

很快天上就降下甘霖,甘霖中饱含灵气,是对大地的馈赠。每当有修士进阶成功,上天都会降下甘霖,惠泽万物。

人群中不知是谁发出一声欢呼,引得无数同门跟着一起鼓掌欢呼起来。珩彦掌门站在旁边,看着这些弟子毫无仪态的样子,也露出了轻松的笑,嘴里却不轻不重道:“越来越没规矩了。”

不过他声音极小,只顾着高兴的弟子们谁都没有听见。唯一听到这句话的掌门亲传大弟子勿川却只作没听见,站在师父后面跟着偷偷无声抚掌,待其他人看过来时,才不动声色的放下手,摆出掌门大弟子的威严出来。

洞府门开,一身鹅黄裙衫的箜篌从里面走出来,看到洞府外一张张带笑的脸,朝他们行了一礼:“箜篌让大家担心了。”

他们,就是修道路上赋予她的勇气。

“恭喜师叔。”

“恭喜师妹。”

同门们拿出早就备好的礼物,不等箜篌拒绝,一股脑儿塞进箜篌洞府中,说笑着让她摆酒席招待大家,又说她刚筑基,需要巩固修为,找了借口便勾肩搭背离去了。

急匆匆来,热闹闹走,倒是很符合云华门弟子的性格。

待这些小辈走了,三个隐在云头的长老才现身,给箜篌送了贺礼,勉励了几句才离开。珩彦是掌门,操心的事情比长老更多,除了送她灵石丹药外,又送了一把飞剑给她。忘通囊中羞涩,恐怕也送不出好东西,他可不想门中天才弟子踩着一把低阶飞剑在外面飞来飞去,忘通丢得起这个人,云华门丢不起。

“多谢掌门师伯。”箜篌见这把飞剑身带法光,还嵌着漂亮的宝石,当下便喜欢得不行,恨不得当着珩彦的面,就把剑挂在腰间。

见她喜欢这份礼物,珩彦也高兴,他名下只有一个亲传男弟子勿川,像这些适合女孩子的法宝,留着也没什么用,还不如送给其他几个师弟的亲传女弟子。

忘通这个做师父的,丝毫不觉得别人送的礼比自己厚重有什么不对,等珩彦离开,他喜滋滋的对箜篌招手:“乖徒弟,你可给我们栖月峰争脸了。为师陪你去拆那些礼盒,别累着你。”

潭丰用传音术对成易道:“这话,师父当年也跟我说过。”

成易面无表情回道:“真巧,这话师父也对我说过。”

师兄二人看着师父带着小师妹进去拆礼物的样子,仿佛看到了当年的自己。

天降甘霖,不仅云华门上下高兴,雍城的百姓也很开心。每降一场甘霖,他们土里的作物就长得越好。大街上的贩夫走卒,也不撑伞躲避,反而张开手臂让甘霖落满周身。

还有反应快的已经拿出锅碗瓢盆接了起来,这可是好东西,喝了能强身健体。

在雍城做掌柜的其他门派弟子看到雍城百姓这个做派,在这里待过一段时间的习以为常,刚来的人叹为观止。其他城里的百姓,在修士进阶天降甘霖时,虽也会偷偷拿出盆碗接住,但大家都还比较矜持,哪像雍城这里的人,竟是……竟是……毫无顾忌。

御霄门驻雍城的掌柜呆呆看着门外飘落的甘霖,难道云华门真的出了一个入门四年多就筑基的勤奋弟子?

云华门改风水了?

他想了想,忙到楼上修书传讯给御霄门。

御霄门很快收到传讯,想了想,又把这个消息传给了依附的大宗门琉光宗。

五百年难得一遇的大消息,云华门出奇迹了!

箜篌跟忘通拆完占小半洞府的礼物,忘通心满意足看过一遍后,就让箜篌收了起来,并且要她闭关几日,先巩固一下心境,在与其他师兄妹一起庆祝玩乐。

“还有……”忘通在兜里摸来摸去,摸出一小袋灵石,“这些钱拿去宴请同门,输人不输阵,不要让其他峰觉得咱们栖月峰穷酸。”

“师父,我有灵石。”箜篌不好意思收。

“尊师如父,在你们凡尘界,像你这么大的小姑娘,哪个宴请朋友不是长辈给钱?”忘通板着脸道,“不过是点灵石,为师又不缺这些俗物,收着便是。”

“谢谢师父。”箜篌笑着收下了。

“这才对。”忘通矜持地点了点头,“修道者不可看重外物,更不要因为这些坏了心境。”

“谨遵师父教诲,徒儿一定好好向师父学习。”箜篌郑重点头。

忘通神情更加愉悦,大礼夸赞箜篌好几句,才离开箜篌的洞府。

走出洞府以后,忘通捂住胸口,这几年好不容易攒下的灵石,又没了。

14.外来者

箜篌在洞府中闭关了几天,等心境与修为都巩固以后,才从洞府里出来。穿上二师兄送的漂亮飞仙裙,跳上掌门师伯送的飞剑,箜篌心情十分激动。这是她第一次单独驾驭飞剑,这种成就感和被师父或是师兄们拎来拎去不一样。

然而等她真的飞上天空时,才发现飞剑好像不是那么听话,她在天上晃来飘去好一会儿,才勉强掌握要诀。踩稳飞剑以后,她偷偷朝四周看,松了口气,太好了,没有人发现她这么丢脸的事情。

演武场的同门们努力让自己动作看起来自然一些,不让箜篌知道他们围观了全程。尤其是筑基期以上的同门,纷纷露出果然如此的微笑。当年他们筑基后,也是兴冲冲的跳到飞剑上,哪知道控制不好灵气,闹出了不少笑话,最惨的一个摔断了鼻子,靠着晨霞峰青元峰主的回颜丹才让鼻子长回来。

据说就连最稳重的勿川大师兄,刚筑基用飞剑那会儿,也闹得十分尴尬。久而久之,看刚筑基的同门怎么用飞剑,已经成了门派中心知肚明却不说出来的小爱好。不过大家都是讲究人,看是可以看,却不能笑话当事人,免得伤了同门情谊。

心满意足看完这场热闹,大家纷纷感慨,原来五灵根筑基,第一次用飞剑时,也不是稳稳当当的。

箜篌小心翼翼地控制着飞剑,不让它撞石壁上,更不能撞到建筑。她听二师兄说,师父曾弄倒门派里一整栋房子,虽然没被赶出师门,但是被扣了不少月例。她不想像师父那样,被扣好多灵石,还是小心为上。

“箜篌师妹。”灵慧站在石阶上朝箜篌招手,她身后还跟着几个亲传弟子,有男有女,都盛装打扮过。

箜篌看到约好的师兄师姐已经到了,忙跳下飞剑来到他们身边:“各位师兄师姐好。”

“这飞仙裙真漂亮。”灵慧从收纳袋里掏出一包果干递给箜篌,“上面竟然还有防御符纹,谁出手如此阔绰?”

“这是二师兄送我的。”箜篌打开纸包,扔了一粒杨梅干到嘴里,“好吃,谢谢灵慧师姐。”

“成易与潭丰真是把你宠得不成样子了。”还是师兄好,灵慧转头看了眼身后两个师弟,哪像这两个,还要她操心。

两位被瞪的师弟,默默往后退了两步,不敢看灵慧。

箜篌装作没有看到晨霞峰师姐弟的眼神交流:“时间不早,我们还是尽早下山,今天我带够了灵石,你们尽管吃。”

灵慧掏出飞剑往天上一扔,飞身跳到剑上,对两个师弟道:“看看别人家的师兄弟,再看看你们。”

两个师弟:“……”

为了避免他们师姐弟之间为了一点灵石发生矛盾,箜篌连忙道:“灵石不是师兄给的,是师父给我的。”

“忘通师伯……”哪来的灵石?

灵慧看着已经跳上飞剑,离她很近的箜篌,不想让小师妹心中的高大厉害师父形象崩塌,话在舌尖转了一圈:“忘通师伯对你真好。”

“嗯。”箜篌赞同的点头,“师父对我最好了。”

灵慧觉得自己可能知道忘通师伯为什么说箜篌是他关门弟子了,再来两个,他也养不起啊。

几个亲传弟子说说笑笑踩着飞行法器下山,这是箜篌第一次单独招待同门,充满了新鲜劲。喝什么茶,吃什么点心,要什么菜,她都很认真的问过大家口味,才让酒楼的堂倌准备。

堂倌是个不到二十的小伙,见相貌甜美,梳着白合髻的少女笑眯眯对他说话,他除了连连点头说好,一句拒绝的话都说不出来。

师兄师姐们见箜篌一本正经的样子,彼此对望一眼,笑着任由箜篌折腾,等箜篌坐回椅子上后,才有师兄调侃道:“师妹在吃这一字上,倒是有几分研究。”

“哪里是有研究。”箜篌接过灵慧递给她的茶水喝了口润嗓子,“我在凡尘界的时候,是皇室公主……”

在座同门们纷纷惊呼一声,就算是凡尘界的公主,身上也带着天道馈赠的龙气,这对修炼是有好处的,没想到师妹竟然还有这层身份。

被师兄师姐们的吸气声吓了一跳,箜篌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笑:“不过没做几年公主,我们家的江山就被推翻了。”

同门:“……”

小师妹这个笑,真是看透名利与荣华,超脱不凡了。

“不做公主也没关系,做公主哪有修真好。”灵慧又从收纳袋里掏出一袋杏干递给箜篌。箜篌接过杏干,怀疑灵慧师姐收纳袋里装的全是零嘴。

“师姐说得对。”另外一位师兄接过话头,“问天地大道,修长寿德行,可不比凡人短短几十年有意思?”

箜篌点头:“嗯,凡人还不能飞,穿漂亮裙衫飞起来才好看。”

灵慧对箜篌这种说法十分赞同:“可不是,什么飞仙裙、漫纱裙,就是要在空中飞起来才有衣袂飘飘的感觉,为了美得久一些,穿的衣服漂亮一些,吃的美食多一些,也要修真。”

坐在旁边的男修们维持着微笑,不敢搭话。在云华门待得久了,他们已经深深明白,想要日子过得去,在女人说话的时候,就要闭上嘴。

古往今来,执意要与女人过不去的男人,大多都没什么好下场。

酒楼的动作很快,不多时便上了果盘冷盘。虽然他们没有穿云华门的弟子套装,但是有堂倌见过他们,所以上菜的时候,酒楼老板还免费送了他们两壶酒。

大家都是同辈,又都是各峰亲传弟子,身份没有高低之分,在一起相处得十分自在。不过几盏茶的时间,她已经听了很多江湖风云事迹,一时听入了迷,连饭都顾不上吃。

“后来呢,后来呢?”箜篌听着某门派长老的女徒弟如何美,“是不是他们相爱了?”

“那倒没有。”聊八卦的人,最喜欢的就是箜篌这种听众,让他有继续说下去的欲望,虽然他觉得箜篌这个想法有些奇怪,为什么师父非要与徒弟有什么,他之前说过这两人有任何男女暧昧吗?

“这个漂亮女徒弟爱上了一位御兽师,可惜驭兽师□□,对她没有男女之情。”

箜篌瞪大眼睛,已经脑补了驭兽师与美人虐身虐心,最终相隔天地两方,永生不见……

“女徒弟是个豪爽之人,见驭兽师对她无异,并没有纠缠,哪知驭兽师却拿此事出去炫耀,说什么某派美人也不过如此云云。”说到这,师兄对这个驭兽师带了几分不屑,“女徒弟听闻之事,抓来驭兽师狠狠揍了一顿,闹得天下皆知。”

箜篌松了口气,幸好不是驭兽师侮辱美貌女修,女修却芳心不改这种走向,不然她会气死的。

“不对啊。”灵慧道,“我听说不仅女修打了驭兽师,女修的师父,还与驭兽师的长辈打了一架,说他们一门品行低劣,不配修真。”

“竟还有这个后续。”几位同门来了精神,“打得狠不狠,有没有让他们痛哭求饶?”

箜篌正欲继续听下去,听到酒楼外传来吵闹声,她推开窗户,探头看了过去。

酒楼外面是条街道,不仅有店铺开在这条街上,还有一些本地小商贩,趁着人多的时候卖些小玩意儿,赚点小钱,很少发生多太过火的争端。

不过今天的争吵声很大,几个美婢抬着软轿,四周跟着人高体壮的护卫,这些护卫的修为皆是筑基以上,各个趾高气昂,似乎嫌周围摆摊的人太多,影响了他们摆排场,为首两个穿灰袍的中年男人正吼着让这些小贩退开。

然而雍城的百姓,向来懒散惯了,也没遇到太多不讲理的修士。见这些外来的修士如此凶悍,竟各个装作没有听见,低头整理摊上的货物。

挑选货物的客人扭头看了看这几个不知道哪里来的外地人,翻个白眼,转头继续跟摊主砍价:“我都是你的老主顾了,这点零头替我抹了呗。”

“大娘,这个真不行,看在你是老主顾的份上,我已经要最低价了。”摊主摇头,在货篮里挑来捡去,摸出两颗野果子:“要不然我送你两颗果子做添头。”

两个中年修士没料到他们的呼喝竟不起任何作用,面上有些过不去,恰在此时软轿里的人还冷哼了一声,他们吓得抖了抖,转身踢翻离他们最近的两个摊子,“无知凡人,看到元婴老祖还不速速回避?”

在修真界,能够进入金丹期的修士已是少数,元婴期的修士更是少之又少,为了以示尊重,元婴期的修士,已经被人敬称老祖。

被踢翻摊子的几个雍城百姓愣住,他们这是被外来土包子修士欺负了?

“雍城地界,不可无礼。”就在大家愣神间,几个年轻男女从酒楼中飞跃而下,拦在了这些修士面前。

来了,来了。

雍城百姓七手八脚帮着摊贩把踢翻的东西收起来,快速躲到墙后窗户后又或是门后,伸出脑袋看热闹。

雍城很久没有遇到这么嚣张又无知的外来修士了,心情略有点激动。

15.御霄门?

“凡入雍城者,必守雍城的规矩,还请这位老祖理解。”灵慧作为在场几位亲传弟子中排名最靠前的师姐,沉着脸道,“虽来者是客,但客要随主便,老祖还是温柔些好。”

不管私下里何等懒散,但是身为云华门弟子,他们却不能容忍仗势欺人这种行为。

“温柔?”软轿中传出一个男人的声音,他语气轻浮,带着几分高傲,“想让我对你温柔些?你一个筑基十阶的女修,做我的妾也勉强足够了。”

这话侮辱性十足,就像是街边的地痞流氓,仿佛在口头上说自己与女人怎样,就是占便宜了似的。

云华门的弟子虽然性格平和,听到这话不免沉下了脸。

“不要脸的人我见过,这么不要脸的,我还是第一次见识到。”箜篌听到这个元婴老祖说的话,当即反唇相讥道,“就你这种玩意儿,给我家师姐做面首,还嫌你四肢无力大脑简单。平时照镜子的时候,肯定照不全脸吧?”

“为什么啊?”有个百姓大着胆子扯嗓子问。

“脸太大,镜子照不下呗。”箜篌尚且十四,说话的时候还带着几分稚嫩,即使说嘲讽的话,也不显尖酸刻薄。

四周有人发出笑声,看热闹的百姓都躲在角落里,那些身强体壮的护卫,也不知道究竟是谁在笑。

几位同门没有想到箜篌还有这么一面,都有些反应不过来。平时笑呵呵看起来甜美可爱的小师妹,竟是如此言辞犀利吗?

箜篌没有注意到几位师兄师姐的表情,进入云华门后,她知道了什么叫同门之谊,在听到外人欺辱同门时,才格外愤怒。当初在皇宫,年幼且无依无靠的她,都能有办法让那些欺负她的宫奴气得说不出话,别说现在的她已经不是当初那个无依无靠的前朝遗留血脉。

“黄毛丫头,也敢到我面前说话。”软轿中的人大概是跋扈惯了,听到箜篌的话,气得一拍坐垫,挥手撕开轿帘,飞身而出,速度快得让箜篌看不清。

但她深谙打不过就跑的道理,在对方气极拍软垫的时候,她就很聪明的往旁边躲,还扔出一个惊雷符阻断了对方的攻势。

“我当是什么人敢在我面前叫嚣。”这位元婴老祖看起来十分苍老,脸上皱纹就像是风干的老树皮。很多人上了年纪后,会变得越来越平和宽容。显然这位元婴不属于此列,他面相阴森,五官紧凑,怎么看都不像是心胸开阔之辈。

“我还以为是哪位了不起的老祖,原来竟只是靠着丹药堆出来的无用废物。”灵慧看了元婴修士几眼,“我就说各大门派有名望的元婴老祖都是仁和讲理之辈,怎么可能做出如此不入流的事情,原来是个连心境都上不去的……”她竖起小拇指,摸出了自己的本命法宝。

她不是剑修,跟着青元峰主走丹修路子,法宝是一把扇子,虽然这把扇子平时都是拿来给丹炉煽火,但是特殊时候,煽火扇也有大作用。

其他亲传弟子也纷纷拿出了自己的本命法宝,云华门一派在剑修上并不出众,门下的弟子都是内修兼法修,法宝更是千奇百怪,有煽火扇,有玉如意,甚至还有扫帚、狼牙棒等。

他们虽然修为不如这个元婴老祖,但作为亲传弟子,身上还是有些长辈给的好东西,拦住一个靠丹药堆出来的元婴老祖作恶,还不是问题。

这位元婴老祖也没有想到这些修士说动家伙就动家伙,他眯眼看了眼这群年轻人:“雍城的修士真是与别处不同,竟是准备以多对一?”

箜篌看了眼元婴修士身后的那些护卫,这些护卫都不是人咯?

“能多打一的时候,还要单打独斗,那是脑子有病。”箜篌小声嘀咕。她还没有本命武器,只能拿出掌门师伯送的飞剑握在手里,提高声音道,“师姐师兄,还有这位元婴老祖,大家都不要急,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何必非要动手?”

“怕了?”元婴修士见刚才还伶牙俐齿的黄毛丫头,很快就服了软,觉得自己丢失的尊严又回到了身上,“你比你那个师姐更有姿色,你若是愿意跟我,丹药法宝随你选。”

箜篌看着这个丑而不自知的元婴修士,话本没有骗她,原来世间真有这种不要脸,不讲理,长得还丑的坏人,简直就是把所有不好的都凑在了一块儿。仔细想想,要满足所有条件,也不容易。

“老祖威武不凡,小女子不过蒲柳之姿,怎配做老祖的妾。”箜篌笑弯了眼睛,“不如老祖……”

她从包里洒出一大把惊雷符,扔了元婴修士满头满脸,元婴修士没有想到这个女人说变脸就变脸,这些惊雷符虽然不能伤到他,但让他颜面大失。

刚才若不是听这个小贱人那些吹捧的废话,他早就一掌拍死这些小崽子了。

箜篌之前突然服软,雍城百姓还以为云华门怕事了,哪知道转眼这个笑容满脸的小姑娘,就拿符炸得元婴修士满脸漆黑,这种突然反转,让看热闹的百姓纷纷叫好。

酒楼上有客人鼓掌得太厉害,差点从楼上摔下来,幸好他的同伴及时拉了他一把。

元婴修士气得失去了理智,也不管箜篌长得是不是甜美可爱了,挥掌就想拍死她。几个师兄师姐见状,纷纷扔出法宝来挡这一掌的攻势。

“谁在欺负我徒儿?!”天空中突然传出厉喝,带着雷霆之势,威压十足。

元婴修士还没来得及回头,就被重重拍了出去,摔得天昏地暗。至于他那些护卫,也都在眨眼间七零八落躺在了地上,连求饶都说不出,只能在地上打滚痛呼。

“师父,你来啦?!”箜篌看到来人,露出灿烂的笑容。来人正是收到箜篌传音符的忘通,他本来还在五行堂磨蹭,想办法预支五十年后的俸禄。听到徒弟被人欺负,薪俸也不要了,当下便缩地成寸赶到山下。

远远看到有个老畜生想对自己徒儿动手,他哪里还能忍,一巴掌拍过去,这位风光的元婴老祖就扑在了地上。

“峰主。”其他亲传弟子见到忘通出现,都松了口气,收起法宝向忘通行礼。心里又觉得奇怪,不是说栖月峰的峰主很穷,怎么箜篌小师妹还用得起奢侈的传音符?

忘通朝他们随意一摆手,示意不用多礼,便匆匆走向箜篌:“乖徒儿,可受伤了?”

“师父不要担心,我没受伤,就是这位元婴老祖调戏师姐和我,还说要纳我们为妾。”做了四年栖月峰关门亲传弟子的箜篌,已经养成了受委屈就向师父告状的习惯。

“什么?!”忘通上前拎起元婴修士的头发,看了眼对方那张丑陋的脸,连忙丢开手,忙不迭在袍子上擦手,仿佛自己摸到了什么恶心东西。

“就这么个丑玩意儿,还想纳我们云华门亲传弟子为妾?!”忘通用脚尖踢了踢元婴修士的腰,“敢侮辱云华门亲传弟子,你是哪个门派的?”

“你这个贱人,打不过竟然背后叫人。”元婴修士吐出一口血,阴狠地瞪了箜篌一眼。

“打不过当然要叫人帮忙。”箜篌理直气壮道,“难道站着让你打,又不是脑子进水。”

“打打打,打得他亲妈都不认识!”刚才还躲在角落里看热闹的雍城百姓,此刻全都站了出来,里三层外三层把元婴修士包围了起来,像是在看关在笼子里的大猩猩,也不知道之前他们都躲在哪儿。

“哎哟,这么老这么丑的怂老头,也好意思要人家两个小姑娘做你的妾。”一个阿婆凑近看了两眼,连连摇头,“不能仗着丑就不要脸,难道是你出生时,脸忘拿了?”

“还元婴老祖呢,连我们云华门修士一巴掌都扛不住。”另外一个大姐扭了扭粗壮的腰,发出咯咯笑声,“人家这位修士还比你好看,比你年轻咧。”

被夸奖的忘通双手负于身后,脸上不怒不笑,一派高人形象。

“云华门你别欺人太甚,你可知我是谁,我可是御霄门信任门主的弟弟……”

“御霄门?”忘通脸色变了变,低头看元婴修士,“你真是御霄门门主的亲人?”

“怎么,怕了?”元婴修士见忘通变了脸色,脸上露出得意之情,云华门果然都是无能之辈,不过是抬出御霄门的名号,他们便怕了。

就算修为比他高又如何,不也害怕御霄门后面的琉光宗?

忘通皱眉思索片刻,转头看箜篌:“乖徒儿,此人违反了雍城多少规矩?”

“欺压百姓、调戏良家女子、仗势欺人、对云华门出言不逊。”箜篌板着脸道,“他还踢翻了两个百姓的货摊。”她瞥了眼地上几片烂菜叶,“这些货品都是千年难得一见的药材,十分珍贵,有损伤就不值钱了。”

元婴修士:?

良家女子在哪里,珍贵药材在哪里?!

贱人,无耻之极!

“岂有此理!”忘通面沉如水,对看热闹的雍城百姓拱手道,“请各位老乡让一让,让我门下弟子把这个修士绑进牢狱,让御霄门的门主亲自来给我们一个说法。大家放心,我派定会把此事告知各大门派,并说明缘由。需让他们御霄门知晓,云华门与雍城百姓不能任人欺凌!”

16.警示

元婴修士被两位师兄捆起来以后,箜篌腿一软:“灵慧师姐,你扶一下我。”

“受伤了?”灵慧扶着箜篌跳上飞剑,以为她年纪小要面子,不好意思在普通百姓面前露出受伤后的狼狈,小声问,“那个老畜生伤到你哪儿了?”

“没有受伤,就是……有点腿软。”箜篌有些不好意思,拿手捂了捂脸。那个元婴修士就算靠着丹药堆砌出来的,修为也比她高出太多,对方身上的威压,压得她几乎喘不过气。只是在当时那个情况下,如果连她都露出胆怯的姿态,雍城这些常年无忧无虑的百姓,岂不是要跟着害怕?

身为云华门的弟子,她觉得自己无法对这种事坐视不理。她父亲对不起天下百姓,而她身为云华门亲传弟子,却不能对不起雍城百姓。

“傻师妹。”灵慧笑了笑,伸手轻点箜篌额头,笑容中多了几分温柔,“你虽然只是刚筑基,年纪又小,但已经明白何为仁义,已经很了不起了。”

修真是逆天而行,所以云华门讲究外修身,内修德,小师妹天资出众,不过十四岁的年纪,已经有了为百姓站在恶人面前的勇气与善良,这比她五灵根资质更难能可贵。

忘通师伯的性格她清楚,绝对不会拉着徒弟满口仁义道德,但是栖月峰三个亲传弟子都十分优秀,优秀到连她师父都嫉妒的地步。

看了眼在最前方开路,手里还拎着两条鱼、一只鸡、一只鸭的忘通师伯,灵慧忍不住笑了笑。这些都是城里百姓送的,死活都要忘通师伯收下,师伯的衣袍都差点被扯下来。

“嘎嘎!”

被倒提着的肥鸭长大嘴,发出不甘的叫声,忘通在手里使劲晃了晃,被晃得晕了过去。

箜篌看着肥肥的鸭子,拿来炖汤还是红烧呢?

忘通把元婴修士直接带到掌门面前,珩彦掌门看着灰头土脸的元婴修士,问站在忘通身后的箜篌与灵慧,“这是怎么回事?”

灵慧把事情经过一五一十讲了出来。

“嗯。”珩彦点了点头,神情温和的看元婴修士,“这位道友,我们雍城讲究以和为贵,你如此行为,让我们云华门上下也很为难。”

元婴修士见掌门神情温和,跟他说话时还带着两分笑,心里隐隐有些几分希望:“珩彦掌门,今日的事是我做得不妥当,你放我下山,我一定好好赔偿那些百姓。”

“知错能改善莫大焉,你有这样的觉悟,我十分欣慰。”珩彦脸上的笑容更加明显,转头对身后的弟子道,“勿川,你去取一件干净衣服给这位道友换上。”

元婴修士心中大喜,看来这个珩彦准备放他走了。

“请道友放心,我给你安排的牢狱非常干净,光线不强烈又安静,不会影响你打坐或是休息。”珩彦端起茶杯轻啜一口,“我记得丁字房还没有关人,就请这位道友,暂且委屈几日。待你的兄长来以后,我再放你出去。”

“什么,你不是现在送我出去?”元婴修士大惊,不放他走,刚才跟他说那么一大堆废话干什么?

“城有城规,宗门有宗门的底线,道友想茬了。”珩彦放下茶盏,抬了抬眼皮,“勿川,请这位道友下去。记住,是丁字房,别记错了。”

“是的师父,徒儿领命。”勿川从收纳袋里取出一条绳子,往元婴修士身上一扔,便把他捆得紧紧的,除了双腿能动,全身上下像是失去了力气般。

元婴修士开始害怕了,他想开口叫喊,哪知连声音都发不出来。

□□的云华门,竟然使这种阴损手段!

“丁字房?”箜篌还没去过云华门的牢狱,不明白掌门师伯为什么要强调这个。

灵慧小声道:“丁字房比较特别,一天十二个时辰都不能见到光,而且里面有避音阵,一点杂音都听不到。所以是光线不强烈又安静。”

没有光也没有声音,这种牢狱也挺吓人的。

抬头看着微笑的掌门师伯,箜篌不自觉把头埋得更低,姿态更加恭敬。

“你们几个今天做得很不错,但也有不妥当之处。”珩彦把目光投向几个亲传弟子,“为了百姓安危与元婴修士对峙是为勇,但是做事却不能有勇无谋。若今天是个出手更加狠厉的元婴修士,你们能够保证所有人都全身而退?若是你们忘通师伯没有及时赶到,后果又会如何?”

几个亲传弟子羞愧地垂下头,掌门师伯说得对,他们今天确实过于冲动了。

见他们把自己的话听进去了,珩彦满意地点了点头,“虽然谋略不足,但是你们今天的行为值得夸奖。等会每人去五行堂领五十灵石的奖励,回去好好想想,以后遇到这种情况,还有哪些更稳妥的处理方式。”

忘通扭头看珩彦,没有他的份儿?

“谨遵掌门师伯教诲。”亲传弟子被珩彦训得心服口服。

“你们还年轻,能做到这样已经很不错。”珩彦无视忘通的眼神,对箜篌道,“箜篌这次做得很好,知道提前通知师父,还想办法拖延时间。不过你后面行事过于急躁,如果不是你的师兄师姐拿出法宝掩护你,你师父或许来不及拦下对方那一击,你定会受重伤。要记住,事情还没有彻底结束时,就算胜利在望,也不能有半分大意。”

“谢掌门师伯,箜篌记住了。”箜篌若有所思,掌门师伯说得对,她掩饰得还不够彻底,以后一定要做得更好。

“都下去休息,今天你们也受到了惊吓。”珩彦让亲传弟子们回去后,扭头看向忘通,恨铁不成钢道:“那是给后辈的奖励,你好意思去领?”

“你如果给,我肯定好意思领。”忘通道,“应得的东西怎么能不要?”

“行,我让五行堂在你的欠债表里扣去一百灵石。”珩彦摆手,“滚滚滚,我看着你就来气。”

“师兄,御霄门来赎人……领人的时候,可不能让他们白把人带走。”忘通咳嗽一声,“你说对吧。”

珩彦知道他打的什么主意,无奈道:“人既然是你抓住的,后面的事情也交给你们栖月峰负责。”

“多谢师兄,师弟告退。”目的达到,忘通干脆利落的走人,免得掌门师兄翻白眼时,把眼珠子翻出来。

勿川把元婴修士关起来以后,见箜篌站在牢狱大门口,走到她面前:“箜篌师妹?”

“掌派大师兄。”箜篌对勿川笑了笑,“里面都关着什么人?”

十四五岁的少女,对没有见过的东西,总是容易抱着几分好奇。勿川见箜篌朝里面伸着脖子看,神情平淡道:“里面关着一些违背修真界道义的人,还有门内犯错的弟子。”

“我们门里……也有弟子关在里面吗?”箜篌愣住,在她认知里,满门上下都是好人,无法想象他们犯错的样子。

“就算是行事最严谨的琉光宗,也会有犯错的弟子。”勿川神情平静,转身往台阶上走,“我带你进去看看。”

“可以吗?”箜篌跃跃欲试。

“嗯。”勿川点头,神情有些微妙,“反正再过几天,也该安排你看这里看看。”

云华门有个不成文的规矩,刚筑基的弟子,都要来牢狱里看一圈。要以最真实的下场,让他们明白,有了修为以后肆意行凶的下场,观看的对象越惨效果越好。

原本他们是打算等箜篌满了十五岁以后,再带她过来看,但现在人都来了,那他就干脆带她去观赏一番。

牢狱中没有箜篌想象中的霉臭味,但是却很阴冷,这种渗入骨子里的冷,让她很不舒服。看到她们进来,关在里面的人也不敢大喊大叫,抠脚的、骂人的全都站直了身体,似乎在极力像他们展示,他们改造良好,以后出去绝对是十全大善人。

这些小房间里,全都有克制五行的阵法,再厉害的修士,都只能是普通人。

越往里走,阴冷感就越强,箜篌甚至看到某个房间里,有人在受刑,全身血肉模糊,没有一处是好的。

“此人拿童男童女练功,死在他手上的普通小孩近百。”勿川道,“所以判了他千刀万剐之刑。”

箜篌对这种血腥画面有些不适,但却没有怯懦害怕,而是低骂道:“活该。”

“我们云华门有上好的丹药,在千刀万剐之刑完成之前,他死不了。”勿川转头看箜篌的反应,嘴角微弯,继续带她去里面看。

很快箜篌见识了一番坏人的十八般下场,走出牢狱大门时,只有一个想法。

做好人,真是太好了。

云华门发往各大门派的飞书,很快传到了各大门派手上,这其中也包括御霄门依附的琉光宗。

琉光宗,是整个修真界势力最大、管理最严格、天才最多、法宝最多、弟子最多、剑修最凶残的宗门,就连参与编纂各种修士必读书籍的大能也是最多的。

看到云华门忽然传飞书过来,琉光宗的宗主金岳转头问其他人:“云华门最近有什么大事?”

其他人纷纷摇头,除了他们终于收到了一个五灵根弟子外,好像也没有什么事。

金岳更加疑惑,以云华门不爱多事的性格,竟然会主动给他们传书,难道是有人惹到他们了?几十年前,有个不长眼的少掌门跑到云华门管辖地惹事,被云华门狠狠收拾了一场,还特意传书给各大门派,让这个少掌门丢尽了颜面,这都六十年过去了,那位少掌门都没脸出门。

外人只知道云华门上下都很懒散随和,却不知道云华门是不惹生气则已,生气便要弄死你,弄不死也要打残你的性子。

有前车之鉴,所以应该没哪个不长脑子的再去招惹他们。

金岳心里这么想,抱着看热闹的心态打开信封,一看就脸黑了。

17.这不对

旁人见金岳黑了脸,以为是云华门出了事:“云华门发生了何事?”

“云华门倒是没事,是我们有事!”金岳把飞信拍到桌子上,把目光投向众人,“御霄门新任的门主是谁?”

“上任门主准备冲击出窍期大关,年前卸任,新任门主好像是他的师弟?”理事堂的堂主想起御霄门在雍城设立了店铺,“莫不是开在雍城的店铺惹出了什么事端?”

这家店铺在雍城开设了不少年,听说收益一直很好,有时候高修为的散修前去闹事,还是云华门帮着处理好的,怎么又弄得不愉快了?

琉光宗管辖下的门派很多,为了严格管理他们言行,每个宗门都安排了宗内有地位的峰主或是管事监察,像这种仗势欺人的事情,几乎已经没什么人敢做了。

“云华门修书过来,说御霄门新任门主的弟弟到雍城后,欺压当地百姓,调戏云华门亲传弟子。”金岳几乎没脸再说下去,“让御霄门新任门主亲自去给云华门赔礼,若是此事处理不好,就让御霄门重新换一个门主。连自己的家人都管不好,又如何管理好一个门派。”

“仲玺。”金岳转头去看下方从头到尾一句话都没说的年轻峰主,“以后御霄门交由你管。”

年轻峰主朝掌门恭敬一拱手,表情没有半分变化,只是那剑眉星目看起来有些疏淡:“师父,徒儿近来心境不稳,无暇管理此事。”

金岳似是想到了什么,叹息一声:“罢了。”

年轻峰主再度沉默下来,他低头看着自己白皙的掌心,像是没有感情的雕像。

“掌门,不知云华门此次是单给我们传了书信,还是……”理事堂堂主表情有些尴尬。

“以珩彦掌门的性格,他必会把事情告知十大宗门,以示他处事公允。”若不是这样,金岳看到飞信以后,脸色也不会这么难看。想到这,他又安排了一位峰主,跟御霄门门主一道去云华门告罪。虽说这事严格说起来,与琉光宗内门没有什么关系,但他们与云华门友好来往了近千年,又怎么能因为这种事起嫌隙。

金岳所料没错,其他宗门收到云华门的飞信以后,皆回了飞信以示他们的公允,私下里却把御霄门的事情打听得一清二楚。这位新任的御霄门主周仓修为不错,性格也好,为疑似的问题就是把弟弟当做了儿子养,惯得他无法无天。

原本周仓在御霄门内门做事,天天盯着这个不成器的弟弟,对方也没机会闯下大祸。这次打着“巡视商铺”的旗号到雍城,就惹上了云华门,还出言让人家两个亲传弟子做妾。

人家云华门就算在十大宗门里排名靠后,那也是凌忧界屹立多年不倒的大门派,你一个依附琉光宗的御霄门门主弟弟,哪来的胆子让亲传弟子给你作妾?怕是在家里被宠得没了脑子,不知道天高地厚。

云华门多和气的门派啊,这个叫周兴的元婴修士能惹得他们动怒,也真是本事。

各大门派反应与想法都相似,也代表着事情还没解决,他们已经站定了云华门没错的立场。若不是御霄门这些年并没有做出什么不好的事,他们在回信中,恐怕还要跟着谴责几句。

日子最不好过的当属刚当上门主的周仓,他以为自己的弟弟终于懂事了,没想到嘎嘣一下,出门就惹事。惹事就算了,还惹到了云华门头上,扬言要纳云华门峰主亲传弟子为妾。便是待弟弟如亲生子一般,周仓也忍不住想问他那个不成器的弟弟,究竟有多不要脸,才说得出这样的话来?

周仓也不敢多想,备下厚礼,跟在琉光宗峰主后面,匆匆往云华门赶。

一进雍城地界,就有云华门两名亲传弟子过来迎接。金丹修为的弟子他以前见过,另一个筑基初阶修为的弟子倒是眼生,不过两人待他们十分和善,并没有因为周兴犯错便迁怒于他们,这让琉光宗的松河峰主心里好受很多。

“恭迎松河峰主,周仓门主。晚辈乃云华门栖月峰大弟子成易,这是我的师妹箜篌。”成易朝两人行了一礼。

“两位师侄不必多礼,有劳两位师侄带路。”松河听说过成易的名号,据说这是云华门后背里面,天资比较出众的弟子之一。他对成易笑了笑,把目光投向成易旁边的年轻少女。小姑娘不过十四五岁的年纪,相貌不俗,前几日有消息传过来说,云华门招收的那位五灵根女弟子已经成功筑基,难道就是这位?

“峰主客气。”松河在看箜篌,实际上箜篌也在偷偷打量他们。早就听说过琉光宗十分厉害,高手如云,这次把那个元婴修士关押起来,她还以为琉光宗与御霄门会咄咄逼人,没想到态度竟如此端正亲和,倒是让她想了整整一夜的各种计划胎死腹中。

话本里不都是这么写吗,大宗门高高在上,拿下巴看人。遇到这种事,往往都是争锋相对,谁气势更足,谁就能占上风。她今天特意跟大师兄一起过来,是抱着提前了解一下对手的打算,没想到……就这样?

“这位师侄可是贵派新收的亲传弟子?”松河取了件样式精致的法器出来,“云华门与我琉光宗交好多年,你称我一声师叔也不为过,出门在外也没什么好东西可以给你,这个你拿去玩,不要嫌弃。”

没有挑衅,反而还有礼物给她?

箜篌看了眼大师兄,见他并没有反对,才把这份见面礼收下,朝松河行了一礼。转眼见那个元婴修士的兄长也准备伸手去拿收纳袋,箜篌赶紧说:“时间不早,请两位前辈随我来。”

拿人手短,吃人嘴软,琉光宗峰主的礼收了便收了,这位周仓门主的东西,此时此刻却不能收。

等下还要收拾他弟弟,免得心生尴尬。

18.感恩戴德

从雍城到云华门,并不需要太多时间。途中周仓几次想向两位云华门亲传弟子打听有关弟弟的消息,也不知是这两人装傻,还是年轻听不懂暗示,从头到尾都不提这一茬。

到了云华门正堂大殿外,一行人从飞行法器上下来。周仓终是忍不住,把心里的话直接问了出来:“两位小友,不知在下那个不成器的弟弟,近来可有悔改之心?”

在前面领路的箜篌闻言,回头对周仓灿然一笑,那双乌溜溜的大眼睛,让周仓不自觉便多了两分好感与信任。

“请周门主放心,这位元婴老祖虽然犯下大错,但是掌门师伯向来处事公允,只是把他关在一个安静的屋子里,并没有做其他的。”箜篌笑起来的脸上,有没长开的婴儿肥,带着几分娇憨之气。

“珩彦掌门高风亮节,在下并没有此意。只是担心那不成器的弟弟,叨扰了贵派。”周仓松口气,没有动私刑就好,这次回去,他就把这个混账东西锁在院子里,哪儿都不让他去。

箜篌见周仓这样,没有再多说什么,对周仓的观感却是淡了下来。这些年她得了御霄门不少灵石兑换券,所以对这个门派有着天然的好感,没想到新上任的门主竟然这般……

不是说这位周门主不好,只是如此纵容亲人却不加以管束,到底有为助纣为虐之嫌。那个叫周兴的元婴修士,胆敢如此嚣张跋扈,不就是仗着他这个兄长。

踏进云华门正殿,箜篌就站在一旁听师父与松河峰主寒暄,两人或许是旧相识,聊得还算愉快,只是谁也没有先提元婴老祖周兴犯了雍城规矩这件事。

两人聊着聊着,便说到了教徒弟这件事上。

“哪能跟你们琉光宗的弟子相比,我这三个徒弟都是不成器的。”忘通摇头晃脑,自我贬低道:“老大前两年才突破金丹修为,老二近来闭关,也不知能不能突破成功。”

“忘通兄谦虚了,成易与潭丰才多大的年纪,就有如此修为,放眼整个修真界,也是佼佼者了。”松河的心情就像是茶盏里的茶叶,被水泡得飘上飘下翻腾得难受。

整个修真界,谁不知道忘通收了两个好徒弟,前几年还收了一个五灵根天才弟子,这会儿跑到他面前说什么徒弟不成器,不就是想要他夸一夸吗?都是活了几百年的老头子,谁还不明白谁?

松河内心很愤慨,面上还要保持微笑,把忘通的几个徒弟从头到脚夸了一遍。

“哪里哪里,他们还年轻,担不起你的夸奖。”忘通嘴上谦虚着,得意却写在了脸上。

陪坐在旁边的周仓想要搭话,却不知道该从哪里说起。现在听到松河夸忘通的徒弟,连忙跟着夸奖道,“忘通峰主教徒有方,让在下佩服。你的关门弟子小小年纪,便已是筑基修为,还行事有度,让在下羡慕不已。在下教弟不严,给贵派惹麻烦了。”

跟松河说了半天话的忘通冷哼道:“周门主过谦了,您这位不成器的弟弟,可是口称要纳我小徒弟为妾呢。”

周仓脸色一僵,觉得面子里子都在熊熊燃烧,丢脸至极。他知道弟弟曾调戏两名云华门亲传弟子,没想到其中一个就是忘通的关门弟子。

转头看了眼站在忘通身后明眸皓齿的少女,周仓苦着脸行礼道:“箜篌姑娘,舍弟无礼,在下代他向你赔罪。”

箜篌连忙躲开这个礼,满脸惊讶道:“周门主,你这是作甚?您是您,别人是别人,箜篌虽年幼,也知不可迁怒他人的道理,还请门主万万不要如此。”

弟弟犯了错,哥哥来赔礼算什么?

“周门主,我这个徒弟还小,可受不起你的礼。”忘通站起身,拦在了周仓与箜篌之间,怎么也不让周仓把这个礼行下去,“既然已经提到了此事,我们便坐下来细谈。”

周仓心中泛苦,却不得不依言坐下。

松河坐在旁边品尝着云华门特有的茶,秉持绝对不偏帮的理念,准备从头安静到尾。

一碟点心放到他面前,他偏头看去,正是忘通的小徒弟箜篌。

箜篌指了指点心,对松河眯眼一笑,捂嘴退到忘通身后站定。松河无奈叹息,忘通这老小子,收徒弟的气运真是好得让他们这些同辈羡慕。

琉光宗虽不缺有天分的弟子,但收亲传弟子讲究的是缘分,他在宗门里待了这么多年,也没挑出两个合心意的弟子。

“周门主,你应该知道我们云华门的规矩。无故欺压无辜百姓、调戏女子者,便是打杀了也不为过。”说到正事,忘通脸上的表情严肃了很多,“他在你御霄门管辖区域干什么,我们云华门管不着也不想管,但是到了雍城地带,就要按我们云华门规矩来。”

“忘通峰主,舍弟犯下如此大错,是我教导不严之过。只是看在你我相识多年的份上,还请你高抬贵手。”周仓站起身,朝忘通一揖到底。

忘通比周仓修为高,这个礼他受得心安理得。

“周仓,不管是普通人还是修士,都有情感偏向,你护着你的弟弟本没有错。但是被他欺负的百姓,他们也是别人的弟弟或是儿子,谁来给他们一个公道?”

周仓知道忘通说得有道理,他理亏气短,半个字不敢反驳。

“他这次调戏的是我云华门女弟子,她们有我云华门撑腰。可若他调戏的是普通女子,这些无辜的女子又有谁来撑腰?”

箜篌发现,平时总在她面前笑眯眯的师傅,严肃起来后格外有震慑力,她仅仅是站在师父背后,就已经是大气不敢出,更别说站在师父面前的周仓,此时已经冷汗淋漓,语不成句。

“你周仓的弟弟是人,别人就不是人了?”忘通冷嗤一声,“我若是你,今天就不会代他告什么罪,因为没脸说出口。”

周仓知道忘通说得没有错,可是他统共就一个弟弟,难道真要眼睁睁看他死在云华门手里?周仓无奈之下,只好把求组的目光投向松河,然而此刻的松河正在品茶吃点心,根本没有注意到他的目光。

“请峰主饶舍弟一命。”周仓再次向忘通行了一个大礼。

站在忘通身后的箜篌看着周仓如此伏低做小,心情十分复杂,那个周兴在外面嚣张跋扈时,可曾想过他兄长为了他丢尽颜面?

周仓这个兄长的,一味顺着弟弟,可曾想过有一日,这个弟弟被他宠得无法无天,惹出大祸?

她偷偷看了眼忘通,暗自下了决定,她以后一定好好修炼,也不在外面惹事,免得连累师父师兄们为自己弯腰屈膝,只要想一想那种画面,她都没法接受。

所以,她绝对不能成为周兴这样的人。

察觉到小徒弟情绪有异,忘通便道:“今天的心法背了没有,师父这里不用你陪着,回去好好修炼。”

“徒儿告退。”箜篌给松河、周仓二人行了礼,才退下,举止间还带着几分在皇宫里养成的贵气。

松河眼神微亮,这个小师侄身上竟然还有一缕微弱的龙气,日后真是前途无量啊。

“怎么出来了?”成易见箜篌从正殿走出来,兴致还不太高的样子,“是那个周门主对你说了难听的话?”

箜篌摇头,看着大师兄脸上毫不掩饰的关切之色:“师兄,我以后一定不像他那样。”

“哪个他?”

“关在牢中的那个。”说到牢狱,箜篌就想起了那些作恶多端的坏人下场,忍不住抖了一下肩膀,“我舍不得师父与师兄为了我卑躬屈膝。”

“没出息,跟这种人比。”成易轻笑出声,“怎么不跟仲玺、绫波这些人比。”

箜篌连连摇头,她才不想长九尺高,那样就不能穿漂亮的飞仙裙了:“不比不比。”

“真是没出息。”成易笑道,“都被你那些师兄师姐们带坏了。”

“师姐师兄都很好啊。”箜篌小声道,“嘘,大师兄,你小声点,别被其他人听到了。”

成易再度笑出声来,气得箜篌瞪大眼睛,哪有讲坏话声音还这么大的,还能不能好好说坏话了?

最后也不知忘通怎么跟周仓交流的,周仓给了云华门一大笔感谢费,还在御霄门驻扎雍城的店铺门口,张贴了一封公开致歉信。

周家兄弟离开云华门那天,箜篌也不打坐修炼了,特意起个大早去“送行”。

在牢狱中关了几日的周兴格外老实,下巴不扬了,眼睛不乱瞟了,就连脑门上的头发,都乖乖搭着,遮住了半张老树皮似的脸。最让她吃惊的是,周兴的修为竟然降到了筑基期。

但是看着周仓感恩戴德的模样,箜篌用传音术问跟她挤在一块儿看热闹的灵慧:“灵慧师姐,那个周兴修为怎么降了这么多?”

“哦,琉光宗与我们宗门经过严肃的讨论与思考,觉得周兴死罪可免活罪难逃,便废了他一半的修为,免得他又仗着修为出来欺负人。”灵慧分了一半零嘴给箜篌,“这次回去,周仓刚坐上的门主位置,就要让人了。”

恐怕从此以后,周兴只要听到云华门三个字就会双股颤颤绕道走。

19.借书

一走出云华门势力范围,沉默不语的周兴声音颤抖道:“兄长,云华门内,都是些伪君子,实在是……实在是……”

想到他这几日都被关在暗无天日的牢狱中,没人跟他说话,也看不到什么东西。好不容易里面的看守点了灯,他看到的竟是别人受刑,那一声比一声更加凄厉的惨叫,让他浑身发抖。

这还不算,那施刑的人还说:“这个受罚的元婴老祖,还剩下五千刀没剐呢。”

“以童男童女为药引炼丹,算哪门子老祖?”另一个施刑的人冷哼一声,“这种人死了都是便宜他。”

也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周兴觉得这两个人在说话的时候,有意无意朝他所在的方向看了好几眼,吓得他不敢骂不敢闹,连呼吸声都忍不住放轻了。

外面都说什么云华门性格随和,不争强好胜,偏安一隅,都是骗人的狗屁话,那施刑的手段哪里随和了?现在只要他一闭上眼睛,脑子里都能浮现出那个元婴修士身上皮肉被剥下来的画面。

“住口!”周仓怒道,“云华门能留你一条命,已是我豁出几百年老脸求来的。你以为这里是什么地方,那些二三流的小门派吗?这里是云华门,传承多年的大宗门,不要以为外面常拿云华门一些小事来开玩笑,云华门就真的好欺负了。若云华门真是如此无能,能在凌忧界安稳这么多年吗?!”

周兴不甘,刚想说云华门施刑的事情,就听到周仓道,“此次回去以后,你好好闭关修炼,没有我的允许,哪里都不能去。若再闹出这种事,我也护不住你。”

“你是堂堂御霄门的门主,难道……”

“已经不是了。”周仓面无表情道,“琉光宗又怎么能够允许一个管家不严的修士做门主。”

周家兄弟虽然离开,但是琉光宗的峰主松河还留在云华门内。修行之人,有时候也要聚在一起论道,以补充自身的不足。

云华门内灵气充裕,气氛祥和,美食众多……

松河站在山峰之上,看着山间翻滚的云雾,长长叹息一声。云华门这个地方,真是让人来了就不想走。难怪常有外面的修士来雍城玩耍,各大宗门也都要到雍城开铺子,实在是这个地方的人,太会享受生活了。

他若不是道心坚毅的剑修,每天吃着云华门准备的各色美食,恐怕也要产生一种人生就是要这样才舒适的错觉。几番感慨间,半山腰处传来说话声,想来是云华门的弟子在练习功课。

“师兄,原来掐算还要背这些东西,我还以为只要修炼了,自然就懂了呢。”

“是谁跟你说,只要修炼就什么都会?”

“……”

“嗯?”

“我没乱看话本。”箜篌连连摇头,“我就是随便问问,随便问问。”

“天地阴阳,天干地支,星象山川,都与算字有关。”成易不与她计较,“越是简单的人生,越容易掐算出来,越是复杂的人或事,就越容易受这些影响。我们云华门虽不以掐算为长,但却不能无知。你现在已经筑基,带你掐算入门以后,就可以去珍宝殿选属于你的本命法器,或是选择适合你的材料,自己亲手打造一把出来。”

“这里地势空旷,灵气充足,你初学掐算,在这里更容易生出感悟之心。”成易看了眼天空,“这几日天气不好,待天气好了,我再教你看星象。”

松河没有去打扰这对师兄妹,当然也不会去看他们的教学方法,虽然现在宗门与宗门之间,很多内修方法都融会贯通,相互探讨,但是该尊重的还是要尊重一下的。不过谁说云华门的弟子都懒散的,以他看还是很勤奋的嘛,哪里有外面传的那么过分?

不好久听,松河正准备转身离开时,就听到又有一个男声传了过来。

“师兄,师妹都学了这么久了,先吃点东西休息一下,不要着急慢慢来。小孩子长身体呢,脑子用太多,长大了会变丑。”

松河脚下一顿,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简直就是荒唐,这才学了多久,就需要休息?琉光宗门下的弟子,起床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挥剑三百下,才勉强称得上不懒散,就刚才这么一会儿,能累着什么?

“师弟说得有道理,箜篌你先休息一刻钟。”

松河再也听不下去了,他怕自己再听下去,会指着这几个弟子的鼻子骂。好在他是一个有修为有气度的老祖,知道别人家的弟子骂不得,只能把这口气忍了下去。

好好一个五灵根天才苗子,要被云华门给养成什么样子?

以松河的修为与敛气功夫,师兄妹三人根本不知道刚才有人就站在他们上面,三人吃吃喝喝学一学,喂一喂招式,很快就度过了愉快的一天。

回到洞府后,箜篌摸出自己的小本子,用毛笔工工整整的写下了几句话。

凌忧界五年三月十九日,跟师兄们学习,又是愉快的一天。

接下来几天,箜篌终于记牢了卦象演变,还帮二师兄算了一个小卦,说他近来会破小财。没过几天,二师兄就喜滋滋的告诉她,他掉了一个钱袋,里面装了五块灵石。

师兄师姐们听说箜篌终于能起卦了,各个跑来恭喜跟她,仿佛箜篌做成了一件天大的事情。

松河站在透过正殿大门,看着远处演武场上亲传弟子挤在一块儿你笑我闹,转头再看珩彦的脸色,竟是毫无情绪波动,仿佛已经习以为常。

察觉到松河的眼神,珩彦微微笑道:“鄙派的弟子活泼了些,让松河兄见笑了。”

“哪里哪里,贵派弟子……机灵活泼,挺好的,挺好的。”松河心里隐隐有些讶异,云华门里这些弟子,感情竟如此好吗?

便是管理严格的琉光宗,亲传弟子之间,也会因为资源问题发生矛盾。以云华门的现状来看,其他亲传弟子资质都不错,本是门派里的天子骄子,现在突然来了个五灵根师妹,而且还在短短四年内突破筑基,其他人难道就没有其他想法?

“我今日来找掌门,是来辞行的。”松河对珩彦拱手道,“这次的事情,是我们琉光宗治下不严之罪,幸而掌门宽宏,没有因为此事伤了我们两派多年的和气。”

“松河兄严重了。”珩彦道,“这事怎么能怪贵派,此事已过,我们无需再提。只是松河兄为何如此着急,可是我招待不周?何不在鄙派多待几日,我也能好好招待你。”

“贵派待我十分热情,只是鄙派事多,我留了这几日,已经是忙里偷闲了。”松河摇摇头,犹豫片刻,到底没把仲玺心境不稳的事情说出来,只说了其他事情。

珩彦知道他去意已决,也没有多问,只好留他用了午饭,亲自送他到了云华门正殿大门外。

“珩彦掌门请留步,在下告辞。”

“慢走。”珩彦还了一礼,目送松河踩着飞剑离去。

松河踩在飞剑上,速度极快,见前方有人朝这边飞来,便往旁边避了避,作为一个上了年纪,收敛修为的出窍期老祖,他向来不太爱跟年轻修士在空中抢道。

“见过前辈。”倒是这个年轻修士飞到他面前,行了一个礼。

这不是忘通那个五灵根小徒弟,上午还在演武场,怎么一顿午饭的时间,就跑出去了?

“箜篌师侄不必多礼。”松河看到对方袖子里露出一半的话本,上面似乎写着《修仙记》。

注意到松河的眼神,箜篌低头把话本往袖子里塞了塞。

松河:“……”

箜篌:“……”

早知道就该把话本放收纳袋里了,这下丢脸丢到其他门派面前了。

“修真一途,不能沉迷外物。”松河终究舍不得这么好一个苗子,走上懒懒散散的歪路子,便决定做一回讨人嫌的恶人,多说了几句,“这本书师侄可借我一阅?”

箜篌伸手在袖子里摸啊摸,忍住心中强烈的不舍,把书双手递给了松河,“多谢峰主教诲,请。”

“多谢师侄赠书,告辞。”

“峰主慢走。”看着松河如流光般飞走,箜篌松了口气,美滋滋的摸了摸袖子,幸好还有一本藏在里面,这位峰主没有看见。

松河回到琉光宗跳下飞剑以后,听到有人问:“师叔,你手中是何物?”

松河这才想起刚才自己收了人家小姑娘一本话本,回头看了眼面色苍白的师侄,他道,“在一位小友那里借来的。”

问话的人,目光落到了他的手上,长长的睫毛轻颤:“原来如此。”

20.心正身直

见师侄难得主动开口问起不相干的杂事,松河心生欢喜,忍不住拉着他多说了几句。

“好好一个五灵根小姑娘,被云华门上下娇惯着,竟然还看这些庸俗的话本,怎么能有利于道心。”松河又舍不得说太过,“不过这孩子品行好,又乖巧,着实讨喜。”

松河又说了一些云华门如何对待这位小师妹的,见师侄面无表情,以为他没兴趣听下去,便准备止住话头让他去休息,哪知道师侄再次开口了。

“师叔,这个话本可否给我一阅?”说出这句话以后,他捂着嘴轻咳了几声,苍白的脸上多了几丝血色。

松河二话不说,便把话本递给师侄,对方伸出白皙如玉的手,接过卷成圆筒的书籍,轻轻把它捋平,连翘起来的边角都没放过:“多谢师叔。”

“说什么谢,不过是话本而已。”松河看着师侄白得病态的脸,想要说几句,却不知道说什么合适。这个师侄几乎是修真界近几百年来最出众的天才,从炼气到分神期,仿如有如神助,从没出过岔子,就连他这个做师叔的,也不过出窍期而已。

出窍期与分神期看似只差一个等级,要跨过这道坎何其艰辛与困难,现如今整个修真界,分神期以上修为者,也不到十人。他们以为师侄会是近千年来最有希望渡劫飞升的修士,没想到却在分神期时,出现了心魔。

当初突破元婴境时,并没有任何预兆,哪知道大劫竟在后面。

“仲玺……”松河想跟师侄说,不要沉迷这种不入流的话本。但是当师侄回头,琉璃色的眼睛像平静无波的潭水望着他时,他竟微微一怔,什么话都说不出来,“没什么,有空多出去散散心,凌忧界有许多有意思的地方。”

“多谢师叔告知,晚辈告辞。”仲玺缓缓点头,朝松河行了一礼,侧身招来一只仙鹤,踩在它的背上远去。

白云滚滚,很快便淹没了他的身影。

松河叹息一声,摇头离去。

箜篌回到门派里,没好意思说自己偷话本被琉光宗峰主发现的事情,老老实实学习了半个月的推演,不过她似乎格外不擅长这个,学了很久也算不大准。一段时间下来,她话本也不看了,天天抱着推演书看。

“三阴三阳六气,日月更替……”箜篌打了个哈欠,一边背诵一边用笔在纸上画来画去,脑子里绕成一团乱麻。

“师妹。”潭丰走进来,见箜篌有气无力的趴在桌上,把买来的发钗递给她,“怎么有气无力的?”

“谢谢师兄。”箜篌无神的双眼终于有了光彩,捧着发钗盒道,“我最近不得不接受了一个现实?”

“什么?”潭丰给自己倒了一杯水喝,盘腿在箜篌对面坐下,拿过箜篌面前的小本子看了两眼,上面密密麻麻的卦象图看得他眼晕。

“可能我没有话本主角那样的运气。”箜篌皱着脸,细嫩的手指在首饰盒上面点啊点,“主角们都是天资聪颖,学什么会什么,我学个推演都这么难。”

“世间哪有十全十美的修士,话本里都是骗人的。”潭丰见箜篌眼睛上挂着两个大大的黑眼圈,“不擅长推演算什么,师父跟我也不擅长,我们栖月峰就只有大师兄在推演这一块比较出众。”

不然小师妹推演的课程,也不会交给大师兄来负责了。

“真的吗?”箜篌觉得自己这样虽然有些不厚道,但是想到有两个很亲近的人陪着自己一起不优秀那种感觉,还是……很开心的。

“当然,其实大师兄的出众,也是在咱们门派里横向比较来的,真正擅长推演的门派,是月星门。”潭丰边喝水边道,“整个修真界,最擅长这个的就是月星门。凡是进他们门派的弟子,灵根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对天地的感知能力。”

“就是十大宗门里,唯一给我们垫底的那个?”

“咳咳,不要说得那么直白。”潭丰拍了拍胸口,“在宗门里,只需要提我们是十大宗门之一便是,排名这种东西不重要。”

“哦。”箜篌乖乖点头,“那我们宗门最擅长的是什么?”

“我们宗门最擅长的……”潭丰有些为难,他们宗门里好像什么都有,晨霞峰最擅长炼丹、午阳峰擅长炼器与剑术、夕照峰擅长御兽、子午封擅长画符与结阵、他们栖月峰……他们栖月峰擅长啥都会一点,但是究竟什么最厉害,就凭借弟子的本能。

听了潭丰的解释,箜篌表情眼神一亮,击掌道:“我明白了,我们栖月峰一定是最厉害的,这些都会都擅长,是不是?”

“是、是吧。”潭丰扯着嘴角笑,有梦想总是了不起的嘛。

云华门宗主峰上,珩彦教完勿川新的剑法,指着珍宝殿的方向道:“明日,你带箜篌去选法器。”

“师父,箜篌师妹还小……”

珩彦缓缓摇头,微笑道:“她虽然年龄小,却已经是筑基期的修士,该去拿属于自己的武器了。”

勿川犹豫了片刻,拱手道:“弟子领命。”

在云华门内,没有本命法器的弟子,都是属于被保护的对象。若有外敌来袭,他们是属于保护在最里层的弟子。但若是拿起了本命武器,也就代表着生是云华门的人,死是云华门的鬼,若有外敌前来,即便死也要护住宗门。

收到主殿传来的消息,忘通在屋子里坐了整整两个时辰,最后长长叹息着回给主殿一个可字。

“师父……”

“去告诉你师妹,明天你陪她一起去。”忘通摆手,让成易出去。

“是。”成易拱手退下,踩着飞剑来到箜篌洞府前,看到师弟跟师妹两个在互相抽背卦象,脸上忍不住带出笑。

“大师兄。”箜篌看到成易,笑着从地上站起身,“你怎么来了?”

“我是来告诉你,明天就能带你去珍宝殿选本命法器了。”

“真的?”箜篌脸上露出灿烂的笑,“太好了。”

看着箜篌脸上的笑,成易道:“那你知道不知道,拥有了本命法器的弟子,要遵守哪些规则?”

“我知道。”箜篌想也想就说了肯定答案,带着婴儿肥的脸上写满郑重,“凡云华门弟子,需记心正身直,守卫宗门百姓,背叛宗门者,必死无葬身之地。”

“好。”成易点了点头,“这几句话,永远都不能忘,知道吗?”

“嗯!”箜篌重重点头。

21.凤首箜篌

第二天早上,勿川去栖月峰接箜篌去珍宝殿的时候,发现箜篌特意梳洗打扮了一番,不仅换上了漂亮的裙衫,就连头发也梳成了飞仙髻,忘通师叔与两位栖月峰的亲传师弟也在。

相互见了一下礼,勿川看着箜篌脚上新换的绣鞋:“师妹,你这是……”

“师兄说,珍宝殿里很多法器都是有灵的。既然有灵,那就是有思想,有思想就是有美丑观,我打扮漂亮一点,也许法器会更欣赏我一点。”箜篌觉得自己这种想法还是有些道理的,万一她进了珍宝殿,没有任何法器适合她,那她多没面子。

听到这话,勿川把目光头像忘通师徒三人,这三个人平时究竟是怎么教师妹的?

忘通脸皮厚,只当做没有看到勿川的目光:“乖徒弟不用担心,你一定能选到趁手的本命法器。”

“师叔,我这就带师妹过去了。”勿川决定选择沉默,他惹不起忘通师叔。上一个招惹忘通师叔的青元师叔,到现在还常被忘通师叔气得跳脚。

“去吧。”忘通把手背在身后,“成易、潭丰,你们一起陪箜篌过去。”

“是,师父。”

箜篌看了眼两位师兄,觉得自己似乎变得不那么紧张了。

珍宝殿对于云华门而言,是重要的建筑之一。宗门里三位长老就居住在附近,若有歹人闯入珍宝殿外的大阵,必会惊动三位长老。

当有筑基弟子进殿选本命法器时,三位长老也会齐齐现身,这也是箜篌第一次见齐三位长老。

这几年一直没有出现过的长老是个分神期修为的女修,虽然头发已经银白,但是容颜却没有老,艳丽的容貌让箜篌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见过谷雨长老、暑九长老、秋霜长老。”勿川朝三位长老行礼,“晚辈带栖月峰亲传弟子箜篌师妹前来求取法宝。”

“不必多礼。”谷雨长老看了眼跟在勿川身后的箜篌,点了点头,对箜篌道,“进入珍宝殿,既是你挑法宝,也是法宝挑你,万事讲究的是一个缘,不可强求。”

“里面的法宝成千上万,品阶也皆不相同。但不管品阶如何,一旦选定就不能后悔。从此它就是你的半身,你最忠实的伙伴,若是你排斥自己的法宝,也就等于排斥自己的道。”秋霜接过谷雨的话,继续道,“记住,唯有互相契合才是最好的。”

“晚辈记住了,多谢长老提醒。”箜篌朝长老恭敬行礼。

“记住就好。”秋霜一摆衣袖,珍宝殿大门顿开,门后一片漆黑。秋霜长老对箜篌笑了笑,“进去吧,不用怕。”

“谢谢长老。”

箜篌回头看了眼三位师兄,慢慢走进珍宝殿大门,迈过高高的门槛,她再看身后,已经看不到大门了。但是她很快便无暇他顾,因为这里法器太多了,样式千奇百怪,让她目不暇接。

头顶上有闪着各种光芒的法器飞来飞去,珍宝架上摆着发钗、花瓶、毛笔、扇子等物,这些东西全散发着盈盈光芒,以此证明它们是法器的身份。

最让箜篌意外的是,地上还有砖石、木棍之类的法器,样式普通得像是从山沟里随意捡起来的,有这种法器,出去打架的时候,恐怕都不好意思掏出来吧?难怪秋霜长老会特意说,不能排斥自己的法宝。

当她看到角落里堆着一个像夜壶的法宝以后,忍不住揉了揉额头,看来成为一个了不起修士的第一步,就是作好接受千奇百怪法器的思想准备。

一支漂亮的白色玉笛从箜篌眼前缓缓飞过,箜篌摸了摸它,但是心里的感觉告诉她,这不是属于她的东西,虽然它很美。

从外面看,珍宝殿只是一栋建筑,进来以后才发现,它是一个独立的空间,可以让站在里面的人,隔绝外面所有的杂音。

箜篌盘腿坐下,闭上了眼睛。她听到了很多声音,有宝剑在发出嗡嗡声,有葫芦倒来倒去的响动,还有琴箫微弱的乐声。

也不知过了多久,她听到了一个清纯柔和的声音,就像是水波颤动,又像是雪花飘飞,清泉潺潺流过。这个声音,她曾经听过,再耳熟不过。想起过往种种,她心情有些复杂,睁开眼看着飘在自己面前的凤首乐器,伸手轻轻抚动它上面的琴弦。

凤首箜篌。

箜篌身上,盘旋着一只金色的凤凰,凤凰散发着五□□光,一对眼睛像是活了一般,直直望进箜篌的心中。当她的手碰到凤首时,这个法宝瞬间变得只有女子半臂长,安安静静躺在箜篌手中。

“我因凤首箜篌而得名,没想到最后得到的法宝,还是一把风首箜篌。”箜篌拂过法器身上的凤纹雕饰,想起父皇沉迷乐器与享乐,不管母后、不管她也不管天下的过往,忽然笑出声来。

“我与箜篌当真是缘分。”箜篌从地上起身,握紧了凤首箜篌,只听弹弦上发出悦耳的声响,似乎很高兴她能带走它。

箜篌随意拨弄了一下弦,就发现弦上发出强大的气流,四周的法器纷纷躲避,似乎在担心凤首发出的气流会伤到他们。

“我叫箜篌,你也是箜篌,以后可怎么区分?”箜篌把手放在弦上,让弦停止颤动,“日后便唤你凤首。”说完,也不等风首箜篌的反应,她拍了拍腰,“就这么决定了。”

“师兄,师妹怎么还没出来?”潭丰盯着珍宝殿大门,心里有些焦急,这都等了一天一夜了,怎么还没动静。当初他进去挑法宝的时候,连一个时辰都没有用到。

勿川与成易都习的剑道,本命剑是有自己亲手打磨的,所以并没有去珍宝殿里挑过本命法器。听到潭丰念叨,两人也免不了有些担心,只是他们性格比潭丰沉稳,没有表现出来。

“出来了。”

“师妹?!”潭丰往前走了几步,看到箜篌手里似凤凰似竖琴的东西,脚下一顿:“琴?”

“不,那是箜篌。”

潭丰转头看勿川,掌派师兄怕是傻了,他当然知道那是师妹箜篌。

“我说师妹手里的法器。”勿川板着脸道,“凤首箜篌。”

在修真界,凡是与龙凤有关,又开了灵智的法器,都带着几分神秘色彩。

拥有这种本命法器的人,就像是沾上了神奇的运道,要么拥有辉煌的人生,要么历经坎坷受尽磨难。

22.过往

逆光中,珍宝殿大门洞开,青发少女徐徐而出,脸上还带着灿烂笑意。

这种笑,三位活了很多年的长老见过很多次,几乎每一个拿到本命法器的弟子,出来的时候,都会露出这种笑。

灿烂、干净、纯洁,不谙世事。

随着时间的流逝,有些人陨落、有些人默默死在了外面,还有人为宗门而战,死得轰轰烈烈。他们曾经用过的法器,或随着主人一起陨落,或封锁进珍宝殿,等待着下一个主人。

这座珍宝殿里的法器,有些是云华门历代炼器高手打造出来的,有些是从秘境中得来,还有一些属于……遗物。自创派至今,云华门收了多少弟子,陨落多少弟子,他们已经记不清了,唯一能够证明他们存在的,只有黎阳堂后面那栋木楼里,一块块失去光亮的玉牌。

与那些失去光泽的玉牌相比,这些刚筑基的弟子,是如此的鲜活,鲜活得让他们这些上了年纪的老家伙,恨不能他们能顺遂一生,永远不要遇到苦难。

“箜篌已取得法器,多谢三位长老。”少女走到三位长老面前,双手把法器捧过头顶,法器在她手中闪耀着华光。

“好东西。”秋霜长老赞叹道,“声音无孔不入,几乎无人能挡。但若想用好它,需要你更加努力的修炼。以你现在的修为,仅仅能用它,却用不好。”

“回去好好参悟,争取早日与它心灵相通,让它成为你身体本能的一部分。”暑九长老笑了笑,“我们相信你能做到最好。”

“谢谢长老,晚辈定加倍努力,不让长老们失望。”握紧凤首,箜篌稚嫩的脸上,是勃勃生机。

“年轻真好。”秋霜喜欢长得好看的后辈,尤其是有活力的后辈。她取出一只祥云玉钗插在箜篌发间,“这是我炼制的一把剑,名为水霜,送给你做趁手的兵器,就当是……我送你的见面礼。”

说完,也不等箜篌言谢,飞身而去。

谷雨走到箜篌面前,看了她手中的凤首箜篌片刻,叹息道:“修真一途,虽艰难险阻,但切记不可丢失道心。可勤奋上进,却不可冒进嫉妒,稍有踏错,便是万劫不复。”

箜篌看着谷雨张老,不太懂他为什么会说如此严肃的话,但却把这些话记在了心里。这是本门的长老,这些话肯定不会是害她,“箜篌记住了。”

“好。”谷雨点了点头,转身对勿川道,“回去告诉你师父,我要闭关一段时间,无事不要给我传讯。”

“是。”勿川拱手答道,“请长老放心。”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箜篌在谷雨长老眼中,看到了几分感慨与无奈。但她又觉得是自己看错了,她年纪轻轻,又怎么能看出长老们的想法。

等长老们离开后,她收起手中的凤首,一蹦一跳跑到三位师兄面前:“勿川师兄,大师兄,二师兄,让你们久等了。”

成易温和一笑,旁边的潭丰道:“你真是命好,秋霜长老亲手炼制的宝剑,可不是谁都能求到的,她竟然送了你一把。”

摸了摸发间的祥云钗,箜篌眯眼一笑:“也许是因为我跟秋霜长老有一点点的地方相似。”

“哪里相似?”

“长得比较好看。”

潭丰:“……”

完了,师妹跟着师父学坏了。

等这对师兄妹打闹得差不多,勿川才道:“既然箜篌师妹已经取到本命法器,我便告辞。”

“勿川师兄,今天是师妹拿到法器的好日子,为了给她庆祝,我们去喝一杯。”潭丰走过去揽住他的肩,“走走走。”

“不用了,我……”

“走走走,我跟你说,我师父藏了几壶好酒埋在地下,不喝太可惜了。”不等勿川拒绝,潭丰拉着他便走。反正对付总是板着脸的掌派大师兄,讲道理是没有用的,不如直接动手。

成易跟箜篌走在他们俩后面,成易转头看箜篌:“师妹,你的表情好像有些不对劲?”

“有吗?”箜篌摸了摸脸,有些不好意思,“被大师兄你看出来了?”

被自己当做半个女儿养大的师妹,他哪能看不出她有些不对劲:“不喜欢选中的法器?”

清风徐来,吹动了箜篌的衣摆,仅十四岁的她,已有几分属于女子独有的美:“不是不喜欢,只是觉得命运有些无常。”

“我出生那日,有附属国使臣给我父皇送来一把凤首箜篌,父皇欣喜异常,当场让乐师弹奏,连母后生产都顾不上来看一眼,甚至连我的名字,也因此而来。”箜篌叹口气,“后来景洪帝造反,我父皇被杀,母后自刎,我的名字就成为一个笑话。”

她到现在还记得,景洪帝宫里的后妃子女常问她,是不是很擅长弹奏箜篌?那时候的她,除了傻笑好像也没有别的选择。

没想到来到凌忧界,她的本命法器,最后还是一把凤首箜篌。

成易静静听着箜篌讲那些过往,他没有开导她,也没有讲大道理。等他们到了箜篌的洞府门口,成易才道:“可是你还是选择了它。”

“嗯。”箜篌笑了,“逃避是没有用的,我有期待未来的勇气,也有直面过往的决心。”

成易闻言轻笑出声,他就知道,小师妹的心性,比他跟潭丰两个还要好。就像是……天生适合修道这条路,她会比他们走得更远,站得更高。

“师兄,从今日起,我准备闭关一段日子。”箜篌对成易行了一个大礼。

“好。”

成易站在门外,看着箜篌的洞府大门重重关上。转身理了理衣服,大步往潭丰洞府门口走去,希望二师弟还能有些良心,给他留了几口酒。

走不出过往,有时候会成为修士的束缚。身体上的束缚可怕,最可怕的是心灵上的自我囚禁。箜篌知道,她若是参不透凡间界那些事,那么永远都无法与本命法器融为一体,日后更无法发挥法器最大的功力。

她怨恨父皇的昏聩无能,为母后自刎难过,因他人的欺负心生委屈,可是这一切是人造成的,而不是哪一个物件,更不是某个乐器。

世间万物的存在自有它的道理,它们没有错,错的是控制不住欲望的人。

春去秋来,寒来暑往。两年匆匆而过,在某日的初晨,一曲轻柔的箜篌曲响彻栖月峰,然后由栖月峰传到了峰外。

“这是什么声音?”问仙路上,无数人四处张望,似乎在找寻声音传来的方向。这首曲子轻柔和缓,他们听了以后,连酸软的双腿似乎都舒适了几分。

问的人见其他人还在拼命往上爬,也不敢耽搁,手脚并用朝上爬去。

只有爬上去,才算真正的踏上问仙路。

23.新弟子

成易正守在问仙路的出口处,听到乐声响起,猛地回头看向栖月峰方向。跟在他身边的弟子见成易反应这么大,都有些疑惑:“成易师兄,发生什么事了?”

“你们守在这,我去去便回。”成易足尖一点,朝栖月峰的方向赶去。

几个弟子满头雾水:“什么事能让成易师兄这么着急?”

“难不成是箜篌师妹出关了?”一位弟子道,“两年前箜篌师妹取到本命法器后就一直闭关不出,也不知道怎么样了。”

两人正说着,问仙路上走出一个衣衫褴褛的少年,他头发散乱,踉踉跄跄往上爬着,十指上全是污泥与淤血,脸被冬雪冻得发青,一双眼睛亮得吓人。

踏上最后一级阶梯,他脸上露出笑,晃了晃坐到雪地上。

他爬上来了,终于爬上来了。

栖月峰。

箜篌走出洞门,看着外面飘扬的雪花,呼出一口白气:“又到冬天了啊。”

“师妹,你出来了?”成易飞身而来,见她神情轻松,笑问:“一切都还顺利?”

“嗯?”箜篌点头,指了指远处的问仙路,“那边好像有很多人,门内有什么大事发生?”

“门派里每十年都要招收一次弟子,那些都是打算拜入云华门的普通人。”成易见箜篌对这件事似乎有些好奇,“要去看看吗?”

“嗯。”箜篌点头,提气往下一跳,朝问仙路所在的方向飞去。

问仙路出口处,除了云华门弟子外,还站着几个神情疲倦,没有任何修为的普通人。不管他们身上的衣服华丽还是破旧,都无人敢大声喧哗,争取在云华门前表现出自己最好的样子。

“有个仙子飞过来了。”有个十多岁的少年抬头看向空中,小声惊呼一句。

其他人也都抬头望去,只见一个身着翠色裙衫的少女踏雪而来,一头青丝在风中飞舞,让一众平时很少接触修士的普通人看呆了眼。

衣衫褴褛的少年抬头看了一眼,学着其他人的模样,也跟着露出钦羡的表情,伸手理了理破旧的衣服,扒开额前的头发,让那张俊美的脸,完完全全显露出来。

然而那个少女并没有靠近他们,她只是在半空中微笑着看了几眼,朝他们遥遥行了一个平辈礼。随后从袖子祭出一把飞剑,踩到飞剑上远去。

“刚才那位女仙子,真好看。”一个穿着锦袍,身材略胖的少年半晌才回过神。

“那是我们宗门里的亲传弟子,你们好好表现,以后说不定有机会教她一声师姐或是师叔。”云华门弟子笑道,“还有一个时辰的时间,一个时辰后问仙路关闭,进行下一场考核。”

“亲传弟子……”衣衫褴褛的少年低声念了一句,默默捏紧了拳头。

“怎么不下去看?”成易问箜篌,“你不是好奇?”

“我怕去了,会影响他们发挥。”箜篌从飞剑上跳下来,在演武场上站定。她是被师父直接带回来的,看着那些拼命才能进宗门的弟子,心里有些发虚。

“真是一年不同一年,想得越来越周到了。”成易看到几个同门朝这边走过来,知道他们是来找箜篌的,忙道:“我去考核处看看有什么能帮忙的,你二师兄最近闭关,等下你去见见师父。”说完,也不等箜篌反应,转身就走。

不是他不想跟箜篌多聊一会儿,实在是灵慧这一干女弟子太会说,他看着她们就觉得头大,惹不起只能躲远点。在云华门待了一百多年,他永远都弄不明白,为什么女人待在一起以后,随便哪个话题,都能聊得风生水起?更让他想不明白的是,明明她们花了很多精力在首饰、头发、聊天等方面上,修为还半点不落下?

虽然大多时候,成易对这群女人有种难言的恐惧心理,但他又希望自家小师妹能像她们一样,能够开心的美美美,行走在修真界无人敢欺。

“箜篌师妹。”灵慧与几个师妹围拢箜篌,“又水灵了不少。”

自家人看自家人,总是带着几分我们家师妹最好看的心态,灵慧看箜篌,也有几分这种心理。在她眼里,箜篌白皙的皮肤叫吹弹可破,杏眼叫秋水盈盈,黑漆漆的头发那叫墨染青丝,反正就是哪哪都好。

“师妹的修为又长了?”另外一位女弟子惊道,“这才两年时间,师妹竟是筑基五阶的修为了?”就算是天生适合修炼的苗子,这修炼的速度也太快了。

“箜篌师妹啊,”一位师姐犹豫道,“修炼固然需要努力,但也不能让自己太辛苦了。我们虽然追求长生大道,但若只是追求活着,那么长生还有什么意义?”她怕箜篌一味只顾着修炼,把自己弄得五感缺失,连正常的情感都没有,这样又如何追求成仙大道?

为神者怜悯天地,若是无情无心就能成就大道,那么路边的石头早就立地飞升,又怎么轮得上他们这些人修身修心?古往今来,凡是修无情道的,从没有哪一个得到了好下场。

“师姐们不要担心,我知道的。”箜篌笑了笑,这两个月她的修为一直没有进步,想了很久,她终于找到了原因。从出生开始,她就生活在高高的宫墙里,没有接触过外面的世界。后来被师父带到云华门,一直被师兄师姐们宠着的她,也只是偶尔下山走走,从没有真正接触过“外面”。

没有见识过,没有接触过,又怎么能拓展眼界?

能够顺利筑基,已经是运气。但她如果一直待在云华门内,当一个被师兄师姐们娇宠的小师妹,那么永远都没有机会长大,更不可能变得更加强大。

“灵慧师姐,你单独去外面行走过吗?”箜篌问。

“当然去过,我们每个亲传弟子,在筑基期时都会单独出去历练。”说到这,灵慧顿了一下,“师妹,你想出去?”她当时出去的时候,已经活了三四十年,师妹虽与当时的她修为相差无几,但是年龄尚幼,忘通师叔只怕不会答应。

箜篌笑了笑,没有说话。

为了打消她这个想法,灵慧道:“走,我们去会英殿看看今年能招多少弟子。”

会英殿上,通过考核的弟子站成两列。为了体贴这些没有修为的普通人,殿内摆着几个很大的黄铜雕莲烤笼,把整个大殿烘烤得十分暖和。

掌门、峰主、管事全在殿内,看着二十个弟子,面上不悲不喜。今年通过考核的弟子,虽然没有让他们感到惊喜,但也没有太过失望。真正的惊喜,已经被忘通在六年前带回来了。

“你叫什么名字?”青元指了指站在左边第二个,衣衫破旧的少年。

“弟子归临。”少年跪下,双手举于额前,恭恭敬敬拜了下去。

“归临。”青元点了点头,“单灵根修士,不错。”

“青元师弟准备收他做晨霞峰内门弟子?”裴怀好奇的问。

跪在地上的少年眼睑动了动,跪得稳稳的,似乎对裴怀这句话没有半点反应。

“不用了,都按规矩来。”青元微微摇头,“一年后考核,再论这些事。”单灵根虽然难得,但在场二十个新入门弟子,搞特殊对其他十九个弟子不好。

裴怀松了口气,他也觉得这样比较好。

“那就这样吧。”坐在中间的珩彦喝了口茶,对五行堂的管事道,“带这些弟子下去休息,让他们先好好休息两天,熟悉一下门内的环境,再教他们修行入门。”

“是。”五行堂管事站起身,对二十名弟子温和道,“你们跟我来。”

二十名弟子连忙跟在管事后面,一路上小心翼翼地打量四周。对于他们而言,脚下洁白无垢的地板让他们惊奇,天上飞翔的骑兽与御剑的同门都让他们忍不住想多看两眼。

“哇!”身穿华服的胖子忍不住惊叹一声,“好多漂亮仙子。”

新弟子们纷纷扭头,不远处白玉亭中,站着几个美貌女弟子,她们此时也正在往这边看。

“各位随我来,不要再此处逗留。”管事带着他们拐过石阶,往另一个方向走去,“她们都是各峰亲传弟子,你们日后见到她们,可不能无礼。”

“弟子记住了。”

衣衫褴褛的少年,回头朝亭中看了一眼,黑黝黝的眼瞳中,倒映出白惨惨的雪地。

24.下山

与师姐们围观完新入门的弟子,箜篌找到忘通,说了想下山一段时间的事情。

“你要下山?”忘通沉默片刻,皱眉,“在门内受了委屈?”

“师父。”箜篌无奈笑道,“哪有人让我受委屈。最近我修为一直停滞不前,想要下山去看看。这么多年,我一直不太清楚外面的世界究竟是怎样的。第一次真正接触到外面,还是十岁那年,师父你带我来凌忧界的那个晚上。那天晚上太美,美得让我以为自己在做梦。”

“师父,我想出去看看。”箜篌扯着忘通的袖子,摇啊摇,“你就答应我吧。”

“都十六岁的大姑娘了,还跟为师撒娇。”忘通扭头,“明日再提此事,为师去考虑考虑。”说完,扯出袖子,大步走了出去。

“这是同意了还是不同意?”箜篌双手捧脸,叹了口气。转头见忘通的洞府里空荡荡的,出去摘了两支梅花放在洞府的书桌上,才转身回自己的洞府。

“忘通,你到底想干什么?!”青元瞪着坐在他洞府里不走的忘通,不耐烦道,“我这里不欢迎你。”

“你以为我想你这儿?”忘通翻个白眼,拿起桌上的茶壶,不紧不慢地给自己倒了一杯茶,轻啜一口后嫌弃道,“你这什么品位,喝了几百年都不换个口味。”

“嫌我没品位,你可以不喝。”青元恨不得把忘通打出去,“有事说事。”

“还记得七百年前,你下山历练的时候,借了我一百灵石那件事吗?”忘通放下茶杯,“都这么多年了,是不是该还了?”

“七百年前的事你还记得?”青元不敢置信地看着忘通,“你怎么不说当年出门的时候,你老在我这蹭吃蹭喝?!”

“蹭的是蹭的,借的是借的。”忘通摸了摸胡须,“这笔账还是要算清楚的。”

“拿去拿去。”青元掏出一包灵石扔到忘通面前,“本钱加利息,拿去!”

忘通也不恼,捡起桌上装灵石的袋子,哼着从凡尘界学来的小曲儿,一步三摇地走了。气得青元在后面咬牙切齿,差点骂人。

早知道这个王八蛋这么贱,他就不该这么大方,竟然扔五百灵石出去!

在晨霞峰晃悠了一圈,忘通又去午阳峰、子午峰、夕照峰跑了一通,在每个师弟那里都搜刮一笔灵石后,开始往主峰跑了。反正弟子没灵石花,找师兄是天经地义。

珩彦正在看书,听到勿川说忘通要见他,忍不住有些头疼,只要这些师弟无缘无故跑来找他,就肯定不会有好事,“让他进来。”

“师兄啊。”忘通苦着一张脸进来,给珩彦行了一个大礼,“我……”

“说吧,要多少?”珩彦把书扔到桌子上,揉了揉太阳穴,“别嚎,我头疼。”

“师兄,你这话说得……”忘通伸出一根手指头。

“一百?”

忘通摇头:“一千。”

“你又弄坏东西了?”珩彦眉头紧皱,“要这么多?”

“我这几年连门都没出,上哪儿弄坏东西?”忘通盘腿在珩彦面前坐下,“是我的小徒弟要出门历练,虽说舍不得吧,但是孩子大了,也该出去走走,万一被我养得不知疾苦,岂不是被我养坏了?”

他叹了口气,语气里是满满的不舍:“但她才这么点大,身上没些防身的符咒法器,我也不放心,好在这些年我哪里攒了不少防御法器,让她带在身上也够了。不过出门在外,上哪儿都不能缺灵石花。”说到这,他朝珩彦讨好一笑,“师兄你是知道的,我就是攒不住灵石的命,所以只能厚着脸皮向你讨灵石花了。”

“你这辈子,就只有教养徒弟这一点,值得称道了。”珩彦朝勿川抬了抬下巴,“勿川,去取两千灵石给你忘通师叔。”

“还是师兄你阔气,我代小徒弟谢过你了。”忘通搓了搓手,“若是你身上有什么不要的符咒法器,也可以一并送给我家小徒弟的。”

珩彦等着他看了片刻,从袖子里掏出一个收纳袋递给他:“拿去拿去,让箜篌在外面注意安全,我们云华门虽讲一个善字,但最重要的是量力而为,不管任何事,都要在保证自身安全的前提下才能做。”

“我会嘱咐她的。”忘通飞快地把收纳袋藏进自己袖子里,才道,“那丫头脑子聪明着,就是性格单纯了些,在外面长长见识也好。”

“你能想通这点就好。”珩彦点了点头,“若你强留着她,不让她出山,才是害了她。”

忘通笑了笑,没有说话。三个亲传弟子对于他而言,就跟自己亲生孩子一般。做父亲的,既希望自己孩子能够出人头地,又希望自己孩子安平一生,就算没有大出息也没有关系。但无论他心里如何不舍,当孩子长大了,他能做的也只有放手,让他们选择自己想走的路。

师父当年这样待他,他现在也要如此待他的徒弟。

第二天早上,箜篌看到放在自己桌上的灵石与收纳袋,拿起桌上的信细细看完,笑得红了眼眶。什么懒得送她,明明就是舍不得她走,所以才不露面。把信纸小心叠好放进怀里,箜篌把桌上的东西都收起来放进收纳戒里,起身走出洞府。

“师妹。”早已经等在洞外的成易见箜篌出来,对她笑了笑,“今天就要出门?”

箜篌点了点头,低着头有些不敢看成易:“若是二师兄闭关出来,我还没有回来,你就跟他说,我出去历练了,说不定等我回来,就能冲击金丹修为了呢。”

“这么有自信?”成易轻笑一声,把准备好的收纳袋递给箜篌,“早去早回,记得师父师兄都在门里等你。”

“谢谢师兄。”箜篌接过收纳袋,伸手抱了抱成易,“大师兄,等我回来。”松开成易,她头也不回地朝山下飞去,她怕一回头,就舍不得走。

被师父师兄当做掌上明珠宠爱了六年,箜篌觉得自己只有更努力,更成功,才能回报这份亲情。因为看重,所以珍惜;因为珍惜,所以努力。

“这边演武场是你们以后练身手的地方。两日后,你们每隔一天都要在这里学习……”清脆的铃声传过来,管事停下话头,朝门派出口行了一礼。

“管事,这是什么意思?”已经换上云华门外门弟子服装的微胖少年好气地问,“为什么忽然有铃声响起?”

“这是为远行的弟子践行。”管事神情严肃,转身对他们道,“等你们筑基后,也会单独出门历练。但是想要筑基,你们现在就要努力,记住了吗?”

“弟子记住了。”

箜篌直接下山,路过书斋时,犹豫了一下,走了进去。书斋老板见到她,笑着道:“仙长来得正好,小店里来了妙笔客的新书,您要吗?”

“要。”箜篌点了点头,掏出灵石递给书斋老板,“我要外出一段日子,这段时间若有妙笔客的新书来,你帮我留着,等我回来向你取。”

“请仙长放心,我一定好好帮你留着。”书斋老板连连答应,反正这个作者的书,除了这位仙长,也无人问津。

“老板,此处有妙笔客的话本?”低沉的男声响起。

书斋老板回头看去,只见门口逆光处,站着一位面如冠玉的公子,他鱼贯束发,身上的白色锦袍纤尘不染,白皙的手掌放在嘴边,低声咳着,脸上带着几分病色。

25.赠药

听到有人竟与自己一样喜欢妙笔客的书,箜篌十分好奇,扭头朝身后看去。穿着素色锦袍的男人正朝里走来,头发梳得整整齐齐,没有一根是杂乱的。这是一个十分干净整洁的人,干净得让人觉得,若是让他沾上尘土就是罪过,是对他的侮辱。

箜篌眨了眨大大的眼睛,往后退了一步。

进来的男人朝她微微颔首,看着她手上的书,沾上病气的眉梢舒展开:“抱歉,打扰二位了。”

他大概并不常笑,偏浅色的唇角微微上弯,看起来略有些不自在,但是很好看。事实上,长得极其好看的人,就算是哭,也比别人笑起来好看。

“没有。”箜篌回过神,回了对方一个大大的笑,“我也只是路过来买书的人。”

男人低低咳了两声:“方才我在门外已经听见你与这位掌柜的对话,你……也喜欢这个人的书?”

“也?”箜篌眼神一亮,难道这个长得好看的男人,也喜欢妙笔客的书?想到这,她高兴地点头道,“是啊,他的书剧情很精彩,主角厉害又讨喜,我那里有好多他的书,你如果喜欢……”她想说,你若是喜欢,我可以借给你看,但是想到她马上要离开雍城,只能不好意思一笑,“若是我这次不是要出门,还能借给你看看。”

“你要出城?”男人看了眼外面飘扬的雪花,略担心道,“外面风雪如此大,雍城外的修士心思难测,姑娘若是出城,一定要小心行事。”

“多谢,我会小心的。”陌生人的善意,并不让箜篌觉得对方是多管闲事,她朝对方回了一个礼。转头对书斋老板道,“掌柜,你一定要给我好好留着,等我历练回来,就来你这里取。”

“仙长放心,我一定给你留着。”书斋老板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不仅我给你留,我的儿子孙子都给你留。”这些仙长有时候出门就是几十年,他怕自己熬不过对方的时间,所以把儿子孙子都算上了。

“老板你真会说笑。”箜篌递给几块灵石,“这些就当是订金,告辞。”

“仙长慢走,在下等仙长平安归来。”书斋老板笑着目送箜篌离开店,才客客气气对男人道,“公子请稍等,我这就去为您取书。”

在书柜下面找出妙笔客的几本书,书斋老板想顺手递给男人,但是看到对方洁白的锦袍,莹白如玉的手,转身找来帕子把书擦得干干净净,才双手递给男人:“公子,请。”

“有劳。”男人眉眼疏淡,接过书拿到手里。那干净得快要发光的手,让书斋老板觉得,这些破书放到人家手里,简直就是玷污了对方的高洁。向来爱推销自家书籍的书斋老板,在这位看起来身体不太好的贵公子面前,连一句多余的话都不敢说。

不过他没想到的是,这位看起来仙气儿十足的贵公子,他竟然主动说话了。

“刚才那位仙子,是云华门的人?”

“公子好眼力,这位仙长不仅是云华门的人,还是云华门亲传弟子呢。”提到云华门,书斋老板语气中带了几分自豪,对于雍城百姓来说,云华门有面子,那就是他们脸上有光,“当年她第一次来我这间铺子的时候,还是个梳着双丫髻的小孩子呢,转眼就是筑基期修士了,你说厉不厉害?”

男人点了点头,掏出灵石递给书斋老板。

“这几本书花不了这么多钱。”书斋老板只取了一块灵石,还找给男人四十玉币,“公子你虽是外地来的,但是咱们雍城讲究诚信做生意,外地人本地人都一个价,这几本书不值钱,你别给我这么多。”

男人收起灵石,轻轻摩挲着手里的话本,动作温柔得像是对待珍宝:“这些书,不值钱吗?”

“这妙笔客不是名作者,他写的书自然没有其他人的贵。咱们整个雍城,最喜欢妙笔客的读者,大概就只有刚才那位仙长了。”书斋老板见男人脸上表情有些冷淡,以为自己说得太多,对方烦了,忙道:“客人您可还有什么需要的?”

“不用了。”男人把书收起来,转身走出大门,整个人几乎与莹白的雪天融为一体。

雍城有四个大门,箜篌在四个大门中间选了东门,雍城以东有好几个繁华的大城以及很多小城,各有修真门派守卫,箜篌听灵慧师姐提过,东边有个叫水月斋的门派,里面的弟子全是十分漂亮的姑娘,她们会酿造好喝的美酒、做漂亮的衣服,打起架来就像是仙女在跳舞,她、她想去看看。

不管怎么样,看到漂亮的小姐姐,总是能让人忍不住心情愉悦的。

在雍城的街道上,踩着厚厚的积雪,箜篌走得很慢,走得很认真。她观察着身边每一个经过的人,听着他们细碎的交谈,脸上露出怡然自得的笑。

雍城很大,但是再大的城,也有走到尽头的时候。看着高耸的城门,箜篌回身看了眼繁华的街道,坚定地往前走去。

走出东门,箜篌刚祭出飞剑,还没跳上去,就听到身后有铃声响起,两匹洁白的马儿拉着一辆马车朝城外走来,马脖子上的铃铛发出叮叮咚咚的声音,铃铛上的红缨在风中飘来飘去。

赶马车的是个穿黑袍的中年男人,身上带着修士的气势,但是箜篌看不透对方的修为,说明对方修为高出她很多,所以她很识趣的往旁边让了让。

出门守则第一条,遇到比自己厉害的人,不要摆谱,更不要嚣张。话本里面,敢这么干的人,一般都死得快。

马车在即将经过她时,徐徐停下。箜篌深吸一口气,来了来了,走在外面被人莫名找茬的定律快要出现在她身上了!

帘子被掀开,露出一张俊美又不陌生的脸。

“姑娘?”男人看到她,似乎有些意外,他还想说什么,却猛咳起来,忙用洁白的手帕捂住嘴,别过脸不再面对她。

好看的男人,咳嗽都这么好看。

箜篌见对方咳得双颊染上了红晕,似乎命都快没有的样子,从收纳戒中取了一枚丹药出来,垫着脚递到对方面前:“我是云华门弟子,这是师门长辈炼制的丹药,吃了可能会舒服一些。”

随随便便给药,别人也不敢吃,讲明身份,对方可能会比较放心。

想到这,箜篌在心里偷偷叹口气。出门前,她还暗自立誓,遇事不能光靠师门名气来解决,没想到出门还不到半天,她就要靠师门的脸面来取信于人了。

幸好这个誓言她没有说出口过,还是当它不存在吧。没说出口的话,随时都可以不作数的。

“多谢姑娘。”男人接过丹药,毫不犹豫地咽了下去。赶车的中年男人看了眼站在马车旁,笑得眉眼弯弯的箜篌,垂下眼睑没有说话。

“不用客气。”箜篌飞身跳上飞剑,笑着道,“外面风雪大,公子身体不好,还是等雪停了再出门吧。”看这位公子气息微弱的样子,应该没有修为,这种大雪天可能会被折腾得有些难受。

“有劳姑娘担心,只是在下需要去水月斋求一味药,这味药冬天才能有,所以只能走这一趟了。”男人抬头看着飞在自己前上方的少女,“在下俗名桓宗,多谢姑娘赠药。”

“原来如此。”箜篌见这人身体虚弱,猜测这味药对他可能很重要,便道,“那便祝愿公子早些取到药,身体康健。”

“多谢姑娘吉言。”桓宗弯了弯嘴角,“告辞。”

“告辞。”箜篌见对方说了告辞却不放下帘子,不解地歪了歪头。

注意到她这个动作,桓宗轻笑出声,细细咳了一声后道:“姑娘先请。”

原来是让她先走啊。箜篌恍然大悟,朝对方拱了拱手,踩着飞剑飞走,飞到空中往下往时,还能看到那辆停在东门外的马车。

母后曾跟她说过,长得好看的女人是祸水。也不知长得这么好看的男人,又是什么呢?希望他身体能没事,长得这么好看,若是有三长两短,太可惜了。

城门外有很大一块领域都属于雍城管辖,箜篌飞得并不快,所以花了好几天的时间,才来到下一个城镇。与雍城相比,这个城小了很多,不过也算热闹。

进城的时候,箜篌发现守城的人会收普通百姓的过路费,修士却不必给。她有些不明白,按理说修士更有钱,为何偏偏只要普通百姓的钱,不要修士的?

进了城,街道上熙熙攘攘,箜篌身上穿着华服,虽然年幼却没有普通人敢来招惹她。普通百姓虽然看不出修士的修为,但是却能分辨普通人与修士的差别,但凡是修士,他们都会恭敬地避开。

“客栈、客栈……”箜篌沿街寻找着,出门在外,不去客栈住一住,怎么好意思叫出门?

找来找去,她终于挑中了一家门庭敞亮的客栈,前厅是食客用饭的地方,房间大概全都建在后院。她走进门,还没来得及开口,便有伙计来招呼她,把各个房间价格介绍了一遍。

“仙子您若是需要炼丹房或是单独租小院儿,鄙店也是有的。”伙计热情问道,“您有什么需要,尽管吩咐便是。”

“姑娘独自一人在外居住多不安全,不如住到我那个院子里。”一个坐在旁边用饭的华服男人懒洋洋道,“我那里宽敞,还有伺候的下人,定不会让姑娘受委屈。”

箜篌朝说话的男人看去,眉梢微微动了动。

26.风波

“公子,奴家不够好吗,你竟然邀请其他女人住咱们院子?”男人身边的女婢娇娇怯怯笑着,玉手轻轻搭在男人手臂上,拿眼角瞥箜篌。

“你当然是最好的,只是你家公子向来是怜爱娇花之人,怎么舍得如此美人孤零零住在客栈里。”男人在女婢脸颊上亲了一口,摇着手里灵光闪闪的扇子,似笑非笑道,“这位美人,你说是不是?”

他以为这个女子会惊慌或是愤怒,但是让他意外的是,对方一双漂亮的大眼睛中,竟带着几分……兴奋?

她在兴奋什么,兴奋的不该是他这个调戏美人的男人吗?调戏他人时,当对方露出惊慌、害怕、愤怒的情绪,才会有成就感,这种好奇、兴奋的眼神,不仅不能让他兴奋,反而让他有种自己被调戏的错觉。

这种感觉,让身为纨绔子弟的他,非常没有成就感。

“你是在调戏我吗?”绿衫少女走到他桌前,俯身看他,黑白分明的眼瞳中,倒映出他的身影。他不自在地往后扬了扬身体,“小爷我见你有几分姿色,才愿意调戏你,懂么?”

“哦?”少女点了点头,双手环胸,“按照一般的规律,像你这种纨绔公子,很快就会有人来收拾你了。”

杜京拍桌,得意道:“也不出去打听打听,整个邱城谁敢收拾我,知道我是谁吗?”

“不想知道。”箜篌看出这个纨绔子弟不过炼器五阶的修为,理都懒得理他,转身把住店的钱给了掌柜:“给我一间上房。”

“仙长请稍等。”掌柜快速作好登记,招手让一个穿着灰色布衣的大婶领箜篌去房间,顺手把桌上值钱的东西都收了起来。做他们这行的,最重要的就是眼力劲儿。杜京公子与这位仙长,说不定要打起来。

“站住!”杜京从椅子上站起来,用扇子指着箜篌,“我让你走了?”

“好吧。”箜篌停下脚步,“既然你坚持想让我知道你是谁,那你说,你是哪位?”

“我是邱城城主之子,杜京。”杜京转着手里的扇子,“看你孤身一人在外,也不像是大门派子弟,在外面乱晃什么呢?”

“孤身一人与门派有什么关系?”箜篌啧了一声,“修行又不是讲排场,难道还要一群人抬轿撒花,你以为是在戏台上唱戏呢?”

“掌柜,把你们这里最好的小院收出来。”风起,夹带着雪与花瓣飘落,几个彩衣女婢走进来。她们身上带着幽幽花香,面冷如霜,仿佛此刻四周其他人根本不存在。

走在她们中间的女人轻纱覆面,烟霞色流仙裙上流光涌动,美得仿如仙人下凡。

整个大厅的食客都沉默了,婢女们似乎早已经习惯庸俗凡人们惊呆的模样,嗤笑一声,把灵石扔给掌柜,“收拾干净些,我们家仙子受不得半点脏污。”

吩咐完这些,她躬身在前面提着铜花熏球,引着主人往后院走去,留下满地的花瓣与暗香。

“咳。”杜京干咳一声,把脑子里“戏台上唱戏”五个字赶出去,朝后院方向抬了抬下巴,“看到没有,这才是大宗门的气派。”

箜篌低头看着地上的花瓣,思考着一个严峻的问题,这要采多少花,才能走一路飘一路花瓣?

“喂。”杜京用扇子敲了敲桌子,“女人,要不要跟我走?”

“刚才大美人从你眼前走过去,你怎么不叫她跟你走?”箜篌眨了眨眼,“难道我比她更美?”

“瞎想什么,这种大宗门的弟子,我惹得起吗?”杜京十分诚实道,“我又不傻。”就算是纨绔,他也是一个识趣有脑子的纨绔,惹不起的坚决不惹,欺软怕硬是他人生格言。

“那你还很了不起哦?”箜篌翻了一个白眼,懒得再理他,转身往楼上走。

“喂喂喂,我跟你说了,你今天必须跟我走……”

杜京的话还没有说完,就见这个看起来可爱活泼的少女袖中飞出一把剑,剑身散发着莹莹金光,剑尖直直指着他,离他的脑袋只有不到一公分的距离。

“是上品法器!”腻在杜京身边的女人飞快地收回手,吓得往旁边躲了躲,不敢再靠近他。

“有、有话好好说,舞刀弄剑多不文雅。”杜京往旁边躲了躲,剑尖跟着移了移,寒冷的剑气刺得他眼睛涩涩的疼,冷汗止不住地往下流。这个女人究竟是什么身份,竟然出手就是上品法器?

“是嘛?”箜篌捧脸,“但是我觉得调戏女孩子更不文雅,你觉得呢?”

“我觉得你说得对!”大滴大滴冷汗朝脖子里流,杜京就怕这把剑不小心抖一抖,就嗖的一下飞进他脑子里。

“细说起来你们邱城还是依附在云华门下,云华门可是向来厌恶调戏良家女子这种事。”箜篌手一挥,收起飞剑,“知道两年前一个元婴老祖调戏云华门弟子的事情吗?”

杜京一边擦汗,一边连连点头。

“他最后是什么下场,你知道吗?”箜篌笑眯眯地问。

杜京全身一僵,汗也不敢擦了,“仙子见谅,仙子见谅,在下以后再也不做这种事了,告辞。”说完,连滚带爬冲出客栈,连头都不回一下。就怕跑慢了,箜篌手里的剑就戳到了他们身上。

客栈老板松了口气,还好还好,没有打起来。他弯下腰,把藏进抽屉里的招财貔貅摆件又放了出来。

箜篌回到房间,把床上的被子枕头全都收起来放到一边,从收纳戒里取出被子枕头铺上。灵慧师姐跟她说过,客栈里很多被子枕头不干净,用自己带的比较放心。

还是修真界好,这么多东西都可以塞进收纳戒里,若是在凡尘界,她出门带的那些东西,肯定要装好几辆马车。

躺在陌生的床上,箜篌有些睡不着,干脆起身打了一会坐,让灵气运转周身。这个客栈非常安静,安静得仿佛整个世界没有半点声音。

“啊!”

凄厉的尖叫声划破黑夜,也打破了客栈的寂静。箜篌披上外衣,也不顾披散着头发,拉开门跑了出去。到了楼下,就见一个女人倒在地上,她身上的彩衣被血染红了很大一片。最可怕的不是她身上恐怖的伤口,而是她脸上怪异僵硬的笑。

这个女人,是今天那个跟掌柜高傲说话的婢女,现在她死了。

“月莲。”赶来的彩衣婢女们脸色非常难看,她们转身看着客栈里赶过来的住客们,冷声道:“凶手就在你们里面。”

“姐姐,月莲的心脏没有有了。”一个婢女惊慌道,“还有身上的血……”

屋内盈满血腥味以及死人的味道,箜篌看着这几位神情愤怒的彩衣婢女,皱了皱眉,莫名想到了那个调戏她,还说要带她走的纨绔。那个纨绔是知道什么,还是说这只是巧合?

“发生了什么事?”穿着流仙裙的女人走出来,她头发松松垮垮的挽着,不过没有再戴面纱,露出了漂亮的脸庞。只是这个时候,客栈里的人都被月莲恐怖的死法震惊,来不及为她的容颜震惊。

“姑娘,月莲死了。”一个婢女红着眼眶回答。

女人皱了皱眉,快步走上前,弯腰在月莲手腕上探了探,用手帕擦干净手,转身对众人道:“诸位,在下是昭晗宗的绫波,在下婢女的死因十分可疑,还请诸位给我几分薄面,回答我几个问题。”

“原来仙子竟是昭晗宗的绫波仙子,失敬失敬。贵派的人死因如此凄惨,确实应该查清楚。”

“仙子请问,在下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多谢诸位。”见众人如此给面子,绫波脸色好看了几分,她目光在众人身上扫过,“不知诸位可有觉得你们中间哪位行迹可疑?”

众人你看我,我看你,大家虽然不敢得罪昭晗宗,但也做不出得罪人的事,一时间没有人说话。

绫波也知道他们在顾虑什么,让几个婢女守住门,才道:“那么请问,今晚有哪些人进了房间以后,又出来过?”

箜篌怔怔地看着绫波,觉得这位女修真是好看,松松垮垮的发髻好看,手也好看,全身上下都好看,生起气来的样子,都自带风流。这样一个大美人提问,就算她的问题有些可笑,大概也没有人舍得不回答她。

果不其然,众人对绫波的问题很配合,纷纷表示自己没有出过门,还拉旁边的住客来为自己证明。

杀人者不仅仅杀了月莲,还挖去了她的心脏,吸干了她身上的血,这绝对不能是正统修士的手段。但是坏人不会在脸上刻字,若是有意隐瞒,谁也看不出来。

“哎呀!”听到动静的大婶跑出来,看到地上的尸首,吓得往后退了几步:“怎么又、又死人了?”

“又?”箜篌抓住这句话的重点,看向普通妇人,“这个客栈,发生过类似的事?”

意识到自己说漏嘴,妇人脸色发青,不敢靠近尸首:“不不不,不是我们客栈。一个月前,也就是十一月十五的晚上,有个姑娘死在凤祥客栈里面,据说内脏都没有,身上的血被吸得一干二净,他们都说,这是妖魔闹事。城主派人巡查全城,没有发现可疑之人,没想到……”

是邪修干的?

可若是邪修拿人练功,他也应该挑不起眼的人下手,为何偏偏挑昭晗宗的婢女,这不是让事情闹得更大?

难不成,这还是一个喜欢引起轰动的邪修?

师父说过,好人千篇一律,坏人千奇百怪。他们的想法与手段,是正常人无法理解的。只可惜如花似的女子,就这么丧生于魔爪。

27.孙子

绫波早就注意到了站在人群中的箜篌,在一群相貌普通的人里面,若有一个姿色出众的少女,自然会比其他人显眼。只是她看出对方骨龄不过十五六岁,却已经是筑基五阶修为,便没有把目光过多的放在她身上。

见箜篌主动帮她向客栈里的人提问,绫波才主动开口道:“不知姑娘是?”

“在下云华宗弟子箜篌。”箜篌向绫波行了一礼,“绫波仙子有礼了。”

“箜篌仙子好。”绫波回了一礼,脸上的表情郑重了几分。她听说过箜篌的名字,两年前师父跟她说,云华门出了个跟她一样的修炼天才,年仅十四便已经筑基,没想到她们会在这里相见。对于箜篌,绫波心情有些复杂,既欣赏对方的天分,又不喜欢一个比她小的姑娘抢去她的风头,所以一时间,她不知道自己对这个少女是喜欢还是不喜欢。

其他人在心中暗暗吃惊,今天究竟是什么日子,一下子就遇到两个大宗门的弟子。还有人想到白天时,有纨绔子弟调戏箜篌,如果那个纨绔子弟知道这位姑娘是云华门弟子,恐怕早就吓得腿软了。

“不知箜篌姑娘晚上睡觉时,可曾察觉到什么异动?”绫波问。

箜篌摇了摇头:“今晚格外安静,我也是听到尖叫声后,才出来的。”她在四周望了一眼,“尖叫声是谁发出来的?”

那个尖叫声格外凄厉,甚至让人分不清究竟是男人还是女人。

让箜篌意外的是,在场所有人都说,他们也是听到尖叫声以后才跟着下楼的,没有一个人承认是自己先发现了尸首。

见此情景,绫波脸色再度变得难看,那个尖叫声是故意引他们出来的,也许这个人正装作不知情的住客,得意洋洋地看着她束手无策,来嘲笑他们昭晗宗的无能。

他是在落昭晗宗的颜面。

想到这点,绫波美丽的脸上染上怒意:“凶手是想与我们昭晗宗为敌吗?”很多事她可以忍,但是宗门的颜面,半点都不能丢。

其他人见绫波动了怒,心里暗骂那个藏在他们中间的邪修,又怕死的下一个是自己,开始怀疑起身边的人来。

“绫波仙子,既然此事发生在邱城,不如派人去通知邱城的城主,让他一起来协助查案。”箜篌见绫波的婢女堵住了大门口,不让任何人离开,“这样你也能多几个帮手。”

“若是他们能查出凶手,上个月便把人抓住,今天又怎么会再发生这种事?”绫波语气有些淡淡,“箜篌仙子,此乃我昭晗宗的事,请仙子由在下自己做主。”

这是嫌她多管闲事咯?

箜篌往楼梯围栏上一靠,双手环胸,懒洋洋道:“绫波仙子请便。”说完,双眼一闭,开始养起神来。

明明对方没有跟她争锋相对,甚至连一句重话都没有,但是绫波莫名觉得,自己心头上有口气被堵住了,偏偏她还不能发火。沉着脸对手下的婢女道,“把月莲的尸骨收好,明日就地安葬。”

“姑娘,月莲祖籍在平城,奴婢想把她的骨灰带回平城安葬。”与月莲交好的婢女硬着头皮跪下,“求姑娘允许。”

绫波面无表情看了婢女一眼,冷声道:“好。”

说完,她看了眼众人:“在事情没有查清楚前,还请诸位在客栈多住几日,费用由在下承担。”

众人虽然想要逃离这个地方,但是绫波开了口,谁也不敢反驳,只得稀稀拉拉有气无力地应了。偶有几个胆子大的,也只敢小声嘀咕几句,却不敢当着绫波的面反驳。

按照规矩,客栈里出了命案,确实不能轻易离开。但若查清身份,证明自己清白后,是可以离开的。昭晗宗的这位绫波仙子,分明是把他们所有人都当做怀疑对象了。

绫波才不管这些人怎么想,她入昭晗宗不足二十年,已是金丹期修为,在宗门内受足了宠爱,是闻名整个修真界的天才,谁不给她几分颜面?至于这些修为平平甚至是普通人类的住客,她也只是面上客气,实际根本没有把他们看在眼里。

这些人私下里抱怨就抱怨了,当着她的面,不还是恭恭敬敬称她一声仙子?

就在大家准备回房间休息时,城主杜彬带着人过来了,他一进门就向众人致歉:“杜某管理不严,让诸位受惊了。”说完,朝众人行了一个大礼。

众人连连还礼,说这是邪修作乱,不怪杜城主云云。邱城虽不大,但与云华门相邻,属于云华门的附属城。云华门平日虽然不爱插手管附属城的事,但若是闹大了,云华门绝对不会坐视不理,所以惹不起惹不起。

“弟子见过箜篌师叔。”杜彬穿过人群,来到箜篌面前,恭恭敬敬行了一个晚辈礼。

“不用多礼,不用多礼。”箜篌站直身体,指了指下面,“这里的事情你来解决,我去睡觉。”她打了个哈欠,转身准备回房间。

忽然,她脚下一顿,指着缩在门口的华服青年,“这位是?”

“回师叔的话,这是犬子杜京。”他有些不好意思道,“今年没有通过入门考核,所以还没有机会加入门派,但是按照辈分,他是您的徒孙辈。”

“哦,徒孙啊。”箜篌似笑非笑地看着杜京,“瞧着……还挺精神。”

“师叔过奖了,这个孽障整日招猫逗狗,不做正事,二十好几的人,也没多少修为,让您看笑话了。”他转身朝杜京呵斥道,“站在那里干什么,还不快过来给你师叔祖见礼。”

杜京心里暗暗叫苦,早知道他刚才就不该跟过来,简直就是自取其辱。世间怎么就有这么寸的事情,一时头脑发热,嘴巴上没把门,就招惹上了一位师叔祖。

云华门究竟是怎么搞的,这么小的姑娘,怎么就成了他师叔祖了?

“晚辈……见过师叔祖。”

“大声点,平时嗓门不是挺大吗,怎么这会儿像没吃饭似的?”杜彬看到儿子那缩头缩脑的样子就来气,一巴掌拍到他脑门上,“没规矩!”

杜京幽幽地看了杜彬一眼,这可真是他亲爹,不遗余力地坑亲儿子。他老人家要是知道,做儿子的他今天把师叔祖给调戏了,会不会气得当场宰了他?

“师侄不必如此客气,自家人不讲究这些虚礼。”箜篌笑眯眯的看着站在台阶下的杜京,伸手拍了拍他的头顶:“孙儿乖。”

杜京:……

堂堂邱城无敌小霸王,竟然沦落到给十六岁小姑娘当孙子的地步,他还有什么脸做纨绔?他就是纨绔界的耻辱,小霸王团体中的失败者。

正在暗自痛苦时,他手里多了一个红色锦囊,是箜篌塞给他的。他不解地抬头看箜篌,这是啥意思,给他毒药让他自行了断吗?

虽然他是纨绔界的耻辱,但也不想死啊,俗话说好死不如赖活着,他这个人没啥优点,就是脸皮厚,为了能好好活着,脸也可以不要的。

“徒孙乖,这是师叔祖给你的见面礼。”箜篌拍了拍他的肩,心情愉悦道,“明天见。”

“恭送师叔。”杜彬见自家儿子没反应,伸腿踢了他一脚。

杜京连忙鞠躬:“恭送师叔祖。”

“孙子乖。”

杜彬望着箜篌离去的背影,在心中暗自感慨,不愧是云华门亲传弟子,五灵根天才,这身气度就是不同。再看看身边不成器的儿子,他叹了口气,算了算了,这是亲生的,就不拿来比了。

再比下去,他会忍不住动手抽这个不成器的玩意儿。

看到杜彬向箜篌走去时,绫波就猜到是箜篌用传音符通知了他过来。心里虽然有些不高兴,但是人既然已经过来了,她也不想把气氛弄得太僵,留下婢女跟杜彬交流,自己转身回了后院。

杜京小声对杜彬道:“这位昭晗宗的凌波仙子可真沉得住气,婢女被杀,还能回去睡觉。”

“闭嘴。”杜彬瞪了他一眼,吩咐手下把客栈围拢起来,以免凶手从其他方向逃走。在他去察看尸首时,昭晗宗的婢女却不让,说月莲是个女子,不宜让其他男人触碰。

“人都死了,你们不让她安安心心走,还讲究这些俗礼,是不是有毛病?”杜京嘲讽道,“难不成凶手是你们自己人,怕我们发现,才故意找借口不让我们靠近?”

“胡言乱语!”婢女们气得柳眉倒竖,拔出剑来。

“你们想干什么?”杜京扯开嗓子大喊,“昭晗宗仗势欺人啦,要杀人灭口啦!”

“杜城主,杜公子如此抹黑我派,怕是不妥吧?”为首的婢女脸色阴沉,恨不能一剑戳死大喊大叫的杜京。

“姑娘见谅,犬子素来无状,在下一定带他回去严加管教。”杜彬歉然一笑,那张脸要多老实就有多老实。但是口口声声说要管教儿子的他,此时却没有阻拦杜京的大声叫喊。

叩叩叩。

一个黑衣男人站在客栈门口,敲了三下门。

“不好意思,还有空房间吗?”

众人齐齐回头,看到了门外纷飞大雪中白衣胜雪的男人,刹那间屋子里安静下来。烛火被夜风吹得轻轻晃动,在死者脸上投下一片阴影。

黑衣男人看到摆在地上的尸首,转身对男人道:“公子,这店里死了人,不能住人。”

客栈里的住客们:“……”

难道他们这些站在屋里的都不是人哦?

28.爱好

箜篌回到房间以后,并没有睡着。她打开窗户,看了眼楼下围拢住客栈的邱城护卫,靠在窗户上单手托腮,另外一只手去接飘扬下来的雪花。

一辆马车从街头东边徐徐而来,然后停在了这家客栈门口。

穿着锦衣,披着纯色白狐毛斗篷的男人从马车中下来,抬头与她四目相对。

桓宗取下戴在头上的斗篷兜帽,对箜篌展颜一笑,在这瞬间,红梅绽放、冬日初阳,都不及这个笑好看。箜篌忍不住回了对方一个笑,朝他挥了挥手。

“公子,这店里死了人,不能住人。”

黑衣中年男人走回桓宗身边:“公子,我们换一家店吧。”

桓宗抬头看楼上的少女:“姑娘,你不换一家客栈住吗?”

黑衣男人往楼上看去,才看到有个姑娘趴在窗户边,正笑眯眯地跟自家公子对视。他看了看少女,又看了看桓宗,神情有些微妙,这寒夜雪天的,公子什么时候养成跟人楼上楼下对话的习惯?

“客栈里死人的消息恐怕已经传出去了,今晚其他客栈恐怕也不敢收客人。”箜篌从窗户里爬出来,飞身跳到桓宗面前,“我旁边的房间还空着,桓宗公子若不嫌弃客栈里晦气,可以暂时住一晚上,明天早上再走。”

身边有个至少金丹期以上修为的人做马夫,这个叫桓宗的美男子肯定不是普通家庭出身,这样的人应该不会害怕客栈里一具尸体。

“生死乃天理循环,对于我而言,并无晦气可言。”桓宗笑了笑,“多谢姑娘告知,今晚便打扰了。”

守在客栈门口的护卫觉得桓宗脑子可能有些毛病,知道客栈里死了人,还要住进去。虽说修道者不拘小节,但这也太不讲究了。邱城那么多家客栈,就算晚上不愿意接待客人,但是只要多花一点钱,就没有办不成的事。这位俊美公子衣衫华丽,也不像是没钱的人,何须如此委屈自己?

“桓宗公子,你的这位护卫,修为应该很高吧?”箜篌对桓宗不好意思一笑,“等下可不可以拜托二位帮我一个小小的忙?”

出门守则第二条,需要求人办事的时候就求人,脸皮要厚,心要宽。

“嗯?”桓宗看了眼自己身后的黑衣男人,“他叫林斛,姑娘有什么需要,尽管开口。”

“林斛先生。”箜篌对黑衣男人行了一礼,“客栈里现在人心惶惶,等下若是两边起了争端,还请先生出手平息一下争端。我修为浅薄,到时候闹起事来,怕是压不住。”

黑衣男人看桓宗。

桓宗道:“不过是小事,姑娘需要的时候,叫一声便是。”

箜篌松口气,再次向桓宗道谢。现在客栈里的众人还能给云华门与昭晗宗几分薄面,能在客栈里忍一忍,但是到了明天早上,情况会变成什么样,还真不好说。

客栈里面的人还在好奇这个俊美公子究竟是从哪个地方冒出来的,随后见到箜篌与此人说话,似是相识,也不好意思再质疑此人的身份,任由他们进了门。

尤其是他们发现贵公子身后的护卫修为深不可测以后,就更加没有意见了。不管什么时候,强者总是能让让人学会安静与沉默。

杜京好奇桓宗的身份,可是又不想跑到箜篌面前去当孙子,偷偷蹭到门口,问守在那里的护卫,刚才箜篌跟两个陌生男人说了什么。

护卫茫然地摇头:“少城主,刚才他们说话的时候,属下只听到嗡嗡声,什么都听不清楚。”

听到这话,杜京瞬间明白,这是用了术法,混淆了其他人的听力。不过用术法的人是那位师叔祖,还是那两个身份不明的男人?

客栈里的伙计快手快脚收拾好房间,并不敢久留,一溜烟儿跑下了楼,头都没有回一下。明知道店里死了人还敢住进来的客人,得罪不起。

箜篌看着伙计匆匆忙忙的背影,回头看了眼桓宗身后的林斛,这个护卫有这么吓人?

“桓宗公子请好好休息,我不打扰了。”箜篌想了想,提醒了一句,“按照我的经验,明天一大早他们就会吵起来。到了那个时候,你想睡都睡不好。”

桓宗愣了愣:“没想到姑娘对这些事如此了解。”

“其实不是我了解。”箜篌掏出妙笔客的话本,有些不好意思,“妙笔客话本里写过的,主角投宿那一段,就是被其他人的打斗声吵醒的。”

说完这些,箜篌见桓宗神情呆滞,以为他还没看过这本,便把书塞给他:“你还没看过这一本,那这本借给你看。”难得遇上一个同样喜欢妙笔客的读者,箜篌十分大方。

这种自己喜欢的人或物,终于也有其他人欣赏的欢喜之情,一般人是不会理解的。

“谢、谢谢。”桓宗拿着书,微愣后便露出一个灿烂的笑。

见他收了一本妙笔客的书,就高兴成这样,箜篌对桓宗的好感更甚。原本的好感源于对方的容貌,现在增加的好感来源于他对妙笔客的欣赏。

“不用客气,我那里收藏了很多妙笔客的书,以后有机会也可以借给你看。”箜篌听到对方咳了好几声嗽,“你早些休息。”

她走了几步,走到自己门口时,有些不好意思道:“那个……你看完以后,一定要还我。这本书我手上只有一套,没有多的。”这话说出去,她脸有些红。一本书也不值钱,强调让人送回来这种事,怎么看怎么小气。可是书只有一本,她实在是舍不得啊。

“请姑娘放心,我一定会保护好这本书,不会让它受损。”好在桓宗并不是小心眼的男人,他不仅没有生气,反而笑得更加温柔,把书小心翼翼收在了袖子里。

箜篌松了口气,朝桓宗眯眼一笑,回了自己的房间。

桓宗回到房间,走到桌边坐下,翻开了手里书。书上有多次翻阅的痕迹,书脊处起了毛边,但是书页却被保护得很好。有些书页下方,还有书籍主人的标注。不过主人标注得很小心,字体写得很小,似乎舍不得让正文字体染上些许墨水。

“看来她真的很喜欢。”桓宗轻咳几声,用手背抵着嘴,苍白的脸上露出了笑容。

“公子。”林斛拿出一个玉盒递到桓宗面前,“您该用药了。”

桓宗接过玉盒,取了药丸咽下,轻轻闭上了眼。林斛收起玉盒,看了眼摆在桌上的话本,沉默地退到屋子角落里,开始盘腿打坐。

天色刚亮,箜篌被楼下砸碗砸杯的声音吵醒,她起身洗漱好,开门刚好遇到桓宗从房门里出来,忙朝他招了招手。等桓宗走近了,压低声音激动道,“看看看,楼下果然闹起来了,妙笔客是不是很厉害?”

桓宗低头看着身边的少女,她脸上的表情带着三分激动,还有两分得意,好像妙笔客做了一件很了不起的事,让她与有荣焉。

“嗯,很厉害。”桓宗听到自己这样说。

楼下的氛围确实不太好,一个金丹期修士、两个筑基修士同坐一桌,他们神情阴沉,盯着坐在角落里的昭晗宗婢女,敢怒却不敢言。

他们都是有事要做的人,后半夜里证明了自己的清白,想要离开客栈,昭晗宗的人却不让。明明邱城的城主都觉得,洗清嫌疑的人可以离开,偏偏昭晗宗的人如此难说话。按照规矩,在哪里发生了命案,就该由当地城主或是修真门派负责,这里是邱城的势力,昭晗宗凭什么越俎代庖?

不过是仗着宗派势力大,不把他们这些散修跟小门小派弟子放在眼里罢了。这里是云华门势力范围,人家云华门弟子都还没摆这么大的架子呢。

有脾气不好的,就忍不住骂骂咧咧几句,顺便摔了几个碗碟,但是一切不满,在绫波出来的时候,全都咽回了肚子里。

绫波的目光在众人身上扫过,神情冷漠地走到旁边坐下。伙计连忙小跑着把茶果点心早餐全都摆上,又小跑着退下,手脚快得仿佛一阵风。

婢女用玉杯给绫波换了茶,绫波端起茶杯轻啜一口:“我听说有人想走?”

“绫波仙子,在下还有重要的事情办,请仙子高抬贵手,让在下先行离开。”金丹修士起身抱拳道,“在下乃龙虎门弟子,与贵宗并无仇怨,又怎么可能伤害贵派婢女?”

“龙虎门乃正道宗派,自然不会做出这种事。但今日我若是让你走了,不让其他人走,岂不是处事不公?”绫波扯了扯嘴角,“还请这位道友委屈两日,不要让小女子为难。”

金丹修士面色变了几变,终是不敢闹起来。

“欺人太甚!”一个年纪不大的修士拍桌而起,“你们昭晗宗不要欺人太甚,你们一日找不出凶手,我们一日不能出去。难道你们一个月找不到凶手,我们就要在这里留一个月?就算你是大宗门弟子,也不能如此欺辱人!”

绫波冷冷看了他一眼,忽然出手如电,大家还没看清她如何出的手,刚才那个拍桌而起的修士就被打飞到墙上,摔在地上吐出一口血。

众人顿时噤若寒蝉。

“这是怎么了?”一个红衣少女从楼上下来,她语气轻快,似乎没有察觉到楼下怪异的气氛,笑眯眯地走到众人中间,看到倒在地上的修士,大大的眼睛眨了眨,“哎呀,怎么吐血了?”

她走到这个修士身边,塞一枚药丸到对方口中,扶着他坐起来,探了一下他的经脉,确定没有性命之忧后,起身对绫波笑道:“绫波仙子,这么早就起了?”

“门下婢女无故被杀,我如何睡得着。”绫波见箜篌扶起了与自己作对的修士,扯着嘴角勉强笑道,“箜篌仙子昨夜睡得可还好?”

“有劳仙子关心,睡得还好。”箜篌笑得一派天真,好像当真不知道绫波心里已经不高兴。她走到一张空桌子旁坐下,转头朝楼上笑了笑。

绫波朝楼梯处看去,只见楼梯间有个俊美无比的白衣男人站在那,他神情淡漠,仿佛世间一切都与他无关,身边所有喧嚣与争吵,都不能对他产生半分影响。

“这边吹不到风,坐这里。”箜篌朝这个男人招了招手。

于是绫波就看到这个神情冷漠的男人,脸上露出了笑意,就像是皑皑白雪终于染上了烟火气,一下子就活了过来。她收回目光,皱起眉头,这个男人是什么时候出现的?昨天晚上,并没有这样一个人出现。

等桓宗与林斛坐下,伙计照例用最快的速度摆好碗筷早餐,最快的速度消失。

这家客栈收费比较高昂,早餐准备得丰盛又精致。箜篌虽已筑基,但仍旧有进食的习惯,见早餐上桌,想也不想便拿起筷子吃起来。

见箜篌动了筷子,桓宗也夹起一个水晶饺放到自己面前的碗里尝了尝,味道不算好,但也不差。不过或许是因为坐在自己对面的少女吃得香甜,他也有了胃口,连着吃了两个才放下筷子。

林斛倒了一杯清水递给他,他喝了两口放下,便安静的看箜篌吃饭。事实上,整个大厅里,还能安下心来吃饭的,也只有他们这一桌了。

“箜篌仙子,你的这位朋友看起来有些面生。”绫波等箜篌吃完饭,才开口道,“不知昨晚我家婢女遇害时,这位公子在哪?”

刚说完这句话,绫波发现箜篌身边的男人朝她这边看了过来。

那双眼睛里,冷冷清清,没有丝毫感情,就像是外面的雪,看似干净纯白,却没有一丝温度。

明明是个看起来病弱的男人,绫波的心底却陌生升起一股寒意,整颗心脏都跟着颤了颤。

29.凶手

“昨晚事情发生的时候,我的朋友并不在场。”箜篌看出桓宗不爱说话,主动开口道,“所以此事与他并没有干系。”她以为绫波还会问下去,没想到对方听了她这种解释,竟然只是点了点头,便不再开口了。

这位性格孤傲的绫波仙子竟然这么好说话?箜篌诧异地挑了挑眉,伸出筷子夹起最后一颗灌汤包放进自己碗里,埋头苦吃。本来她已经吃饱了,但是看到蒸笼里还剩下一个包子,忍不住心生罪恶感,只能把它送进肚子里,跟其他兄弟姐妹团聚。

桓宗静静的看着箜篌把整整一笼小包子吃完,莫名有种满足感,仿佛这些东西都吃进了他肚子里。

见桓宗微笑着看自己,箜篌摸了摸脸:“怎么了?”

在对方眼瞳里,桓宗看到了自己的笑脸,他收敛起脸上的笑:“不知姑娘准备去哪儿,若是不嫌弃的话,可以与我们一起同行。”

“这……”箜篌有些犹豫,她第一次单独外出游历,为的是接触不同的人,了解天下各地的风俗习惯,若是与桓宗同行,还算去单独游历吗?

“在下这些年常待在家里,很少出门,对外面很多事都不太了解。说是外出求药,不如说是出来散散心。”桓宗神情恳切,“若是在下的话让姑娘为难了,就当在下没有提过。”

“不麻烦,不麻烦。”听到对方很少出门,箜篌的脑子里,已经有了病弱公子孤零零待在屋子里的画面,不能吹风,不能晒太阳,把药当饭吃,几乎从没有接触过外面精彩的世界。

好惨,好可怜。

“刚好我也是外出游历,并没有什么事情做,承蒙公子不弃,那便打扰了。”箜篌不知道桓宗究竟患了什么病,但是看对方面色苍白的样子,就能猜到病得不轻,说不定哪天就……

搓了搓脸,把脑子里不太吉利的想法搓走,箜篌当即答应了下来。其实这个桓宗挺不错的,长得好看,又不摆架子,最重要的还有他也喜欢妙笔客,一路上她还可以跟桓宗讨论妙笔客书里的情节与人物。这么一想,她对接下来的旅途,开始充满了期待。

“你以后叫我箜篌便好,不必那么客气。”箜篌把手放到嘴边,小声嘀咕道,“就是不知道什么时候能走,昭晗宗的这位绫波仙子看起来脾气不太好,凶手没查出来之前,她肯定不会让我们走。”

“按照修真界规矩,哪里发生了事,就由当地城主府或是宗门负责。昭晗宗虽说是受害者,但也该按照修真界规矩办事。”沉默寡言的林斛皱眉道,“今日在场的人,只要能够证明自己的清白,便是邱城的城主也不能让人强行留下,这位绫波仙子坏规矩了。”

“先生,你小点声。”箜篌捂着脸,给林斛打眼色,“现在她人正在气头上,你别跟她一般见识。”她也觉得绫波这事做得过了些,下楼的时候见人受伤,才顶着得罪人的风险,把那个躺在地上的道友扶了起来,还塞给他一枚养气丹。但不管怎样,昭晗宗与云华门关系还不错,她还不想出门几天的时间,就跟绫波仙子闹起来,这要是传回宗门,多尴尬。

林斛转头看了眼桓宗,见他神情平静,没有任何表示,便道:“箜篌姑娘放心,出门在外讲究规矩,此事乃昭晗宗做得不厚道,不必担心得罪她。”

箜篌干笑,这个林斛看起来忠厚老实、沉默寡言的模样,没想到说话这么有底气,看来两个也是大宗门的人。

林斛声音并不小,与他们相邻的几桌听得清清楚楚,以绫波的修为,自然也听得见林斛的话,她脸色变得十分难看,但是看着神情平静的桓宗,她却没有发作。她从小到大被宗门里的人捧着,虽然瞧不起普通修士,但是桓宗身份不明,他身边的护卫修为高深,说不定是位元婴老祖,她不敢轻易得罪。

现在的修真界在各大门派的联合治理下,已经不像几千年前那般说打就打,说杀就杀,但归根结底,还是讲究强者为尊。所以绫波看不起客栈里的这些修士,却不能直接跟箜篌翻脸,也不敢与桓宗闹起来。

场面一时间变得有些尴尬,在场其他修士见绫波隐忍不发,心中有了底气。刚才强忍不满的龙虎门金丹修士开口道,“这位道友说得有道理,仙子的婢女无辜横死,我们很惋惜,也理解仙子心中的感受。但是在下却有要事,还请仙子理解在下的难处。”

“是啊,这都过去了一晚上,说不定凶手早就偷偷跑了。贵派的婢女又不让城主府的护卫靠近死者尸首,这个案子还怎么查?”有修士躲在众人中间,阴阳怪气道,“谁知道是不是这些婢女起了内讧,把人杀了以后,怪在我们的头上。”

“胡言乱语。”绫波拍桌道,“凶手在月圆之夜动手杀人,还把死者心脏挖出来,我怀疑这是邪修所为,难道错了?”她凤目一扫,眼神变得凌厉,“所以我才不得不怀疑,凶手就藏在众人中间,故意挑拨大家的关系,好趁机洗脱嫌疑。”

箜篌赞同绫波的说法,凶手确实有可能藏在众人中间,甚至故意挑拨各派之间的关系。不过绫波的姿态太强硬,已经引起在场大多数修士的反感,现在再说这些,恐怕已经不起作用。

果不其然,尽管绫波说了这些,众修士脸上仍有不悦之色。有人把目光投向箜篌,希望她这个同是大宗门的弟子出来说几句。或者说,他们更希望箜篌跟绫波仙子争锋相对,帮他们壮声势。

然而让他们失望的是,箜篌没有站出来说话,绫波仙子与箜篌说话时,也极为克制,让他们内心那点想要看热闹的小心思,无处安放。

没有大宗门的人牵头,其他人嚷嚷几句,也不敢闹得太过,气氛在大厅里僵住了。

箜篌目光在众人身上来回扫视,由于大厅里的气氛太严肃,不适合说悄悄话,而桓宗的身体太差,更不好用传音术,她只好掏出一张纸,拿出一只简易的炭笔在上面写了一句,推到桓宗面前。

看着面前的纸条,再看少女满脸的好奇,桓宗笑了笑,伸手拿过箜篌手里的炭笔,在纸上写了几笔。

箜篌点头,在纸上写了一个怀疑的人。

桓宗看了以后,笑着摇头。

箜篌状似随意的往后看了一眼,若是桓宗不提,她根本注意不到此人。因为这个人实在太普通了,长相普通,修为普通,就连打扮也普通,他坐在那里若是不说话,几乎让人很难注意到他。如果非要用一个词来形容他,那就是老实。

就是那种可以欺负一下,也不会生气,更不会惹事闹事的老实人形象。

看起来最不可能的人,有时候却最有可能。箜篌恍然大悟,觉得桓宗实在太聪明了,就像妙笔客笔下的主人公一样聪明。

桓宗见箜篌脸上的神情变来变去,最后露出恍然大悟的模样,有些怀疑对方脑子里究竟想了什么,才能露出如此生动丰富的表情。

林斛默默看着箜篌与桓宗把一张纸递来递去,心情有些复杂。他们以为自己动作很含蓄吗,在众人眼皮子底下递纸条,是怕别人不知道他们在说悄悄话?

箜篌与桓宗的举动,早就落在了绫波眼里,她脸色变来变去,觉得心口有些堵,忽然有些明白师门的人提到云华门时,表情为什么会变得一言难尽。

就在气氛越变越尴尬时,门外走进三个人,管理邱城的杜家父子,还有个器宇轩昂神情稳重的青年男子。原本还端坐在桌边的绫波仙子,看到青年男子后,忙站起身:“掌派师兄,你怎么来了?”

青年男子走到她面前,神情有些不悦道:“胡闹!”他转身朝众人拱手道,“诸位道友,在下是昭晗宗弟子长德,师妹不懂事,给大家添麻烦了。”

长德?昭晗宗掌派大弟子长德?

众人大惊,哪还会受长德这个礼,连忙纷纷还礼,口称无碍。现在的掌派大弟子,就是未来的宗派掌门,谁得罪的起?更何况长德言语客气,对他们又极为有礼,他们心里就算有口气,这会儿看到长德如此态度,也都散了。

绫波也有些惧怕这个掌派师兄,虽然被他当着众人的面训斥心里有些不高兴,面上也不敢表现出来,乖乖站在旁边一句话都不敢多说。

“这位想必便是忘通峰主的高徒箜篌仙子,因为鄙派的小事耽搁了仙子的行程,请仙子见谅。”长德走到箜篌面前道歉,“仙子若有什么需要,请尽管开口。”

“道友不必客气,贵派婢女无故身亡,绫波仙子心里难过,乃是人之常情。”箜篌起身还礼,“道友不必把此事放在心上。”

长德相貌俊秀,身材匀称,在整个修真界也称得上是天之骄子。这样的人语气诚恳向人道歉,很容易让人心生好感。箜篌想,也只有这样的人,才配得上做掌派弟子。

长德早就听过箜篌的名字,也知道她是修炼奇才。但是他没有想到,对方竟是如此娇俏的少女,一双眼睛像是会说话,笑起来就像是盛开的鲜花,十分讨喜。在得知师所作所为,客栈里还有云华门的亲传弟子后,长德就担心师妹把人得罪,坏了两派的情谊。

现在见到箜篌,他偷偷松了口气,幸好对方不是不讲理的人。习惯了五灵根天才师妹的骄傲脾性,长德对五灵根天才的性格要求,已经低到没有底线。

在进门的时候,长德就注意到了桓宗,对方看起来像是没有修为的病弱公子,但是身上的锦袍却是御霄门最昂贵的防御法袍,他身边的护卫还是元婴老祖,这样的男人谁都无法忽略,他也一样。虽不清楚对方的身份,长德还是认认真真的向对方致歉。

对话大概是不爱说话的性格,客气两句便不再开口。长德也不强求,再次对众人致歉后,道:“不敢耽搁大家的时间,已经证明自身清白的,随时可以离开。”

“师兄……”绫波听到这话,有些不高兴,她废了这么大的劲儿把人留下来,师兄怎么说放就放。

长德没有理会她,也没有改变决定。绫波气得跺脚,往桌边一坐,不说话了。

众人见长德说得不是假话,急着办事的人,连忙起身告辞,就怕他们又改变主意,不让他们走了。大厅里的人很快走了一半,原本不急着走的人,也起了离开的心思。

“等一下。”原本坐在桌边品茶的箜篌,手中的飞剑如闪电般飞出,指着门口准备离开的灰袍男人,“其他人可以走,你却不可以。”

站在角落里不敢说话的杜京见箜篌发话,忙吩咐护卫:“拦住他,拦住他。”

灰袍男人见护卫拦住了他的去路,平凡的脸上露出为难与委屈,他有些畏缩的转身看箜篌:“不知仙子是何意?”

“无辜的人可以走,你这个凶手当然不能离开。”箜篌站起身,被她控制的飞剑散发出凛冽的寒气,灰袍男人鬓边的头发断了几根。

林斛惊愕地看箜篌,他家公子说这个人是凶手,她就信了?万一弄错,她就不怕丢脸,也不知道该说她脑子简单,还是该说她太容易相信人。

长德听箜篌这么说,面色顿时变了,手中的利剑出鞘,拦住了灰袍男人的去路。灰袍男人身形动了动,想趁着众人还没反应过来逃走,结果他刚起了这个念头,整个人就不受控制的朝后飞了回去。

林斛头也不回道:“道友何必急着走,不如早些说清楚好。”

众人看着林斛,眼中是掩饰不住的惊骇。这个灰袍男人准备逃离时,身上泄露的威压至少是金丹后期修为,这个护卫竟然连眼都不眨,挥手间就把人甩了回来,这是何等高深的修为?

能让这样的人做护卫,这个俊美病弱的男人,究竟是什么身份?

30.小问题

一些准备离开的人,见到这个架势,都放缓了脚步。事情闹成这样,大家也很想知道,真凶究竟是谁,敢在太岁爷头上动土。

看着被林斛用术法束缚住的灰袍男人,他们心中有些犯疑,印象中这个男人并不爱说话,刚才绫波仙子打伤那个闹事的修士后,这个男人更是吓得面如土色。这样一个看起来有些窝囊的男人,会是那个徒手挖出死者心脏的凶手?

该不会是弄错了吧?

大家心里有这种猜测,但是当着箜篌的面,却不好把这种话说出来,云华门的面子还是要给的。而且这位箜篌仙子长得好看,笑起来更是让人舍不得说重话,在场的男修士都不想落箜篌的面子,女修士秉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心态,也只看热闹不开口。

“你、你们是什么意思?”灰袍男人摔在地上,没有愤怒,也没有抱怨,反而惊惶又无助地看着箜篌,连连摆手,结结巴巴道,“仙子,您误会了,我怎么敢对昭晗宗的婢女做出这等恶事?”

窝囊、胆小、相貌普通,这是一个怎么看,都不像是能做出大事的男人。

“这种无辜可怜的表情,美女做起来楚楚动人,你来做就迷惑不了我。”箜篌不顾投在自己身上那些疑惑眼神,起身围着灰袍男人转了一圈,“你伪装得确实很好,如果我不是一直偷偷观察着你,也会相信你是无辜的。”在桓宗说这个灰袍最可疑后,箜篌就一直借着各种小动作观察这个男人,仔细观察后,就发现桓宗怀疑得没有错,这个灰袍男人十有八/九就是凶手。

在绫波与在场诸修士闹得越来越僵时,这个男人眼中有得意、有嘲讽,甚至连端茶杯的手都有些发抖。他这个凶手在嘲笑众人是傻子,他为自己能够骗过众人而洋洋得意。

昭晗宗的掌派大弟子长德出现以后,他神情收敛了很多。看到长德三言两语,便化解了昭晗宗与其他门派的矛盾,这个“老实”男人露出了不甘与愤怒的情绪,只是这种情绪他掩饰得很好,几乎无人能够发现。

但也仅仅是几乎,他没有瞒过一直观察他的箜篌。在长德说出,洗清嫌疑的修士可以离开以后,箜篌就注意着灰袍男人跨过客栈门槛时的表情,那是自得。

一种在别人眼皮子底下做坏事,又光明正大离开的自得。

箜篌把观察到的这些都说了出来,灰袍男人道:“什么眼神什么得意,仙子为何要冤枉我?“

“是啊,我们无仇无怨,我干嘛要冤枉你?”箜篌反问,“所以除了你是凶手以外,就没有别的可能了。”

“箜篌仙子乃是云华门亲传弟子,肯定不会冤枉你。”一位女修道,“我也觉得此人有些可疑,从昨晚到今天,他一直缩在角落里不说话,谁知道是不是心虚不敢说话。”

她身边的大汉点头:“道友说得有理,此人住在下房最靠外的房间,半夜出门谁也不能察觉。”

大家七嘴八舌讨论起来,每句话都在给灰袍男人定罪。凶手如果不是灰袍男人,难道还能是他们?尤其是那些还不能离开,无法洗清自己嫌疑的修士,反应最强烈,恨不得当场把灰袍男人摁在地上,揍得他承认自己是凶手。

“你们是宗门弟子,就如此欺负我们这些散修吗?”灰袍男人一句话便把矛盾拉到散修与宗门对立上,他吼道,“无凭无据,你们凭什么冤枉我?”

“冤枉你?!”脾气不好的绫波冷笑道,“今天就算把你打杀了,又能如何?”

听到这话,箜篌忍不住揉额头,昭晗宗这位绫波道友脾气忒大,这话传出去,也不怕给昭晗宗拉仇恨?不过这个灰袍修士还真不是个好东西,一句话就扣下这么大个帽子。

“道友这话真是可笑,我凌忧界的散修各个自在风流,又怎么可能做伤人性命,挖人心脏的事?”箜篌反问,“你做错了事,竟然拉所有散修下水,这是何道理?”就这点挑拨离间的水平,还真算不上高明。这个邪修应该去看看后宫的那些妃嫔们,挑拨离间的本事才是炉火纯青,让人防不胜防。

“箜篌仙子说得好。”在场一位散修道,“我们散修向来讲究自在随心,也讲究仁义德厚,你可代表不了我们。”散修确实不如宗派弟子势力强大,修炼资源也比不上宗门弟子,但是他们也不用像宗门弟子那样,要遵守各种宗门规矩。谁不喜欢被夸奖,箜篌身为十大宗门之一的亲传弟子,说他们散修自在风流,散修们听得心情畅快,自然也不愿意让一个看起来窝囊又有杀人嫌疑的修士代表他们散修团体。

长德看着面带微笑的箜篌,暗暗叹息一声。论天分,绫波并不比箜篌差什么,但要论心性与修养,绫波恐怕比不上小她二十多岁的箜篌。修真界从来不乏天资出众,却因为心性陨落的修士,他不想绫波也是其中之一。

灰袍见所有人都在指责他,一直都在结结巴巴辩驳,就在大家以为他已经认命时,忽然他身影一闪,身上的煞气与血气暴涨,以眨眼的速度欺近箜篌,直指她的胸膛。

他要挖去她的心脏。

长德大惊,若是箜篌死在他面前,以云华门护短的性格,这笔账有一半都要算到他头上了。可是这个看起来十分窝囊的灰袍男人动作太快,快得他来不及拦。

这根本不是什么普通修士,他至少有元婴期的修为!之前是故意封印住修为,用来迷惑他们。

然而灰袍男人没有机会靠近箜篌,他被人拦住了,拦住他的是身穿锦袍的桓宗。没有人看清桓宗是怎么出的手,他们只看到一道光,再看时箜篌已经被桓宗护在了身后,而灰袍男人被林斛一掌拍翻在地,连元婴出窍的机会都没有,就被林斛毁去了修为。

“箜篌仙子,你没事吧?”长德顾不上看倒在地上吐血的灰袍男人,闪身来到箜篌面前,询问她的身体状况。

“我没事。”箜篌从桓宗身后伸出一颗脑袋,“多谢长德道友关心。”

“没事便好。”长德松了口气,只要箜篌没事,他就不用担心云华门来找麻烦了。

桓宗用帕子捂住嘴猛咳,苍白的脸颊瞬间泛起病态的潮红,若不是另一只手扶着桌子,他几乎无法维持站立的姿势。

箜篌忙扶着他坐下,想也不想便把手放到桓宗脉门上,把自己体内的灵气传给桓宗。

“箜篌姑娘,你不要浪费灵气,我这是老毛病了。”桓宗止住咳嗽,声音有些沙哑,“休息片刻便好。”他脸上的潮红很快退去,只留下苍白,仿佛连唇上的红色都也跟着退去,俊美的脸白得透明。

“在开口拦住这个人前,我就在身上放了防御符咒,符咒是宗门的峰主做的,他若是敢碰到我,就会受到法力反噬,我不会受伤的。”箜篌在收纳戒翻找了一会,找出一枚补气丹放到桓宗掌心,“你别拿自己的身体开玩笑。”

刚才他一阵猛咳的时候,箜篌真担心他一口气上不来,连命都没了。这么好看的男人,还跟她一样喜欢妙笔客的书,最重要的是在危机时刻,能为朋友两肋插刀,这样的人她希望他能活得久一点。

“抱歉,是我没有想周全。”桓宗把箜篌给他的丹药咽下,问都不问她给的是什么。

“你跟我道什么歉,你担心我有什么错?”箜篌瞪大眼睛,觉得桓宗有点傻,幸好她已经答应了与他同行,不然肯定会被人骗得团团转。

“我的意思是让你以自己身体为重。”箜篌叹气,“外面的世界很凶险,你要多留个心眼。妙笔客的书里不是写了么,好看的女人有可能是要人性命的妖姬,看似天真可爱的小孩,有可能是食人心的邪物,你可长点心吧。”

桓宗看着眼前一脸“真拿你没办法”表情的箜篌,勾了勾唇角:“嗯。”

“别光只是嗯,要记到心里去。”见桓宗垂着头,长长的眼睫毛颤啊颤,箜篌也说不出重话,叹了口气,转头对站在旁边的长德道:“道友,既然事情已经查清,凶手就交给你们处置吧。”

“多谢箜篌仙子,多谢这位公子。”长德不清楚桓宗的身份,但是对方能比元婴修士速度还要快,可见修为不低,只是身体看起来好像不太好,身上的气息也很微弱,不知道是不是元神有损。

“不用客气。”桓宗表情有些疏淡,似乎不爱与外人多说话,“邪魔歪道,人人得而诛之。”

“不知公子高姓大名?若是公子不嫌弃的话,在下想请公子与箜篌仙子用些茶水点心。”长德并不在意桓宗淡漠的态度,他有意与两人交好,表现出来的态度十分亲和。

桓宗没有直接拒绝或是答应,而是把询问的目光投向了箜篌。

箜篌不想落长德的面子,但是她担心桓宗的身体,还是出言婉拒了。不过她没有拿桓宗的身体说话,只是昨晚没有休息好,今天精力不济,担心扰了长德与绫波的兴致。

“既然如此,还请仙子与公子先休息一晚。在下明天在摘星楼设宴,请二位与诸位道友饮几杯淡酒,还请诸位赏脸。”长德知道绫波行事冲动,得罪了不少人,想借着设宴,打消众人心中的不满。

在场众人除了实在不能留下的,其余的人都欣然答应。平时他们连跟昭晗宗弟子说话的机会都没有,这次能参加长德设的宴席,回去以后够他们吹几百年了。

大宗门的掌派弟子就是不一样,不仅修为高,气度不凡,说话做事也让人心里舒服。

见长德把话说到了这个地步,箜篌无法再拒绝,只好答应了下来。

“那么在下明日在摘星楼恭候诸位。”长德处理好一切,就把绫波跟灰袍修士都带走了,他怕把绫波留下,又会惹出一堆事情来。

等昭晗宗的人走了,杜京期期艾艾凑到箜篌面前,陪着笑道:“师叔祖,小辈无知,之前多有得罪,还请师叔祖不要介意。你就当我是条狗,眼神儿不太好,日后我绝对不干这种事儿了。”

“你想当狗,我还不想有个狗孙子呢。”箜篌指了指旁边的,“坐下说。”

“多谢师叔祖。”杜京狗腿的坐下,还不忘朝桓宗露出一个讨好的笑。

桓宗低头给自己倒了杯茶,不去打扰这对“祖孙”之间的谈话。

“你是不是猜到昨天晚上有可能出事?”箜篌直截了当道,“昨天晚上你们父子那么快就调齐护卫,是早有准备?”

“师叔祖,我就是一个上不了墙也不想上墙的纨绔,我哪能猜到这些?”杜京挠着脸笑,像是只坐不住的猴子,“这不就是一时见色起意,踢到铁板嘛。”

“真的?”箜篌挑眉。

“真、真的。”杜京有些底气不足,“这种事无凭无据,谁能确定是真是假?”这事传出去,会闹得整个邱城人心惶惶,可若是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他又担心真的有邪修作乱,导致更多的人丧命。所以昨天很多客栈都有他安排的人在,唯一没有安排人的客栈,只有这一家。

当时他想着这家客栈有昭晗宗的人,邪修胆子再大,也不敢在这里动手,哪知道人家胆子就是这么大,还专挑昭晗宗的人动手,这是他没有预料到的。

早知道事情会发展成这样,他昨天就该留下来,说不定那个婢女还不会死。

箜篌明白了他话里的未尽之意,点了点头没有说话。原来外面的世界这么复杂,人命似乎也不太值钱,说死就死了,连遗言都来不及说一句。

见她脸色不太好,杜京以为她还在计较昨天的事,也不敢再留在这里碍眼,找个借口连滚带爬跑走了,离开前还很殷勤的帮箜篌与桓宗订好了中午与晚上的膳食。

“桓宗公子,你要回房间休息一会儿吗?”箜篌见桓宗苍白的脸色没有好转,有些担心他的身体状况。

“你放心吧,我没事。”桓宗放下杯子,对箜篌略笑了笑,“既然你让我与林斛直呼你名,你也该直呼我们的名字,总是公子公子的叫,就显得生疏了。”

“其实我也觉得叫着拗口。”箜篌摸了一下茶壶,朝伙计招了招手,“换一壶热的来。”她拿走桓宗放下的杯子,“身体不好的人,就不要喝凉茶了。”

桓宗笑了笑,任由箜篌给他换上一杯冒着热气的茶水。

“箜篌仙子,多谢你抓住凶手,还了我们清白。”几个修士走过来,向箜篌道谢。他们是昨天晚上起过夜,无法洗清嫌疑的那些人。因为不敢得罪昭晗宗,一直忍气吞声,若不是箜篌发现灰袍男人不对,他们也不知道该怎么证明自己的清白。

“实际上是我的这位朋友提醒,我才知道那人不对劲。”箜篌指了指桓宗,“所以你们该谢他,不是谢我。”

众人来向箜篌道谢,一半是因为真心感谢,一半是因为想在箜篌面前混个脸熟,现在听他这么说,便又向桓宗道谢。

“不必客气。”桓宗脸色淡淡,大家说了几句话以后,就聊不下去了,只好各自散开。再聊下去,他们所有人都要陷入尴尬气氛中了。

等这些人都离开,箜篌才小声问:“桓宗,你是怎么看出那人不对劲的?”

桓宗伸手拿起茶杯,遮住自己的嘴角:“就是发现他情绪有些不对劲,像是在看大家的热闹。”神情掩饰得再好,身上的血气却无法完全掩饰。更何况无缘无故的,何必掩饰修为。

“而且妙笔客的书里也有这种情节,看似不可能的人,却是最坏的。”桓宗抿了口茶,“幸好我没有猜错,不然会给你带来麻烦。”

“妙笔客的书有写吗?”箜篌惊讶,“是哪一本?”

“就是修仙记夜宿狐山的那一册。”

“啊,那一册啊。”箜篌情绪瞬间变得低落,捧着脸道,“原本我也买了这一册的,可是没有机会看。我买书回去那天,半路遇上一位其他宗派的师叔,被他发现我在看话本,他就把话本收走了。”

刚说完,她听到桓宗又咳了起来,忙起身拍了拍他的背:“等明日参加了长德办的宴席,我们就去水月门,早点把药取到,对你身体也有好处。”

“不急。”桓宗用手帕擦了擦嘴角,“我这次出来,主要是为了散心,若是匆匆去水月门,反而本末倒置了。我的身体本就这样,就算吃了药也只是补充元气,病状也无法减轻多少。”

“怎么会这样?”箜篌眉头紧皱,“没有治疗的方法吗?”

桓宗低头看着手中的茶杯,茶水冒出的热气,熏进了他的眼中。他眨了眨眼睛,语气淡淡:“随缘吧。”

见他这样,箜篌咬了咬唇角,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中午吃饭的时候,桓宗照旧只用了几筷子,箜篌塞给他一瓶补气丹,就让他回房间休息。

在床上打了一会坐,让灵气在体内循环了两个周天,箜篌听到了敲门声。打开门,站在门外的是林斛,他手里还拿着一本线订书。

“箜篌姑娘,这是我家公子让我交给你的。”林斛不说话的时候,像是没有感情的石头,开口说话像是硬邦邦的木头。

箜篌接过话本,一看书封,竟然是修仙记里夜宿狐山那一册,顿时高兴道:“多谢桓宗赠书,整套修仙记,我就差这一册了。”她小心翼翼的把书放进收纳戒里,自从那次把书塞在袖子里被松河峰主发现以后,她就再也不把书往袖子里塞了,“桓宗身体怎么样了,有没有大碍?”

林斛面无表情摇头:“公子的身体是老毛病,没有什么大碍。公子还说,等下您去用晚饭时,叫他一声,他与你同去。”

“好。”箜篌连连点头,对于这个慷慨赠书的好友,箜篌是好感十足,别说让她叫他一起去吃饭,就算让她帮他带饭,她也没有半点意见。

林斛回到桓宗的房间,见公子还在打坐,安静坐在一旁,不欲打扰。哪知道他刚盘腿坐下,桓宗就睁开了眼睛,“书送过去了?”

林斛点头,见桓宗还盯着自己,他只好补充了一句:“箜篌姑娘很喜欢公子送她的这本书。”

“嗯。”桓宗闭上眼,整个人像是玉雕的人偶,完美精致却没有丝毫活气。

一个时辰后,箜篌敲响桓宗的房间门,开门的是林斛。箜篌见桓宗在打坐,做了一个她先离开,不打扰桓宗的手势,林斛木讷的点头。

“是箜篌来了吗?”桓宗在此刻睁开眼,起身走到箜篌面前,“到用晚饭的时间了?”

箜篌点头:“我打扰到你了?”

“没有。”桓宗随意道,“我正想着你什么时候过来,你就来了。”

“那就好。”箜篌笑了笑,“好多筑基以上的修士就算不闭关,也没有用膳食的习惯。”她今天就发现,好多修士并不爱用饭食。与这些人比,他们云华门在吃食方面,就讲究多了。好在桓宗虽然每顿饭都用得少,但还是会吃几口,让她不用单独一个人吃饭,旁边桌还要坐几个偷偷打量他的人。

“能够享受美味,也是一种修行体验,这没什么不好的。”桓宗跟在箜篌身后,看着少女鲜活的背影,淡漠的脸似乎也被传染了一丝活气。

“你说的对,吃也是修行嘛。”箜篌跳下最后一级台阶,鬓边的步摇跟着晃了晃。

桓宗看着她略有些孩子气的动作,忍不住笑了笑。

“对了,还不知你是宗门弟子,还是散修?”箜篌转身看桓宗,眼里是单纯的疑惑,再无其他的含义。

桓宗微微一怔:“我是……琉光宗的弟子,不过因为身体不太好,并不常与外人接触。”

“琉光宗?”箜篌瞪大眼睛,闪身靠近桓宗,小声道,“你真的是琉光宗弟子?”

看到她眼中的好奇与兴奋,桓宗眼睑微微垂下:“嗯。”

“那我问你一个小小的问题哦,你千万别说出去。”箜篌音量变得更低,“你们宗门里那个仲玺真人,真的身高九尺,双目如电吗?”

“嗯?”

在这个瞬间,桓宗的表情有些茫然。

31.礼物

见桓宗一副反应不过来的样子,箜篌瞬间反应过来,桓宗身体不好,平时跟宗门弟子来往可能不会太多,她只简单提这么几句,对方可能还不知道她说的是谁。

“就是那位年仅三百岁就已经是分神期修为,一剑能推山倒海的仲玺真人。”箜篌眼巴巴的看桓宗,“你对他有印象吗?”

“他……有什么地方不对吗?”桓宗与箜篌在桌边坐下,沉默不语的林斛替他们倒了两杯茶。

“他身高九尺,洞府的门是不是要比其他弟子高?”箜篌捧着茶杯,语气带着几分猎奇,“我还从没见过长这么高的人,有那么一点点好奇。”

“身高九尺,双目如电……”桓宗看着箜篌,眉梢微皱,整个人都染上了一丝忧郁,“是谁跟你说,他长这样的?”

“外面都这么说,据说这位仲玺真人气势如虹,敌人站在他的面前,还没有动手就已经被他吓得屁滚……”箜篌觉得这个用词有些不文雅,于是换了一个说法,“被吓得腿都软了,是修真界近千年来最厉害的修士。雍城有本专门写仲玺真人生平的书,卖得特别好。”

“还有呢?”桓宗问。

“还有?”箜篌愣了愣,仔细回想着那本书里有关仲玺真人的描写,“还有就是他以一挡五,越阶杀敌之类的,特别厉害。就是吧……相貌普通了些。”

哐当一声,林斛手里的茶杯掉在了桌上,他板着脸捡起茶杯:“抱歉,手滑了。”

箜篌把自己手帕借给他,转头问桓宗:“你跟这位仲玺真人关系好吗?”

桓宗默默地缓缓地摇头。

箜篌松了口气,觉得这个话题还可以继续下去:“身高九尺,说明他比我们高很多,骨头也特别粗壮。双目大如铜铃,能把人吓得腿软,这说明他的相貌可能不会太好看。所以说啊,仲玺真人的经历告诉我们一个道理。”

“什么道理?”擦完桌子的林斛,扭头看她。

“上苍是公平的,拥有了令所有修士都羡慕的天资,就会在外貌上找补回来。”箜篌语气有些遗憾,“世间长得好看天资又出众的人,实在是太少了。”

桓宗闻言笑了:“那你一定是那个例外。”

“唔?”箜篌愣了愣,随即笑开,“桓宗,你这是在夸我长得好看?”

桓宗微笑着点头,这个笑太好看了,好看得他说什么话,别人都会觉得肯定诚意十足。

捧着脸颊,箜篌道:“所以老天给了我一个坑女儿的爹,如果不是师父把我带来修真界,现在的我不是被送去和亲,就是在皇家道观祈福。这已经是最好的结局了,说不定我连活到成年的机会都没有。”

等景洪帝赢得了天下民心,她这个前朝吉祥物的意义已经可有可无,就算悄无声息的病死,也不会引起别人的关注。

桓宗在箜篌身上,没有看到愤恨与不甘,而是一种释然与庆幸。

“人学会满足很重要,珍惜拥有的,放过已经失去的,会让自己开心很多。”箜篌看伙计端菜过来,从筷笼里抽出筷子,所有心思都放到了吃上面。

看着她笑弯的眉眼,桓宗跟着笑了。

“传言是假的。”

“什么?”箜篌夹起菜,一双眼睛茫然的看桓宗,不懂他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我说有关仲玺真人的传言是假的,他身高没有九尺,眼睛……”他手握成拳,抵在唇边轻咳一声,压住嘴角的笑意,“眼睛也不是如铜铃如电。”

“所以那本书骗了我?”箜篌放下筷子,咬着唇道,“那本书还说是什么仲玺真人实录,究竟实在哪儿?”

桓宗终于忍不住轻笑出声:“仲玺真人是个男的,修为也是分神期,这些都没错。”

箜篌:“……”

感觉并没有被安慰到。

另一家客栈中,长德特意花钱租了一个后院,他与另外几个外门弟子住东边,绫波与她的婢女住西边。院子中间有个大屋,供住客来招待朋友。此刻所有人都在大屋里,长德沉着脸表情不太好看,绫波红着眼眶坐在椅子上,几个外门弟子大气都不敢出,气氛十分沉重。

“师兄……”

“这次回去,我会禀告师父你这些日子的所作所为。”长德沉着脸道,“你好好想想,这次的事情处理得是不是不妥当。”

“可若是我好言好语对他们,他们会听我的话吗?”绫波反驳道,“难道要外面的人说我们昭晗宗好欺负,自己的人被杀,也不敢追究,任由凶手在眼皮子底下离开?”

“查清事情真相的方法有很多,你用了最糟糕的方法。”长德无奈叹气,“你大可以向邱城的城主施压,让他尽快查出凶手。”邱城的城主肯定不敢得罪昭晗宗,查案的时候一定会很用心,师妹只需要在旁边看着就好。这样既不损失昭晗宗的颜面,得罪人的事情也不用她来做。

他没有想到师妹性格如此冲动,把很简单的一件事,办成了这样。

“邱城的城主修为平平,胆子又小,能查出什么来?”绫波看不上邱城城主,“如果靠他来找出凶手,也不知道要等到何年何月。”

“就算他不行,还有他背后的云华门。”见师妹还没想明白,长德忍不住怀疑,这个师妹的天分全用在五灵根上了,没有长脑子,“你这样一闹,让我们从最受同情的受害者,变成了盛气凌人的欺压者,你明不明白?”

“谁稀罕那些小门小派的人怎么看我们。”绫波小声嘀咕道,“便是不高兴,他们也只能忍着。”

“若是遇到不愿意忍,修为又比你高的怎么办?”长德反问,“等你出了事,就算宗门替你报了仇,难道你还能完好无缺的回来?”

“不、不会有胆子这么大的吧?”绫波语气有些发虚。

“那你说,为什么有些大宗门的弟子外出游历丧命?”长德站起身,“今晚你好好想想,明天中午的宴席上,你站出来好好向众人致歉,不要让人说你嚣张跋扈。修行的路还长,难道你想让这种名声跟你一辈子?”

绫波绷着脸没有说话。

“你该庆幸客栈里没有琉光宗的人,我们昭晗宗是厉害,但还得罪不起琉光宗的人。”想起琉光宗那些不出手则已,一出手就是山崩地裂的剑修,长德就忍不住揉了揉脸。

“云华门那个箜篌……”

“云华门的弟子大多性格随和,不是多事的性格。只要你行事不是太过分,他们是不会管你的。”长德见绫波终于反应过来,心情好了些许,“所以我才说,你该庆幸遇到的是云华门弟子。若遇到的是琉光宗弟子,等到宗门交流会的时候,琉光宗肯定又要站出来,提什么宗派弟子言行规则,丢脸的还是我们。”

绫波悻悻道:“师兄,我知道错了。”

“去休息吧。”长德叹气,“以后做事不要再这么冲动了。”

绫波脸上发烫,觉得在场几个外门弟子都在看她笑话,匆忙点了点头,便退了出去。

第二天上午,桓宗在屋子里坐了很久都没有等到箜篌过来敲门,他担心她是打坐修炼时出了岔子,便让林斛去敲门问问。没过一会儿,林斛回来了,“公子,箜篌姑娘说再等半个时辰就好。”

桓宗发现他神情有些不对劲:“怎么了?”

“箜篌姑娘在梳妆打扮,她说不能输给绫波仙子,这是女人与宗门的颜面。”林斛不明白,梳妆打扮与颜面有什么关系。

桓宗愣住,他也不明白。

半个时辰后,箜篌果然过来敲门了。桓宗打开门,发现箜篌换上了一件广袖流仙裙,整个人仿佛在发光,比昨日漂亮许多,但是除了头发与衣服不同以外,他又看不出究竟哪里不一样。

“回神啦。”箜篌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挥袖间带着淡淡香味,很好闻,若有似无。

“抱歉。”桓宗觉得自己这样盯着人看不礼貌,忙收回神,“现在走吗?”

“嗯,让你们久等了。”箜篌展颜一笑,眼中仿佛有星星在闪耀。

对女人容貌没有美丑认知的桓宗,第一次真切认识到什么是美。他不擅长夸奖女子的容貌,也从没有夸奖过,所以只能有些别扭道,“很好看。”

“谢谢。”箜篌笑容变得更加灿烂,没有哪个女孩子不喜欢别人夸自己好看,尤其是辛辛苦苦梳妆一个时辰后。至少这会让她觉得,这一个时辰没有白折腾。

摘星楼是邱城最大最出名的酒楼,靠着收费高、服务好、食材全部蕴含着丰富的灵气而出名,在这里吃饭已经不仅仅是为了吃饭,它更代表着身份或是地位。

很多修士为了符咒、药材、法器节衣缩食,哪里舍得花大笔的灵石去这种地方奢侈,所以能去这里赴宴,被绫波强行留在客栈里的修士们,还是很期待的。

箜篌与桓宗去得晚一些,等他们到的时候,其他人基本上都已经到了,身为昭晗宗掌派大弟子的长德亲自站在门口迎接客人,论处事手段,长德比绫波强太多。

不过修真界的天才修士们大多性格各异,但凡修为高深的修士,都很难做到长袖善舞。像长德这种修为不错,又擅长处事的修士,能做掌派弟子就不奇怪了。

看到箜篌、桓宗与林斛过来,长德热情地迎了上去:“三位道友,请上座。”

“多谢长德道友相邀。”箜篌踏进摘星楼,终于明白这座楼为什么要取这个名字了。因为楼里摆了法阵,灵气充裕,屋顶上空由灵气聚集的星星点点,就像是真的星星一般,闪耀美丽。

“请随我来。”长德在前面引路,领着三人上楼。上了楼以后,箜篌看到了被众修士讨好的绫波。这些修士昨天还对绫波抱怨连连,今天就已经开始献殷勤了。

这些男修士对修为高长得漂亮的女修士,总是格外宽容的。今天绫波不过是站出来说了几句道歉的话,他们便纷纷表示不再计较,一口一个仙子叫着,热情不已。

箜篌的到来,让这些男修士情绪更加高涨,若不是箜篌身边还有个相貌俊美身份不明的桓宗,他们恨不能立刻围拢过来。

看到箜篌,凌波脸上的笑意略淡了几分,幸好她今天出门前特意打扮过,不然就被这个箜篌比下了。没想到她小小年纪就如此心机,连耳珰都是精心挑选过。

“箜篌仙子。”绫波笑着上前,牵了一下箜篌的手,语气亲热道,“你总算到了,我刚才还担心你有事耽搁,不能过来呢。”

“有美人姐姐在,我怎么舍得不过来。”箜篌笑了笑,与绫波寒暄几句,与桓宗、林斛在桌边坐下,她捂着嘴小声在桓宗耳边道:“幸好我今天特意打扮过,刚才那位绫波仙子,从头到脚至少打量了我十遍。”

带着暗香的热气轻轻吹在桓宗耳朵上,他觉得自己半边脸都跟着热起来。一时间箜篌说了什么,他都没有听清楚。

“虽然我的直觉告诉我,这位绫波仙子可能不太喜欢我,但她是个美人,她的脸能让我身心愉快的。”箜篌端起茶杯轻啜一口,桌上摆着很多精美的吃食,但是她很矜持,并没有像与桓宗单独在一起时,随意的动筷子。

“你很好。”桓宗这句话说得很认真。在他看来,箜篌性格鲜活,天真可爱,没有哪处是能让人讨厌的。

箜篌偷笑:“嗯,你也很好。”

长德一边与宾客说话,一边注意着箜篌与桓宗这边,桓宗身份不明,又不是云华门的弟子,难道与箜篌有男女之情?箜篌是云华门中,天分最高的五灵根弟子,云华门又怎么能允许她与其他男人有私情,影响修为?

就在他再一次看向箜篌与桓宗时,桓宗突然抬起头,迎上了他的视线。对方眼神淡漠,发现他在看他,也不闪不躲,反而让长德有些尴尬起来。他端起酒杯,向桓宗遥遥举杯。

哪知道桓宗只是看了他一眼,便低下了头,自然也没有举起酒杯与他互敬。

这个举动让长德面上有些过不去,他捏紧酒杯,勉强让自己维持风度。转头继续与其他人寒暄,仿佛这件事从未发生过。不过这件事过后,后半场宴席上,他再也没有偷偷打量箜篌了。

一顿饭称得上是宾主尽欢,在场修士们恨不得拍着胸口说昭晗宗有多好,夸长德与绫波的话,像是不要钱似的,都夸出了花来。

在这些人身上,箜篌又明白了一个道理。人心易变,在地位与利益面前,喜恶也可以像六月的天,说反复就反复。就连昨天早上被绫波一掌拍得吐血的修士,在长德夸奖几句,又送了一瓶丹药后,笑得连嘴都合不拢。

宴席结束,箜篌起身向昭晗宗弟子辞行,走出摘星楼以后,长长舒了一口气。

“幸好昨天早上,我没有因为那个吐血的修士与绫波闹得不愉快,不然就白做恶人了。”箜篌把手背在身后,语气有些淡淡。

“你不高兴?”桓宗看得出箜篌情绪不太高。

“也没有不高兴。”箜篌摇头,“就是觉得外面的世界,好像比想象中要复杂很多。”

桓宗试图安慰她,想了半晌:“没关系,我陪你多走走多看看,你就会发现,这种事很正常。”

林斛默默看他,公子,如果不会安慰人,你还是不要开口了。

“嗯。”箜篌想了想,“你说得有道理,我还是见识太少了。”

林斛绷紧了脸,庆幸自己不爱说话。

“那边好像有个特色风味店。”箜篌突然又高兴起来,“桓宗,你等我一会儿,我去买些东西。”

桓宗见箜篌小跑着奔向店铺,犹豫了一下,跟了上去,见她大包小包买了不少东西,不解的问:“你买这些做什么?”

“给师父他们寄回去啊。”箜篌掏出灵石递给掌柜,“我出来前特意打听过了,很多城里都有驿站,他们可以帮着寄东西回去。”

“姑娘,驿站就在西街边上,您的东西多,又是寄同一个地方,价格上会有优惠。”掌柜卖了不少东西,心情好,拿出一个牌子递给箜篌,“我们店跟驿站关系好,你拿这个牌子过去,他们能给你八折优惠价。”

“谢谢你啊,掌柜。”箜篌把牌子收起来,把买好的东西全都塞进收纳戒,问桓宗,“我刚才看了,这家店的东西挺不错,你要买吗?”

桓宗目光扫过货架上的东西,不是珍稀的丹药法器,只是一些风味小吃以及富有邱城特色的手工艺品,比不上宗门里的东西精致讲究。

“我出门后师父师兄他们肯定很担心,这些东西虽然不值钱,但是他们收到后,肯定会很开心。”箜篌似乎已经看到师父师兄他们开心的样子,脸上的笑容越来越大。

“掌柜的,给我拿……”桓宗面无表情的指了指货架上几样东西,“拿二十份。”

“好嘞!”掌柜十分高兴,他最喜欢这些买风味产品的外地修士了,不仅出价爽快,买得又多,他这家店能开下去,全靠这些外地人鼎力支持。

两天后,琉光宗宗主、峰主以及某些弟子听到下面的管事来汇报,说有来自邱城驿站的飞剑使者求见。

他们非常茫然,飞剑使者?

32.树屋

作为一名资深的飞剑使者,鲁甲去过很多地方,到过很多宗门,为无数修士及普通人送过书信及物品。他以前是个散修,修为进入金丹期以后,就一直停滞不前,又买不起昂贵的丹药,就只能加入驿站,成为飞剑使者的一员。好在修士们对飞剑使者非常礼遇,也不敢冒着得罪各大宗门的风险抢劫他们。尤其是两百年前,一位有名的元婴老祖写赋赞扬过他们以后,他们在修真界的地位更是水涨创高,被无数人誉为希望的指着,爱与情感的指路人。

这次让他这个老手到琉光宗送东西,是驿站特意安排的,怕新来的飞剑使者资历浅,沉不住气,在琉光宗面前漏了怯。等鲁甲走进琉光宗以后,他觉得驿站在这件事上考虑得非常周到,里面凛冽的剑气,还有那些剑修们面无表情的模样,都让他有腿软的冲动。

但是尽管如此,他还是挺直了腰,站稳了腿,身为金牌飞剑使者的尊严不能丢。

“这些东西,真的是你口中那位桓宗寄来的?”金岳看着用油纸捆扎得结结实实的各种包裹,动了动手指,其中一个包裹就到了他手上。拆开包裹一看,里面装着的不是孤本秘籍,也不是珍稀药草,而是……熏肉?

“这是邱城最有名的蜜香熏肉,口感香甜又有嚼劲,是外地修士到邱城必点的一道菜。”飞剑使者见在场众人表情十分奇怪,以为他们在担心吃食不卫生,尽管非常敬畏这些人,但是他仍旧尽职尽责的解释,“请诸位放心,我们驿站的伙计都十分有良知道德,在打包的过程中,非常注意卫生情况,更不会偷吃缺斤少两,这是客人下单时签的字,诸位可以根据订单上的内容,核对数量与重量。”

“寄东西的人,真的说他叫桓宗?”坐在下首的松河峰主忍不住又问了一遍,“你没有记错?”

“请尊贵的客人放心,我们绝对不会弄错顾客的信息。”鲁甲道,“请您相信我们的工作能力。”

整个大殿陷入沉默中,金岳在确认单上签了自己名字:“有劳使者了。”

“不必客气。”拿到确认单,鲁甲再也不想在这里多待,离开正殿就跳上飞剑,头也不回的离开了琉光宗。跟这些剑修说话实在太有压力了,待太久不利于长寿。

“宗主,您说这会不会是什么暗示?”松河把特产翻来覆去看了几遍,也没看出上面有特别的标识,“还是说邱城发生了什么事?”

金岳眉头紧皱:“派个弟子去邱城打听打听。”

“我这就安排。”松河站起身,匆匆往外走,怕自己动作慢了,会有不可挽回的事情发生。

云华门演武场上,内门弟子正在教新来的弟子正在练习入门剑法,见到一个飞剑使者由五行堂弟子领着进正殿,默默猜测是谁给掌门他们寄了东西。

新弟子见内门师兄师姐们躲在一旁窃窃私语,都生出了好奇心。

等到傍晚的时候,他们才知道是栖月峰的亲传师姐给掌门、峰主还有亲传弟子寄了土特产,就连晚上他们吃饭的时候,碗里都多了几片邱城特色熏肉。

身材微胖的高健演吃得很开心,见身边的归宁还没有动筷子,便问:“你不喜欢吃?”

归宁小声道:“我听说晨霞峰的峰主与栖月峰峰主关系不太好?”

高健演扒了几口饭,不明白归宁这话是什么意思。

“箜篌师姐给晨霞峰寄特产,就不怕栖月峰峰主生气?”归宁垂下眼睑,“做弟子的,不应该对师父言听计从?”

“话是这样没错,但两位峰主之间又不是深仇大恨,用不着闹得这么僵吧?”高健演往四周看了看,伸手揽住归宁的肩膀,“你别说了,这话传出去可不好听。”

归宁推开高健演搭在自己肩上的手,夹起一片熏肉放进嘴里。直到他结束用餐,碗里其他的肉都没有动。高健演咽了咽口水,这么好吃的熏肉都能剩下,挑食真不是好习惯。

雪一直没有停,箜篌与桓宗离开邱城后往东前行,天黑的时候他们还在林子里。到了冬季,很多树的叶子已经脱落,雪与腐烂的叶子混在一起,散发着淡淡的腐朽味道。

箜篌从飞剑上跳下来,在四周看了一眼,兴致勃勃道:“我们今晚睡在树上吧。”

桓宗掀开帘子,见箜篌似乎对露宿在外充满了期待,抬头挑了一棵粗壮的大树,从袖中取出某个东西往树上一抛,一栋小木屋便出现在了树上。

“树屋?”箜篌欢呼道,“桓宗,你好厉害,连这个都有。”

“只是一件不值钱的法器而已。”桓宗没有想到不过是一栋木屋,能让箜篌高兴成这样。

“我长这么大,还从来没有住过树屋呢。”箜篌想飞进树屋去看看,又不好意思表现得太急切,只好把手背在身后,用脚轻轻踢地上的积雪,“我原本还打算用树枝搭个小窝来着。”

踢了没几下,积雪下面忽然窜出一个黑影,黑影散发的灵气,让四周的枯草长出了几片绿叶。

灵物还是灵药?箜篌愣了一瞬,很快便反应过来,足尖一点飞身追了上去。这个灵物速度非常快,箜篌飞来跑去,在地上打了好几个滚,才把它死死摁在自己手上。

“桓宗,是朱红草!”箜篌紧紧捏住手中扭来扭去的灵草,顾不上擦去脸上头上的枯叶与污雪,趴在地上喜滋滋的扭头对桓宗道,“你快拿玉药盒来,吃了它对心肺有好处!”

桓宗见她一身的狼狈,手臂被冰雪磨得通红,还舍不得松开朱红草。取出一个玉药盒,他蹲下身取过她手里的朱红草,盖上盒盖,把手伸到她面前:“地上凉。”

“没事。”箜篌抓住桓宗的手,借力站起身。低头见桓宗白皙干净的手掌,被她弄上了污泥,有些心虚的移开视线,默默的把手移到了背后。

“这个玉药盒你一定要收好,这种灵草十分难得,在你回到宗门前,不要让别人知道你有这个。”桓宗看了眼旁边那团被箜篌踹开的雪,觉得自己好像在看某个奇迹。

朱红草生长毫无规律,十分难得。就算偶然遇到,也会有凶蛇护灵。谁能想到这么难得的灵草,被人踢上几脚就蹿了出来,至于护灵的凶蛇……大雪天气,或许是在冬眠?

“给我干什么?”箜篌莫名其妙,“需要这个的不是你吗?”

她身体好好的,没病没灾,留着这个干什么?做成药丸子吃着玩吗?

桓宗愣住,看着眼前这个浑身脏兮兮的少女,好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给我?”

“对呀。”箜篌点头,“给你啊。”箜篌怀疑桓宗的脑子因为生病太久,反应能力有些慢。不过这是她下山后认识的第一个朋友,就算傻了点,也不能嫌弃。

“你知不知道这是朱红草?”桓宗伸手摘去箜篌发间的枯叶,失笑,“怎么能给我?”

“就是因为知道,才给你啊。”箜篌觉得桓宗提的这个问题实在有些奇怪,他们三个人里面,就他身体不好,一路上总是咳嗽,这个药不给他给谁?

桓宗觉得,箜篌此刻看他的眼神,似乎在问他,你是不是傻?他握紧玉药盒,笑出声来,因为笑得太大声,还忍不住咳了好几声,耳尖跟脸颊都红了起来。

“箜篌,谢谢你。”他的眼睛亮极了。

看着他的眼睛,箜篌想起了夏夜里的星星,又闪又好看。

“不客气。”她大方的摆了摆手,随后想起自己的手还脏着,不好意思的笑了笑。

“你的手臂受伤了。”桓宗收起玉药盒,掏出柔软干净的帕子,弯腰用药液冲干净箜篌手臂上的擦伤,把帕子缠绕在她手臂上,“雪天冷,伤口愈合的速度慢一些,今晚睡一觉,明天就能痊愈了。”

“谢谢。”箜篌抬头偷偷看了好几眼树上的木屋,红着脸道,“我能不能上去看看树屋?”建在树上的屋子,一定很好玩。

“可以。”桓宗笑,“你去看看有什么不满意的地方,我可以重新炼制一下。”

“那我去啦。”箜篌迫不及待地飞上树,爬进了木屋中。

看着少女欢快地消失在树屋门后,桓宗脸上仰头看着树屋,脸上的笑意仍在。

“公子。”林斛走到他身后,难掩激动之情,“真的是朱红草?”

让御霄门找遍了整个凌忧界都没有寻到的朱红草,竟然这么简单就到了公子手中?他看着地上那堆被箜篌踢开的积雪,觉得这个世界有些不真实。

桓宗微微点头:“没错,这就睡朱红草。”

在修真界价值连城,无数修士苦求不得的朱红草。

“桓宗!”树屋的窗户打开,少女伸出一颗脑袋,语气激动得像是收到心爱礼物的孩子,“树屋里面好漂亮,里面居然还有软软的大床与各种吃食,你准备得好周全!”

这件法器是他很小的时候,宗门里一位长辈送给他的,他从未拿出来用过,也不知道里面有什么东西。

“里面还有好多玩具。”没过一会儿,少女从屋里捧出个比她脑袋还要大的不倒翁,递到窗外让桓宗看清楚,“这个不倒翁长得好像你呀。”

桓宗看着那个眉眼扭曲,圆肚子的不倒翁,默然无语。

这种没手没脚的不倒翁,究竟哪里像他?

33.林子

“不像。”桓宗仔仔细细看了好几眼,很肯定的回答。

“眼睛很像嘛。”箜篌指了指不倒翁的眼尾,“这里往上这么微微一翘,就是跟你一模一样的桃花眼。”

桓宗:“……”

“好吧,不像就不像。”箜篌见桓宗似乎不愿意接受这个事实,放下不倒翁,“我换衣服,你们不要上来。”说完,把门窗一关,还不忘在四周加一个结界。

“咳。”桓宗干咳一声,不太自在的转身,见林斛蹲在地上刨雪:“林斛,你在做什么?”

“公子,我想看看这里面还有没有灵草。”林斛板着脸回答,手里的动作不停,眨眼间就在地上挖出一个大坑。

桓宗摇头:“别挖了,哪有那么多灵草长在同一个地方。”

林斛认真道:“公子,就算只有一丝希望,我也不想放弃。”

桓宗微怔,半晌后轻轻叹口气:“雪大了,晚上你在马车里睡吧,不要在马车外面打坐了。”

“桓宗,树屋里面很大,等下我睡里间,你睡外间。”换完衣服的箜篌打开窗,“中间隔了一道门,没关系的。”

桓宗长得这么好看,怎么看都不是她吃亏。

树屋的确做得很精致,有门有窗户,吃食玩具桌椅齐全,屋檐上挂着玉铃铛,风一吹就发出轻柔美妙的声响,它非常完美的符合了箜篌对树屋的所有幻想。

美好得就像是一个梦,箜篌很开心,她觉得心脏仿佛要从胸口飞出来。趴在窗户上,她对站在树下的桓宗笑了笑,“谢谢你。”

“里面所有用具我都没有动过,你可以放心用。”桓宗脚尖一点,轻飘飘在树屋旁边的树干上坐下,侧身靠着树干,点点雪花穿透没有树叶的树枝,落在他的发间。

他轻咳几声,从收纳戒中取出一个小药瓶,仰头咽下整瓶药,转头见箜篌正睁大眼睛看着他,收起药瓶:“怎么了?”

箜篌摇了摇头,张开手掌,一把折叠纸伞徐徐展开,她指尖一点,纸伞轻轻飞到桓宗头顶,为他遮住冰凉的雪花:“雪化了会冷。”每天吃这么多药,不能肆意用灵气,这样的日子一定很痛苦。

纸伞为桓宗遮住了风雪,他伸手握住伞柄,冰凉的触感传入掌心:“谢谢。”

玉玲叮叮当当作响,箜篌看着桓宗的侧脸,眼也不眨。她以前不知道,原来世间有男人能把撑伞的动作做得这么好看。长得这么好看的男人,简直就是上天给世人的馈赠,给大家带来美的享受。

忽然间,桓宗收起伞,抬头望向天空。

“怎么了?”箜篌见到桓宗这个动作,抬头往黑漆漆的天空看,除了树屋烛火照耀下的雪花,她什么都没看见。

“有修士过来了。”桓宗飞到树屋门口,一撩衣袍盘腿坐下,头也不回道:“树屋有防御阵,若是等下修士进了林子,你不要出来。”

刚说完这句,他身后的树屋门被推开,一股力气缠住他的腰,他保持着坐在地板上的姿势,被硬生生拖了进去,姿态实在称不上优雅。

“箜篌,你……”

“嘘。”箜篌挥袖封印住玉玲,不让它们发出声音,灭了树屋里的烛火,见树下的林斛以及收起了马车,躲到了不知哪棵树上,才关上窗户,小声对桓宗道:“你别说话,也许只是路过呢。”

桓宗站起身,整理了一下衣袍。虽然身处在黑暗中,但是以他的修为,还是能够看清箜篌的动作。此刻的她,小心翼翼趴在门边,贴着门缝往外看,像是只有些胆小的奶狗。

“你别怕,过来的修士修为不算高。”藏在心中的话脱口而出,“我能护着你。”

箜篌坐直身体,转头望桓宗所在的方向望去,可是树屋里太黑,她看不到桓宗在哪儿,自然也看不清他的表情:“出门在外,以和为贵,能不动手就不动手,安全为上。”更何况以桓宗现在的身体状况,她哪里敢让他出手。

想到这,她双手合十,默默在心里念叨,千万不要是邪修,也不要是不好相处的散修,最好是无意间路过,注意不到他们。

桓宗看着黑暗中默默祈祷的少女,忍不住想,她知道元婴修为以上的修士,能在黑暗中视物吗?桓宗移开视线,决定不让箜篌知道这种有些尴尬的事。

这么大的小姑娘,大概正是要面子的年龄?

“师父,我们已经飞了两天两夜了,要不要休息一会儿?”青袍弟子抹了一把脸上的霜雪,说话的时候,口里吐出一大口热气。

水冠真人回头看了眼面带疲倦之色的几个师门弟子,点了点头:“下面有片林子,我们在此处稍作休息,明天早上再启程。”

几个弟子心中一喜,连忙操纵飞行法器往林子里降去。青袍弟子跟在水冠真人身后,小声道,“师父,这次不过是元吉门一位峰主的元婴大典,我们何必这么急着赶过去?”

水冠真人从飞剑上跳下,叹气道:“我们龙虎门势微,就算想做十大宗门的附属门派,人家也看不上我们。元吉门近百年来发展得越来越好,外面都在传,元吉门有可能取代现在十大宗门中的某一个,成为新的十大宗门之一,我们得罪不起。”

青袍弟子皱了皱眉,元吉门这些年发展得确实越来越好,在很多修士中声望也高,但是十大宗门的排名,已经近千年没有动过了,元吉门想挤进十大宗门,可能也没那么容易。

“元吉门去年收了两个单灵根弟子,据说天赋极高,连五灵根弟子都比不上。”水冠真人从收纳袋里取出一盏防风灯提在手里,提醒几个弟子道,“不要走散了,以防林中有凶兽。”

“是。”几个弟子牢牢跟在水冠真人身边,青袍弟子有些不甘道,“若是我们能像御霄门、和风斋那样,依附在琉光宗门下,就不用讨好像元吉门这些门派了。”

水冠真人摇头叹气,不好直接说徒弟异想天开,他们龙虎门从上到下资质平平,修为最高的长老,也只是个元婴修士。元婴修为放在整个凌忧界,确实还算不错,可是琉光宗还缺一个元婴修士吗?就连他们宗门里最年轻的峰主,都是分神期修为。

整个凌忧界,能到分神期修为的修士,也不足十人,可见琉光宗的实力有多强大。

越往里走,水冠真人越觉得不对劲,他停下脚步,朝四周拱手道:“在下龙虎门水冠,带门中弟子路过此地,无意打扰道友休息,请道友莫怪。”

几个弟子见水冠真人这个反应,握紧手中的法器,仓皇张望,以他们的修为,根本找不到哪里有其他修士。

嚓嚓嚓。

林中传出脚步声,一个模糊的人影从树后走出来。水冠真人深吸了一口气,把弟子拦在了身后。

“水冠真人请随意。”人影在离水冠真人十几步远的地方停下,摊开手掌,手心发出灿烂的光芒,照亮了他平静的脸庞。

水冠这才看清对方的样貌,高鼻梁、宽脸,嘴唇很薄,看起来有些不好相处的样子。身上的黑袍看起来非常不起来,但却有灵气涌动,更重要的是,对方修为比他高,应该是位元婴老祖。

“见过这位老祖,冒昧打扰,请老祖见谅,在下这就带弟子离开。”水冠真人很识趣,不敢拿自己与弟子的性命,来赌这位老祖的脾气。

“不必,在下也只是随公子在此处暂住一宿,明早便会离开。”林斛看出这几个修士神情疲倦,猜到他们赶了很久的路,“诸位就在此地休息就好。”

“多谢老祖。”水冠真人松了口气,朝林斛作揖感谢。也不知是这位元婴老祖口中的公子是何等高人,竟能让元婴老祖受他差遣。

林斛没有再理他们,很快就隐没在树林中。

“原来真的只是路过的修士。”箜篌放下心来,“桓宗,你好厉害,隔着这么远都能察觉到有修士靠近。”

桓宗苦笑,他现在连靠近的修士修为高低都判断不出来,有什么可厉害的。

“原本我一个人出门,心里还有些害怕,现在有你同行,我是一点都不害怕了。”箜篌点亮树屋里的灯,解开玉玲珰封印,叮叮当当的铃声再次响起。

烛火映红桓宗的脸颊,他站起身道:“我去外间,有什么事你叫我。”

“好。”箜篌点头,“嗯……做个好梦。”

桓宗脚步顿了顿,转头看箜篌,嘴角微微弯起:“你也是。”

树上突然出现一栋木屋,让水冠真人惊了一下,刚才他竟是半点都察觉不到这栋屋子的存在,有人在屋子外面弄了隐藏结界?

“师父,这栋树屋里该不会就是住着元婴老祖口中的公子?”青袍弟子小声道,“这好像是件上品法器。”

“不要说话。”水冠真人喝止徒弟,以免他说出不合适的话,“早点休息,明天早上再去见礼辞行。”

夜已深,桓宗坐在树屋的屋檐下,寒风吹着他的脸颊,他从收纳戒中取出玉药盒,轻轻抚着上面的花纹,伸手封印住响个不停的玉玲。

玉玲声虽美,但响个不停,仍旧扰人清梦。

“公子。”林斛跳到树枝上,向桓宗传音道,“你该休息了。”

桓宗转头看他:“林斛,你说我这是不是占了小姑娘的便宜?”

林斛板着脸反问:“公子想听真话还是假话?”

34.嫉妒?

在林斛反问出这句话后,气氛有片刻的凝滞。桓宗面无表情的看着林斛,林斛面无表情的看着他。寒风刮过,桓宗的衣袍在风中摇摆。

“你还是去休息吧。”桓宗站起身,推开树屋的门,躺在铺好被子的软榻上。

这还是他第一次离女孩子这么近,近得只隔着一扇门。树屋的墙上,雕刻着简易的剑法与花朵,他只需要睁开眼就能看见。内间的呼吸声缓慢匀称,箜篌睡得很沉。

他坐起身,盘腿打坐。虽不太通世故,但是他却无法做到安心睡在一个小姑娘身旁不远处,总有一种难言的心虚感。

灵台处灵气翻涌,不停地撞击四肢经脉。引导着灵气顺着经脉运转全身,把乱涌的灵气压制下来,再睁开眼时,天已经亮了。他捂住嘴,压抑住想要咳嗽的欲望,回头看了眼还没有动静的内间,闪身飞出树屋,扶着树干用帕子捂着嘴猛咳起来。

“公子。”林斛连忙上前,把丹药递给桓宗。桓宗打开手帕,把药咽下:“今天比往日好多了。”

林斛看了眼他手中的帕子,上面没有血,确实比往日好。

野外不方便沐浴,桓宗去马车里换了身衣服,下马车后问林斛:“昨晚那几个修士是去元吉门参加元婴大典的?”

林斛点头:“是龙虎门的人。”

“无须管他们。”桓宗从林斛那里取了两瓶灵液,几颗灵果,放进琉璃碗中,回到了树屋中。

箜篌从睡梦中醒来,在床上懒洋洋地打了好几个滚,才从收纳戒中取出水洗漱梳妆。等到走到外间,发现桌子上摆着灵果灵液,桓宗靠窗而坐,低头看着一本书。

见她出来,桓宗收起书:“昨晚睡得好吗?”

箜篌点头,在桌边坐下:“这么早就在看书?”

“你想看?”桓宗把书放到她面前。

“剑术心法要点?”箜篌敬谢不敏,把书推了回去:“我的剑术只能算作入门,这种书不适合我。”

桓宗把灵液递给她:“这种书对于非剑修来说,确实非常枯燥。”

“你也是剑修?”箜篌打开灵液瓶塞,喝了一口,清香流入四肢百骸,舒服得她全身经脉都舒展开了,“我认识的剑修,都喜欢把剑握在手上,我都没见过你拿剑。”

“剑修与剑确实不能分离。”桓宗把灵果推到箜篌面前,“但是到了一定境界,就能做到心剑合一,我手中虽无剑,但是心中有剑。”

“虽然不太明白,但是感觉很厉害。”箜篌捧起灵气咔嚓咔嚓啃着,叹口气道,“近来我的修为一直停滞不前,也不知道哪里出了问题。”

“修行讲究一个悟字,当你领悟到某些东西,自然便水到渠成。”桓宗见她吃得香甜,忍不住也拿了颗果子到嘴边咬了一口,“不要太过心急。”

“都是五灵根修士,贵派的那位仲玺真人怎么做到三百岁就到分神期的?”箜篌掰手指头算,“你看啊,炼气、筑基、心动、金丹、元婴、出窍、分神、化虚、大乘、渡劫飞升总共十个境界,他再努力努力,就能渡劫飞升了。”

“从分神到化虚何其艰难,更别提渡劫飞升。”桓宗失笑,“整个修真界,大乘期的修士只有一位,已经几百年不曾现身,生死不知。化虚境界修士三位,其中一位多次冲击大乘期失败,已经无缘再进一步,待寿元用尽,便是陨落之时。分神期的修士,总共也不足十人,其中有两位在你们云华门。”

云华门上下性格随和,但却无人敢轻易招惹的原因,就在于他们门派里有两位分神期修为的长老,四位出窍期修士,十几位元婴期修士。加上他们门派护起短来,连脸皮都不要,打了小的来了老的,谁愿意招惹这样的门派?

很多修真门派中,能有一位元婴期修士坐阵,已是非常了不起,哪像云华门命这么好,元婴修士都有一打。不过有这么多高手坐阵,云华门也只能在十大宗门中排倒数第二,可见这个门派有多么的不思进取。

“分神境界的修士这么少?”箜篌瞪大眼,“这位仲玺真人才三百多岁,几乎能算得上修真界的十大高手之一了,他是吃什么长大的,竟然这么厉害?”

桓宗从琉璃碗中挑出最大的灵果塞到箜篌手里:“多吃灵果,多喝灵液,你会比他更厉害。”

“桓宗,我觉得你把我当小孩子在哄。”箜篌捧着拳头大的灵果使劲儿啃上一口,“我相信你跟这位仲玺真人关系不好了。”话里话外,都是仲玺真人离飞升还远的意思,如果关系亲密,能不盼着对方好?

“我觉得吧,我们修行之人还是要心胸宽广,就算同门有不讨喜的地方,我们也不好这样的。”箜篌小心翼翼的观察桓宗脸上的表情,见他没有不高兴,才继续道,“嫉妒会影响心境,我们可以跟比人比,但不能太在意这些。俗话说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嘛,人学着满足会开心一点。”

听着箜篌一口一个“我们”,桓宗有种箜篌把他拉到同一个阵营的感觉。虽然身上多了一个“嫉妒同门”的嫌疑,他心情依旧没有受到影响。

“仲玺真人是厉害,但是修为高又不能代表一切,比如说在我眼里,你就比那个仲玺真人好。”为了增加自己这句话的真实性,箜篌重重点了一下头,“真的。”

桓宗长得多好看啊,那个仲玺真人拿什么跟桓宗比。

桓宗笑了:“好,我相信你。”

“公子。”树屋外,林斛轻轻敲着门,“龙虎门的水冠真人来向你辞行。”

“水冠真人?”箜篌看了眼手里啃了一半的灵果,舍不得放下,便对桓宗道,“你要去看看吗?”

“你先坐一会儿,我马上回来。”桓宗站起身,走出树屋,与林斛的双目对上。

“公子,箜篌姑娘还小。”林斛心情复杂,“是个心性很好的姑娘。”

桓宗用手帕擦了擦手:“你说得对,我也很喜欢她。”

水冠真人带着弟子站在树下,看到一个面白黑发,容颜俊美的锦衣公子从树屋中出来,忙见礼道:“龙虎门水冠见过老祖,昨夜多有打扰,幸而老祖没有嫌弃,今日在下特带弟子来辞行。”

“不必客气,这片树林天生地长,谁都能在这里休息。”桓宗没有下去,他神情淡漠,对这些不相干的修士没有任何喜恶,“诸位请自便。”

水冠见桓宗神情疏离,很识趣的不再打扰,把手伸到背后,给身后的几个弟子打手势,让他们跟着自己马上离开。

刚走了没几步,林子里面传出叽叽喳喳的说话声,水冠回头看去,几个年轻修士踩着飞剑飞过来,你追我逐,十分热闹。

“师兄,你看树上有栋树屋,好漂亮。”穿着粉衣的女修让脚下的飞剑升高,想靠近树屋看得更清楚一些,见树屋门前站着一个锦袍美男子,愣愣地悬在半空,好半天没回过神来。

“你、这位公子,你是树屋的主人?”粉衣女修终于回过神来,朝桓宗行了一个礼。

桓宗看了眼女修身后那几个匆匆跟上来的修士,沉默着转身回了树屋,留下林斛肚子站在门外。

林斛:“……”

女修面上有些过不去,小声嘀咕道:“这是什么意思嘛?”

不远处水冠真人默默看着这一幕,转头对弟子道:“你们出门在外,不要学这几位修士。”

青袍子弟结结巴巴道:“师父,这几个人好像是元吉门的弟子。”等下他们要是打起来,他们要不要去帮忙?可是……他们打得过吗?

水冠沉思片刻,伸手捂住眼睛:“我什么也没看见,快走快走。”说完,跳上飞行法器,恨不能马上就飞出这片林子。

“前面几位道友,请留步。”粉衣女修身后的男修们注意到水冠真人,开口叫住他们,“诸位是去奎城?”元吉门就在奎城,整个奎城都属于元吉门管辖范围。

水冠真人很后悔,为什么他刚才不能走得再快一些。他让飞剑调转头,朝几人拱手道:“正是。”

男修们回了一礼:“刚好我们也回奎城,倒是可以通行。”

水冠心中暗暗叫苦,还是不了吧,我怕跟你们一起,就不能活着到奎城了。他扯了一个干笑,示意徒弟们不要随便说话:“怎么好麻烦诸位。”

“无碍,恰巧顺路而已。”为首的男修是元吉门掌派大弟子周肖,天资虽然普通,但是修行刻苦,为人稳重,心地也好,已是心动期十阶大圆满修为,很快就能冲击金丹境界。

这次他带几个筑基期的师弟师妹出门历练,算得上是尽心尽力,只是这些师弟师妹性格有些跳脱,让他头痛不已。

“师兄,这修士好生无礼,我与他见礼,他连一句话都没有。”粉衣女修是周肖的师妹,因为相貌出众,在宗门里受到很多男修追捧,以至于有些任性。好在一路上风平浪静,没有招惹出什么事来。听到师妹的抱怨,周肖就觉得头有些疼,他朝树屋门外的林斛拱了拱手,对师妹道,“金玲,不得无礼。”

叫金玲的粉衣女修撇了撇嘴,对掌派师兄这种怕事的性格十分不满:“我又没做什么,怎么就无礼了?”

林斛板着脸:“我家公子喜欢清静,诸位请自行离去。”

“请前辈见谅,我们这就离开。”周肖看不出林斛的修为,但可以肯定对方高出他很多,他怕金玲再说出更多得罪人的话,也顾不上男女之别,伸手抓住她的手臂:“师妹,走。”

“你干什么!”金玲想推开周肖,但是周肖抓得太紧,她没有推开:“师兄,你放手。”

“不要闹。”周肖沉着脸道,“这有可能是位元婴老祖。”

“元婴老祖怎么了,元婴老祖也要讲理,总不能随便杀人。”金玲皱眉道,“我又没准备做什么。”

周肖想,你要真打算做什么,这会儿就不能站在飞剑上,而是躺在地上了。他转身对几个师弟道,“看好金玲师妹,不要让她乱来。”

几个师弟也看出林斛修为高深,不敢多言,团团把金玲围住,你一言我一语劝起来。

“师父,我觉得……我们还是别讨好元吉门了。”青袍弟子小声对水冠真人道,“这个门派看起来,行事太……率直天真了。”

他说得很委婉,与其说是率真天真,不如叫没脑子。门下弟子不好好管束,惹出事来是会连累整个宗门的,他们这种小门小派都明白这个道理,元吉门难道不懂?

还是说近些年发展得越来越好,就开始张狂起来了?到底是新兴的门派,比不上十大宗门有底蕴,行事气度差得远了。

眼看元吉门几个弟子叽叽喳喳吵嚷得厉害,林斛皱了皱眉。他跟在桓宗身边多年,向来不爱做欺负小辈的事情,所以尽管不喜这些小辈的做派,还是忍了下来:“诸位,请速速离开。”

“我可以离开,让你家公子出来,我就走。”金玲道,“别人行礼要还礼的道理,他难道不懂么?”

树屋里,箜篌趴在窗户缝隙边看热闹,听到粉衣女修这句话,转头对桓宗道,“跟这位姑娘比,绫波道友实在是可爱多了。”绫波虽然有些娇纵,但也不是混蛮不讲理,而且还知道尊敬师长,长德说什么就听什么,这位在外面这么不给师兄颜面,是怕别人没有笑话能看?

修真界外面真有意思,什么奇葩都有。

“吵什么?”一个穿着黑袍的女修飞过来,见到元吉门几个弟子吵吵闹闹,抬掌一拍,飞剑上的男女纷纷落地,好不狼狈。

“哪里来的阿猫阿狗,这么不懂规矩。”女修冷哼一声,“扰人清静。”

“你……”金玲从地上爬起来,一句话还没完全说出口,女修便凌空一挥,一巴掌拍在她的脸上,打得她在地上滚了三四圈才停下,她来不及爬起身,便吐出几大口血来。

“不知死活。”女修理了理宽大的袖子,与站在树屋前的林斛对视一眼,“道友好脾性,这种不懂规矩的小辈,该教训就教训,也算是替他们宗门分忧,免得他们出去得罪更多的人。”

林斛看了眼躺在地上的那几个连话都不敢说的小辈,略点了点头:“道友说得是。”

女修红唇轻扬:“还是说道友见这个小姑娘相貌娇美,舍不得动手?”

林斛瞥了眼躺在地上吐血的粉衣女修,娇美?

“你这个妖妇,你竟然敢动手伤人,可知我的师父……”

女修冷笑着回头,黑色的摆袖突然暴涨,变成长长的绫布缠绕住金玲脖子,单手一拉便把金玲拖到了她面前,她抓住金玲的脖子:“我最讨厌别人威胁我。”

箜篌见黑袍女修一言不合就要杀人,伸手拉了拉桓宗的袖子:“桓宗,这人是谁,脾气怎么这么大,一言不合就动手?”

“她叫雪玉,外号黑袍女,是一位元婴修士,脾气古怪,最不喜欢年轻娇俏的小姑娘。”桓宗见箜篌趴在窗缝边实在太辛苦,干脆推开窗户,让她看得更清楚,“若是有长得好看的女修得罪她,她往往会动怒,把对方羞辱一番。”

“你别开窗户,等下她看到我的脸,跑来羞辱我怎么办?”对自己容貌有几分自信的箜篌连忙探身去关窗户,手刚刚伸出去,就与黑袍女望过来的双眼对上。

被对方阴冷的眼神吓了一跳,箜篌干笑一声:“你继续,继续。”

雪玉冷笑一声,刚想开口说话,看到箜篌身后的桓宗后,面色微微一变,松开手里的金玲。见桓宗没有反应,她咬紧牙关,朝树屋方向行了一礼,转身就往林子外飞走,眨眼便消失不见。

“我长得很吓人?”箜篌捧住自己的脸,不敢置信地回头看桓宗,“她那是什么反应?”

她的眼睛这么大,皮肤这么白,头发梳得这么漂亮,怎么就能把人给吓跑?

“也许是因为你太好看,让她自惭形秽。外面有林斛守着,她又不敢嫉妒你,只能被气走。”桓宗见她捂着脸,瞪大眼不甘心的模样,忍不住笑出声来。

“真的?”

桓宗点头,“我见过的女孩子里,你最好看。”

“哇!”跪在地上的金玲连吐几口心头血,靠着周肖的搀扶才勉强站起来,抬头看见树屋窗户边微笑的少女,她才刚才发生的事,被其他女人从头到尾都看在了眼里。

想到这一点,她又忍不住吐出几口血来。

她属于女人的面子,没了!

35.爱恨

“她再这么吐下去,不会出人命吧?”虽然觉得这位女修有些咋咋呼呼没脑子,但也顶多有些不讨喜,还不到闹出人命的地步。她往桓宗身后蹭了蹭,避开金玲望过来的视线,小声道,“桓宗,我们还是走吧。”

一定是因为她在这里拔走了朱红草,坏了这里的风水,所以才会遇到这些奇奇怪怪的修士。

“好。”桓宗看了眼下面被几个修士围住劝慰的粉衣女修,拉着箜篌跳出树屋,挥手间收起树屋:“既然我们已经决定慢慢走慢慢看,不如你跟我一起坐马车,里面比飞剑上舒适。”

之前不好意思邀请箜篌与自己同坐,但是自从昨天晚上两人同住一栋木屋后,桓宗觉得自己这个邀请似乎也不算冒犯了。

“好呀。”箜篌想也不想便答应了,筑基刚成功的时候,她觉得御剑飞行特别好玩。现在早没了当初的那股新奇劲儿,坐马车能省点灵力,挺好的。

“诸位道友请留步。”周肖匆匆追上来,拱手向三人行礼,“方才多有得罪,请道友见谅。”

桓宗没有理会他,从怀中取出一支玉笛轻轻一吹,只听林子里传来马儿的嘶鸣声,眨眼间就见两匹雪白五杂色的马从林中跑出,拖着车架停在了桓宗等人面前。

林斛摸了摸两匹马儿的头,从收纳戒里摸出两根灵草,给两匹马各分了一根。

风来草?周肖以为是自己的眼睛出了问题,用昂贵的风来草喂马?他眨了眨眼,继续看马嘴边已经吃下一半的灵草,不得不承认,那确实是近百灵石一根的风来草。

桓宗上了马车,转身朝箜篌伸手:“箜篌,来。”

箜篌把手递给桓宗,一下子跳到马车上,扭头见周肖还傻愣愣站在旁边,看起来有点可怜巴巴,便对他笑了笑:“告辞。”

“告、告辞。”周肖看着马车上对他微笑的少女,愣愣的站在原地,忽然觉得这个雪天也跟着灿烂起来。

“师兄。”金玲捂着胸口走到周肖身边,“这三个修士是谁?”会不会把今天发生的事情说出去?她丢不起这个人。

周肖摇头:“我不知道,但是能用风来草喂马的修士,身份肯定不简单。”

“卖一百灵石的风来草喂马?”金玲以为自己听错了,但是她知道掌派师兄是不爱撒谎的性格,不会在这种事情上骗她。

想起那个白衣修士俊美的容颜,金玲摇头叹息。母亲常常跟她说,女人可以利用自己的美貌让男人为自己跑腿,让他们做牛做马。但不会过日子的男人,是万万不能选的,长得再好看都不行。

用那么贵的风来草喂马?怕是脑子不太好,可惜了那张祸乱女人的脸。

“师妹,我们还是赶紧回去吧。”见金玲沉默下来,周肖道,“近来频频发生邪修作恶的事情,前两天邱城一家客栈里,有邪修把死者的心脏都挖了出来。而且死者还不是普通人,是昭晗宗绫波仙子的婢女。”

“绫波?”金玲冷哼一声,“就她也配叫仙子?”

没事让几个婢女跟在旁边撒谎抬轿,真当自己是仙女了?有本事飞升给她看看,仗着五灵根资质,那股矫情劲儿。她隔着一百里外都能闻到。

周肖沉默,木讷如他,也知道某些时候,是不能乱开口的。他往四周望去,刚才那几个也要去奎城的修士不知何时已经离开。他也不觉得意外,修真界明哲保身的修士很多,黑袍女出现得突然,若是动了杀心,他们都不是她的对手。

只是修真界平静了这么多年,突然频频闹出邪修杀人事件,不是什么好预兆。

“马车里好宽敞,竟然一点都不晃。”箜篌坐在铺了厚厚垫子的马车里,觉得自己做公主时坐的马车与这辆马车相比,实在是寒酸极了。

桓宗盘腿坐在垫子上,他面前摆着一张木桌,木桌上放着整套茶具,茶水倒在杯子里,浮起一圈很浅的涟漪,但是却不会从杯子里溅出来。箜篌想不明白,马儿不是跑在山道上吗,为什么马车里会这么平稳?

“尝尝。”桓宗把茶杯递给箜篌,“在天黑之前,我们能赶到一个叫三树的小城镇上。”

“谢谢。”箜篌接过茶杯,低头闻了闻,“好香。”

“我不擅长此道,茶叶与茶具都是同门送的,现在泡着打发时间。”桓宗轻轻摩挲着茶杯的杯沿,俊美的容颜隐藏在茶水的热气后面,像是高高在上的仙人,一切凡尘俗事都与他无关。

桓宗没有骗箜篌,他九岁进入琉光宗,几乎把所有精力都放在了修行上。他不好酒,不好茶,也不好享乐,更不好美色,与他相伴的只有剑。若不是修行出了意外,他不会像现在这样,在路上慢慢行走,看风景喝茶,甚至……

他抬头看着捧着杯子喝茶,举止间带出几分皇室贵族习惯的少女。十年前的他,肯定不会想到,自己有一天会坐着马车,带着林斛,与一位年仅十六岁的小姑娘漫无目的在外游历。

“香而不浓,灵气不散,好茶。”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箜篌觉得这杯茶喝下去,她灵台中的灵力都跟着强大了些许。

桓宗替箜篌续上茶,与她闲聊:“箜篌今年才十六,已是筑基五阶修为,这虽是好事,但你还年轻,最重要的是心境,不要急着冲击境界,这对你日后无益。早上我听你提起修为停滞不前,可能就是与心境有关。”天分再强,也会因为阅历与见识限制修为,这不是天分能够弥补的。

这话若是心胸狭窄的人听了,只会觉得桓宗不安好心,或是故意拉后腿。但是桓宗并不是长袖善舞的性格,很多时候都是随心而为,当他觉得这样对箜篌好时,便直接开口了,根本没有想过箜篌有可能会误解他的用意。

马车外的林斛,听着两人的交谈,很担心公子这种说法方式,很快就会失去他这位第一次认识的异性朋友。

好在箜篌想得简单,对桓宗这个朋友又很信任,根本没有怀疑过他的用意。她叹口气道:“桓宗,你说的话,怎么跟我的师兄师姐们一模一样?”

“他们天天都觉得我修炼辛苦,每次闭关出来,他们总是担心我累傻了,一个劲儿给我塞吃的喝的,还要跟我强调劳逸结合。”箜篌悻悻地放下茶杯,还没出来多久,她就有些想他们了,不知道她寄回去特产他们喜不喜欢。

林斛赶着马儿越过一片峡谷,马儿前蹄轻轻落在地面,收起后背上的翅膀,变成普通马儿的样子,继续往前奔跑。他回头看了眼马车里,这事发生在云华门,不会让人觉得奇怪。若是其他门派的师兄师姐们这么做,就会让人怀疑,他们是不是嫉妒小师妹的天分,故意让她分心,好影响她的修行。

说来也奇怪,很多放在其他门派会让人怀疑用意的事情,但让云华门弟子做起来,含义就完全不同。从这一点来说,云华门也称得上是一个神奇的门派了。

“不过我觉得你说得有道理。”箜篌掀开马车窗帘,外面是皑皑雪山,大地白茫茫一片,美极了,“我出生后,就一直住在深宫中,唯一的娱乐,便是两篇破旧不全的话本。第一次见识到外面世界的精彩,还是来凌忧界的那天。这些年我一直待在宗门里,从未好好看过这个世界。”

说到这,她看着桓宗,眼睛笑成了月牙:“不过我运气很好,下山不久就遇到了你,不用一个人吃饭,赶路,真好。”她本性中,还是喜欢热闹的,并不喜欢孤零零一个人。尤其是得到云华门给予她的温暖以后,就更加不喜欢了。

桓宗无奈摇头轻笑,真正幸运的,也许是他,而不是她。

“你不信哦?”箜篌哼哼道,“我跟你说,诚实可是我的优点之一。”

“没有不信,我只是不赞同你这种说法。”桓宗从木桌抽屉里取出一盘点心放到桌上,“因为幸运的是我。”

这个小姑娘,有着非一般的气运。气运这种东西玄之又玄,看不见摸不着,但是气运好的修士,往往事半功倍,是别人羡慕不来的。

“算了算了,我们也不用争下去,都幸运嘛,这就是缘分。”箜篌见桓宗拿出了点心,也从自己收纳戒里取出一袋点心,点心做得很漂亮,有些做成鲜花模样,有些做成动物模样,摆在桌上十分可爱。

“这是宗门里膳食堂的姐姐特意给我做的,点心袋子上面有符阵加持,能让点心在拿出来之前,一直保持着最新鲜的状态,所以你放心吃,绝对没问题。”箜篌介绍着不同形状点心的不同口味,介绍完了,取了一块放到桓宗手里,“你口味好像偏清淡,这个你应该喜欢。里面加了灵花汁,香却不甜腻,尝尝看。”

从点心的花样到装点心的袋子上的符阵,全都印证着云华门在吃食上用心的事实,难怪外面都说吃喝在雍城,连云华门这个管辖者都是如此,更别提城里的百姓。

把手心的点心放进嘴里,鲜花的清香很快占据整个口腔,咽下去的那一刻,整个身体仿佛被大自然包围住,连呼吸都清新起来。

“好吃吧?”箜篌满含期待的看着桓宗,脸上只差没写着“快夸我宗门”几个字了。

“很好吃。”桓宗又从袋子里取了一块点心,“我以前从没吃过这种点心。”

“那当然啦。”提到自己的宗门,箜篌觉得哪儿都好,吹个十天十夜都没有问题,“这种点心只有我们门派弟子能够吃到,不对外供应的。不过你去我们宗门做客的话,就能吃到很多好吃的。可惜好多菜不适合带出来,不然我现在就想让你尝尝。”

“要不等游历结束,我请你去云华山上做客吧。”箜篌觉得自己这个主意非常不错,“我让膳食堂的姐姐,每天都给你做好吃的。”

“好。”桓宗笑,“我很期待。”

“你去了一定会喜欢的。”箜篌喝了口茶润嗓子,“之前贵宗的松河峰主去我们那儿,每天三顿饭都会按时食用,听膳食堂的姐姐说,每天送到松河峰主院子里的点心,他也吃得很开心。”

桓宗有些意外,没想到松河师叔……也这么重口腹之欲吗?

从山上下去,很快便到了叫三树的城镇上。与邱城相比,三树城小了很多,城墙陈旧,就连城门上“三树城”几个字,都已经掉了漆。

已经临近傍晚,街上的行人并不错,而且大多都是没有灵根的普通人,偶尔有修士经过,也都是修为平平。

经过一条巷子时,箜篌听到有小孩子在哭,她掀起帘子往外看去,一个三四岁大的小孩儿趴在地上,手里捏着一根糖葫芦,也不知道是不是贪玩跑太远,他身边没有大人跟着。

她正准备下马车去看看那个孩子时,巷子的围墙后跳出一个黑袍女人,她抱起摔在地上的孩子,弯腰拍去他身上的积雪,裙摆沾上脏污的雪泥也没有管。

是那个脾气怪异的女修雪玉?

蹲在小孩面前的雪玉神情温柔,没有半点在林子里时的阴狠。箜篌看到她为了哄哭个不停的小孩儿,从怀里掏出了一个小铃铛,在他眼前晃来晃去,逗得小孩顾不上流泪,伸手去抓铃铛。

雪玉把铃铛给了小孩,见孩子父母找了过来,不等他们道谢,转身便往巷子外走。走了没几步,就发现了坐在马车中的箜篌。

她愣了一下,毫不犹豫地转身,足尖点了点,腾空飞走。

准备向雪玉露出微笑的箜篌愣住,她傻傻的望着雪玉飞走的方向,转头看沉默喝茶的桓宗:“桓宗,我真的不吓人吗?”

隔着车窗瞥了眼雪玉离开的方向,桓宗语气平静道:“她怕的是林斛。你这么一个可爱的小姑娘,怎么去吓人?”

“也是哦,她肯定是怕我们计较早上发生的事情,又担心打不过林斛,所以才逃走的。”这么一想,箜篌觉得自己心里好受了许多。

谁能接受一个大美人看到自己就跑这种事?

所以这一定不是她的问题。

“这位雪玉姑娘,对小孩子好温柔。”箜篌不想叫她黑袍女,一个能对普通孩子都如此温柔的女修,本性应该不是太坏。

“她原本是宗门弟子,后来与一位散修相爱,便离开宗门与他结为道侣,与这位散修游历天下。”说到这,桓宗语气顿了顿,“哪知道夫妻二人在进入一个秘境后,散修与一位年轻女修暧昧不清,甚至在夺宝时,想要害死雪玉。雪玉死里逃生,腹中孩子却没了。后来她潜心修炼,杀了负心的丈夫。从此后,她便十分厌恶长得娇俏又爱撒娇的年轻女修,脾气也越来越怪异,所以现在很多人叫她黑袍女。”

桓宗告诉箜篌这些,是想让她明白一件事,修真界某些好看嘴甜的男修,并不可靠。她还年轻,最好不要随意对某个人动心,有些感情经不起时间的考验。

箜篌看的话本里,妙笔客很少写男女感情之事,所以她对情爱之事并不了解。就算看过一些与情爱有关的话本,结局都是两位主人公幸福快乐的生活在一起,并没有男主人公背叛女主人公,女主人公最后杀了男主人公这种故事。

她以为皇宫里的人,才会戴着虚假面具,与不爱的人虚与委蛇。可是雪玉与那位散修,明明是因为相爱才在一起,为什么散修最后还要背叛雪玉,甚至想要害死她?

“我不明白。”箜篌语气有些低落,“他们不是恩爱夫妻吗?”

桓宗想告诉箜篌,人心易变,在利益与诱惑面前,很多人都难以保持本心。可是看着她闪亮的双眼,桓宗又不忍心说出口了。

她还小,还是个小姑娘。

有些道理,等她大一点再告诉她吧。

“可能是因为这个散修本性不太好。”桓宗指了指桌上的点心,“你刚才说,这个像马儿一样的点心,是什么味道的?”

“哪里是本性不好,简直就是个混蛋!”箜篌小声骂道,“可惜了雪玉姑娘,被这种人害了。”

她喝了一大口茶,压下心头的火气,才想起桓宗刚才好像跟她说了什么:“桓宗,你刚才说什么?”

“没什么。”桓宗见她火气似乎消了不少,便道,“我让林斛去找个客栈,我们在客栈里住一晚。”

“好。”箜篌赶紧再喝几口茶,这茶能够帮着消灭心头的火气。

“林斛,去客栈。”桓宗掀起帘子,对林斛道,“找个安静的地方。”

“好的,公子。”林斛头也不回,他怕自己回过头,会让公子看到他脸上的震惊。真没想到,不善言辞的公子,也会开始哄小姑娘了。

这一路上,公子学会的东西真不少,可见实践出真知,可爱的小姑娘让男人学会成长。

“桓宗,有个问题我一直忘了问。”听到要到客栈休息,箜篌把桌上的东西收了起来,“你都知道我十六了,我还不知道你多大呢。”

“我……”桓宗收茶具的手一顿,车窗外的风,似乎有点凉。

36.入定

“我比你痴长些许岁数。”窗外的风呼呼刮着,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桓宗脑子里有些恍惚,他甚至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么说。

“哇,真看不出来,感觉你就比我大一点点。”看着桓宗这张只有二十岁左右的脸,箜篌想起修真无岁月这句话。普通人短短几十年的寿命,心境与想法尚会产生变化,更别提上百年几百年。

在这个瞬间,她隐隐领悟了什么,又好像仍旧懵懂。

“箜篌很介意我比你年龄大?”桓宗微微低头,似乎连发梢与睫毛都染上了忧郁。

美人忧郁的模样杀伤力十分巨大,在这个瞬间,箜篌内疚不已,觉得自己似乎多嘴提了不该问的内容:“没有,桓宗你别误会,我不介意这些的。我的师兄师姐很多都比我大一两百岁,我们在一起玩得也很开心,年龄不是问题,我又怎么会嫌弃你!”

与桓宗虽只相处了短短几日,但是对于箜篌而言,桓宗是个很好的朋友。会跟她一起分享话本,有漂亮的树屋,还知道很多她不知道的修真界传闻,而且还长得那么好看。

有这么好看的脸,谁还在乎他多大呢?

“公子,客栈到了。”林斛半掀帘子,目光落在桓宗身上,桓宗不与他对视,优雅地仰头靠着垫子,“去订好房间,我与箜篌马上就过来。”

林斛收回目光,放下帘子,声音从外面传进来:“好的,公子。”

帘子轻轻晃动,桓宗看着帘子下端的琉璃珠坠儿,缓缓眨眼。掀起帘子,他走下马车,环视四周,转身见跟着下车的箜篌道,“这边条件差些。”

“出门在外,不用那么讲究。”箜篌跳下马车,半只脚陷进雪里,她抬了抬脚,听到风吹动布料的声音。左边一栋锁着门的木楼上,破旧的布制招牌在风中飞舞,不知道多久没有清洗,已经脏得看不清上面的字。

浓浓的荒凉感,盈满整个街头。

“贵客请往里面走。”堂倌迎了出来,想去牵马,还没靠近,马儿扬起前蹄嘶鸣几声,吓得他连连后退几步,不敢再上前。

堂倌身上的衣服打着补丁,收拾得却很干净,眼神看起来分外小心,似乎担心客人一个不满意,转身便走了。他穿得并不厚实,青布鞋踩在雪地里,已经湿了小半,露在袖子外的手粗糙带着乌青色,却不敢在客人面前跺脚搓手取暖。

“没关系,这两匹马儿很听话,不会乱跑。”箜篌看了眼他脚上的鞋,“进来带我们去客房看看。”

“好的,贵客。”堂倌小跑着跨进门,下面的大厅很冷清,稀稀拉拉坐着三四个食客,油灯昏黄,火苗因为窜进门的寒风而晃动。

或许是因为大厅太过冷清,见到有其他客人进门,食客们纷纷抬头,靠着观察陌生人来打发无聊的时间。但是这一瞧,就让他们倒吸了一口气。好俊的贵公子,好生娇俏的姑娘,也不知是哪里来的小夫妻出来游玩,怎么就跑到这里来了?

“公子,箜篌姑娘,上房都空着,我定了三间相邻的房间。”林斛从楼上下来,见掌柜与堂倌想上前说话又不敢的样子,掏出灵石放到桌上,“等下打好热水送上来。”

掌柜连连称是,作揖弯腰道谢,又问晚上他们想吃什么。

林斛知道公子在吃食方面并不挑剔,便把目光投向箜篌。箜篌道:“准备几道拿手菜就行了。”

“好嘞。”掌柜脸上的笑容更大,转身拍站在身边的堂倌,“快去准备着,挑最好的做。”只看桓宗与箜篌的穿戴,他就知道这不是普通人,没准是法力无穷的修士。这些修士大多出手大方,但也不好伺候,迎接他们是,他心里是七上八下,现在见女贵客如此好说话,喜得眯起了双眼。

箜篌等人上了楼,看着已经掉漆的雕花木门,实在很难相信,这会是三树城最好的客栈。箜篌转头对桓宗道:“这里的百姓日子看起来不太好过,刚才在门口迎我们的堂倌,还穿着湿鞋子。”

桓宗点头嗯了一声,尽管他根本没有注意到堂倌长什么样子:“你先回房间休息一会儿。”

“好。”箜篌推开门,屋子里收拾得很干净,但是陈旧的家具,让整个屋子看起来有些沉闷。屋里的烛火有些黯淡,箜篌从收纳戒里取出一件可以照明的法器放到桌上,推开窗户让屋子透透气。

天色昏暗,街道上看不到几个人影,一个卖碳的汉子挑着半担还没卖出去的木炭深一脚浅一脚走着,箩筐左边装着没卖出去的木炭,右边箩筐里坐着个五六岁的孩子,小孩儿捧着大大的肉包啃着,脑袋上的皮帽,遮住了他半张脸。

箜篌听到小孩叫汉子阿爹。

“阿爹,这包子里有肉,给你吃。”

“好好坐着,别动。”汉子凶巴巴道,“你老子还不饿。”

“阿爹,吃!”

“信不信老子抽你。”汉子放下胆子,脱下身上的夹袄盖在小孩身上,“不要张嘴说话,风吹到肚子里,有你受的。”

小孩把手包子高高举起,坚持要让汉子吃。

汉子瞪了他一眼,弯腰咬了一口,再度挑起箩筐,缓缓往前走着。

箜篌盯着这对父子的背影看了很久,直到再也看不见,才收回目光走到桌边坐下。这种贫穷与父子情,是箜篌不曾体验过的。

那个冻得双手乌青,却还要对客人陪笑的堂倌,还有生活艰难却爱护着孩子的父亲,都是这个修真界的一员。他们的生活贫苦,却还坚持活着,对未来的希望,对后代的希望。

她摸着胸口,那里有点酸,有点热。许久没有动静的灵台开始松动,窗外的风声变得格外清晰。起身盘腿坐到床上,箜篌闭上双眼,进了入定状态。

坐在照明法器下看书的桓宗放下手里的书,起身走到窗边。四周的灵气涌动,全都往他旁边的房间挤压,好像那里有什么吸引它们的存在。他准备开窗的手一顿,犹豫片刻,还是放下手来。

“公子。”林斛走进来,“箜篌姑娘那边……”

“她应该是入定了。”桓宗头也不回道,“下去告诉客栈的人,这几日不要上门打扰,多给他们几日的住宿钱。”

“好的,公子。”林斛表情有些奇怪,“刚才收到了宗门的飞讯符,宗主与几位峰主似乎担心你在外面发生了什么事。”

他把飞讯符递到桓宗手里,桓宗把灵气输入飞讯符,一目十行看完所有内容,眉头皱起来。箜篌说,出门在外给宗门的人买特产会让他们高兴,为什么师父师叔们好像并没有高兴的意思?

难道是他让驿站送过去的东西他们不喜欢?

“下一个城镇是什么地方?”桓宗收起飞讯符,若有所思。

“是宜城。”

“可有什么值得买的东西?”桓宗问。

林斛愣了愣:“有的,宜城最出名的就是刺绣。”

“我知道了。”桓宗徐徐点头,师父师叔他们好像不重口欲,买些刺绣回去,他们应该会喜欢一些。

第一天,箜篌没有从入定中醒来,桓宗打坐一日。

第二天,箜篌没有从入定中醒来,桓宗在城内一家破旧的书斋里买了几篇话本。

到了第三天,箜篌仍旧在入定。桓宗下楼的时候,见到几个炼气期的修士在责备堂倌,堂倌跪在地上擦地上的水渍,裤腿都湿透了。

桓宗向来不爱管这种闲事,神情淡漠的从他们身边走过,不小心瞥到堂倌被冻得有些肿大的指节,想起箜篌说过这里百姓生活不太好。他停下脚步,看到一个修士正用脚提着堂倌的后背,在他打着补丁的衣服上,留下又脏又打的脚印。

“你们太吵了。”桓宗面无表情地看着这几个炼气修士,“公众场合,不要喧哗。你们是哪个门派的,竟如此不懂规矩?”

“你个小白……”踢人的修士本想骂人,但是看清桓宗衣服上散发着流光的符纹,连忙闭上嘴,拱手道:“我们几个粗人不懂规矩,扰着公子清休,请公子恕罪。”

桓宗低头看着堂倌后背:“弄脏了别人的衣服,要赔的。”

“公子说的是。”炼气修士连连点头,从怀里掏出一把玉币塞到堂倌手里,“这都是我们的不是。”

“不敢要诸位贵客的赔偿。”堂倌哪敢收这些修士大爷的玉币,想要把玉币还回去,这些修士却无人伸手去拿。

“这是他们赔给你的钱,你好好收着。”桓宗抬了抬手,跪在地上的堂倌便不受控制地站起来,他惊讶地回头看桓宗,原来这位贵公子也是修士?

桓宗见几个修士缩头缩尾想偷偷溜走,微微抬起白皙的下巴:“这就走了?”

几个修士吓得双腿一颤,心里暗暗叫苦,却只能乖乖走回来,各个垂着头站在桓宗面前。

“日后不要让我看到你们做这种事。”

“是!”修士们连忙答应下来。

桓宗微微点头,抬了抬手指头,示意他们可以走了。几个修士见状,一边道谢一边跑走,再也不见方才的嚣张跋扈。

“多谢仙长相助。”堂倌走到桓宗面前不断鞠躬道谢,就差没给桓宗磕头谢恩。

看着他卑微的样子,桓宗沉默良久,淡淡道:“不必谢。”走出客栈,他回头看了一眼,堂倌正低头把玉币小心的塞进怀里,害怕玉币掉出来,还把腰带重新扎得紧紧的。

看到这一幕,桓宗心情有些怪异。他不爱管与自己无关的事,但是今天管了,似乎也没什么厌烦。

从收纳戒中取出纸伞,是前几日箜篌在树屋里给他撑过的那把。撑开伞骨,桓宗抬头看了眼箜篌住的房间,已经第三天了,不知这个小姑娘什么时候醒来。

出去转了一圈,有家店自称是千年老字号包子铺,桓宗想起箜篌可能对这个感兴趣,便买了几个。路过几个小乞丐,他停下脚步,往里面扔了些玉币。回到客栈时,想起箜篌还在入定,见林斛正好下楼,便把包子塞进林斛怀里。

“公子?”捧着热乎乎的包子,林斛有些不解,这是什么意思?

“多吃点,对身体好。”桓宗收起伞,面无表情上楼。经过箜篌的房门,他掏出几张聚灵符贴在了门上,刹那间,往屋子里涌动的灵气更多了。

对浓郁的灵气很满意,桓宗回到自己房间,取出了自己的本命剑。这把剑看起来非常的普通,乌黑的剑柄,泛着银光的剑刃,上面没有镶嵌宝石,也没有挂剑穗,唯一称得上亮点的,便是剑刃上的暗纹。

握紧剑柄,剑身发出嗡嗡声,桓宗捂住胸口猛咳几声,剑刃上倒映着他漠然的双眼。盯着剑刃上的眼睛看了一会儿,桓宗食指点在剑刃上,嗡嗡声终于停了下来。

“公子。”门外传来林斛的声音。

“进来。”

林斛进门见桓宗手里拿着剑,几个大跨步来到桓宗面前,“公子,你……”

“包子吃完了?”桓宗收起剑,打断了林斛的话。

“吃了。”林斛表情有片刻的空白。

“好吃吗?”桓宗又问。

“好像……还行?”林斛觉得包子就是包子味儿,没什么好吃不好吃的。

“看来味道一般。”桓宗皱眉,味道一般的包子铺,也好意思说千年老字号,难道是千年如一日的普通?

“公子,你现在的状况,最好不要轻易用剑。”尽管被桓宗打断了话,但是林斛并没有忘记自己想说什么,“我怕会加重你的伤势。”

“我知道。”桓宗垂下眼睑,脸上没有表情,“我自己的身体如何,我很清楚。”

林斛见桓宗没有情绪的样子,心中的担忧更重。药材虽难求,但是最难的却是心境。公子这无欲无求的心态,如何过得了心魔一关?

“公子……”

桓宗忽地站起身:“箜篌醒了。”他走到门口,拉开门走了出去。

林斛愣了愣,才跟了过去。

箜篌睁开眼,桌上的照明法器因为没有主人输入灵气,早已经熄灭。烛火也已燃尽。外面的天色不太好,屋子里有些昏暗。

她长长吐出一口气,此次入定,让她修为大有长进,原本筑基五阶的修为,已经变成筑基九阶,再修炼一段时间,说不定能筑基大圆满,冲击心动期。

敲门声响起,她拉开门,面如冠玉的桓宗站在门外。看着如此美貌的桓宗,箜篌想起自己已经好几日没有梳洗,瞬间脸色大变:“桓宗,我们稍后再聊。”

看着在自己面前关上的房门,桓宗疑惑不解地扭头看林斛。

林斛摇头:“公子,你不要看我,我也不明白箜篌姑娘的意思。”他若是了解女人,也不会活了几百岁,连个道侣都没有。

桓宗伸手撕下门上的聚灵符,轻轻一揉,符篆瞬间化为粉末。林斛不明白,他家公子这是做了好事不留名?幸好这不是追求心上人,不然像他公子这样的,恐怕一百年都不能让人家女孩子明白心意。

“箜篌姑娘,有什么事就叫我。”桓宗道,“我让客栈里的人给你准备吃食。”

门从里面轻轻拉开,但是只开了一道缝,露出箜篌半张脸:“桓宗,谢谢你,等我洗漱完就出来。”

桓宗这才明白箜篌刚才为何关门,他点了点头:“好。”

原来小姑娘会在意这种小事?桓宗觉得自己,好像对女孩子的习性又了解了一些。

方才小姑娘匆忙关门的样子,有几分娇憨可爱。

三树城门外,一艘飞舟停跌落在门口,几个身形有些狼狈的修士仓皇跑了出来,其中一人几乎无力站直身体,勉强靠一把剑撑着,才没有倒下。

“师兄,此处是一座小城,只怕没有高手坐阵。”碧衣女修面色惨白,无力去擦嘴角的血迹,“不若我们换个地方走,至少不会连累城里的人。”

只是他们现在已经没有灵力支撑飞舟继续前行,该往哪边走,才能引开后面追杀他们的人?

“来不及了。”被称作师兄的蓝袍男子回头看着远处翻滚的乌云,厉声尖叫的黑鸟,把剑从地上拔出,“你们往西边跑,我去拖一会儿。”

“师兄……”

“不要废话,难道你想让这个城里的人陪着我们一起死?”蓝袍男子沉着脸道,“全都走。”

他压住胸口乱窜的灵气,提剑飞向了天空。

“师兄!”碧衣女子擦了擦眼角的泪,对身后几个年幼的师弟师妹道,“你们走,我去助师兄一臂之力!”

37.胡言乱语

“师姐!”师弟师妹们知道他们两人现在去迎战,几乎等于是送死,年龄最小的弟子已经控制不住情绪,失声哭起来。恐惧、挫败、伤心各种情绪缠绕着他们,让他们慌乱失措。

“师兄跟师姐说得对,我们马上离开这里。”剩下的弟子中,最年长的女修擦干净脸上的泪,“小师弟你进去城里,看看有没有高阶修士能助我们一臂之力,若是没有……若是没有,就去通知城主,让他提高警惕,尽量保证城里百姓的生命安全。”女修跳上飞剑,眼神渐渐变得坚毅起来,“剩下的所有人跟我走,记得动作做得明显些,至少……至少让那几个邪修知道我们去了哪个方向。”

等师兄与师姐拦不住以后,邪修会来追杀他们,这座城里的百姓就能躲过一劫。她很怕死,可若是因为他们,连累城里这么多人,她后半生良心亦难安宁,不如拼死一搏,至少无愧于心。

听着胆子小的师弟师妹跟在她身后,偷偷啜泣却没有私自逃走,女修道:“若是这次能活着回去……”她看着师兄被赶上来的邪修一剑穿透胸膛,哽咽道,“我就把珍藏的宝石分给你们。”

“走!”

客栈中,箜篌洗漱完,换好干净衣服下楼。桓宗与林斛坐在桌边等她,桌上刚摆上的菜还冒着热气。她快步走到桓宗身边坐下,朝桓宗露出一个笑。

桓宗在箜篌身上闻到了沐浴后的清香,他侧首,看到翠红耳坠在她白皙的脖颈处轻轻摇晃。眨了眨眼,他连忙收回了视线。

“这些都是从山里收来的野菜,比一般的菜味道好,几位客官请慢用。”堂倌又端了几盘菜上来,这几天箜篌一直没有出过房门,现在终于见到她的身影,他忍不住偷偷看了一眼。只是想到这位姑娘可能是贵公子的伴侣,他不敢多看,鞠了一躬便退了下去。

“堂倌今天好像格外热情。”来客栈订房间那天,堂倌会热情,是因为他想留住他们这些客人。今天的热情与那天不同,多了几分真心在里面。

“是吗?”他察觉不出热情还能分哪种,用筷子夹起几片堂倌介绍的野菜尝了尝,虽没有灵土园里种的菜有灵气,但是胜在鲜嫩。

箜篌好几天没有吃饭,胃口比平时好,快速又不失优雅的吃了两碗饭,在准备添第三碗时,她听到外面有个带哭腔的男声在叫救命。

她放下筷子,准备起身出去看看,却被桓宗捏住手腕,“坐着,让林斛去看。”

说话间,林斛已经闪身到门口,大厅里的几个食客听到外面叫“救命”,想也不想便放下筷子躲回了房间,整个大厅只剩下还坐着的桓宗与箜篌,以及躲在柜台后面瑟瑟发抖的掌柜。

“修真界以前发生过这种事,半夜有人呼救,有好心的人出去,结果却遇了害。”桓宗松开箜篌的手腕,“有些邪修利用正派修士的善心,来暗算他们。你年纪小,不知道外面的人心有多险恶。”

箜篌震惊,原来邪修坏起来,还有这么多手段?

“还有邪修变作小孩子的模样,掉进水里或是无助哭泣,等修士靠近,就趁机毁掉修士灵台,吸取对方身上的灵力。”桓宗见箜篌一脸惊讶,把自己听来的一些修真界案件讲了一遍,“总之防人之心不可无,明白吗?”

箜篌乖乖点头,对修真界的危险度又有了新的认识。难怪师父给她的收纳戒里,会有行走修真界注意手册,不是师父太过担心她,而是邪修坏起来的手段千奇百怪。

“有道友吗,救命!”受伤的弟子一路跑来,声音已经嘶哑,身上的力气也都用尽,然而路人听到呼救,见他身上还有未干的血迹,纷纷慌乱躲避,无人伸出援手。

现在的他全靠一口气撑着,麻木的呼救,茫然的往前走,脚下的积雪虽厚,却没有他的心冷。他知道不该怪这些人见死不救,但想起生死不知的师兄与师姐,干涸的双眼已经流不出眼泪,心痛得几乎失去知觉。

难道他们注定在今日命绝,所以整个城里才没有一个高修为的修士?想到这里,他无力地坐在雪地里,茫然四顾。

谁能去救他的师兄师姐?

林斛站在客栈看了一会儿,转头朝里面道:“公子,呼救的是个筑基二阶的修士,看他身上穿的衣服,像是清风门的弟子。”

“清风门?”桓宗对这个门派有印象,这是个剑修门派,名为清风,行事作风却一眼难尽。两百多年前,清风门差点成为琉光宗的附属门派,当时清风门有意依附,宗门里也有些意动,最后这事却不了了之。

不是因为清风门出了大奸大恶之辈,而是身为剑修,清风门弟子竟然喜欢在本命剑上镶嵌各种珍贵宝石,剑穗更是玩出了各种花样。这种不比剑术,只比剑的浮躁作风,与琉光宗的剑道截然相反,而清风门上下也觉得本命宝剑就该弄得漂亮华丽,最后两边很有默契的不再提此事。

这事虽然没有成,但是从此以后,桓宗就记住了这个门派,他觉得这个门派的人,是剑修中的异类。现在得知是清风门弟子求救,他起身走到了门口,箜篌连忙跟在了他身后。

坐在雪地里的弟子看起来并不大,衣衫散乱,身上带伤,看起来十分狼狈。箜篌看了看此人,又转头看桓宗,没有说话。

“没事,他不是邪修装的。”不爱揣测人心的桓宗,却看懂了箜篌的心思。

得到桓宗的确认后,箜篌才开口道:“这位道友,发生了什么事?”

清风门弟子以为自己太想有人去救师兄师姐,所以产生了幻觉。他怔怔地抬头看着客栈门口站着的三个人,使劲揉了揉眼睛,那三个人还在。

看出里面有两人修为比他高,他跪直身体,朝箜篌三人重重磕头:“在下是清风门弟子冯奇,求道友救救我的师兄与师姐。”

桓宗朝城门方向看了一眼,衣袖一挥,一艘玉舟在空中浮现。他抓住箜篌的手跳上飞舟,顺手用灵气把神情恍惚的清风门弟子拖进玉舟,冷着脸道:“林斛,跟上。”

冯奇被卷进玉舟,脑子里还一片茫然,难道这个看起来没有修为的贵公子才是能做主的人?想到生死未卜的师兄师姐,他连忙爬起来,趴在舟沿往下看,没想到眨眼的时间舟已经飞出了城,不远处的上空,盘旋着密密麻麻的黑鸟。

“道友请小心,这些鸟受邪修驱使,喙与爪十分锋利,速度非常快,常常趁人不注意的时候偷袭。”冯奇吃过这些黑鸟的苦头,连忙提醒这位看起来有些病弱的公子。

“桓宗,这是什么鸟?”箜篌听着像是厉鬼哭嚎的鸟叫声,忍不住摸了摸手臂上冒出来的鸡皮疙瘩。

“这不是鸟。”桓宗负手而立,“这叫食骨兽,不仅吃人肉,连人骨都不会放过。”

几头食骨兽朝桓宗袭来,他伸出手掌,凌空握掌,靠近玉舟的食骨兽来不及惨叫,就已经身兽分离,落下云端。

玉舟快速从食骨兽群中掠过,食骨兽纷纷像下饺子般跌落。冯奇呆呆的看着这一幕,实在不敢相信,让他们狼狈逃窜的食骨兽在这位病弱公子跟前,比蚊子苍蝇还要弱小。

“大哥,这个女人有几分姿色,你可别把她弄死了。”留着山羊须,眼小嘴大的灰袍修士凌空而立,看着几乎支撑不住,衣衫褴褛浑身是伤的女修,笑声中带着淫邪之意,“不如抓回去做炉鼎,就这么简简单单杀了,多可惜啊。”

“都什么时候了,还在想女人!”年纪最长的邪修指了指地上生死不明的男修,“你先去把这个灵台里的灵力取走。”

“住手!”女修厉喝道,“你们这些畜生,休想动我师兄。”

“唉哟哟,小妞儿脾气可真大。我不仅要动你师兄,还要动你呢。”山羊须邪修嬉笑出声,操纵食骨兽叼走女修身上一片衣料,“啧啧啧,皮肤真白。”

“还不快去取灵力?!”年长邪修一掌拍在山羊须身上,“没见过女人?”

山羊须见大哥动了怒,虽然舍不得美人,但不敢违背大哥的命令,取出葫芦朝男修飞去。

“师兄!”女修情急之下,飞身拦在男修身前,掏出身上所有符篆,朝山羊须扔去。山羊须早有防备,掏出法器把所有符篆都拦在了外面,阴沉着脸道:“我比较喜欢乖巧的女人,小美人儿,你若是现在让开,我可以饶你不死。”

“滚!”女修挽起剑花,与山羊须缠斗起来。但是她身负重伤,几息间,便已显弱势。

“师姐!”冯奇看到在地上与邪修打斗的女修,就要跳下玉舟,被桓宗拽住扔回玉舟上。

“别碍事。”他语气不疾不徐,脸上也没有表情,只是在阐述一个事实。

冯奇却顾不了这么多,他急道:“我就算是死,也不能眼睁睁看着师姐受邪修欺辱。”

桓宗没有理会他,转头对箜篌道:“跟邪修动过手吗?”

箜篌摇头。

“去吧。”桓宗指了指地上,“只有真正动手过,你才知道自己有哪里不足。”

他往前跨了一步,与箜篌的距离不到十寸。伸手轻拍了一下箜篌发鬓,这个动作轻得几乎没有力道,“别怕,我就在旁边看着。”

眼见女修已经支撑不下去,箜篌深吸一口气,点头道:“好。”话音一落,她便跳出了玉舟,直直朝女修身边飞去。

桓宗看着箜篌的身影,让玉舟飞得低了些,却没有动手的意思。跟在他们后面的林斛一言不发的去料理另外一个邪修,出手便打得年长邪修没有还手之力。

冯奇暗暗吃惊,这三人究竟是什么身份?!

山羊须邪修还不知道大哥被人打得没有还手之力,甚至连呼救的机会都没有。他打落女修手中的剑,冷笑道:“既然你这么想死,我便成全你。”

他五指成爪,朝女修喉咙抠去,这是必死之招,女修避无可避。

然而他的手却没有机会靠近女修,因为有人拦住了他。是一个穿着华服,手持利剑,打扮精致的女修。

“又来了一个送死的美人?”山羊须舔了舔干枯开裂的唇,一个筑基九阶的修士,竟然妄想从他这个心动五阶御兽修士手里救人,真是异想天开。

强大的御兽修士有通天地兽语的能力,山羊须虽还没有这么强大,但是操纵一些强大的妖兽却没有问题。他高吼一声,密密麻麻的食骨兽从四面八方飞来。

“道友,你快走!”女修不想连累这位突然出现的姑娘,“此人是御兽邪修,你不是他的对手。”

箜篌抬头看着天空密密麻麻犹如飞蛾的食骨兽,掏出一把符咒扔给女修:“护好你自己。”她身上这件法衣能够抵挡好几次元婴修士的攻击,眼前这个邪修只有心动期修为,她勉强还能撑一会。

若是撑不下去……

她抬头看了眼玉舟上站立的男人,身为女人,怎么能轻易说不行。

御兽修士最擅长对妖兽的控制,近战能力却是平平,箜篌用她半吊子剑法,竟也能与山羊须对上好几招。山羊须不擅长近战,修为却高。她修为低,身上的符咒与法宝却不少,一时片刻打得难解难分,也不见颓势。

山羊须见自己一时半会奈何不了箜篌,也不恋战,闪身便离她十几丈远。早已盘旋在他们上空的食骨兽得到山羊须命令,气势汹汹俯冲而来,铺天盖地就像是乌云压低,整个上空都暗淡下来。

“姑娘!”女修恨不能马上拦在箜篌面前,可是她刚往前走了两步,便倒在地上大口大口吐血。

“哎,都叫你别动了。”箜篌抬头望天,伸手握住了发髻上的凤首钗。

“你快去救她呀!”玉舟上的冯奇看到这一幕,吼道,“那么多食骨兽,她会没命的!”

桓宗抬起手臂,准备出手相助时,看到箜篌取下了发间的一支凤首钗。他眉梢微动,慢慢收回了手。

“喂!”冯奇顾不上自己刚才有多怕桓宗,急得语无伦次,“你还是不是个男人,是男人就不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女人赴险!”

“闭嘴!”桓宗冷着脸看了冯奇一眼,即使过了两百年,清风门的剑修还是如此不稳重。

胡言乱语,不知所谓!

38.请教

铺天盖地袭来的食骨兽,如同地狱索命恶鬼的叫声,清风门女修觉得她与拦在自己身前的少女就是两块鲜肉,下一刻就会被这些食骨兽吃得连毛发都不剩。

她回头看了眼衣服已经被鲜血浸透的师兄,撩起鬓边散乱的碎发,仰头看着越来越近的食骨兽,握紧手中的宝剑。修行近两百年,真没想到死法竟是这样的。

曾听说过一个传说,死后的尸骨离天越近,灵魂就会飞上天,受到神仙庇佑。不知道这种死法,算不上离天空很近?眯眼看向云层,食骨兽的双翼结实有力,好像能飞很高?想到这里,她为自己即将迎来的凄惨死法,有了些许聊胜于无的安慰感。

箜篌顾不上去猜测女修的想法,这是她出来历练以来,第一次与邪修动手。在看到密密麻麻食骨兽袭来的那一刻,她已经想到用什么来对付它们。

音攻。

凤首钗取下发间,落到掌心那一刻,发出耀眼的赤金两色光芒,华丽的凤首箜篌在光芒中出现,凤首发出刺耳的凤鸣声,俯冲到半空的食骨兽似乎十分惧怕这声凤鸣,烦躁不安的在空中盘旋,不敢再继续往下。

山羊须邪修才不管这些,他从袖子里取出一支黑色哨子放到嘴边吹响,盘旋不停的食骨兽,嘶鸣着再度冲下来。

箜篌就等着这一刻,她回头对女修道:“封印听觉!”

灵力聚拢于右手五指,在手指碰到凤首弦那一刻,美妙的声音夹杂着攻击力,就像是巨大的浪潮,朝四面八方飞去,冲在最前面的食骨兽瞬间四分五裂,血的腥臭味在空中蔓延。

然而箜篌并没有停下手,她拨弄凤首弦的动作越来越快,急促的乐声无孔不入,无处可避。

清风门女修怔怔看着浮在空中华丽的凤首箜篌,空中飘下许多黑色的羽毛,像是一场华丽的大雨,然而她知道这不是华丽的表演,而是生死一刻。

方才还嚣张无比的食骨兽,此刻纷纷从空中跌落,一只不存。幸好挡在她身前少女搭起了结界,食骨兽的血与尸体才没溅落到她与师兄身上。

山羊须吓得面色大变,他顾不上心疼那些好不容易驯来的食骨兽,转身就想逃。然而箜篌又怎么会给他这个机会,她取下发间的祥云钗,发钗化作一把水蓝色的宝剑,带着巨大的威力,划过长空,穿透山羊须的双腿。

“大哥,救我!”山羊须在云头晃了晃,眼见箜篌拿着缩小成半臂长的凤首追来,忙大声呼救。然而当他回过头时,空中哪还有大哥的身影,只有玉舟上傲然而立的白衣公子,还有舟尾把他大哥捆得严严实实的黑衣男人。

见到此景,他哪还不知道有高手出来坏事。动手之前,他们早就打听过三树城人烟稀少,百姓贫寒,并且没有修真门派坐阵,所以才敢如此明目张胆的追杀这几个正派修士,这几个高手究竟是从哪里钻出来的?

顾不上管被抓住的大哥,他掏出一件法器就往外扔,反而这件法器在水霜剑面前,就像白萝卜一般,轻轻松松就被斩成了两段。

这把剑究竟是什么东西,上品法器连与之抗衡的能力都没有?然而他已经没有时间追究这个问题,因为水霜剑已经刺破了他的灵台,他浑身的灵气就像是没有油的灯,瞬间消息殆尽。双腿已废,又被毁了灵台的邪修,从云端重重跌落。

没了灵力的邪修,就是没牙没爪的老虎,与普通人无异。

“哎呀,好像戳歪了?”箜篌捂着嘴小声呢喃,她本想给对方来个一剑穿心,但这是从未杀过人的她,是第一次真正跟人动手,身上的灵力又几乎用尽,所以手抖了。

扭头偷偷看了眼玉舟上的桓宗,他应该没有看到吧?

身为云华门的亲传弟子,可不能在这种时候丢脸,云华门的尊严更不能丢。她偷偷运了一口气,召回水霜剑,上面干干净净,连一丝血都没有沾上。难怪师兄看到秋霜长老送了她这把水霜剑会那么羡慕,这把剑是真的厉害,竟然还自带清洁功能。

这样也好,至少她把它变成祥云钗往头发里插的时候,不会有什么心理障碍。

“赢、赢了?”冯奇看着满地的食骨兽尸体,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站在满地食骨兽尸体中的少女,用手帕擦了擦手中的祥云钗与凤首钗,又把它们插回了发间。如不是亲眼看见,谁会相信如此漂亮精致的发钗,竟会是力量强大得恐怖的法器?

他从震惊中回过神,朝桓宗与林斛行了一个大礼,跳下玉舟朝师兄师姐飞去。

“师姐!”地上的积雪已被食骨兽的血染红,他单膝跪在师兄师姐面前,伸手去探师兄脉搏,脉搏已十分微弱,几乎察觉不到。胸口仍在流血的伤口,让他想起了那穿胸一剑。他抖着手取出凝气丸,还没喂到师兄口中,因为手抖得太厉害,就已经洒了一半。

“没用的。”师姐声音嘶哑,看着冯奇往师兄嘴里塞药,眼里再次掉下泪来,“师兄他……”

“你再塞药,他不是伤重而死,而是被药噎死。”桓宗站在几步开外的地方,浑身干净无尘的他,站在满是鲜血的雪地里,让人觉得这片肮脏的雪地辱没了他。

他脸上的表情冷淡,语气里听不出对垂死者半分怜悯。冯奇双手无力垂下,跪在师兄面前嚎啕大哭起来,浑身狼狈的清风门女修,也捂住脸痛哭失声。

“林斛。”桓宗微微侧首,“看看还能不能救。”

他转身看向远处正在用绳子绑山羊须邪修的箜篌,冷漠的脸上总算有半分暖意。怎么也算是箜篌拼劲全力救下来的人,能活着比死了好。

箜篌把山羊须五花大绑以后,用绳子拖着他过来,山羊须的尖嘴猴腮脸在满是积雪尸骨鲜血的地上摩擦,不知是因为被人拖着走的姿势太过屈辱还是伤势太重,连连吐着血,连开口辱骂的力气都没有。

把绳子往树上一捆,箜篌用帕子擦了擦手心,上面沾了山羊须的血,她不喜欢鲜血的味道。回到女修身边,见林斛正在为倒在地上的男人疗伤,箜篌便没有出声。倒是桓宗见箜篌过来,取出一瓶灵药递给她:“可有受伤?”

因为使用灵气过度,箜篌面色有些白,她接过药瓶,刚想倒出来吃一粒,想起刚才绑山羊须时,手上沾了对方的血还没洗手,顿时有些犯恶心:“桓宗,你喂我吧。”

这话一出口,她看到桓宗眼珠左看又瞟,就是不看她,白皙的脸颊也染上了绯红,才恍然惊觉自己这话太有歧义,忙解释道:“你别误会,我的意思是说,我手上沾了血,只是擦了擦还没来得及洗,所以要麻烦你帮我一下。”

桓宗默默拿过药瓶,倒了两粒,小心的喂到箜篌嘴边,箜篌低头吃掉:“谢谢啊,桓宗。”

“不客气。”桓宗把手背在身后,指尖有些发烫。

“命已经救回来了。”林斛收回自己输入男修体内的灵气,在他受伤的地方倒了整整一瓶药液,“不过需要休养一段时间,这段时间不能用剑,也要慎用灵气。”

“多谢前辈!”女修喜出望外,激动得向林斛磕头,林斛侧身避过,保持着他百年不变的板砖脸道,“我只是听我家公子命令,这些药都是公子所有。”

“多谢姑娘与公子的救命之恩。”女修并没有因为箜篌骨龄比她小,就觉得向她行礼不好意思。她跪在两人面前,恭恭敬敬磕了一个头。

箜篌往旁边蹭了两步,躲在了桓宗身后。这么漂亮的姑娘向她磕头,她有些过意不去:“你不必放在心上,我们只是恰巧路过,遇到不平事,又怎能坐视不理。像这种作恶的邪修,人人得而诛之。”

“对姑娘与公子而言,或许只是举手之劳,但是对于在下而言,却是再造之恩。”女修又伏地磕了一个头,“在下是清风门掌门的弟子叶绯,昏迷的是我大师兄胡一安,今日之恩,叶绯没齿难忘。”

常有人受了恩情,口口声声说要报恩,却不说自己是谁,住在哪儿,这是真想报恩,还是害怕别人挟恩图报?像叶绯这样,把自己身份门派和盘托出还不问对方身份的人,才是真正抱着日后报恩的心思。

眼看叶绯还要继续磕下去,箜篌站不住了,走到叶绯面前伸手去扶她:“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令兄的伤势要紧。”

让身上被戳了一个洞的重伤患让躺在雪地上,也不太合适。

桓宗挥袖让飘在空中的玉舟落下:“把人抬上去。”

“多谢前辈。”叶绯与冯奇也知道此刻不该再麻烦恩人,但是现在师兄重伤未醒,他们实在不敢拿师兄性命开玩笑,只能厚着脸皮继续欠人情。幸而这位公子虽然面冷,却是好心人,不然他们今天还不知道该怎么办。

等叶绯与冯奇把浑身是血的胡一安抬上玉舟,桓宗手指微勾,被箜篌绑在树上的山羊须邪修便像麻袋一般飞了过来,挂在了玉舟上。

桓宗没有跳进玉舟,他从收纳戒中取出一片羽毛,羽毛飞到空中瞬间变得巨大无比,他转头对箜篌道:“走吧,我们不要打扰伤者休息。”

箜篌见桓宗跳上了羽毛,也跟着他跳了上去。见叶绯与冯奇所有心思都在胡一安身上,不会注意到她。她浑身的气势一泄,白着脸瘫坐在羽毛上。刚才打的那一架,早就用光了她的力气,若不是靠着法器取胜,她哪还能好好坐在这里。

这种事就不能让叶绯他们知道了,她还想在他们面前维持师恩不忘谢的高大形象呢。幸好桓宗重新拿了飞行法器出来,不然她恐怕要强撑到客栈。

“手伸出来。”桓宗见她坐在羽毛上,脸上表情不变,从收纳戒里取出一个葫芦瓶,打开了木塞。

箜篌疑惑不解地伸出手,总不能是看她表现得一般,要打她手心?他们可是朋友,桓宗应该做不出这种事吧?

白嫩纤细的手指忐忑不安颤动着,清透透明带着淡淡清香的水倒在她手心,掩盖了上面淡淡的血腥味。箜篌回头看蹲在身边的桓宗,睁大了眼。

“别看我,搓手。”见少女呆愣愣的模样,桓宗指了指她的手,“不是想洗手?”

箜篌回过神,把手洗得干干净净,闻着指尖淡淡的清香味,她笑弯了眼:“谢谢你,桓宗。”

“你不怪我让你去杀敌,而我在一边冷眼旁观就好。”桓宗收起葫芦,学着箜篌的样子坐下来。只是他第一次坐在飞行法器上,脚却悬在外面,姿势有些僵硬,背挺得直直的,不像是在放松身体,更像是正襟危坐。

“我知道你是为了我好。”与同门练手的时候,师兄师姐们都很有分寸,根本舍不得让她受伤。然而外面的敌人却不同,他们不会留情,更不会讲什么分寸,他们唯一想做的,就是杀了她。

习惯了与师兄师姐们斗法,刚开始与山羊须动手时,箜篌看似不落下风,实际上不过是仗着身上有很多长辈赠予的护身符篆与法器而已,对战手段却缺少章法,心态也磨炼得不够。

“我第一次动手斩杀邪修的时候,比你现在的年龄要大,好长一段时间都不喜欢闻到血腥味。”桓宗在收纳袋掏了掏,找出一个拇指大小的镂空香薰金铜球,放到箜篌手中,板着脸道,“这很正常,以后多遇到几次邪修,就正常了。”

香丸在镂空金铜球里滚来滚去,发出好听的声音,沁人心脾的清香让箜篌浑身都舒适起来。她把小球系在腰间,笑着哼道,“桓宗,你真是一点都不擅长安慰人。”

桓宗从袖中抛出一盏琉璃灯,琉璃灯发出金色光芒,食骨兽的尸首在琉璃灯的照耀下,眨眼间化为灰烬,除了当事人,谁也不知道这里发生过一场恶斗。

收回琉璃灯,桓宗转头看箜篌:“现在有没有好些?”

箜篌看着他手里漂亮的琉璃灯,点了点头。

“喜欢?”桓宗把灯递到她面前。

箜篌知道这是件厉害的法器,摇头道:“你别给我,我就是看它漂亮,才多看几眼。这跟看花看月看星星,路过法镜会忍不住照照自己时一样,属于身体自然反应。”

桓宗沉默片刻,摇头:“不明白。”

“不明白没关系,你只需要知道我并不想要这盏灯就对了。”箜篌看了眼空旷的四周,“林斛前辈这会儿……应该带着清风门的人到客栈了吧?”

伤患躺在客栈里,他们两个还在这里闲聊烧食骨兽尸体,好像有那么一点点不妥。

“林斛做事很稳妥。”桓宗见箜篌头顶上有一层白茫茫积雪,觉得靠箜篌最近的左手有些冲动,想拂去那些雪。不过他还记得男女之别,把左手放到膝盖上,用右手握住了。

“林斛前辈是个男人,叶绯道友是位女子,有些事可能会不太方便。”想到美人有可能受委屈,箜篌就坐不住。

“那我们回去。”桓宗站起身,羽毛便往前飞动起来。箜篌看着他袍角在空中飞舞,把鬓边垂落的碎发撩开,单手捧着脸笑了。

摊开另一只白皙干净的手掌,箜篌垂下捧脸的手,弯着嘴角戳了戳腰间的镂空小香球。

她交到了一个很好的朋友。

回到客栈,叶绯等人已经安顿下来,还多了几个同是清风门的人,这些浑身狼狈的人见到箜篌与桓宗进门,就满脸感激地朝他们道谢。桓宗看着他们腰间珠光宝气的佩剑,一脸冷漠。

箜篌累得口舌发干,总算把这些立誓要给她做牛做马的清风门人劝去照顾伤患,转头见桓宗坐在旁边悠闲喝茶,忽然领悟到沉默寡言的好处。

察觉到箜篌看着自己,桓宗放下杯子:“今天你也累了,先去休息,这边还有我跟林斛在。”

“好。”箜篌确实也身心疲倦,让客栈给她送来热水沐浴后,便沉沉睡去。这一晚上,闻着香熏球的味道,她睡得很安稳,连一个梦都没有做。第二天早上醒来的时候,天色已亮,阳光从窗缝里溜进来,在屋子里留下点点光斑。

推开窗,外面的雪已停,屋檐下的冰凌在阳光下,反射出漂亮的光芒。她打个哈欠,洗漱穿戴好,开门就看到站在走廊上的桓宗。

“桓宗?”箜篌走到桓宗身边,看到楼下大厅里清风门几个弟子坐在桌边用早餐,换上干净衣服,梳好头发的他们,看起来比昨天有精神。

“昨晚睡得怎么样?”桓宗递给她一颗灵果。

箜篌接过来就咬,咽下后点头,“睡得很香,连梦都没有。”

“那便好。”桓宗见她腰间还挂着那颗香熏球,唇角微动,捂住嘴角轻咳了几声。

“公子,姑娘。”叶绯从房间里出来,看到并排而立的箜篌与桓宗,上前行了一礼,“多谢公子赠药。”昨天半夜师兄便醒了,虽然还无法起身,但已无性命之忧。林斛前辈还说,师兄灵台并没有受到破坏,所以不会影响他的修为。

“胡道友怎样了?”箜篌对叶绯笑了笑。

她亲和的态度,让叶绯自在了很多:“师兄他好多了,幸而有三位道友出手相助,不然……”

“昨天不是说好,不用这么客气么?”箜篌打断叶绯的话,“相逢便是有缘,叶道友再这么客气,我反而不好意思了。”

叶绯不好意思笑,不再提这些话,但却把这份恩情记在了心里。

林斛从屋子里走出来,来到桓宗面前:“我在那两个邪修口中,得到了一些消息。”

桓宗示意他继续说。

“他们要为一位魔尊化神大典贺寿,所以四处搜集正派修士灵台里的灵气,用来炼丹。”林斛向来平静无波的语气带了几分凝重,“邪修那边,又多了一个化神期的修为。”

这些年来,因为十大宗门把修真界打理得很好,邪修们只敢出来小打小闹,近百年来闹得最厉害的那个邪修,还在云华门的牢狱中,这辈子都不可能再出来。

现在邪修不仅出来杀人取心,还毁人灵台取灵力炼丹,难道邪修们又开始蠢蠢欲动了?

修真界安稳的这些年,普通百姓也过了些放心的日子。现在邪修若是开始出现大动作,最先遭罪的不是他们这些正派修士,而是在邪修面前毫无抵抗力的普通百姓。

但现在只是两三个邪修作乱,毫无证据之下,恐怕其他门派的修士,不会相信他们的话。

“把事情经过用飞讯符传给宗门,让他们转告给十大宗门,就算其他宗门不信,也能早作防范。”桓宗醉心剑道,几乎不跟其他宗门的人打交道,这种事让宗门去办更合适。

箜篌听着桓宗与林斛的交谈,意识到这事可能不简单,但她不是凌忧界土生土长的人,进入凌忧界的这几年一直待在云华门,所以对修真界知之甚少。不清楚事情究竟有多严重,但她却可以把发生的事情全部告诉宗门,不管什么事哪个地方,早做打算总是稳妥一些。

“桓宗,我也传一份飞讯回宗门。”箜篌道,“我先回房间。”

叶绯心中暗惊,轻轻松松就能拿出飞讯符来用,而且还能让宗门传讯给十大宗门,这两位恩人身份肯定不普通。但是两人不说,她也不会问,这是对恩人最基本的尊重。

很快飞讯符便传了出去,中午用餐的时候,箜篌发现桌上的菜精致讲究许多,每道菜都散发着浓郁的灵气。一问才知道,这些菜是清风门弟子亲手做的。

吃着味道还不错的菜,箜篌有些怀疑,这些弟子是真打算给她跟桓宗当牛做马了。

“桓宗……”箜篌出手相助时,没打算让他们报恩,所以这让她挺不好意思。

“随他们去。”桓宗虽不太懂别人情绪,但是箜篌此时的表情却很好理解,他小声道,“救命之恩,对方必然惶恐,这样若是能让他们心情好一些,就由着他们。”

箜篌怔住,很快便明白过来。某些时候,桓宗比她通泰多了。

吃完饭,箜篌看到叶绯面带为难之色走了过来:“姑娘,在下有一个很重要的问题想要请教姑娘,请姑娘原谅在下的冒犯。”

难道是想问她的身份?

箜篌点头:“请说。”

“请问姑娘昨日用的剑上,嵌的是何种宝石,为何剑身如此漂亮?”

箜篌:“啊?!”

39.飞讯符

“请姑娘不要误会,在下并没有其他意思,只是姑娘的剑实在太过漂亮,让在下羡慕不已。”叶绯脸有些红,她知道自己的问题十分唐突,但若是不问清楚,她可能会惦记一百年。

“你说的是这把?”箜篌从发间取下祥云钗,发钗在她手中化为水霜剑,幽幽蓝光美得惊人,比宝石还要璀璨。

“对对对,就是这把。”叶绯的目光死死黏在剑身上,连眼睛都舍不得眨。

“这把剑名为水霜,是宗门长老赠与我的,至于用什么材料,镶嵌了什么东西,我并不清楚。”箜篌现在只会制作一些常用的符篆,对法阵也了解些许皮毛,炼器、炼丹、御兽都没怎么学,师父的意思是,东西学得太多太杂容易分心,这些等她到了心动期以后,再开始上手。

“姑娘也不知道吗?”叶绯有些失望,恋恋不舍的看了水霜剑好几眼,才收回目光,“是在下唐突了。”

“叶姑娘客气了。”箜篌把剑递到叶绯面前,“姑娘若是不嫌弃,可以拿着仔细看看,或许能找到些许头绪。”

“多谢姑娘!”叶绯用双手小心翼翼地接过水霜剑,触手就感觉到剑身蕴藏着巨大的能量,这让她差点手抖拿不稳。剑身上加持了无数符纹,很多符纹叶绯根本看不懂,看得出锻造这把剑的人,是修真界难得一见的高手,是有钱都求不来的。剑柄上镶嵌的石头根本不是什么宝石,而是修真界难得一见的五运石,这种石头能够转换五行能量,威力极大。仅指甲盖大小一块,在拍卖场上就能卖出几十万灵石的高价,这把剑的剑柄上却镶嵌了五块,而且每块都大如鸽卵。

看清这把剑的瞬间,叶绯觉得自己捧着的不是一把剑,而是一条小灵脉,沉重得让她抬不起手来。更可怕的是,她的这位救命恩人竟然顺手就把剑给她赏玩,这是何等的洒脱?

抖着手把水霜剑还给箜篌,叶绯深刻认识到自己的贫穷。

“叶姑娘看出这是什么石头了吗?”箜篌把剑变回发钗,顺手插回发间,如墨青丝配着华丽的发钗,格外好看。

叶绯见箜篌如此随意的态度,猜到她可能是真不知道剑柄上的石头有多珍贵。深吸一口气,叶绯道:“姑娘的长辈,一定很疼爱你吧?”

箜篌点头,宗门的人都很好,上至长老师父,下至师弟师侄们,没有一个是不好的。

“剑柄上的石头,叫五运石,能够借天地五行之气凝于剑身,让剑发挥出巨大的威力。”但是最厉害的不是这几块五运石,而是剑身上加持无数层的符纹,一般人根本就做不到。

“原来如此。”箜篌恍然点头,心中有些疑惑,叶姑娘的表情看起来为什么如此奇怪?

见箜篌还是荣辱不惊的模样,叶绯真的很想抓住她的肩膀猛摇,想告诉她这把剑究竟有多厉害与名贵。然而眼前的少女眼神太过干净,让她觉得若是用价值来评判这把剑的价值,是对这把剑的侮辱。

或许她的长辈出于爱惜后辈的心意,便送了她这把剑,并不想让她知道这把剑的价值。既然如此,她又怎么能做这种恶人?

“箜篌。”桓宗打断两人的交谈,起身道,“来了这里好几天,你还没在街上看过,可要出去走走?”

“好啊。”箜篌想也不想便点头应下,她对叶绯歉然一笑,“叶姑娘,失陪。”

“二位请随意。”叶绯往后退了一步,不太敢看桓宗。不知道为什么,她对这位病弱公子有些惧怕,只要他说话,她就不自觉气弱了。

难不成是受人恩德便气短?可是面对这位娇俏可爱的姑娘时,她好像没这种心态?

思来想去,就只有一个原因了,那就是男人没有小姑娘可爱,所以她不自觉更喜欢这位姑娘些。

“我去看着两位邪修,就不与你们一道出门了。”林斛站起身,指了指楼上,转身大步离开,一刻都不多待。箜篌看着他离去的背影,莫名觉得他有些步履匆匆。

出了客栈,太阳虽然出来,地面的冰却没有完全化开,十分湿滑。短短一段路,箜篌已经看到好几个人摔跤,她忍不住摸了摸自己的后脑勺,这摔得该有多疼?

三树城的街道并不长,铺子里卖得东西也很普通,箜篌逛完整条街,也没找到适合寄回宗门的东西。好在她也不坚持,没有适合的便直接放弃。

“桓宗。”她转头看身边安静沉默的男人,“五运石是不是很难得?”

“倒也不算难得。”桓宗回忆了一会儿,“我洞府里好像还有一小匣子,你若是喜欢,我让林斛回宗门跑一趟,给你取来。”

这些身外之物,他都是交给林斛打理的。若不是几年前的万星除夕年御霄门到各个主城散发新年锦囊,他见同门都给御霄门凑了分子,于是也给了御霄门一颗五运石,他都想不起洞府里还有这个东西。

“不要。”箜篌摇头,想也不想便拒绝,“我拿这么多石头干什么,又不能做项链。”箜篌取出在脖子上戴了好几年的石头,“这几年我已经戴习惯这个了。”

她来凌忧界的第一个晚上,就是这块石头陪着她入睡。师父说它有舒筋活络洗经伐脉的功能,她便把它戴在了脖子上,一直没有取下来过,这些年已经成了习惯。

也正是看在这颗石头的面上,那个与御霄门沾亲带故的周姓元婴修士,被关在云华门牢狱中后,她都没有特意去找对方麻烦。不管怎么说,没有御霄门,她就得不到那个金色锦囊。

桓宗看着她从脖子里掏出来的珠子,眼睑微颤,这颗石头……

“哎哟!”几步开外,一个提着竹筐的老人摔倒在地,箜篌想上前去扶,旁边一个摆摊的小贩小声道:“姑娘,你可小心些,这个老太太一天要在街上摔个几十次。”

箜篌不解地看小贩,这是什么意思?

“谁扶她,谁都赔钱。”小贩见箜篌长得白白净净,不忍心她被骗,“好些外地人上当了。”

箜篌:“……”

世间还有这样的人?

她想了想,对桓宗道:“你先回去,我去收拾他。”说完她走到老人面前:“大爷,你没事吧?”

原本还趴在地上的老人迅速的抓住箜篌衣角:“你这小姑娘穿得这么漂亮,怎么能推我?”

老人洋洋得意,像这种打扮漂亮又不知人间疾苦的小姑娘,最好骗了。她们面皮薄,最受不了别人指指点点,最后肯定只能赔偿了事。

然而老人的打算落空了,他没想到这个漂亮小姑娘想也不想,就跟着往地上一躺,痛苦的哼哼道:“哎哟,谁拉我,我的腿被摔断了。”

老人目瞪口呆看着这一幕,愣了半晌从从地上爬起来,拍了拍衣服上的污渍,骂道:“脑子有病啊?”

赔点钱就能解决的事,偏偏要往地上躺,现在的年轻小姑娘怎么能这么不要脸?

“我要去告城主府,你欺负小姑娘!”箜篌指着老人,坐在地上又是喊疼,又是指责,很快引来了大堆的人围观。尤其是几个身强体壮的大汉,见到漂亮小姑娘被欺负,团团把老人围住,要送他去城主府。

向来靠着人群舆论取胜的老人,第一次体验到有嘴说不清的憋屈,尤其是看到那个小姑娘还在嘤嘤哭泣装可怜时,他更是气不打一处来:“她是骗子,故意讹诈我的。”

“人家小姑娘长得娇娇俏俏,衣服也讲究,讹诈你干什么?”一位大婶道,“你全身上下,有人家一块手帕贵么?”

谁说有钱人就不骗人了?老人气得差点翻白眼厥过去,但是不知道为何,他的双脚像是不受他控制,连弯都不能弯一下,更别说装晕。

“把他送到城主府去!”

“对,年纪一大把了,还欺负人家小姑娘,不要脸!”

“老不羞!”

桓宗站在人群外,看着捂脸假哭的箜篌,气得脸色通红的老头,还有义愤填膺的围观人群,整个人都呆住了。作为大宗门弟子,他从未想过会有人做出这种事?

像这种喜欢讹诈的普通人,送到当地城主府解决或是直接用术法教训便是,哪里需要这样?

但是不知道为什么,他还是跟在人群后面,看着老人被众人扭送到城主府,让无数人相信这个老人是个十分可耻的人。

事情一直闹到天黑才结束。夜色下,桓宗看着箜篌从城主府大门出来,与几个关心她的大婶大妈们道别后,才走到她身边:“该回去了。”

“桓宗,你一直在外面等我?”箜篌脸颊红扑扑的,看到桓宗有些惊讶:“外面这么冷,你站在这里等我干什么?”

“没关系,左右我也无事。”桓宗看到箜篌裙摆上还留着泥点,应该是刚才躺地上时沾上的,“怎么用这种法子与普通人计较?”

“我这叫以牙还牙,他讹诈人,我就让他体验一下被讹诈的感觉。”箜篌笑得很开心,“这件事闹出来,几乎全城的人都知道他是个骗子,看他以后还怎么骗人。”

看着她脸上的笑,桓宗原本想说的话通通咽回了肚子里:“很厉害。”

“那倒不是我厉害。”箜篌有些不好意思,“只是对付这种不要脸的人,就要比他更不要脸。”

她抬头,无云的夜空中挂着一轮漂亮的弯月,漂亮极了。她忍不住伸手指着空中,“月亮!”

“不要指。”桓宗握住她伸出的手,把她的手指头压了下去。意识到自己这个动作有些失礼,他闪电般收回手,把手背在了身后。

箜篌倒没有注意到这点,只是疑惑道:“为什么不能指?”

“小孩子不能指月亮。”桓宗回忆起很多年前,母亲陪他坐在院子里,告诉他小孩子不能指月亮,给他讲很多与月亮有关的故事。

只是这段记忆太久远,久远得连母亲容貌都模糊起来。

“可我不是小孩子了。”箜篌蹦跳两步,追上桓宗的步伐,一双大眼睛亮极了,“所以指了没关系吧。”

“在我眼里,你还是小孩子。”桓宗见她去踩水面上的积冰,冰块发出咔嚓破碎声响便高兴的样子,眉眼都跟着舒缓起来。

“哪有十六岁这么大的孩子。”箜篌若无其事收回踩冰的脚,恢复正经的样子,“桓宗,今天林斛前辈提到的邪修,会很麻烦吗?”

“只要十大宗门不倒,就不是什么麻烦。”桓宗见她眉头都皱了起来,“你还小,不要为这些事影响了道心。”

“也不知道师伯有没有收到我的飞讯符。”箜篌摇了摇唇角,摇头道,“成为了宗门的弟子,便是宗门一份子,总不能仗着自己还小,就把万事置之度外。”

听到这话,桓宗心中微微一动,不再劝她。他想,他大概明白云华门的长辈,为什么会宠爱箜篌了。

飞讯符发出后,很快便传到了琉光宗与云华门。琉光宗接到消息后,十分的郑重,刚准备好措辞,打算给其他九个大宗门穿消息时,云华门的飞信便到了。

金岳拆开盖着云华门门主印鉴的飞信,看完里面的内容,神情更加凝重。没想到云华门也得到了消息,而且信中还写着什么?

多谢贵宗弟子一路上对门下弟子的照顾?

自家弟子是什么作风金岳很清楚,门内弟子爱剑成痴,性格沉稳不爱多言,什么事都讲究规矩。而云华门的弟子大多行事随意,性格也跳脱活泼,偏偏还喜欢凑热闹,这样的性格,他们宗门的弟子怕是受不了,又怎么可能在外出历练时与云华门弟子同行?

怕是凑巧碰见,便同行了一段,珩彦在信里也只是与他客气几句而已。想明白了这点,金岳给云华门回了一封措辞严谨的信,把有关邪修的消息,也发往了各大门派。

云华门正殿,珩彦翻看完琉光宗的回信,把信递给了几个师弟:“这段时间修为不满筑基的弟子不可轻易离开雍城,加派人手在城内巡逻,确保当地普通百姓的安全。另外把所有金丹期修为以上的弟子派至附属城池与附属门派坐阵,带好飞讯符,有任何可疑的人或事,都要传讯回宗门,不要心疼飞讯符。”

“在外历练的弟子有多少?”裴怀问,“可否召回他们?”

“暂时不用,传讯给他们,让他们注意安全,不要去偏僻城镇。”珩彦道,“现在事情还不明朗,我们便吓得召回所有历练弟子,下面的小门小派岂不是要人心惶惶?”说完,他看忘通在椅子扭来扭去,一副坐立不安的样子,便道,“你放心吧,箜篌有琉光宗的弟子同行,不会有事的。”

“琉光宗的人性格沉闷无趣,箜篌跟他们待在一起,会不会玩得不开心?”忘通皱眉,“要不,我还是把她叫回来?”

“忘通,箜篌总要长大的。”珩彦知道他是不放心箜篌的安全,语重心长道,“她只有多看多走,才知道修真界的残酷,那个孩子被我们保护得太好了。”

忘通小声嘀咕道:“我倒是想保护她一辈子。”自己弟子自己疼,哪里舍得她真去吃苦。

“惯子如害子,忘通师弟,你执着了。”珩彦道,“箜篌那孩子是我们看着长大的,她性格虽有些单纯,但却十分机敏,不会吃亏的。”

“不召回她也行。”忘通把手伸到珩彦面前,“师兄,你给我十个飞讯符呗。”

“干什么?”珩彦觉得自己就是欠这些师弟的。

“给我徒弟写信啊。”忘通理直气壮道,“我又没有飞讯符,只能找你讨要了。”

珩彦叹气,他上辈子不知道欠了多少债,作了多少孽,才摊上这样的师弟。给了一个师弟,另外几个也厚着脸皮上前讨要,珩彦把飞讯符扔给他们,把人通通赶了出去。

“勿川。”珩彦满脸沧桑,对弟子道,“知道为师为什么只收你一人做徒弟吗?”

勿川没有回答,虽然这个答案师父已经在他面前说过不下二十次了。

“师父命不好,摊上这几个师弟。我不想你以后做了门主,步上我的后尘。”

勿川抱着剑,语气平静道:“师父,您还年轻。”

做门主这种事,还是几百年后再考虑比较合适。

尽管不想把事情闹大,以免影响弟子修行,但是随着门内几位金丹期师兄师姐外派到其他宗门办事,内门弟子也经常下山在城内转悠,刚入门的弟子还是察觉到些许不对劲。

不过随着接下来的几天伙食水平没有降低,膳食堂的师姐师兄们给他们打饭时,也还总是看脸决定手腕抖动的幅度,让新入门的弟子们很快忘记了这个小插曲,在门内快快乐乐的过着日子。

“你们难道不觉得不对劲吗?”归临看着同桌几个弟子嘻嘻哈哈抢着菜,忍不住道,“最近两天好多内门弟子下山。”

“有什么不对劲?”高健演扒了一口饭,摁住碗里的红烧肉,不让另一位师兄抢走,“不是好好的?”

“有几位金丹修为的师兄师姐全都派去附属门派了。”归临压低声音,“你们就没听到什么消息?”

“这不很正常?”高健演所有心思都放在红烧肉上,他来云华门前,在家也是娇养大的,加上家中有长辈是修士,所以对宗门一些规矩比较了解,“大宗门派人去附属门派不是约定俗成的规矩?就连琉光宗,也会派人监管附属门派,不然附属门派闹出事来算谁的?”

“小高说得没错,这种事很正常,归临你就不要多想了。”没抢到红烧肉的师兄笑嘻嘻的凑过来,“我们可是十大宗门的弟子,能有什么事?”说完,趁着归临不注意,快速夹走他碗里的红烧肉,塞进了自己嘴里。

归临深吸一口气,提醒自己不要生气。

但是不管怎么安慰自己,他都觉得自己跟一群猪坐在一起,整天就知道嘻嘻哈哈,吃吃喝喝,还能不能有点上进心?

“你、你别气,大不了我把肉还给你。”师兄挑了一块红烧肉还给归临。

“不吃了!”归临拍着桌子,起身就往外走。他怕自己跟这些人待久了,也会变成猪。

“小小年纪,脾气这么大。”师兄看着归临的背影,用手肘撞了撞高健演,“他刚才问你什么?”

高健演想了想,“好像是问有什么不对劲。”

“他的脾气就很不对劲。”师兄捧着碗摇头叹息,“这么好吃的红烧肉,都能说不吃就不吃,那是很不对劲了。”

清风门的弟子在客栈里养了几天伤,等到胡一安能够行动自如时,清风门来人接他们了。

见到几位弟子都保住了性命,清风门长老松了口气,提着厚礼就去向箜篌与桓宗道谢。然而他没有见到桓宗,见他的是林斛。

在林斛现身那一刻,清风门长老心中暗暗吃惊,竟是位元婴修士?!

林斛装作没有看到清风门长老眼里的震惊之情,板着脸道:“道友不必客气,都是正派修士,互相帮助是应该的。”

“对道友而言虽只是举手之劳,但是对于我清风门而言,却是天大的恩情。”清风门长老行了一礼道,“不知道友是哪个宗门的高人,我清风门虽无甚出息,但也想为恩人做些小事。”

身为宗门长老,开口说出这种话,是铁了心要报恩了。若是救命恩人不愿意接受他们的感激,他们便回报对方的宗门,以示诚意。

清风门在修真界的地位虽然比不上十大宗门,但也算是修真界里有头有脸的门派,可见这份承诺有多郑重。一般人若是得了这种承诺,恐怕是惶恐与惊喜皆有,然而站在他面前的人是林斛。

他神情平静道:“道友无须如此客气。”

“还请道友告知。”长老一揖到底。

林斛叹息一声,这又是何必呢。琉光宗与清风门当年那件尴尬事,这些年虽然没有再提过,但也不是忘得干干净净了。

“道友。”长老见林斛不说话,又深深作揖。

见对方如此坚持,林斛只好道:“我家公子,乃是琉光宗弟子。”

清风门长老:“……”

这位道友说的是……那个古板无趣,连本命剑都能狠心不打扮的琉光宗?

40.出名要趁早

气氛有片刻的凝滞,长老把礼盒硬塞进林斛手里,转口道“不知另外一名恩人师出哪位高人”听叶绯师侄说过,那位恩人虽有一把十分厉害的剑,但却不是剑修,应该不是琉光宗的弟子。

吱呀一声,他们旁边的门打开了,从里面伸出一颗脑袋。长老转身望去,只见一位穿着淡粉裙衫的小姑娘站在门口,大大的眼睛,白净的脸蛋,实在是漂亮可爱。

“箜篌姑娘。”林斛朝箜篌点了点头。

“林斛前辈。”箜篌走出门,朝两人拱了拱手,“不知这位前辈是”

“这位是清风门的玄牧长老。”林斛扭头看玄牧,“长老,这位便是救过贵宗门弟子的姑娘。”

“见过玄牧长老。”箜篌本来是想出来问桓宗,什么时候离开这里,不过有外人在,她只好把话咽进肚子里,微笑着向玄牧长老见礼。

“请箜篌姑娘万万不要如此客气。”玄牧长老还礼道,“多谢姑娘出手相救,我的几个师侄才能逃出邪妖的魔爪。”

两人你来我往客气一番后,玄牧长老道“不知姑娘师出何人,日后在下定登门道谢。”

“不用不用。”箜篌连连摆手,扭头看林斛,林斛默默把视线望向远方。

箜篌“”

“还请姑娘告知老朽。”玄牧长老又是一揖。

箜篌只好道“晚辈是云华门弟子,长老乃是长辈,您的礼晚辈受不起。”

“原来竟是云华门高徒。”清风门与云华门的交情平平,一是因为两个门派相隔甚远,二是因为云华门偏安一隅,没有大事是不会从不插手修真界事务的,两派几乎没什么机会往来。

修真界举办各大交流会时,都是匆匆而来,匆匆而去,没有什么时间细谈。但是不管怎么说,在玄牧长老眼中,与云华门打交道,肯定比与琉光宗打交道轻松。

不过受人恩情,该报还是要报的,玄牧长老在心中打定了主意,把谢礼给了箜篌,便提出告辞。

知道清风门这些弟子这次受到了惊吓,箜篌也不挽留,与林斛一起把他们送到门口。

“姑娘。”叶绯走到箜篌面前,对她盈盈一拜,“不知下次我们何时再相聚,门派交流大典你可会来”

箜篌还不知道什么门派交流大典,面上却保持着微笑“一切都听师门安排。”

“姑娘天赋如此出众,定能代表宗门出席弟子之一。”想起云华门上次因为看热闹,错过了交流大典的时间,叶绯表情有些微妙,这位姑娘与云华门那些弟子,应该不一样吧

“我也盼望着与姐姐下次相见。”箜篌握住叶绯的手,送她上了飞舟,“多多保重。”

“嗯。”叶绯依依不舍松开箜篌的手,飞宫拔地而起,她趴在栏杆旁,探出半个身子朝地上的箜篌挥手,“姑娘,若是来了交流大典,一定要来找我。”

“师姐。”冯奇站在旁边,看叶绯与箜篌不舍道别的模样,忍不住道,“幸而这是位姑娘,不然我还以为你跟她一见钟情了。”

“姑娘怎么了”白云遮挡了视线,叶绯收回探出的身子,转头瞪冯奇,“姑娘香香软软的,比你们这些臭男人可爱多了。”

“师姐,你可不能这样,我天天沐浴焚香,没有水都记得给自己来两个清洁咒,哪里臭了”叶绯嘀咕道,“我们清风门可不讲究重男轻女,你这样不好。”

“才说你两句,便委屈上了。”叶绯失笑,“没想到箜篌姑娘竟是云华门的高徒,真是半点都看不出来。”大宗门的弟子,虽然表面上待人客客气气,但是骨子里还是带着几分清高之气,就像那位桓宗公子,坐在那里一言不发,跟他们都不像是一个世界的人。

“那倒是,云华门与琉光宗的弟子,性格全然不同,也不知箜篌姑娘看上了那个桓宗什么。”冯奇想到桓宗那张淡漠的脸,就觉得可惜,多水灵的姑娘,竟是被木头拱了。

“你说什么”叶绯道,“你说箜篌姑娘与桓宗公子有男女之情”

“这不是明摆着”冯奇道,“桓宗公子的随从是元婴老祖,若不是两人有男女之情,一个元婴老祖怎会对外人如此客气”

“真的”叶绯叹息一声,这么好的姑娘,怎么就被琉光宗的人抢走了呢

她转身看自己的这些师弟师兄们,摇头叹息一声,歪瓜裂枣,更加配不上箜篌姑娘。

冯奇“”

师姐这挑剔的眼神,是啥意思

玄牧把弟子们接回宗门以后,就给琉光宗与云华门写感谢信,大力夸赞了箜篌与桓宗的高风亮节。给这两个宗门夸奖还不够,他深谙出名要趁早的道理,又给其他交好的门派写信,说这次如何的凶险,箜篌与桓宗如何知恩不图报。短短几日内,箜篌与桓宗的大名,就传到了各大宗门。

各大宗门的门主纷纷感慨,云华门出息了,竟然培养出了这么厉害的弟子。

还是筑基期的箜篌,终于得到了与绫波一样的待遇,被人尊称为箜篌仙子。

箜篌还不知道玄牧长老替她在修真界吹嘘了一番,准备离开三树城当天,她看到两个身穿白袍绣金线的修士从桓宗门里出来,准备敲门的她与这两名修士面面相觑,一时间都没有开口。

还是林斛出来打破这尴尬的气氛,主动跟箜篌解释道“这两位是琉光宗的弟子,他们是来带那两个邪修回宗门的。”

“二位道友好。”箜篌回过神,跟琉光宗的修士见礼。

“道友好。”两名年轻弟子还不能做到喜行不露于色的,脸上露出几分惊讶,他们怎么都想不到,师叔出门在外还有女子同行。

“这位姑娘是云华门的箜篌仙子,按辈分你们该唤她一声师叔。”林斛把两个五花大绑的邪修扔出门,对两名弟子道,“一路上小心,不要耽搁,直接回宗门。”

“是。”两名弟子对林斛十分恭敬,并没有因为他是桓宗的仆从,就生出半分慢待之心。

他们向林斛行了礼以后,又恭恭敬敬朝箜篌抱拳“晚辈不知姑娘竟是箜篌师叔,请师叔恕罪。”

“不知者无罪,不必多礼,不必多礼。”想起上次琉光宗的松河峰主给过她见面礼,现在琉光宗的弟子叫她一声师叔,她好像也该意思意思

想到这,箜篌从收纳戒取出两个锦囊,给两名弟子一人塞了一个,“初次见面,一点薄礼,不要嫌弃。”

琉光宗弟子“”

他们两个一百多岁的大男人,收十多岁小姑娘的见面礼这要让师叔知道,他们会受罚的。

“这”两名弟子扭头看林斛,这是要还是不要

“既然是师叔给的,你们就拿着。”林斛轻咳一声,压住心底的笑意,“还不谢谢箜篌师叔。”

“多谢箜篌师叔。”两名弟子一板一眼的行礼,礼仪标准得让人挑不出半点错处。

“不用不用。”箜篌往旁边让了让,“你们忙去。”

“是,谨遵师叔之命。”两名弟子又是一个抱拳,才弯腰提起两名邪修,离开客栈。

箜篌松了一口气,琉光宗的这些弟子也太讲规矩了。若是在云华门,那些师侄们看到她拿东西出来,早就喜笑颜开伸手要了。跟琉光宗一比,他们云华门是不是懒散了些

“箜篌来了”

屋内传出桓宗的声音,箜篌趴在门口往里望“桓宗,我可以进来吗”

桓宗坐在窗边,手持书卷对她笑“进来吧。”

箜篌蹦跳进门,在桓宗身边坐下“桓宗,我们什么时候离开这里”

“若你没什么东西需要买,我们下午就走。”桓宗放下书,“下次看到那些后辈,不用给他们见面礼。”

“那怎么行,他们好歹叫我一声师叔,总不能白叫。”箜篌双手托着腮,“不过你们琉光宗的弟子都是这样吗”

“什么样”桓宗起身从柜子里取出茶具,用灵力把葫芦里的晨露加热烧沸,为箜篌泡了一壶茶。

“就是严肃认真,对规矩很严格。”箜篌喜欢喝桓宗泡的茶,捧着茶杯吹着热气,小口小口喝着。

“宗门对弟子要求很严格,尊师重道,不可懈怠,这是最基本的要求。”桓宗给自己倒了一杯茶,闻着茶香却并没有喝,“他们是晚辈,对你恭敬是应该的。”

“你们私下就不会一起出去玩,喝喝酒,赏花看月之类”箜篌震惊了,难怪琉光宗能够成为修真界第一大宗,每个弟子都是精英,他们付出的努力也是其他修士比不上的。

“贪图享受,又怎么能在修真大道上走得更远”桓宗见箜篌还没转换过情绪,为她续上茶,“每个宗门都有自己的道与坚持,没有谁对谁错,更没有高明低下之分。说得通俗些,便是人以群分。也正是因为如此,修真界才能百花齐放,天下太平。”

听到这话,箜篌笑了“你能这么想,真是太好了。”她虽然算不上好逸恶劳,但是在吃穿方面,也有自己的小爱好。不闭关的时候,也会跟师姐们下山逛铺子,还常与同门去晨霞峰青元师叔那里讨丹药吃,这种行为放在琉光宗,算得上是不尊师重道了吧

桓宗嘴角微弯,没有说话。这些道理,也是他近来才想明白的。以前他总觉得,身为修士就应该无欲无求,更不能贪图享受,剑道是他唯一的追求。

与箜篌在一起的这些日子,他才发现,有其他的喜好并不是错,偶尔放松心神也不是罪。若这些都是错的,为何箜篌这个小姑娘,还是如此讨喜可爱

以前是他偏执了。

用完午饭,箜篌跟桓宗坐上了马车“下一个地方是哪儿”

“宜城。”桓宗在垫子上多铺了几层软垫,让箜篌坐得更舒适,“林斛说宜城的刺绣非常出名,到了那里,你可以好好去看看。”

“刺绣”箜篌连连点头,“好呀,好呀。”师姐女师侄们肯定喜欢,还有秋霜长老也要买。长老长得那么漂亮,布料一定要选最华丽的,才能配得上她。

见箜篌已经趴在桌上开始算要买多少份刺绣,桓宗撩起帘子对林斛道“走吧。”

“仙长,等一等。仙长请等等”

桓宗偏头,看到客栈里的堂倌捧着个灰扑扑的布包跑过来,肩膀上搭着擦桌子的旧帕子。

“仙长。”堂倌喘着气跑到马车前,“前几日我见仙长与仙子都很喜欢新采摘的鲜菇,今天早上我与娘亲到林子里找了些野山菇,只是冬天山货少,我们寻了几个时辰,也没找到多少,还请仙长不要嫌弃,收下小的一片心意。”

堂倌身上的衣服满是补丁,抱着山菇的布包却是干净完整,虽然这种布料,在桓宗看起来粗糙不已。

见桓宗没有伸手接,堂倌憨厚的脸染上了红晕,他两只脚互相磨蹭着“是小的冒犯了。”这些他们平时舍不得吃的东西,在仙长眼里,恐怕一文不值,他冒然跑过来,是不是给仙长添麻烦了

“多谢。”白皙干净的手掌取过他手里的布包,俊美如天上星月的仙长对他点了点头,“麻烦你了。”

“不麻烦,不麻烦,仙长喜欢就好。”堂倌搓着手,激动得整张脸都红了,“祝仙长与仙子一路平安,早登成仙大道。”

桓宗对他点了点头“告辞。”

“仙长慢走。”堂倌怕自己挡了马车的路,连忙往后退了几步,躬身朝马车行了一礼。

等马儿跑动起来后,箜篌看着被桓宗放在马车角落里的布包,“这个堂倌真客气,我们离开了还送礼。”

“嗯。”桓宗点了点头。

这可能是他收过的谢礼中,最寒酸的礼物,但却是他亲手接过去的谢礼。

箜篌打开布包,惊喜道“好新鲜的山菇,肯定很好吃,晚上我们做烤山菇吧。”

“好。”桓宗双手交握在一起,微微皱眉。

烤山菇怎么做,直接拿到火上烤,还是用灵力烤熟

夜色来临前,三人在一个山谷里停下来。山谷里风很大,刮过谷口时,发出呜呜的声响,地上的枯草在风中摇摆,一些低矮的小树成了枯黄草丛中唯一的绿色。

桓宗看到箜篌裙摆被风吹得高高扬起,在收纳戒里找了很久,找出一枚玉简往空中一抛,玉简落地化为一座金屋,从屋顶到柱子都散发着亮闪闪的金光。

“好漂亮的金屋。”箜篌惊道,“桓宗,你好厉害,怎么什么东西都有”

桓宗记得这栋金屋是他幼时随师父外出拜访时,一位长辈送给他的。但是他觉得这个金屋浮夸又俗气,在收纳戒里放了几百年,都忘了有这件东西存在,可能是这次出门前,林斛把它收进来的。

不过在听到箜篌说金屋漂亮后,他突然觉得全身上下闪着金光的房子,似乎也不是那么俗气了。

金屋有些像是缩小版的宫殿,里面的花草树木全都是由宝石堆砌而成,几乎能够以假乱真。走进金屋,风不吹了,裙摆也不扬了。桓宗让林斛去把山菇处理了,他带着箜篌在院子里蹲下。

“烤山菇要什么”

“要烤签吧。”箜篌捧脸想了一会儿,“还有盐跟油”

“我知道了。”桓宗站起身,走到金屋门口对外面洗山菇的林斛道,“林斛,记得把油跟盐取来。”

林斛甩了甩手上的水,起身面无表情道“公子,金屋虽然怎么折腾都不会着火,但山菇是无辜的。”

桓宗神情平静地回看他。

“算了,我去取柴火。”林斛从收纳戒里取出油盐各种香料,把它们与山菇一起塞给桓宗,“你跟箜篌姑娘好好玩。”

等桓宗取了山菇与香料回来,箜篌已经挽起了衣袖,找出了一把签子。

“烤山菇的第一步,应该是把它们串起来吧”箜篌转头看桓宗,经过这段时间的相处,桓宗在她心中的形象,几乎称得上是无所不知了。

“嗯。”面对箜篌如此信任的眼神,桓宗桓宗鬼使神差的点了点头。

“那我们一起。”箜篌分了一半签子给桓宗,桓宗接过签子,挑了一片比较大的山菇,大的应该比较好弄。

林斛捧着柴进来,见桓宗与箜篌正蹲在地上兴致勃勃的串山菇,用来串山菇的签子,竟然是一种十分珍贵的炼器原料,玄金铁。

炼器师若是知道他们两个那玄金铁做烤签,可能会拔剑杀了他们两个。

两个不知疾苦的败家子。

“林斛前辈,你要一起来玩吗”箜篌笑眯眯地朝林斛招手,“一起来。”

呵,好在还有一个有自知之明,知道这是玩,不是在烤东西。算了,还是去看着他们,好好的山菇别浪费了。

“好。”林斛板着脸走到两人身边,蹲了下去。

桓宗瞥了他一眼,往旁边挪了挪,给他让出一片空间。

琉光宗的弟子一路疾行,把两个邪修带回宗门后,就去给宗主汇报师叔的近况。

“你们师叔的身体可好些了”

“回宗主,师叔面色比往日好了很多。林斛前辈说,他们已经找到了朱红草。不过”

“不过什么”金岳喜悦的心还没扬起来,又落了回去。

“师叔身边,有位十分美貌的女子。林斛前辈说,这名女子是云华门的箜篌师叔。”

“你再说一遍”

41.送礼

“师叔身边有名云华门的女子。”弟子语气渐弱,脑袋也埋了下去,不敢迎视宗主的视线。

坐在旁边的松河见金岳反应如此之大,便道“云华门那位箜篌姑娘我见过,天资出众,性格活泼随和,是个十分讨喜的姑娘。”虽然喜欢偷偷看话本,但是年轻小姑娘,有些个人小爱好也不是什么大错,“师侄情感淡漠,不知世事,与这位姑娘同行,倒也是件幸事。”

金岳心想,前几日珩彦来信说什么多谢照顾,他只当是客气,没想到竟然是真的。云华门的弟子大多随和自由,与他这个徒弟同行,只怕是受委屈多些。想到云华门那护短的性格,若是箜篌姑娘真的在他徒弟那儿受了委屈,恐怕是不会给他这个面子的。

思来想去,他马上传讯给宜城的御霄门分铺,让他们派人守在城门处,待徒儿进城,就给他多备下一些小姑娘喜欢的东西。性格不讨喜,就只能拿东西来讨好了。

安排完这一切,他又准备好厚礼,让宗门里亲传弟子亲自送到云华门,向他们表示感谢。吃人嘴软,拿人手短,希望云华门看到他如此诚心道谢的份上,别闹起来。

不知道自己让老师父操碎了心的桓宗,取出炼器制符的干净小刷子,与箜篌盘腿坐在地上给山菇刷油,衣摆上溅上了两滴油也不介意了。

柴火上搭好了架子,火势也已经弄小,就等山菇上烤架了。

“桓宗,是现在就刷盐,还是快熟的时候刷”箜篌把山菇串放到烤架上,山菇滋滋作响。桓宗盯着烤架上的山菇,沉默片刻,把手上的山菇串也放了上去“皆可。”

不一会儿,山菇就散发出烤后的清香,桓宗把山菇翻了一个面,对箜篌道“箜篌,马车左边第一格抽屉里,放着两瓶玉蜂蜜,第二格有几本妙笔客的话本,你能帮我取来么”

“好哦。”箜篌把烤得发黑的山菇放进旁边盘子里,起身就往金屋门外走。等她后脚踏出门,桓宗就扭头看林斛,林斛扭了扭头,装作没有看到他的目光。

桓宗继续沉默无言的盯着他。

林斛扭头“公子,骗小姑娘不好。”

桓宗低头盯着林斛手里已经烤好的山菇串不说话。

在桓宗目光压力之下,林斛默默把手里的山菇跟桓宗做了交换。擦去手背沾上的油,林斛默默叹息,修真界外面真是个大染缸,好好的公子也学会了这种无赖手段。

听到身后传来脚步声,主仆二人很有默契的收回目光,桓宗拿起刷子在已经烤好的山菇上刷油,一切就像什么事都没发生过般。

“桓宗。”箜篌捧着话本跟玉蜂蜜进来,“好香啊,桓宗你烤好了”

“嗯。”无视林斛看自己的眼神,桓宗接过蜂蜜,在山菇上轻轻刷了一下,“我以前也没做过这些,若是不好吃,就吐出来。”

箜篌接过山菇,吹了吹上面的热气,便塞了一片进去。旁边看着这一幕的林斛默默想,这位箜篌姑娘也是心大,什么都敢往嘴里塞。

“好吃”箜篌被烫得直吸气,“蜂蜜的清香与山菇的鲜嫩混合在一起,简直就是美味。桓宗,你真的好厉害,什么都会”

“你喜欢就好。”桓宗背脊坐得直直的,没有去看林斛望过来的目光。

“你跟林前辈也尝尝。”箜篌见桓宗与林斛不动,把山菇分给两人,“不要浪费。”

吃完烤好的山菇,桓宗拿出葫芦瓶倒水给箜篌洗手“这些东西尝个鲜就可以了,不要吃太多,对身体不好。至于剩下的山菇”他看向林斛,“让林斛拿去炒着吃。”

箜篌虽然有些舍不得,但是看到如谪仙的桓宗衣摆上因为烤山菇溅上了油,就觉得让他陪着自己做这种事,简直就是罪恶。

“好。”箜篌点头,往四周看了看,“我能在四周看看吗”

“我们是朋友。”桓宗黑白分明的眼睛看着箜篌,“你不用跟我这么客气。”

看着桓宗如此认真的眼神,箜篌愣了一下“哦。”

看她傻愣愣的模样,桓宗站起身对她笑“去吧。”

“那我去啦。”作为一个没有怎么见过世面的年轻修士,箜篌对修真界很多东西都抱着极大的兴趣。金屋仿的宫殿格局,所以有外殿内殿,屋檐下还挂着精致的灯笼。

箜篌小时候听母亲讲过一个帝王与王后的故事,帝王与王后青梅竹马,帝王对王后说,他要建一座世上最漂亮最华丽的金宫给王后。

她不记得帝王最后实现这个诺言没有,只记得母后讲这个故事的时候,神情有些落寞。那时候她不懂,现在回想起这件事,她有些明白了。也许帝王没有做到他许下的诺言,所以母后才没有跟她讲故事的结局。

屋檐下的金玲叮叮咚咚想着,箜篌忽然又高兴起来,那位帝王许诺给王后的华美金宫,被她看到了呢。她拎起裙摆,足尖轻点,跳到了房顶上。

房顶上的风有些大,她遥望着远处黑漆漆的山谷,她身下这座宫殿,是这片黑暗中唯一的光明。

“公子。”林斛看着换了身衣服出来的桓宗,“你该吃药了。”

桓宗沉默着接过药丸,咽下药丸后突然开口道“若是箜篌没有拜入云华门下就好了。”

林斛耸然一惊,公子这话是什么意思。

“若她是我的徒儿”桓宗停了下来,想象着自己把箜篌从小养大该是如何的体验。

“公子,箜篌姑娘的性格,不适合琉光宗。”林斛委婉道,“你说是不是这个道理”琉光宗一堆修炼狂魔,哪里养得出这样的小姑娘。也只有云华门,才能养出这种性格的女孩子。

“倒也是。”桓宗轻咳几声,“她还是在云华门好。”

“桓宗桓宗”

东北角传来箜篌急促的叫声,桓宗想也不想便飞身上屋檐,朝箜篌所在的方向飞去。

箜篌站在屋檐上,见桓宗过来,踮起脚尖神情激动地指着远方“你快看那里。”

桓宗落到箜篌身边,就被她抓住了袖子。他顺着她指的方向望去,只见山谷中有很多闪着蓝光的小点,风吹起时还会在地上轻轻摇动,像是漫天银河。

“是不是很漂亮”箜篌痴痴看着夜色中的美景,“刚才那里还漆黑一片,等一阵风过,突然就冒出这么多星星出来,这是什么”

“这是蓝银花。”桓宗喉咙有些干涩,“传说这种花的花期比昙花还短,只能盛放一炷香的时间。不开花的时候,与普通杂草无异。”

传说看到这种花盛开的人,会迎来好运。

“难怪会这么漂亮。”箜篌拉着桓宗坐下,“那我们赶紧看,再不看就没了。”

大风起,吹起蓝银花的花瓣,整个山谷就像是银河,漂亮得让人移不开视线。但也仅仅是片刻的时间,很快这些星星点点开始消失,最终归入黑暗之中。

“没了。”箜篌捧脸,有些失落,“美丽的东西总是短暂的。”

“不必介怀。永恒的美总是不被珍惜,只有短暂才能惊心动魄。”桓宗站起身,把手递到箜篌面前,“屋顶凉,我们下去吧。”

“好吧。”箜篌乖乖把手递给桓宗,跟他一起跳下房顶。

或许是因为看了一场美到极致的鲜花盛开,箜篌整个晚上都睡得很香,梦里的她像是长了一对会发光的翅膀,飞过了八荒六合,天地四涯。

等她睁开眼时,天已经亮了。早上喝的粥带着股淡淡花样,灵气浓郁得让四肢百骸都舒服起来。

“林前辈,今天的粥真好喝。”箜篌喝完第四碗以后,才放下碗,“是用什么做的”

“蓝银花的花瓣,昨天晚上掉了很多花瓣,我全都收集起来了。”林斛掏出一包花瓣,“你要么”

什么美丽、浪漫、好运在美味的粥面前,都化成了两句话,能不能吃,怎么吃。

“要”箜篌毫不犹豫地接过这一大包花瓣,把它塞进收纳戒里,决定到了宜城就给膳食房的师兄师姐们寄回去,让他们做给宗门里的人尝尝。

好东西要分享。

“我这里还有很多,再给你一包吧。”林斛见箜篌高兴的模样,又默默摸出了一包。

“谢谢林前辈。”箜篌也不跟林斛客气,跟他多讨了几包。宗门里人不少,多要点花瓣才够吃。

看着两人你一包我一包的分干花瓣,他觉得昨夜的惊叹与感动在此刻化为了烟云。传说中能给人带来好运的蓝银花,都被他们吃进了肚子,好运大概也被吃得不剩什么了。

一大早收到琉光宗厚礼的珩彦很迷茫,这些年他们跟琉光宗交情虽然还不错,但还没好到琉光宗莫名其妙就送厚礼的地步。这些法器药材灵石法衣,随便拿一样出去,都能让无数修士疯狂,琉光宗却送了这么大一堆过来。

习惯了与琉光宗君子之交淡如水的模式,对方突然这么热情,他心里非常不踏实。

看了眼坐在下首的琉光宗亲传弟子,他笑着道“金岳宗主太客气了,如此厚礼,实在不敢当。”

“还请门主不要嫌弃。”亲传弟子恭恭敬敬行了一个大礼,“鄙派宗主说,这份薄礼是为了感谢贵宗门箜篌仙子对我家师叔一路上的照顾。”

珩彦心里有些莫名,他们家箜篌在外面干什么了,前不久清风门才眼巴巴送了一大堆谢礼上门,今天又有琉光宗送礼上门

修真界最近很流行送礼吗

42.不救

身为宗派的门主,就算天地倒换,也要为了宗门的面子,绷住不能慌。所以尽管对当下发生的事情十分不理解,珩彦表情还是非常平静,坐姿也很端正。

“金岳宗主客气了,同为宗门弟子,互相帮助是应该的。”珩彦仍旧觉得有些奇怪,箜篌虽然在修行上很有天分,但是踏入修真界也才短短六年时间,对修真界的了解有限,修为也有限,能帮到金岳宗主亲传弟子什么

他叫亲传弟子勿川来接待这位琉光宗亲传弟子,准备找忘通问问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勿川与琉光宗弟子面对面坐着,客套了几句后,琉光宗弟子终于忍不住道“听闻勿川道友在剑术上十分有造诣,不知可否请道友指教一二。”

勿川喝茶的手一顿,在内心默默叹了口气,放下茶杯道“不敢谈指教,相互切磋罢了。”

琉光宗弟子提出这种要求,勿川半点都不意外,这么多年了,只要他遇到琉光宗的弟子,十个有八个都会找他切磋。身为云华门的剑修弟子,他还能怎么办,当然只能答应。

与琉光宗的剑术相比,云华门的剑术偏温和柔美,把自身守得密不透风。琉光宗的剑术更肃杀,每一招都像是经过精确计算,直取弱点,华美是他们剑术中最不需要的东西。

勿川也承认,最正宗的剑道在琉光宗。但最正宗的,并不一定就是最适合的。他与这位亲传弟子修为相仿,一场切磋下来,也没分出胜负。

“勿川道友好剑法。”琉光宗弟子比得很尽兴,说话时也随意了些,“以后我们两派要多加来往。”

勿川把剑收回剑鞘,心里隐隐有些怪异。琉光宗是个十分讲规矩的门派,作风习惯与他们云华门相差甚远,所以尽管大家维持着友好交流的状态,但是万万没到互通有无,多多来往的地步。

这种一天十二个时辰都爱板着脸的门派,主动跑来跟他说,要多加来往,这比他们门里弟子天天沉迷修炼还要可怕。

难道是琉光宗出现了经济危机,想向他们借灵脉

堂堂修真界第一大宗门,连御霄门都是它附属门派之一,不至于却灵石吧他们云华门虽然是十大宗门里最大的地主,但是他们对百姓好,从来不收高地租,论富裕程度,在十大门派里也只是不上不下。琉光宗找他们,还不如去找昭晗宗

琉光宗弟子并不擅长观察人心,所以他也没看出勿川平静脸庞下翻涌的情绪。他拿出这辈子最大的热情,与勿川拉交情,离开云华门时,心满意足的想,云华门一定感受到他们想要交好的诚意了。

送走琉光宗的弟子,云华门长老峰主们全都聚在了一起,讨论着琉光宗的用意。

“也许是察觉到邪修动作,想要与我们关系更亲密一些,后面好共同抗敌”

“琉光宗行事,向来不卑不亢。更何况消灭邪修,维护百姓是我们应尽义务。琉光宗知道我们宗门的行事原则,不会为了这种事特意来讨好。”暑九长老摇头,“应该不是这种事。”

“左右不会是坏事,以琉光宗的性格,绝不可能抱着什么坏心思。”秋霜长老把玩着自己红艳艳的指甲,懒洋洋,“现在也讨论不出什么,既然他们说是感谢我们家箜篌对他们家弟子的照顾,那我们就这么听着。反正这些东西是他们自己送上门的,又不是我们厚着脸皮去讨的。”

坐在下首的忘通扭了扭屁股“秋霜师叔,我们家箜篌还是个孩子呢,总是被他们这样当做借口,也不太合适。”

“有什么不合适的。”秋霜柳眉一挑,“我们家箜篌长得好看,天分又高,就算名扬整个修真界也不算是虚名。就许那个昭晗宗天天吹嘘那个绫波,就不许我们箜篌美名远扬了”

“再说了,那个绫波一半的名气是他们昭晗宗自己吹出来的。还是我们箜篌出息,才出去历练不到一个月,就有其他宗门真心夸赞她。”秋霜一拍桌子,“我们女人最重要的就是扬名立万,日后在修真界行走,才能处处受人尊重。”

秋霜长老这话虽然有些狂妄,但是在座的男修士没有一个人敢反驳。作为修真界排名前三,修为已到分神期的炼器大师,在她面前谁敢不恭敬

忘通想象着小徒弟像秋霜师叔这般风光的未来,瞬间不多话了。

他家箜篌可是五灵根天才,以后肯定可厉害了。

赶了三天路,箜篌一行三人才来到了宜城门外。威风气派的城门,穿着银甲的守门侍卫,来往行人身上干净整洁的衣服,都在给外地人展示着它的繁华。

每个修士都有自己的命牌,在各大城州都畅通无阻。进了宜城,听着外面的叫卖声,说话笑闹声,箜篌掀起车窗帘子往外张望了一会,才问桓宗“桓宗,我们今晚宿在哪个客栈”

“今天不住客栈。”桓宗垂下眼睑,“今天要去拜访一个人。”

箜篌微微一愣,随即便道“那我去住客栈,你们办完事再来找我。”

“你不想跟我一道”桓宗唇抿得紧了些。

“我一个外人,跟着你去不合适。”这些日子习惯了跟桓宗与林前辈在一起,突然听到他们有别的安排,箜篌还有瞬间的不习惯。但也只是瞬间而已,她没有打扰朋友办事的坏习惯。

“对于即将要拜访的人而言,我也是个外人。”桓宗低下头,白皙的手握着茶杯,无意识的摩挲着,“我是去求一味药。”

箜篌明白过来,这味药肯定是治好桓宗身体的药引之一。想到桓宗这般完美的人,因为身体不好,要四处向人求药,她便觉得有些难受,“我陪你一起去。”

“谢谢,我是不是让你为难了”桓宗放下了茶杯,曲起的手指也开始变得自在。

“怎么会为难。”箜篌小心观察着桓宗的表情,“桓宗,你需要很多药吗”

“需要很多。”桓宗看着桌子上的茶杯,神情平静极了,“有十几味药非常难得,宗门里也没有。长辈们担心我待在宗门里太闷,就让我出来散散心,顺便找一找这些药引,万一找到其中一两味,也是运气。”

事实上他跟宗门都很清楚,整个宗门都找不齐的药,出来又怎么能凑齐不过是抱着一丝不可能有的希望,让他能在余生过些快活日子而已。

“我陪你找。”看着桓宗提到自己身体漫不经心的样子,箜篌抓住他的袖子,认真道,“桓宗,我陪你一起找。师兄们都说我运气特别好,有我在,肯定能把所有药都找到。”

桓宗抬头看着少女认真严肃的模样,抓住他袖子的手很用力,好像这样就能帮他抓住所有的希望。

“真的,我们一定能够找到。”箜篌扯了扯他的袖子,“我们老姬家十八辈子孙中,就我运气最好。”

被扯住的明明是他的袖子,桓宗却觉得心里又紧又酸,好像也被一只白嫩的手抓住了,连跳动都停了几下。

“好。”桓宗眉眼都染上了烟火气,“谢谢。”

“说什么谢,是朋友就不要这么客气。”见桓宗表情终于有了活气,箜篌笑得眉眼都弯了,“那我们等会儿要拜访的人是谁”

“无名真人。”桓宗道,“他脾气怪异,最擅炼丹,是修真界三大炼丹师之一。他收藏着无数的奇花异草,也许他那里有我需要的药引。”

“一般名字叫无名无情无尘的人,脾气都会比较怪。”箜篌摸了摸下巴,“我觉得等下还是我去敲门比较好。”

“为何”桓宗不解。

“你长得太好看了,可能不招同性喜欢。这位无名道人性格又怪异,万一他看不惯你这张俊美的脸怎么办”箜篌指了指自己的脸,“在长辈面前,我这种长相的人可能比较受欢迎。”

桓宗失笑,到底是小姑娘,把这些活了上千年的修士想得如此简单。不过见箜篌对自己容貌信心十足的模样,桓宗还是点头道“你说得有礼,待会儿便要靠你了。”

“没问题。”箜篌掏出小镜子,照了照自己的脸。很好,头发没有乱,脸上的妆容也没有花,“为朋友两肋插刀是应该的。”

“公子,箜篌姑娘,我们到了无名药庐了。”林斛声音传进来。

桓宗与箜篌掀起帘子走下马车,他们面前是一栋十分华丽的木楼,楼外挂着“无名”二字,一个穿着灰袍的老人坐在摇椅上晒太阳,连眼皮都没有抬一下。

“前辈可是无名真人”

老人掀起眼皮看了眼林斛,正准备抬起头,但是看到他身后的桓宗以后,又躺了回去,冷声道“不是,别跟我说话。”

“前辈”林斛话音未落,老人从怀里掏出一张纸扔给林斛,转身背对主仆二人,打定注意不开口。

林斛弯腰捡起地上的纸,上面歪歪扭扭写着几个字。

好看的男人不救。

他默默转身看箜篌,把纸递给桓宗,刚才箜篌姑娘跟公子在马车里说什么来着

“林前辈,怎么啦”箜篌悄悄靠近林斛,拿过桓宗手里的纸张看了一眼。

箜篌“”

这真不能怪她乌鸦嘴,只能怪男人之间那阴暗的嫉妒心。

43.药

“前辈你怎么能这样,自己长得好看就不允许别人长得好看。”箜篌走到躺椅旁,弯腰行礼,“晚辈见过无名真人。”

原本躺着不动的无名真人扭头看躬身站在他面前的小姑娘,很快又把脸扭了回去“不救。”

“前辈。”箜篌起身走到无名真人正面“请前辈出手相助。”

无名真人继续翻身,箜篌继续跟着走。就这样来来回回三四遍以后,无名从躺椅上坐起身,“小丫头,你小小年纪,脸皮怎的如此厚”

“出门在外,脸皮太薄怎么能行”笑眯眯的回答了这个问题,箜篌双手合十,眼巴巴地望着他,“前辈,拜托拜托嘛。”

白嫩的小姑娘,乌溜溜的大眼睛,漂亮的裙衫,如墨的头发,这样的小姑娘,眼巴巴望着人的时候,无论男女,心神都会忍不住动摇。

站在旁边的桓宗看到箜篌为了他,在别人面前卑躬屈膝,忍不住上前想要带她离开。无名真人不一定有他想要的药引,看着她弯腰讨好,他心里难受。

林斛往前跨一步,拦住了桓宗的步伐,用传音术道“公子,你不要坏箜篌姑娘的事。”

桓宗冷着脸看他。

林斛不为所动,继续传音道“都走到这一步了,不试试怎么能知道结果,难道你想箜篌姑娘白讨好人了”

看着对无名真人笑得一脸乖巧的箜篌,桓宗僵硬地停下脚步。

“你刚才说什么,我长得好看就不允许别人好看”无名真人理了理满头银头发,拿眼角的余光瞥桓宗,对箜篌道,“小姑娘,虽然你脸皮厚了些,不过眼光还凑合。要我答应你们的请求也可以,但是你们必须要满足我一个条件。”

“前辈请讲。”箜篌脸上出现喜色,“只要我们能够办到的,一定为您办到。”

“我药庐里的仆人都沉默无趣,你若是留下给我做十年药仆,我就答应帮他看病。”无名真人从躺椅上站起来,看桓宗,“你面色苍白,五脏六腑都有内伤。但是这些对于修士而言,都不是最大的麻烦。你身上最大的问题是灵台不稳,几乎到了崩塌碎裂的边缘。我可以暂时稳住你的灵台,但治得了身,治不了心,其他的我帮不了你。”

箜篌没有想到桓宗的身体状况已经这么严重,她急道“您也没有办法吗”

无名真人摇头,说出的话没有半分委婉“没有。”

“能稳住灵台也好。”箜篌想了想,“若在此处做药仆,每年可不可以请假回宗门探亲做药仆没问题,我就是怕宗门的长辈担心”

“不用了。”桓宗打断箜篌的话,挡在箜篌面前,对无名真人道,“多谢前辈,只是晚辈的身体如何,晚辈心里很清楚。箜篌姑娘尚年幼,不精药理,怕是不适合做真人的药仆。今日多有打扰,告辞。”说完,他转身握住箜篌的手腕往外走。

“桓宗,桓宗。”箜篌小声道,“反正修真无岁月,十年时间也不长,说不定”

“你今年才十六岁,哪来的底气说十年时间不长”桓宗停下脚步,转身对箜篌微笑,“小姑娘应该在最好的年华享受生活,修真无岁月这种话,等你一百岁过后再提吧。”

他这一生与剑在一起,从未放松过一刻。遇到箜篌后,才知道年少的时光有多珍贵,就算修士寿命很长,时光也不会再回头。

“可是”箜篌拉住桓宗的衣角,“我想你好好活着。”明明此时最难过的应该是桓宗,他却对她笑着说话,怎么有这么傻的人

“傻姑娘。”桓宗轻笑出声,“我是琉光宗的亲传弟子,就算无名真人不愿意帮忙,也还能找到其他人,师门不会放弃我的。”他一个三百多岁的男人,怎么能让一个小姑娘为了他给别人做药仆。别说是十年,就算一日都不允许,死也不能。

“我们走。”桓宗隔着衣袖的布料,握着箜篌的手腕往马车上走,“箜篌,你要记住,很多事不是委曲求全,就能寻得圆满。”

修士也不能求得长生,他要让小姑娘明白一个道理,生死是不能强求的。他生来便是天之骄子,出门游历都能遇到性格纯粹鲜活的小友,让他体会到了不同的生活乐趣,又何尝不是一种幸运。

“你们两个走什么,我有说不能换条件吗”无名真人站在台阶上,双手揣在袖子里,挑着眉看他们两,“年轻人真不懂礼貌,长辈还没说话,你们倒是说走就走,过来。”

箜篌拉着桓宗走回去,笑眯眯问“前辈,您愿意帮忙啦”

无名真人斜着眼瞥桓宗“你这点做得倒像个男人。”刚才这个男人若是对小姑娘做药仆的事情无动于衷,他是肯定不愿意帮忙的,现在倒是愿意考虑一二。

长得好看的男人虽然讨人厌,但是有良心的好看男人,还能弥补一下这个缺点。

“我最近在研制一种药,但还缺一味很重要的药引。你们如果能把这味药找来,我可以帮你的朋友看病。”无名真人推开药庐的门,对箜篌道,“小丫头,我今天是看在你眼光好的份上,破例了。”

这个世上,谁不喜欢别人夸自己好看呢虽然他不喜欢其他长得好看的男人,但这肯定不包括他自己。

“前辈,您缺的是哪味药引”箜篌有些担心,桓宗本来就缺十多味药,无名真人还要让他们找药,万一找不到怎么办

“一种夜间开放,转瞬便谢,落入泥中消失不见的花。”无名真人看箜篌,“这种花叫蓝银,你们有吗”

“有的呀,你要多少”箜篌大喜,想也不想便从收纳戒里掏出一大包花瓣递到无名者人面前“这些够了吗”幸好林前辈昨天晚上顺手把这些花瓣收集了起来,不然今天还真给不了。

一包蓝银花,整整一大包蓝银花

无名真人有些怀疑自己的眼睛,他这是看到幻觉了蓝银花极其难寻,遇到它们盛开更是不易,有时候能得几朵便是幸运,这么一大包不是蓝银花,是路边的野菊花吧他打开布包,不管从色泽外形还是气味来分辨,这都是蓝银花无疑。他不敢置信地看着箜篌,有种还在做梦的虚幻感。

实际上他的药庐里收集了一小盒蓝银花,提出这个要求,只是想为难一下他们,让小姑娘在他面前多说几句好听话而已。没想到对方还真的拿出了蓝银花,而且还是这么一大包。

这么一大包

“进来吧。”无名真人把蓝银花揣进自己的收纳袋里,转身往药庐里走去,箜篌拖着桓宗的袖子,拉着他赶紧跟上。

这间药庐不仅外面华丽,里面的摆设也很阔气,药仆药童们穿梭期间,看到无名真人路过,纷纷避让行礼。

“跟我来这边。”无名真人来到后院,推开一个房间的门,房间里面空荡荡的,除了两个蒲团,就是靠窗的一个小香炉。他走到香炉旁,拿出一块香料点燃放进香炉中,转身对桓宗道,“我等下要用灵气探一下你的经脉,你不要抗拒我的灵气。”

桓宗沉默的盘腿做到蒲团上,无名真人在他身后坐下,汇聚灵力于双掌,手掌搭在了桓宗的后辈上。

灵气刚进入桓宗身体,无名就很意外,这竟然是个五灵根修士,而且他经脉凝实有力,可见往日修炼肯定很刻苦。灵气慢慢靠近灵台,无名发现里面的灵气混乱,灵台几近碎裂,但即便如此,灵台中的灵气仍旧十分强大,无名引过去的灵气差点被灵台里强大的力量冲散。好在他反应快,察觉到不对便撤走自己的灵气,才没受到反噬。

这个骨龄三百余岁的男人,修为竟然比他这个活了上千年的老头子还要高。若不是灵台出了问题,恐怕修为更为惊人。

“前辈,怎么样”箜篌见无名神情凝重,忙凑过去扶起他,“您可有医治的方法”

“心魔不平,虽不是无药可救,但也很难。”无名真人缓缓摇头,虽然看不惯桓宗那张脸,但是身为前辈,他到底为桓宗的天分感到几分可惜,“他自己如果不能看破,心境便稳不了。”

他看出箜篌的修为还不够高,恐怕还不知道修士的境界越高,心境出了问题就会越危险。回头看神情漠然站起身的桓宗,轻哼道,“看在蓝银花的份上,我会给他炼制一些丹药,在灵台无法控制的时候,可以吃一颗,暂时把灵台里混乱的灵气压制下来。”

“多谢前辈。”桓宗朝无名真人行了一个礼,只是脸上不喜不怒,看不出什么情绪。

“不必谢我,我们这是银货两讫。”无名真人甩了甩袖子,“我的药庐不住外客,七日后你们来我这里取丹药。”

“不敢打扰前辈,我们在外面居住就好。”箜篌朝无名真人露出一个大大的笑脸。

无名真人看了看箜篌,又扭头看桓宗,不知想到什么,不耐烦的摆手“走吧走吧,这几天不要来烦我。”

三人被无名真人赶到大街上,听着身后重重的关门声,箜篌转头对林斛道“林前辈,幸好你有先见之明,把花瓣给收了起来,不然今天我们就没东西给无名真人了。”

林斛动了动唇角,却没有开口说话。昨夜若不是箜篌叫公子到屋顶赏花,他也不会知道山谷外会有那么一大片蓝银花盛放。与其说这是他的功劳,不如说幸好箜篌发现了它们。

无名真人脾气怪异,经常上一刻开心,下一刻就发怒了,这次他愿意给公子炼丹,对他们而言就是意外之喜。虽然没有求到想要的药材,但这瓶丹药比药材更为珍贵。

有了无名真人炼制的丹药,公子的身体暂时不会再出什么问题,这让林斛安心了很多。至少这样,他们还有时间慢慢去找秘方上需要的药引。

御霄门分铺掌柜接到宗门消息后,就派人守在城门口,听到手下说主宗门下的亲传弟子终于进城,他连忙带上早就准备好的东西,一路追赶到无名药庐门外。

他坐在马车里,看着三人被无名真人赶出门,有些犹豫要不要在这种尴尬时刻现身。这种丢面子现场,主宗的亲传弟子,恐怕不想让其他人看见。眼瞧着三人准备乘坐马车离开,分铺掌柜有些坐不住了,他跳下马车,“仙长请留步,在下受金岳宗主之命,来给仙长送东西。”

桓宗停下脚步,回头打量跑过来的男人。这个男人修为只有炼气十阶,穿得像是土财主,微胖的脸上带着几分讨好的笑。

“见过两位仙长,见过仙子。”分铺掌柜拱手行礼,“在下是御霄门分派在宜城的分铺掌柜,前日收到主宗传来的飞讯,他老人家让在下准备好一些出游在外用得上的东西,在此处等待仙长的到来。”

“你说是宗主让你等我”桓宗有些意外,师父怎么会突然让人送东西过来。

“请仙长过目。”分铺掌柜双手奉上一枚收纳戒,“分铺店小,一时间也收集不到什么好东西,还请仙长见谅。”分铺掌柜早就听说过琉光宗剑修们的威名,最他们不满拔剑,所以在他们面前不敢露出半点不妥。

“有劳费心。”林斛接过收纳戒,对分铺掌柜点了点头。

“不敢。”分铺掌柜躬身往后退了两步,“在下不打扰仙长与仙子的休息,告辞。”

林斛略一点头,等分铺掌柜坐上马车离开后,有些疑惑的想,难道是上次公子寄了特产回去,让宗主误会公子缺灵石花了

那倒也是,从来不往家寄东西的孩子,突然给长辈寄东西,确实很容易让人多想。

但是公子这些年去过秘境,斩杀过邪修,身上的法宝灵石不少,怎么可能缺灵石心中生疑,却不好在大街上讨论这种事,林斛赶着马车找到城里最好的客栈。因为要在宜城多待几天,所以这次他没有订客房,而是包下了一个小院儿。

“公子。”林斛把收纳戒交给桓宗,“我检查过了,上面没有其他符咒。”

见桓宗准备把收纳戒随意收起来,他忍不住道“要不您看看,里面有上面东西”以宗主的性格,不会贸然让附属宗门的人送东西,这里面肯定有什么误会。

桓宗把神识探进收纳戒,发现里面除了一些法器符篆灵石以外,很多适合女孩子用的东西占了大半。闪着法光的钗环首饰、法衣、镶满各种宝石的飞剑,甚至还有各种尺码的绣鞋。

活了三百多岁的桓宗,第一次不明白师父的心思,让人给他送这么多女子用的东西做什么这些衣服粉的粉,黄的黄,红的红,各种样式凑在一块儿,约莫有几十套了。

见桓宗表情有些怪异,林斛担心道“公子,是哪里不对劲吗”

“你看看。”桓宗把收纳戒递给他。林斛接过收纳戒,用神识一扫,也跟着沉默了。

片刻过后,他才犹豫不定道“是不是前几日宗门弟子回去后,告诉宗主你身边有箜篌姑娘在,这些东西可能是替箜篌姑娘准备的。”

往常他一直以为琉光宗与云华门关系平平,没想到宗主对云华门弟子如此看重,这个收纳戒里把女孩子能够用得上的东西,全都准备好了。

“你的意思是说,这些东西全都是给箜篌准备的”桓宗拿回收纳戒,再用神识扫了一遍收纳戒里面的东西,这发钗做得精致可爱,箜篌戴着肯定漂亮。这件法袍大了些,不适合她,还是这件粉色的好看。

见公子神识一直没有收回来,林斛干咳两声“公子”

“嗯”桓宗若无其事的收起收纳戒,“什么事”

“没事,我就是想提醒你,下午箜篌姑娘想出去逛街,您可要与她一道”林斛问。

“嗯。”桓宗站起身,“我知道了。”

知道是什么意思,去还是不去林斛见他出了门,就往箜篌姑娘住的房间方向走,摇头叹息一声。这么多年,公子愿意学着去享受生活了。

可是想到公子的身体状况,他又宁肯公子像是一把冷冰冰的剑,而不是像现在这样,时刻都要担心灵台碎裂,性命不保。

桓宗来到箜篌房间门外“箜篌,此刻可方便”

门很快从里面拉开,披散着头发的箜篌对他道“桓宗你先坐一会儿,等我梳好头发。”她皮肤白,头发披散下来,一张脸看起来更小了。

桓宗在靠门口方向的椅子上坐下,食指无意识的摩挲着收纳戒,静静的看箜篌梳头发。

“我刚来修真界的那会儿,还不会梳头发。为了帮我梳出漂亮的双丫髻,两个师兄跟着其他峰的师姐学了好几天梳头发的方法。”箜篌熟练地给自己挽着发髻,梳妆台上放着假鬓跟各色发钗,满满摆了一桌子,“但是不管他们怎么学都梳不好,师姐们嫌弃他俩笨手笨脚,后来就换成了师姐们给我梳头发。”

记得那段时间师姐们最喜欢给她梳各种各样的发髻,还给她准备了很多漂亮衣服跟发链,每天换着花样打扮她。后来若不是她学会了自己梳头发,又要闭关修炼,恐怕师姐们还要维持很久这样的爱好。

“你是亲传弟子,身边怎么没有仆妇伺候”桓宗有些意外,在他们琉光宗里,亲传弟子最重要的就是修炼,为了不让他们分心,琐事皆由随从来做。

“要仆妇做什么”箜篌在眉间贴了花钿,艳红的花钿让她的皮肤看起来更加白嫩,“五行堂会管理宗门事务,用餐可以去膳食堂。宗门没有给亲传弟子安排仆从的规矩,小事情自己做也不麻烦。”

云华门虽讲究自在随意,却不想把弟子养成除了修炼什么都不会的无情人,所以不会给弟子分仆从。但若是门下弟子想要自己花钱买仆从进宗门服侍,宗门里也不会拦着。不过大家待在一起的时间久了,渐渐便没人再要仆从服侍了。

没有想到云华门对亲传弟子如此随意,桓宗倒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好了。”箜篌转身面相桓宗,指了指额间的花钿“好看吗”

这还是她第一次贴这个,心里有些忐忑。

“好看。”桓宗看着她额间分不清是桃花还是梨花的花钿,毫不犹豫点头道,“很好看。”

听到桓宗说好看,箜篌放心了,她站起身“让你久等了,我们现在去外面逛一逛”想起无名真人说的那些话,箜篌想带桓宗到人气旺盛的地方走走,让他散散心。

看着桓宗平静无波的脸庞,箜篌笑了笑,也许需要散心的不是桓宗而是她。

“好。”桓宗捏了捏收纳戒,决定等回来以后再把里面适合女孩子用的东西给箜篌。箜篌喜欢漂亮的东西,这些衣饰送给她,她会高兴吧

两人向客栈伙计打听了宜城最有名的刺绣铺在哪儿,便开始边问边找起来。但凡被箜篌问到的路人都很热情,最后一个热情的大妈甚至直接把他们带到了刺绣阁门外。

“丫头,这里面不仅卖绣品,还卖首饰。”大妈偷偷看了眼跟在箜篌身后的桓宗,小声道,“慢慢挑,舍得为你花钱的男人不一定好,但是舍不得给你花钱的有钱男人,肯定不是好东西。”

说完,也不等桓宗与箜篌反应过来,便扭着有些丰满的腰走了。

箜篌茫然的眨了眨眼,刚才那位好心大妈在说什么

“我们进去吧。”桓宗自然听出刚才那位妇人话里是什么意思,对方怕是误会了他跟箜篌的关系。他一个三百多岁的男人,跟一个十六岁的小姑娘,能有什么

“哦,好。”箜篌点头,一踏进刺绣阁大门,她就被里面华美的裙衫披帛吸引住了,左看右看,只觉得这个好看,那个也漂亮,师姐们穿起来肯定很漂亮。

漂亮精致的东西,价格也更精致,一番挑拣下来,箜篌几乎掏空了所有预算。她趴在摆放发钗的架子上看了好一会儿,才决定放弃这支自己喜欢的钗,给师姐跟秋霜长老每人多买一块手帕。

“总共一千二百零八枚灵石,因为贵人您买的商品多,所以我们只收您一千两百灵石。”穿着青衫的女伙计微笑着接过箜篌递过来的锦囊,把灵石倒进法器里测过数量后,继续微笑道,“欢迎您下次光顾。”

桓宗被这些花花绿绿的刺绣弄得头晕目眩,跳不出美丑,在箜篌的帮助下,随意挑拣了一堆绣品让女伙计包了起来,走出刺绣阁后,才觉得整个人好受许多。

看到他这种反应,箜篌笑出声来“桓宗,你的脸色好难看。”

“我们现在去找驿站,把东西寄出去。”除了脸色比平时更白以外,桓宗的表情仍旧很淡漠,只是想要把东西寄出去的欲望强烈了些。

好在驿站离得并不远,等箜篌在玉简上用神识输入寄东西的地点时,桓宗突然道“我少买了一件东西,你等我片刻,我马上回来。”

“好。”箜篌点了点头,把各种绣品还有写给师长们的信装进收纳袋,交到了飞剑使者手里。

“寄送费五十八灵石,您给五十五灵石便好。”飞剑使者把凭证交给箜篌,“请姑娘放心,我们一定按时把东西送到。”

“多谢。”箜篌点了点头,五十五灵石的寄送费并不便宜,但是能给师门寄东西,箜篌还是高兴的。

没过多久,桓宗就回来了,箜篌见他办寄送手续的时候,并没有重新往收纳袋里放什么东西“东西没有买到么”

桓宗递灵石的手微微一顿,垂下眼睑道“是我算错了。”

“哦。”箜篌没有多想,与桓宗一起去酒楼尝了当地的招牌菜,走走逛逛,回到客栈的时候,天已经黑了。

“箜篌。”桓宗叫住准备推门回房间的箜篌。

箜篌不解地回头,桓宗把一个小盒子放到她手里“早些休息。”说完这话,他匆匆转身离开。

看着桓宗离去的背影,箜篌低头打开了锦盒。

月色下,漂亮的发钗躺在锦盒中发光,正是她下午看了很久也没舍得买的那支。

44.回礼(捉虫)

清晨,天光乍现,林斛拉开房门,就看到站在院子里的桓宗。他抬头看了眼灰蒙蒙的天“为了,这么早便起了”琉光宗的弟子,不闭关的时候,都有早起练剑的习惯,但是公子现在轻易不动剑,这么早出来干什么,欣赏客栈的小院儿美不美

桓宗回身看林斛,目光在他手里的乌剑停留片刻,“恰好醒了。”

“你使一套剑法给我看看。”把手背在身后,桓宗道,“这些日子你跟着我东奔西走,辛苦了。”

“我的命都是公子给的,公子又何必对我这么客气”林斛拔剑出鞘,“请公子指教。”

作为在修真界能够让无数修士仰望的元婴修士,林斛把一套剑法使得密不透风,几乎毫无破绽。但也只是几乎,等他一套剑法使完,桓宗道“第十六式手腕高了一寸,这样等于把你腹部的弱点留给了对手。”

林斛依言重新比划了一遍,桓宗点头道“你的剑法已经到了炉火纯青的地步,最大的问题就是还不够活,剑与你还不是一体,闲暇时好好参悟。”

“我记下了。”林斛也知道自己的弱点,但他没有公子的天赋,要想达到天人合一的状态,不知道要何时才能开窍。

很多问题只需要点到即止,桓宗没有再多言,东方天际出现了一丝亮红,天快亮了。桓宗抬头看着天际的亮光,如玉般的容颜,也如玉一样冰冷。

“公子”

“继续练剑。”桓宗头也不回道,“修行如逆水行舟,不可懈怠。”

“是。”林斛不再多言,继续练起剑来。

林斛练剑,桓宗便在一边看,直到旭日东升,小院靠东的房门被打开,穿着月牙色裙衫的少女从门后走出来。

“林前辈,桓宗。”箜篌心情似乎很好,白里透红的脸颊上带着笑,蹦蹦跳跳走到桓宗面前“你们这么早就起床啦”

桓宗朝她的发间看了眼,眼角眉梢都被初升的太阳侵染上暖色,“林斛练剑,我出来看看。”

“林前辈的剑法真好。”箜篌站在桓宗身边,有些不好意思,“初与你们相识时,我还以为林前辈是金丹修士,没想到他竟是元婴老祖。”

“你修为还低,看不准别人的修为很正常。”桓宗侧身看她,“林斛还有一会儿才能练完,我先陪你去用早饭。”

“好。”箜篌知道练剑的时候不易打断,答应了桓宗的建议。

客栈的伙计看到两人从后面的小院出来,忙热情的迎了上去。能在客栈租小院的客人,那都是有钱的大人物,需要小心伺候着。

把客人需要的饭食端上桌,伙计一边擦桌子,一边偷听客人们的讲话。在大客栈做伙计,他忙中解忧的方式就是听客人讲各种趣事,哪个修士背叛自己道侣了,哪个大宗门弟子闯祸了,哪个大家族出了个修炼天才,还有什么师徒反目成仇,都让他听得津津有味。

“明年的交流大会,肯定又是琉光宗名列前茅,十大宗门其他弟子也各有精彩表现。我倒是想去看个热闹,据说交流大会的入场券,已经被炒到了一千多灵石一张。老子行走江湖这么多年,什么东西都有,就是没有灵石,这场热闹是看不成了。”

“那些哄抬价格的小贩也是缺德,上次交流大会入场券最高价也才一千二百灵石。这次大会,还有一年多时间才开始,就已经到了上一次最高价了,等到明年,肯定要喊出两千灵石的高价。”

“没办法,修真界有钱的傻子太多。”

“呵,有钱就是傻子,就没钱的聪明”

“诸位道友,诸位道友,大家都好好说话,别聊出火气来。我们还是聊聊,明年交流会上,除了琉光宗外,哪个宗门表现得更好。”

“十大宗门里,除了云华门,哪个宗门都有可能。”

说到云华门,客栈里的众人都发出默契的笑声。

桓宗捏着勺子的手微微顿住,他回头看了眼身后哄笑的众人,皱了皱眉。倒是箜篌对这些笑声并不太在意,反而听他们聊天,听得津津有味。

“云华门的实力并不弱,怎么就不可能更为出彩”角落里,一个看起来只有十多岁的小公子不解,“为何你们要这么说”

“少年郎是第一次出门吧”穿着灰袍的大汉大声笑道,“上一届交流大会由昭晗宗举办,云华门派了二十多名弟子参加,哪知道这些弟子半路上瞧热闹忘了时间,等他们赶到昭晗宗时时,交流会第一场大比都结束了,他们连参赛资格都没了。”

少年公子目瞪口呆,似乎没想到云华门竟然会做出这种事。听着在座诸位的笑声,他愣了好一会儿才道“那明年的交流大会在哪里举办,若是想买入场券,应该找谁”

“明年交流大会在琉光宗,不然价格也不会炒得这么高。”在座诸人聊起别人的趣事有些嘴碎,但都不是坏心眼的人,听到少年公子问,便有人热情的回答了。

“入场邀请卷很多门派都会收到,有些门派手头拮据,就会拿出一些入场券番外。只要公子有修士命牌,能够证明身家清白,多花些钱总能买到的。”回话的是个使刀的妇人,她容貌艳丽,朝少年公子抛了个媚眼,“不过小公子千万要记住,去了十大宗门的地盘,一定要按他们的规矩办事。”

少年公子被妇人的眉眼弄得面红耳赤,匆匆扒了几口饭,便匆匆跑了,引得众人再度笑起来。有人笑妇人连小孩子都不放过,也有人小少年公子面皮薄,这么好的机会都不珍惜。

与三树镇清冷的客栈相比,宜城的客栈实在热闹太多。

“桓宗,明年的交流大会,在你们宗门啊”箜篌小声道,“交流大会好玩吗”

桓宗仔细回忆着以往的交流大会,但是他的脑子里除了各个宗门穿着不同的弟子,就是一场又一场应得很轻松的比试,实在称不上好玩。

“尚可。”桓宗道,“等你明年来了,我带你到宗门外的佩城好好逛一逛。”

琉光宗坐落于佩城的琉光山,由于琉光宗被称为修士的圣地,所以佩城十分热闹,就连修真界皇族所在的城池都比不上。桓宗以前很少下山,就算下山也是直接从佩城上空飞过,不会轻易进入佩城。对他而言,佩城太过喧闹了。但是热闹的州城,却刚好适合带箜篌去玩。

“我还不知道能不能去呢。”听到那些修士说,入场券会卖出两千灵石的高价,箜篌就已经心动了。不过宗门会派那些弟子去参加,她也不知道,万一到时候不带她去,她也不能厚着脸皮硬跟着去吧。

“没关系,若是你的师门不带你来,我就去云华门接你。”桓宗嘴角微微上扬,“我还是能做这点主的。”

听桓宗这么说,箜篌顿时高兴起来。她坐直身体,对桓宗道“那你到时候千万别忘了来接我。”

“好。”桓宗笑容更加明显。

“桓宗,”箜篌轻轻咬着筷子,摸了下发间的飞雀钗,“谢谢你。”因为太喜欢这只钗了,所以今天早上起床梳好头发后,她便迫不及待把发钗戴上了。

“一支发钗而已。”桓宗笑,“我未送过女子东西,也不知道你们喜欢什么,你日后若是有什么喜欢的东西,可以告诉我。”

箜篌放下筷子笑“桓宗,你这样跟人做朋友,会吃亏的。”

桓宗失笑,把价值连城的朱红草顺手送给他的小姑娘,竟一本正经的说他会吃亏,也不知道云华宗怎么养的,竟把小姑娘养得如此娇憨天真。

“我说诸位道友,你们还是少说几句吧,这些话若是传到云华门耳中,怕是不太好。”一个干瘦的老头摇头晃脑道,“十大宗门势力极大,你们在这里笑话云华门,小心跟他们结仇。”

听到这话,修士们都愣住,他们倒是没怎么想到这一点。人都有从众的心理,一个人不敢做的时候,做的人多了,胆子好像也大了起来。现在这个干瘦老头子提出来,他们才意识到刚才那些话,如果被云华门知道,确实有些不妥。

“应该不会吧,云华门的弟子我曾接触过,性格很是随和,有时候连他们自己都会拿自己打趣,哪会因为我们说笑两句就发难”灰袍汉子游移不定道,“更何况我们方才也没什么恶意”

“大宗门的人,都擅于做戏,真不在意还是假不在意,谁又分得清届时他们在背后算账,在座诸位难道就不怕”干瘦老人高深莫测道,“世上可不缺表面高风亮节,内里藏污纳垢的伪君子。”

“长辈既是小心谨慎的人,又怎么能在众人面前说这种话”

就在众人内心七上八下的时候,一个穿着月牙色飞仙裙的漂亮姑娘抬起头看向干瘦老人,“您这话可是在暗示云华门是伪君子,难道就不怕云华门报复”

“老朽不过是好心提醒罢了,又不是说云华门是伪君子。”干瘦老人愣了愣,没有想到会有人反驳他的话,“你一个小姑娘,能懂什么”

箜篌哼哼一笑,这话看似在好心提醒在座的修士,实际却是在挑拨离间,让众人觉得像云华门这样的大宗门是伪君子,只是表面大度,实际是小心眼,一言不合就要报复。

“修真界这么大,若是谁说了句十大宗门不好的话,他们就要去报复,还不累死他们”箜篌翻个白眼,“十大宗门的人若都这么闲得没事干,也别当什么十大宗门了,直接做修真界杀手算了。”

好看的小姑娘翻起白眼,也不会让人觉得反感。反而有人因为箜篌的话笑出声,仔细想想,也是这个道理,如果十大宗门真这么小心眼,哪还能坐稳十大的位置

大宗门之所以是大宗门,就是因为他们有能力有魄力,近一两千来,十大宗门的排位不是没有变过,调出前十的宗门,哪个不是因为作风不正,内部管理混乱,才会导致实力下降

“这位漂亮小妹妹的话很有道理。”刚才调戏过年少公子的美艳妇人扬起红唇轻笑,“诸位还是不要自己吓自己了。有些人表面是为了我们好,没准是在挑拨离间呢,大家可别上了当。”

干瘦老人不悦道“道友这话是什么意思”

“我能有什么意思”美艳妇人挑了挑眉,“心里有鬼就有别的意思,没鬼就没意思,还用我来回答”

“你”干瘦老人面色变了变,转头瞪箜篌,“你说他们不报复他们就不报复了,你又不是云华门的人,能代表他们吗”

箜篌瞪了瞪眼,小心对桓宗道“这个老头儿好不要脸,说不赢那个漂亮姐姐,就来欺负我这个小姑娘,哪有这样的人。”

说话的声音虽小,却足够让不少人听见,美艳妇人当即嗤笑出声,没有给老人留半分面子“没办法,这个世界上,总有只长老却不长脑子的人,小妹妹你还小,不懂得人心复杂。”

“姐姐提醒得是。”箜篌与美艳妇人一唱一和,把干瘦老人气得差点当场拍桌子,可他也知道,若这两个女人联手,他不是她们的对手,所以只能强忍下来。

他付了帐,气得转头就走。

美艳妇人看着他的背影,冷哼道“居心叵测的老东西。”

干瘦老头离开后,大厅再度热闹起来,箜篌听着各种离奇传言,连东西也顾不上吃了。

“听说柳言门的掌派弟子在结道大典那日,当着众宾客的面,终止了与青玉门仙子的婚约,转头跟个炼器三阶的女修走在了一起。青玉门现在与柳言门反目成仇,等到明年交流大会,这两个宗门恐怕要斗得厉害。”

柳言门与青玉门在修真界的实力,也排得上前二十,现在柳言门的掌派弟子,让青玉门丢了这么大的脸,修真界恐怕要因为这是闹上一阵子。

听着柳言门掌派弟子对炼器三阶的女修如何深情,连青玉门单灵根亲传女弟子都不要等等,箜篌总觉得这事有些不对味儿。追求身体与情爱的契合并没有错,但是这种事情早该说清楚,何必等到结道大典才闹出来

他们的爱情珍贵,那位青玉门的女修就该为他们的感情落尽颜面

“吃好了”桓宗摸了摸箜篌面前的粥碗,“粥凉了,要不要让伙计换一碗”

箜篌摇头“我回去打坐。”

桓宗站起身,跟在她身后。穿过回廊,远离了前厅的喧闹,箜篌踢了踢小院里的石凳“那个柳言门的掌派弟子,好不要脸。”

刚才没有注意听他人闲谈的桓宗“”

“桓宗,你怎么看”箜篌趴在石桌上,把脸从胳膊里抬起来看桓宗。

“嗯。”桓宗点头。

看着桓宗平静的脸,箜篌笑了笑,坐直身体道“桓宗,你好可爱啊。”

桓宗“嗯”

一本正经长得好看的男人,迷惑不解望过来的时候,真是一道美丽的风景线。箜篌捧脸,好看、可爱还正直的男人,只要多看几眼,都能让人心情好起来。

箜篌心情瞬间好了大半,她站起身“桓宗,我去打坐啦。”

桓宗“”

年轻小姑娘的心思,都是这么难懂么

身后传来脚步声,他扭头看去,练完剑的林斛站在一棵枇杷树看他。主仆二人静静对视,林斛抹了抹额头上的细汗,声音平静“我什么都没听见。”

桓宗垂下眼睑“刚才你练错的剑法,今天可以再练几遍。”

林斛擦汗的手顿住“公子,我真的什么都没听见。”

“我并不在意你听没听见。”桓宗站起身,面无表情道,“让你练剑,与此事毫无干系,你不必多想。”

林斛“”

呵。

云华门三位长老中,秋霜早老独居一座山头,因为她喜静,所以一年四季没有几个弟子敢去打扰她。但是今天却有些不同,她正在洞府里打坐,就听到外面有弟子在叫她。

“何事”秋霜走出洞府,见到一个后辈站在门外,手里还端着托盘,托盘上盖着一块红布,不知道里面摆着什么。

“长老,这是栖月峰箜篌师叔让飞剑使者给您寄回来的东西,请您过目。”五行堂的弟子站在秋霜长老面前有些胆怯,连头都不敢抬。

“给我的”秋霜有些意外,伸手接过托盘,“箜篌在外可还好”前几日琉光宗的金岳来信说,箜篌与琉光宗亲传弟子在一起,应该不会出现什么危险。

“弟子不知,这里面有箜篌师叔给您的信,或许信中有师叔的近况。”

“我知道了,你下去吧。”端着托盘回了洞府,秋霜掀开上面盖着的红绸,就看到了托盘中华丽的长裙。长裙白色为底,上面绣着艳丽的牡丹花,艳丽无比。除了华丽的绣裙外,还有一条绯色披帛与两块手帕,样式与花色都偏华贵艳丽。

她拆开信封,里面有三分之一的内容在夸她容貌,三分之一内容在说裙子她穿上后肯定会很漂亮,最后几段话里,才提及近况。

桓宗

看着信中箜篌提到的名字,秋霜笑了,看来是跟这个伙伴在外面玩得很开心,连修真界最难遇见大蓝银花都看到了。把信纸叠好,放回信封里,秋霜的目光,落到了那条华丽无比的长裙上。

琉光宗中,女长老与女峰主都收到了一份由飞剑使者送来的礼物。

裙子很漂亮,帕子上绣的花样也精致,发钗也合他们的意,唯一有问题的是寄送人。无情淡漠,规矩守礼,连一句话都不喜欢多说的师侄突然给她们送女子喜欢的东西,这是何等的可怕与怪异

一位女长老特意大随从去打听了一下,宗门里除了她以外,还有几个女弟子与女峰主收到了师侄寄来的裙衫钗环,就连金岳这个宗主都没有。

女长老把裙子翻来覆去看了好几遍,但是不管她怎么看,手里的裙子都不是顶级法袍,而是制作精美的普通裙子,只是在上面加持了几个可以发出流光的法阵,让裙子看起来更加漂亮,没有任何防御功能。

师侄这是怎么了

“长老,这衣服”随从见长老神情凝重,不敢多话,直到长老把裙子放下后,才问她裙子该怎么处理。

“挂起来吧。”女长老想了想,又补充道,“小心些挂,千万不要弄出褶皱了。”

虽不是法袍,好歹是师侄的一片心意。想到师侄的身体状况,她叹了口气,平日行事冷淡的孩子,竟也开始知道给他们带东西回来了。

翻找出一堆灵石、符篆与法器交给随从“师侄这几日应该还在宜城,这些东西你让飞剑使者带给他。”

师侄现在身体不好,身上应该多带些法器符篆防身。

箜篌在屋子里打坐了三日,出门看到一个衣服上绣着“如风”二字的男人站在林斛面前,这不是驿站的飞剑使者统一装束吗

收起今天第三个由飞剑使者送来的包裹,林斛面无表情地转身,刚好对上箜篌好奇的眼神。

“箜篌姑娘。”林斛对她点了点头,从收纳戒里取出两个收纳袋,“这是您的师门昨日让飞剑使者送来的。”

箜篌接过收纳袋,打开一看,秋霜长老寄来的包裹里,除了灵石外还有很多法器,大有她打不过别人,就拿法器砸死对方之势。还有一个是几位师姐凑份子寄来的,里面只有一包灵石跟信,信上说让她在外面不要委屈,顺便让她到刺绣阁帮买几支发钗出来。

数了数师姐们寄来的灵石,箜篌发现买完师姐们们要的发钗,大概还能剩下两百灵石,扣除几十灵石的寄送费,就只剩下一百多灵石了。

这一百多灵石是给她的跑路费

她抖了抖信纸,发现背后还写了几句话,大意是御霄门最近出了几款新的流仙裙,她们一时没忍住买了下来,手头比较拮据,让她不要嫌灵石少云云。

这可真是她的亲师姐。等她买好发钗,寄送回去时,一定要写封信让她们帮她买条最新款的流仙裙,她出门在外身上没什么钱,就不给她们灵石了。

看着箜篌一枚一枚数灵石的样子,林斛想起这两天琉光宗长老与峰主们给公子寄来的大堆灵石与法器,开始怀疑云华门招不到天资最好的弟子,不是因为别的,而是因为他们对亲传弟子太抠门。

他们家公子出门,宗门掌门出手都是几万十万灵石的送。箜篌姑娘一个五灵根亲传弟子,竟然还要算着灵石过日子。舍得给弟子价值一条小灵脉的宝剑,却舍不得多给弟子一些灵石,云华门这是什么毛病

虽然师姐们很抠门,但是秋霜长老很大方,竟然给了她五万灵石,从来没有这么富裕过的箜篌小心翼翼的把灵石全部装进自己收纳戒,扭头见林斛还在“林前辈,这些是琉光宗寄给桓宗的收纳袋吗”

“嗯,没什么好东西,就是些灵石。”林斛不敢让箜篌看到收纳袋里装了什么东西,怕她自卑。

箜篌正想问,桓宗是不是没钱了,她可以借给他,就听到外面传来争吵声。

在云华门待久了,听到别人吵架,箜篌就忍不住站起身,跑到了外面大厅看发生了什么事。刚到门口,她就听到了“柳言门”三个字。

45.平息

大厅里,几个穿紫衣的女修与穿蓝袍的男修相对而立,为首的男修蓝袍上绣着华丽的暗纹,牵着一个绿裙女子的手,神情有些不快,但却不知道为何,强忍着没有发怒。倒是他身边的绿裙女子哭得梨花带雨,十分可怜。

几个紫衣女修没有理会她,只一个劲儿嘲讽蓝袍男修,一会儿说他恬不知耻,一会说他心性不定,还是别修行,早些去凡尘俗世做个富家公子,纳上几房妾,岂不更美

“见异思迁,好色贪婪,柳言门也就只能教出这种货色的弟子了。”一个高瘦的紫衣女修冷笑,“心性这么差,别踩脏了别人的修炼路。”

“诸位仙子有什么气向我撒,不要牵扯整个柳言门。”绿裙女子听不下去,“这一切都是我的错,你们要怪就怪我。”

“苍蝇非要往脏臭玩意儿上面趴,难道我们还要怪脏臭玩意儿摆错了地方”紫衣女修斜睨她一眼,“姑娘,这是我们宗门跟柳言门的恩怨,还请姑娘不要插手,多谢。”

紫衣女修的话,比直接指着绿裙女子叫骂还要让她难堪,她嘴唇颤抖,却不知道该怎么接话。这几日为了避过青玉门的人,公子特意带她来离青玉门比较远的宜城来散心,没想到还是这么巧,竟遇到了青玉门的大师姐一行人。

这里是宜城最大最讲究的客栈,不知里面住了多少修士,现在闹起来,不知会引得多少人来看笑话。绿裙女子拽着蓝袍男修的袖子,把头低了下去。

“你到底想要怎么样”蓝袍男修咬牙道,“你们不要欺人太甚。”

“当日你当着众宾客的面,让我师妹如此没脸后,我们门主便放了话,有我们青玉门的地方,就不能有你柳言门。”大师姐祭出自己的本命法宝,“要么你现在就滚,要么我打得你滚。”

“不要以为我不敢跟你动手。”男修拔剑出鞘,“当日的事,确实是我做得不妥,但不爱就是不爱,你们也不能强逼着我娶她。”

“谁稀罕你爱不爱了,也不看看你是个什么东西。”大师姐厉声笑道,“我青玉门的弟子,难道还缺男人不成不过是你往日甜言蜜语,骗着我师妹答应与你结为道侣。谁知道你不诚恳,又与其他女人纠缠不清。既然如此,你为何不早些说清楚,非要到结道大典那一日,当着众宾客的脸,说什么根本不爱我家小师妹。难道这样会让你更有成就感,让天下都知道你卞宏人尽可妻,还自诩魅力不凡”

人尽可夫的说法常有,人尽可妻倒是少见,旁边看热闹的修士竟是被逗笑了。不管是普通人还是修士,内心都是偏向弱者的,更何况青玉门的这几位女修各个容貌清秀,把前因后果说得清清楚楚,谁对谁错已经十分明朗。在座众人,已经不知不觉偏向了青玉门,偶尔有胆子大的,已经开口责备起柳言门做事不厚道起来。

林斛追着箜篌出来时,见她坐在角落里,手里还端着碟干果,一边吃一边看得兴致勃勃。这才眨眼的时间,她连零嘴都准备好了

看到林斛追出来,箜篌朝他招了招手,等他走近后小声道“这里角度比较好,还不容易被当事人波及。”从收纳戒里掏出一包干果递给林斛,“这些炒货是我特意带出门的,又香又脆,拿去吃,吃完了我这里还有。”

沉稳大叔林斛修士,面无表情拒绝了箜篌分享零嘴的好意,沉默的站在箜篌身后,看着眼前这场闹剧。离开总门前,柳言门的门主来宗门拜访,言辞中有依附琉光宗的意思,也不知道宗主对此事有什么想法。

“你”卞宏听着四周的笑声与指责声,再也忍不住蓬勃的怒意,用剑指着青玉门大师姐,“你们青玉门是比我们柳言门厉害,但这并不代表我会怕你。”

大师姐柳眉倒竖,手中的武器发出刺眼的法光,眼见着就要动起手来。

“等等。”坐在角落里,穿着束腰广袖飞仙裙的少女打断即将开始的打斗,“客栈修建不易,二位若要动手,可以找个空旷的地方打。”

躲在柜台后的掌柜听到这话,对少女感激不已,这些名门修士要动手,他还真不敢拦。到时候打坏了东西,就算赔灵石,也要废些时间才能恢复原样。

少女的话就像是在烈火上泼了几杯水,两边的战意竟是消减不少。青玉门大师姐收起法宝,朝少女拱手道“姑娘提醒得是,是在下莽撞了。”

毁坏客栈事小,事情闹得这么大,城主府的人肯定要来查看。在客栈斗殴,就算她们再有理,也违反了宜城管理规则,事情若是传出去,只会让不知情的人以为他们青玉门咄咄逼人,反而不美。

见青玉门大师姐收起了剑,卞宏心里偷偷松了口气,论修为他稍逊这个青玉门掌派大师姐一筹,加上修为低微的绿腰在旁边,他还真没多少把握能在对方手上讨到便宜。

他转身看向说话的少女,收起剑道“看到这位姑娘的份上,我今日不与你计较。”

大家见两边竟然没有打起来,有人失望,有人替客栈老板松口气。还有些抱着英雄救美的男修惋惜错过了这次好机会,各自收回注意力,喝茶的喝茶,吃饭的吃饭。

“你可千万别说这种话,我没这么大的面子。”箜篌站起身,拍了拍衣服上沾着的干果壳,“我跟你这种做事不厚道的男修,可没什么交情。”

有人因为箜篌的话笑出声,只觉得少女这句话实在解恨。

“姑娘,没人告诉你,出门在外,要谨慎说话吗”没想到连一个身份不明,修为还是筑基期的女人都敢不给他面子,卞宏脸色十分难看,“还请姑娘不要插手我们两个门派的私事。”

“道友误会了,我没有插手两派私事的意思。”箜篌偷偷翻个白眼,她只是纯粹看不顺眼这种男人。

“姑娘明白这个道理就好。”卞宏还想说几句狠话,但是他发现少女身后的黑衣男人冷冷看了他一眼,对方的修为他根本看不透。

这是个高手。

卞宏心中一紧,把即将出口的话咽了回去,面色又青又白,带着身边的绿腰与其他门人往门外走。绿腰长得娇娇怯怯,走过青玉门弟子身边时,还屈膝向她们行了一个礼,才跟上卞宏的步伐,消失在众人面前。

看到这一幕,箜篌小声对林斛道“那个绿裙女人心眼真不少。”看似礼貌,其实是在挑衅,这种眼神她曾在好些女人身上见过,景洪帝后宫里不少女人,都玩过这些小手段。

林斛看箜篌,等着她接下来的解释。

“跟你解释不了,这是女人的直觉。”箜篌看了眼四周,这里人多眼杂不适合说没有证据的事情。她带着林斛来到后院,才开口道,“我怀疑那个女人有问题。”

世间有些男人看不起女人,但是往往对这种男人而言,美人计非常好用。那个女人对柳言门男修的依赖姿态很明显,仿佛他就是她的天与命,但是箜篌却觉得,她对柳言门的那个男修并没有什么感情。这样矫揉造作的姿态,她从记事起就看过不少,早就看透这种手段。

但是世上永远不缺为了过上好日子,就出卖自己感情的男男女女,所以她不知道那个绿裙女人是别有心思,还是单纯想靠着柳言门掌派弟子过上安逸日子。

桓宗所在的房间门打开,见箜篌与林斛都在院子里,桓宗看向箜篌“打坐结束了”

箜篌点头,跟他说起刚才发生的事。箜篌很有自知之明,她修为与见识都有限,遇到觉得有些可疑的事情,及时告诉身边的人,才是最妥当的方法。桓宗是琉光宗的人,林前辈修为又高,考虑问题时,肯定比她更周到。

“柳言门”桓宗想起一个时辰前收到的飞讯符,师父在飞讯里说,柳言门有意依附,宗门内意见不一,所以来信问问他的看法。

琉光宗虽是修真界势力最大的宗派,但依附于琉光宗的门派与城池却不是十大宗门里最多的。每当有城池与门派有依附意向时,宗门都会对他们进行严格的考核。宗门实力不是考核的重点,而是他们对宗门弟子的教导理念以及品性,若是这两点达不到琉光宗的要求,琉光宗是万万不会答应让他们依附的。

“身为男人受美色迷惑,说明心性不稳。做事不考虑后果,只凭自己意愿,毫无责任心,这样的人竟是掌派弟子,等他做了柳言门的门主,柳言门内部不知要乱到何种地步。”桓宗皱了皱眉,转头对林斛道,“林斛,你帮我穿封飞讯给宗主,就说我不赞同柳言门的依附。另外让宗门的人去查一查柳言门与青玉门的恩怨,尤其是要查清那个炼气期女修的来历。”

“我明白了。”林斛见桓宗在箜篌身边坐了下来,很干脆的转身就往外走。

不懂怎么跟朋友相处的公子与只有十几岁的小姑娘在一起,谈论的话题,是他这种老男人无法理解的。

“桓宗,我刚才听林斛说,你的宗门给你寄了些灵石来,你身上是缺灵石了么”箜篌从收纳戒里掏出一个收纳袋,“宗门长老给我寄了五万灵石,你若是不够的话,我分你一半。”

桓宗愣了愣,没有想到自己在箜篌眼里,竟成了靠借灵石过日子的男人。看着箜篌认真严肃的模样,桓宗失笑,“你误会了,我不缺灵石。”

“真的”箜篌怀疑的看了一眼桓宗,担心他为了面子,不愿意承认缺灵石这种事。

“真的。”桓宗想了一下自己这些年攒下的灵石,但是数量实在太多,他只能按堆算,没法说清数量,只好对箜篌道,“我在金丹期时,无意中进入了一个几千年前渡劫老祖留下来的秘境,在里面得了些东西。在元婴期时,又进了几个秘境,虽然比不上宗门长辈们资产丰厚,也算得上略有薄产。”

“薄产”箜篌咽了咽口水,从好几个秘境里出来,也不知道能得多少东西,却只能算薄产

“我不曾算过这些东西,等你明年来琉光宗,我带你去看看我的宝库。”桓宗仔细考虑着这件事的可行性,“里面说不定有些适合你用的法器。”

箜篌默默捂脸,她究竟是哪来的自信觉得桓宗缺灵石,真正一贫如洗的人,是她才对。想到自己刚才还要给桓宗分灵石,箜篌就觉得自己脸上发烫,好丢人咯。

见箜篌捧着脸不说话,桓宗莫名觉得她此时可爱极了“你的这份心意我收下了,谢谢你。”

上次出门追杀邪修时,他在街上听到两个男人交谈,一个男人说,愿意主动借钱给朋友的人,肯定是真心朋友。看箜篌平时的花钱习惯,她身上的灵石应该不算多。但是即便如此,在她以为他缺钱的时候,还要借钱给他,世上怎么有傻得如此可爱的小姑娘

“这事咱还是别提了。”箜篌捂着脸,连声音都跟着虚弱起来,“不如我们聊一聊,你还缺哪些药材,我明天要给师姐们寄东西回去,顺便问问宗主,有没有你需要的药材。”

桓宗淡笑,师父早就写信问过十大宗门了,若是有又怎么等到现在。但是看着箜篌为他操心的样子,桓宗也不知自己是怎么想的,竟然真的把缺的十几味药写了出来。

“寻云树枝、横公鱼、火莲蕊、千年化蝶草、凤凰羽”箜篌觉得,这十几位药简直就是积修真界最难寻药引的大成,什么难寻就要什么。像什么凤凰羽、龙血之类,几乎不可能找到。即便她只在修真界待了六年时间,也知道龙凤几乎不存于世,这要上哪儿去找

但是世上既然有这样的药方,说明这些东西曾经存在过,只是现在已经绝迹。凡是存在过的东西,总会留下痕迹,万一他们运气好,真的给找到了呢

希望总是要有的。

把这张单子收起来,箜篌道“慢慢找,总能凑齐的。”

桓宗淡笑,俊美的脸犹如微风吹过的清泉,温润又平和。

林斛传出去的飞讯符很快就到了琉光宗,看到飞讯里桓宗明言不赞同柳言门依附宗门,诸位峰主都很诧异,向来对宗门事务不太上心的师侄,这次的态度怎么如此坚决难道是在外面听说了什么有关柳言门的事,让他对柳言门十分不满了

“我跟师侄看法相同,柳言门掌派弟子与青玉门亲传弟子的婚事,以闹剧的方式收场,可见柳言门在这件事上处理得不好。”松河摇头道,“修士重情本没错,但是事情却不是这么办的。更重要的是,卞宏还是掌派弟子,日后要继承宗门的。有这样的人做掌门,能把宗门管理好”

“卞宏处事虽不妥,但柳言门的门主却是个仁义的修士,门下的弟子也都严守门规,从不作恶。若因卞宏一人,否定整个宗门,是不是有些不合适”另一位峰主道,“不如再派弟子查看过后再决定”

“这事暂时搁置。”金岳把飞讯符收起来,“你师侄他也是这个意思,那个炼气期女修确实有些可疑,这事还是要查清楚比较稳妥。”

其他峰主也都没有意见,能让性格如此淡漠的师侄,都说出不好来,柳言门的掌派弟子肯定有问题。

柳言门的门主觉得自己最近几天心里有些发慌,不知道是被亲传弟子气得,还是因为即将依附琉光宗紧张的。因为大弟子卞宏在结道大典上闹出的事,柳言门的门主心情不好了很多天,甚至生出了取消卞宏掌派大弟子身份的心思。

身为宗门掌派大弟子,最重要的就是以身作则,不然让下面的弟子怎么看可是想到这个弟子是自己亲手养大,在自己身边跟了两百多年,门主到底是心软了。

“门主,琉光宗的亲传弟子求见。”来传话的弟子,让门主激动得站起身来,“请他到正殿喝茶,我马上过去。”门主换了件衣服,才匆匆往正殿赶去。走到正殿门口,他就见到身穿白色锦袍的琉光宗弟子端坐在椅子上,从头到脚都带着独属于琉光宗的严肃。

看到他进来,琉光宗弟子站起身,朝他行礼道“晚辈见过门主。”

“道友远道而来,辛苦了,快快请坐。”门主笑着回礼,等琉光宗弟子再度坐下以后,才道,“不知道友今日来鄙派,所为何事”

“晚辈今日来,是奉了宗主与诸位峰主之命。”琉光宗弟子对他拱了拱手,“还请门主恕晚辈冒然上门之罪。”

奉宗主与峰主之命门主的心微微提起,难道是为了依附之事。

“何来冒然之说,道友能来,鄙派蓬荜生辉。”门主笑了笑,“道友请说。”

琉光宗弟子知道门主品行端正,也没有刻意刁难,直言道“关于贵宗门加盟鄙派之事,宗主与各位峰主思索再三,都觉得此事不必过于焦急,不如等交流大会过后再慢慢商谈。”

听到这话,门主心中咯噔一下,之前这事已经谈得差不多,就差摆到明面上,昭告整个修真界了,为何今日突然就决定稍后再议了

“道友,为何此事出了变故”门主脸上的笑容几乎维持不住,他勉强笑道,“可是鄙派有哪里做得不好”

“请门主不要多想,贵派的教导理念与宗门作风都很好,只是鄙派近来要准备交流大会的事情,无暇他顾罢了。”琉光宗弟子起身道,“明年的交流大会,鄙派上下热烈恭迎贵派前来。”

嘴上说着热烈欢迎,这位琉光宗弟子脸上却没有什么多余的表情,实在很难让人感受到他们有多热烈。

门主见琉光宗弟子传完话就准备离开,再三苦留不住,只好亲自送他到了宗派大门外,苦笑道“还请道友告诉在下,鄙派究竟是哪里出了错”

琉光宗弟子见他伏低做小的样子,同情他多年的心血毁于不争气的徒弟身上,便道“鄙派不仅看重当下,也看重贵宗门未来的发展。”

门主怔住,难道琉光宗是对卞宏不满

见门主明白过来,琉光宗弟子也不多留“告辞。”

“道友慢走。”门主心里泛苦,为了能加入琉光宗,他从坐上门主之位后便开始努力,没想到关键时刻,竟是他养出的徒弟这里出了岔子。

越想越难受,门主竟哇的一声,吐出了口心头血。

“门主”跟在他后面的弟子见状,吓得面色都变了,连忙上前扶住他的手臂“请宗主多多保重,既然琉光宗说此事稍后再议,说明还有商量的余地,您切莫因为此事,坏了心境。”

擦去嘴角的血,门主疲倦地挥了挥手“你们不用担心,我还撑得住。”

“宗主”

“去请各位峰主管事与长老到正殿,就说我又要事与他们商议。”

“是。”弟子面带忧色的离开,对掌派大师兄的不满更甚,若不是他三心二意,害得青玉门的小师妹颜面大失,事情又怎么会闹到这个地步

三日后,柳言门昭告整个修真界,因卞宏私德有亏,取消他掌派大弟子的身份。这个消息一出,引起整个修真界修士的讨论。要知道对于宗门而言,掌派大弟子的身份是不能轻易更换的,容易引起宗门动荡。柳言门现在做出这个决定,无疑是给青玉门一个交代。

柳言门的态度太过端正坚决,放话要与柳言门断绝交往的青玉门都震惊了。他们知道掌派弟子这个身份有多重要,所以在听到这个消息后,对柳言门的怨气消散了大半。

两个宗门都是修真界屹立多年的门派,若是他们对立起来,恐怕不少与他们交好的门派也要牵扯进去。现在柳言门做出了这个决定,不仅缓解了两派的矛盾,也消除了修真界这场即将发生的争斗。

林斛听到这个消息,找到桓宗准备汇报时,箜篌正在跟桓宗学习怎么炼器。为了不让炼器炉里的真火烤伤她的皮肤,她在脸上抹了秋霜长老赠送的护肤膏,才踏进炼器室的门。

因为刚接触炼器,桓宗也不指望她能炼制出东西,先教她怎么用灵力控制真火的大小,还有真火精火各种火种对炼器成品的影响。箜篌跟桓宗在客栈小院里的炼器室里待了三天,只炼出一个低品阶灰扑扑的手环。

“炼器好难啊。”箜篌擦干净额头上的汗,把散发着黯淡光芒的手环扔到地上,掏出小镜子照了照红扑扑的脸,又在脸上抹了一层护肤膏。秋霜长老炼器那么厉害,皮肤还那么白,说明她用的护肤膏是好东西,她要多抹一点。

“不急,慢慢来。”桓宗见箜篌脸被真火烤得发红,挥袖灭了炼器炉里的火,“我收纳戒里有炼器炉跟精火,下次我们用精火试试。”

“用精火来练手,是不是有些浪费”灭了真火,箜篌身上好受了很多,“等我能够掌控好火候以后,再用精火吧。”

“没事,真火精火都是拿来用的,我修的不是炼器道,这些东西留着也没用。”桓宗道,“熟能生巧,用好东西练习,效果会好一些。”

站在门口的林斛觉得,公子与箜篌姑娘对天分这种东西,可能有些许误会。仅仅接触炼器三天的人,就能炼制出一件完整的法器,这对于很多修士来说,根本就是想也不敢想的事情。

想到公子接触炼器的第一天,就炼制出一把低阶飞剑,林斛决定自己还是不要开口比较好,让他们自己折腾去。以后接触的修士多了,他们就会知道,学习炼器三天后,就能炼制出一把法器,还说炼器难有多可耻可恨。

普通修士的艰辛,这两个败家子是不会明白的。

46.梦劫

在林斛站在门口时,桓宗已经知道他到了。见箜篌心情低落,他转身面向林斛“什么事”以林斛的性格,若没有事情禀报,是不会出现在这里的。

“林前辈”林斛的出现,果真让箜篌转移了注意力,她转头看林斛,眼中带着好奇。

见他们终于注意到自己,林斛跨进门槛“公子,柳言门取消了卞宏掌派大弟子的身份。”

“取消”桓宗掏出手帕放到箜篌手上,柔软白净的手帕像是云朵,箜篌捏着手帕,不明白桓宗的用意。

“这里。”桓宗轻笑出声,在脖子上比了比,“这里有汗。”

“哦。”箜篌捏紧手帕,往脖子上擦去,柔软的帕子触及皮肤,十分舒适,就像是母亲的温柔,让她动作不自觉慢下来。

桓宗转头看林斛“绿衣女修身份查清楚了吗”

“暂时还没有,不过门下的弟子发现,在绿衣女修祖籍处,发现了一局女尸。”林斛看了眼拿着镜子擦汗的箜篌,“另外前几日我与箜篌姑娘在客栈大厅里,碰到一个言行怪异的年迈男修。在他离开的时候,我在他身上下了迷踪香,昨天晚上我发现他与举止鬼祟的修士有来往,我怀疑他在故意挑拨大宗门与小宗门之间的关系。”

迷惑人心的女修,眼形怪异的路人修士,这还仅仅是他们遇见。在他们看不见的地方,还有多少类似的阴谋在针对他们

邪修最擅长蛊惑人心,但是随着修真界宗门内部管理越来越严格,弟子之间为了争夺修炼资源而闹得不死不休的事已经越来越少。生活安定得久了,总会有居心叵测的人冒出来,试图推翻现有的秩序,在天下大乱之后,争夺高高在上的位置。

若是昨天箜篌姑娘没有出去看热闹,没有阻止柳言门与青玉门刀剑相向,没有反驳老修士的话,事情又会发展成什么样子

柳言门与青玉门仇恨加深,从此不再来往,还牵扯进其他与之交好的门派,把修真界闹得乌烟瘴气普通修士对十大宗门的畏惧越来越深,最后有可能会产生只有推翻十大门派,才有普通修士出头之日的想法。

到了那时,名门正派内战,乱成散沙,邪修占领修真界便指日可待。

这是林斛第一次产生看热闹也有大作用的想法,他看着还在照镜子的少女,长长舒了一口气。不管怎样,发现了事情的苗头才能早作准备,现在一切都还来得及。

“明天就是去无名真人那里拿丹药的日子吧”箜篌放下小镜子,“我们是不是该准备些什么礼物给无名真人,这样有来有往,以后才好意思让他继续帮忙嘛。”

桓宗现在身体不好,多与炼丹大师交好没有坏处。

“多谢箜篌姑娘提醒,我这就去准备。”平时没有情绪起伏的林斛,今日看向箜篌的眼神却带了几分暖意,他对箜篌点了点头,离开了炼器房。

“桓宗”箜篌看着林斛离去的背影,有些疑惑,“林前辈今天是遇到什么好事了”

“可能他不喜欢那个柳言门的卞宏,听到他没了掌派大弟子的身份,心情比较好。”桓宗道,“不必在意。”

“哦。”箜篌点头,没想到林前辈这么讨厌卞宏,看来前辈也是爱憎分明的人啊。

云华山上,天色刚亮就有好几位亲传女弟子站在大门口翘首等待,似乎在等待什么重要的大人物。有新入门的弟子看到这一幕,纷纷怀疑,难不成有其他宗门的长辈拜访为何只有师姐们女师叔们在此等到,其他师兄师叔呢

高健演拉了拉最近紧了不少的腰带,离家前家人担心他在宗门住不习惯,会辛苦得瘦下来,还特意准备了几套小尺码的衣服。哪知道云华门的伙食这么好,他不仅没有瘦,还胖了不少,从家里带来的衣服大半都不能穿了。

“高师弟,那里有好几个亲传师姐。”一个同门拉了拉他的袖子,“我怀疑我们云华门招亲传弟子,不仅要看天资与品性,还要看脸,你看看这些师姐,各个长得貌美如花,秀色可餐。”

高健演停下脚步,偷偷往大门方向看了几眼。摸了摸自己圆如银盆的脸,他沉沉叹息,看来他这辈子是没机会成为亲传弟子了。

“怎么这么多的亲传师姐在这里,难道有什么大事发生”新入门的弟子大多刚刚进入炼气的门槛,不过已经跟师兄师姐们学到了看热闹的习惯,见到这么多漂亮的师姐,这些新入门的弟子不管男女,都缩在角落偷偷看起来。

与他们同行的归临看着他们鬼鬼祟祟的模样,有些不耐地抬脚便走,结果没走出几步,就被一个身材娇小力气却不小的师妹拖了回去“归临,你别出去,被师姐们发现了怎么办”

被摁在墙上的归临挣扎了一番没有挣开。这个女人究竟是吃什么长大的,看着小鼻子小手小脚,力气怎么这么大

“能有什么好看的,昨日裴峰主教了一套新剑法,我还没练熟。”放弃挣扎的归临决定采取说服的方式,“师妹,你放手。”

一个女人,看其他女人也能看得这么津津有味,究竟是什么毛病。

“剑法哪有漂亮小师姐好看。”娇俏小师妹摁住他不松手,“看了师姐能让我心情好,心情好才能好好练剑,这叫事半功倍。”

归临理了理自己身上被小师妹拉歪的袍子“无非是有其他宗门长辈来访,有什么好看的”

“错,能让这么多漂亮师姐一起出现的除了长辈外,还有一种人。”高健演摇了摇胖乎乎的脑袋,“你们还是见识太少。”

“还有什么”同门好奇的追问。

“还有”高健演指了指远方踏剑而来的人,“还有无处不达,无处不在的飞剑使者。”

归临很想说高健演在胡说八道,可是当他看到那些亲传师姐们兴高采烈围住飞剑使者,从他那里拿走一个收纳袋后心满意足的离开,沉默下来。

他扭头看向大门下面长长的,一眼望不到尽头的问仙路,身体微微晃了晃。

“走走走,我们快去练剑。”娇俏小师妹松开归临,拔腿就往演武场跑,归临一个踉跄,再抬起头时,同门们全都跑出了老远,就连高健演那个胖子,都像圆球般滚圆。

“哎,你怎么还不走”跑出一段距离的高健演回头见归临还站在原地,跑回来拽起他就跑,“快走快走。”

归临面无表情地被步伐比他还要灵活的胖子一路拎着,双腿无意识的跑着。

“你怎么就这么笨,热闹看完了就要及时撤退,不然很容易被抓住的。”高健演托着归临健步如飞,“你这身手太弱了,早跟你说不要挑食,你偏偏不听。看吧,连最小的师妹都跑不过。”

看着跑到最前方,刚才摁着他让他不能动弹的小师妹,归临突然开始怀疑起人生。他为什么要在这里,为什么要来这个帮派

珩彦坐在铺着厚厚垫子的懒人塌上,把箜篌寄来的信反复看了好几遍。箜篌询问的这些药材,云华门事实上有其中一味。

勿川静静坐在旁边的桌子上,查看各个分堂传上来的报告册,看也不看把信纸翻来翻去的珩彦。

“勿川,宗门库房里,是不是放着一盒鲛人鳞”珩彦把信递给勿川,“箜篌是你们这一辈中,最有天分的弟子,等你做了门主,她修为也上来了。若是等到那个时候,她发现宗门里有她问的药材,会不会怪我们”

“师父。”勿川抬头看他,“仅仅近十年,就有近二十位修士来信问你,有没有鲛人鳞,你一律回答的没有。”而且箜篌师妹不会为了外人责怪宗门,就算以后她知道,也只会以为宗门有苦衷,而不是对宗门生怨。

“外人问,跟自家人问能一样”珩彦干咳一声,“反正我们有一大盒,分几片出去也没关系。”

勿川点头“所以您的意思是,要让所有人相信,你无意中在路上捡到了几片鲛人鳞,然后大方的赠送给了箜篌师妹的朋友,而且这位朋友还恰巧是琉光宗的弟子”

珩彦干咳一声“我们可以让他们不要外传,琉光宗的人不说,箜篌也不说,谁知道我们有鲛人鳞”财不露白的道理,他还是很懂的。这若是其他门派的人需要,他还是会回答没有。但是琉光宗的人不同,这些剑修很重诺言,绝对不会把这事透露出去。

当然这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这是箜篌进入云华门后,第一次开口向宗门求助。若是宗门没有便罢了,他明明有却不给,总觉得过意不去。

鲛人鳞这个玩意儿,重在一个稀罕,实际用处并不多。那满满一大盒鲛人鳞在宗门库房里放了上千年,都没机会派上用场,随便拿几片出去送人,对云华门而言,实在不是什么大事。他以前不愿意拿出来,是不想惹来麻烦,有些事开了头就不好收尾了。

珩彦想了想,还是决定给箜篌回一封信。让她在外面注意安全,加油修炼。又说宗门近来刚好得了几片鲛人鳞,既然她的朋友需要,就拿去用。只是鲛人鳞举世罕见,切不可对外谈及此事,免得惹来麻烦。

取了三片鲛人鳞放进奢华的玉盒中,珩彦把盒子与信交给勿川“找加急飞剑使者,把东西寄回去。”

“是。”勿川接过信与玉盒,大步匆匆离开宗门。

恐怕整个修真界都不会相信,举世罕见的鲛人鳞,竟会以寄送的方式,到了另一个人的手中。

深夜寒重,桓宗正准备灭了屋内的照明法宝,听到院子里传来轻重不一的脚步声,这是没有修为的普通人

“箜篌姑娘,有飞剑使者相见。”

桓宗皱了皱眉,这么晚了,怎么还有飞剑使者找来听到隔壁的房门打开,属于箜篌独有的轻快脚步声在院子里响起,他犹豫了片刻,还是跟着打开了房间门。

院门口,客栈伙计身后站着名飞剑使者,箜篌从他手里接过一个捆扎得结实的包裹。

“多谢。”箜篌送走伙计与飞剑使者,关上院门,转身见桓宗站在院子里的树下。

“吵到你了”箜篌拆开包裹外的蓝色印花布,这是一块很平凡的布,没有符纹没有阵法加持。包裹里是一个玉盒,玉盒上放着一封信。

“是门主给我的信。”箜篌心中一喜,抬头对桓宗道,“桓宗,门主肯定知道一些与药引有关的事。”

桓宗静静站在树下,对箜篌笑了笑。

箜篌迫不及待地拆开信,一目十行看完信件内容,抖着手捧起桌上的玉盒,喃喃道“桓宗,桓宗”

“发生了什么事”桓宗见箜篌语不成句,捧着玉盒的手抖个不停,以为云华门发生了什么事,担忧的走到他身边“不要急,慢慢说。”

“公子,怎么了”林斛拉开门大步走出来,眼中有难以察觉的关切之色。

“不不不”箜篌连说了好几个不,指着玉盒,“里面,里面,药引。”

“你说里面有公子需要的药引”林斛最先反应过来,他不敢置信地从箜篌手中接过玉盒,打开了盒盖。

玉盒中铺着华丽的锦缎,锦缎在夜色中散发着淡淡的流光。但是让林斛移不开视线的不是这个盒子,而是锦缎上放着的东西。

三枚如玉币大小的蓝色鳞片静静躺着,漂亮得没有一丝瑕疵。

鲛人鳞鲛人鳞

他猛地抬头看桓宗,嘴唇动了动,半晌才声音沙哑道“公子,是鲛人鳞。”

“嘘。”箜篌小声嘘了一声,把他们两人拉进屋子里,还在外面立了一个结界,才道“宗主说了,这件事万万不可外传,我们要低调。”

“请箜篌姑娘,就算林斛死,也不会把这件事外传。”林斛拱手朝箜篌深深一揖,“箜篌姑娘与贵宗门的大恩,在下没齿难忘。”

被林斛如此郑重的姿态吓得往桓宗身后一躲“林前辈,你这是干什么”

林斛站起身,见自己的举动让箜篌受到了惊吓,往后退了几步道“是在下过于激动了。”

“你可别在我面前自称在下,我不习惯。”箜篌有些不好意思,这些日子她在林前辈面前也没太过客气,在她眼里,林斛跟宗门里那些长辈差不多。现在这位长辈在她面前一口一个“在下”,她哪能习惯这个。

“箜篌。”挡在箜篌前面的桓宗转身,把玉盒放回箜篌的手中“你知道鲛人鳞有多珍贵”鲛人一族早在五千年前就已经灭绝,就算鲛人族还活着时,也常年深居海底,几乎不与外界接触,所以即使传承近万年的琉光宗,也早就没了鲛人鳞。

他怎么也没想到,云华门竟会把如此珍贵的东西给了箜篌,但是无论如何,他无法就这么轻轻松松从少女手里接过这份珍贵的药材。

“被人需要的时候它才珍贵,不被需要的话,它也就是放在那里毫无用处的死物。”箜篌把玉盒又赛回给桓宗,“桓宗,既然掌门决定把这个东西交给我,说明他已经答应我把它送给你。反正掌门比我聪明,他都赞同的事情,肯定不会有什么问题。”

他很早以前便听过云华门对后辈极为爱护,云华门弟子对宗门十分忠诚,但是一个宗门对弟子的溺爱,竟到如此地步了么

见桓宗还是不愿意接受,箜篌道“东西送出去,我就没打算把它拿回来。你若是过意不去,就当我是拿这个来讨好琉光宗,让你欠我们云华门一个人情好了。”

“好。”桓宗收起玉盒,“珩彦宗主的这份人情,我记下了。”

“这就对嘛。”箜篌笑了,“生病的人就不要想这么多,对身体不好。早点去休息,明天我陪你一起去无名真人那里取药。”

桓宗与林斛这才想起,他们两个大男人大半夜还留在小姑娘的房里,只好在箜篌的笑脸下,退出她的房间。

撤去门外的结界,箜篌摆了摆手“做个好梦。”

看着房门关上,林斛与桓宗对望一眼,今晚恐怕是睡不着了。跟着桓宗到了房间,出于谨慎,林斛也在外面立了结界,以免其他人听到他们的交谈。

桓宗把放在袖中的玉盒拿出来,从里面取出一片鲛人鳞,淡蓝色的鳞甲在他指尖发出蓝色幽光,美丽极了,“林斛,你说得对,我这是占了小姑娘的便宜。”

“公子”林斛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一路上走来,最开始他只当箜篌是个讨喜需要照顾的小姑娘,但是他怎么也想不到,整个琉光宗找了好几年都寻不到踪迹的药材,在他们遇到箜篌的短短一个月里,就寻到两味。

一年前宗主写信到云华门,云华门的回答是没有,今天却什么要求都没有提,就把鲛人鳞送了出来。云华门这个宗门,他从未看懂过。每当他以为他们的门派要没落时,就会出现几个天分极好的弟子。每当他以为这个门派做事不靠谱时,遇到大事时,他们往往有很可靠。

但是轻易把鲛人鳞送出手的宗门,真的很难让人相信它有多谨慎。

偏偏这种弄不谨慎,傻大方,让林斛对云华门升起无限的感激与敬意。能做到如此洒脱的门派,整个修真界有多少

看轻外物,重门内弟子情谊,这何尝不是看破林斛长长呼出一口气,禁锢已久的心境,竟有些许触动,隐隐窥见了出窍期的大门。

“公子,从今天开始,你要好好保重身体。”林斛心情甚好道,“毕竟箜篌姑娘对你有救命之恩,你以后要做牛做马报答她的。”

桓宗把鲛人鳞收了起来“你今日心情倒好,竟有心思来调侃我。”

“公子,我这不是调侃,而是说了实话。”林斛脸上露出笑意,“而且看到公子的病有了治好的希望,我心情又怎能不好”

桓宗敛眸轻笑,苍白的脸似有了几缕活气。他正准备开口,忽然天上响起一声惊雷,院子里灵气翻涌,引起了强大的灵压。

“渡梦劫”林斛脸色大变,“箜篌姑娘要渡梦劫”

梦劫是修士在修为大圆满后,在睡梦中突然感悟到某些东西,引起天道有感,降下雷劫与心境大劫,若是修士成功渡过,修为便更上一层楼,若没有渡过,修为大跌倒是小事,若是惹来心魔,才是最大的麻烦。

但是在梦中渡劫情况实在少之又少,成功渡劫的人更少,林斛与桓宗脸色变得极其难看,守在箜篌门外,抬头看着房顶的劫云,心中担忧更甚。

住在客栈里的其他修士也注意到了这个情况,纷纷挤在院子外围观,很快围墙上房顶上树上都挤满了人。

“院子里住着谁,怎么这么倒霉,竟然遇上了梦劫”

“看这情况,怕是凶险得紧,诸位道友也别忙着看热闹,修行不易,又同是出门在外。修为高的道友先法宝拿出来,若是等下的情况太凶残,我们且帮着挡一挡,至少要帮着这位道友留条命在。”

不一会儿,围墙上房顶上树上便散发着五颜六色的法宝之光,整个小院在此刻竟亮如白昼。

箜篌站在雕梁画栋的宫殿上,她的父皇坐在龙椅上,对着百官咒骂,因国库财政不足,百官不赞同他修建仙乐楼,所以他决定向百姓增加赋税。

反对的朝臣都被拖了下去,很快被砍去了头颅。

“谁若是敢再阻拦朕,朕便让他千刀万剐。”

看着父皇狰狞的面孔,还有噤若寒蝉的百官,箜篌想要站出去,但是下一刻,她的手臂被人紧紧拽住。她回头看去,母后神情忧郁的看着它“不要去,你父皇已经疯了,他会杀了你的。”

箜篌怔住,她看着苦苦哀求的母后,身上仿佛有千斤重。

“母后只有你一个孩子,若是你出了事,母后该怎么办”皇后泣泪道,“孩子,我们回去。母亲那里有你喜欢的糕点,还给你准备了很多漂亮的小裙子与发饰,跟母后走。”

母后柔软温柔的手,还有悲伤的眼神,让箜篌生不出半分拒绝,她跟在母亲身后走出大典,转头望着高高的宫墙,脑子里忽然出现了奇怪的画面。

穿着半湿棉鞋却站在雪地里的堂倌,破衣烂衫挑着孩子与木炭的男人,破旧狭窄的街巷,在贫穷中痛苦挣扎的百姓。

她猛地停下脚步,这些人她在哪里见过么

“孩子,怎么了”皇后转头看她,脸上的表情温柔极了,她是冬日的暖阳,是夏日的清风。

箜篌松开她的手,轻声询问“那些百姓怎么办”

“什么百姓”温柔漂亮的皇后不解地问,“这些与你又有何干”

箜篌摇头“母后,我要回去。”

皇后表情再度悲伤起来“孩子,你要抛弃母亲么”

箜篌深深看了她一眼,转身朝正殿大门跑去。

她知道那些画面是什么了,那是她心中的仁与爱。

“孩子,不要离开我”皇后的声音在她背后响起,似哀似泣,犹如悲雁孤鸣。但是这一次箜篌没有再回头,她推开不知何时关上的宫殿大门,对皇位上的帝王道“帝王,请收回成命。”

年幼时不曾懂得的事,她现在已经懂得。年幼时未能做到的事,她现在能够站出来阻止。

天下苍生不易,她无法眼睁睁看着他们掉入水火之中。

客栈院子里,林斛看着已西移的太阳“公子,天快黑了。”

桓宗静静站立,看着箜篌所在的房门没有说话。

“你与无名真人说好今日去取药,无名老人喜怒不定,你若是不能守时”林斛劝道,“我会在这里守着,您去取药吧。”

桓宗缓缓摇头。

“我等箜篌出来。”

47.心动期

劫云凝结得越来越浓,仿佛汇集成了实体,随时都有可能从天上砸落下来。原本只打算看热闹的修士们捏紧了手里的法宝,汗水浸透了后背。

劫云之下,桓宗站在院子里半步未退,墨玉般的眼瞳微敛,右手一挥,把本命宝剑握在了手中。宝剑在他手中微微颤抖,剑气外泄,发出似龙鸣似呼啸的声响。大风吹动他的袍子,雪白的衣角在夕阳余霞中翻滚,染上了点点金色。

“公子。”

桓宗抬手打断林斛的话,头也不回道“不必多言。”

林斛抿了抿嘴“是。”他拔出自己的本命剑,抬头看着天空中的劫云,衣服猎猎作响。在此刻,他无比希望箜篌姑娘能够安全渡过梦劫。他回身看了眼四周举着法宝的众修士,这些修士大多还是筑基或是心动期,平时他很难把这些人看在眼里,因为他们太渺小,太不起眼。

但是这些普通的修士,在此刻却愿意站出来,为不相干的人耗费灵力,这让林斛意外之余,还有种说不出来的感慨。

修为,当真可以代表一切

正殿中,神情扭曲的帝王,恐惧的臣子,像是被水幕隔开,让她与他们立在两个不同的世界。箜篌伸出手摸向水幕,手穿透了水幕,摸到的只有虚无。

水幕后面什么都没有,没有金碧辉煌的宫殿,没有帝王与臣子,只有她站在虚空中,天地灰蒙,无边无际。

雷声响起,她猛地抬头,看到空中如巨龙的雷电直袭而来,巨龙的脸,就像是她父皇那种狰狞的面孔。

如今的她,早已经学会不再恐惧,得到了爱,学会了啊。身为修士,不仅需要勇敢的心,还需要对世间万物的爱。想明白这一点,箜篌召出本命法宝凤首,直直撞上了惊雷。

劫雷直直劈下来,巨大的气流割得众人脸颊生疼,桓宗抬头望天,举起了剑。筑基晋心动期,若是安稳渡过,天道只会降下一道劫雷。若是心性不稳,会连降三道,这三道劫云下来,大多修士都撑不住,不是灵台被毁,就是性命不保。一些宗门长辈为了保护弟子,会在弟子渡劫时护法,若是弟子撑不过去,会帮他接下后面两道雷,这样就算渡劫不成功,也能保住灵台跟性命。

第一道劫雷下来以后,所有人都进入了备战状态。只见天空中乌云翻滚,电光闪烁,似乎在积蓄更大的力量劈下来。众人默默惋惜,经此一事,不知那位历劫的道友需要多久才能缓过劲来。

眼看着第二道雷即将劈下,桓宗飞身跳到了房顶上。

大风起,晚霞只剩下了最后一抹微光。

第二道雷酝酿了很久,却没有劈下来,而是化作了一阵风,夹杂着天道降下的功德甘霖,整个宜城都被雨水包围,陷入了水雾中。

无名药庐中,奉茶的童子看着窗外的雨“老祖,这是哪位修士渡劫成功了”

摇椅轻轻晃动,躺在上面的无名真人睁开眼,抬手道“都去拿盆来,把雨水接着。”这种水拿来炼丹,可是好东西。

药仆们拿着容器到院子里接水,无名老人看着渐渐黑下来来的天空,轻哼一声,再度闭上眼。

“老老祖,七天前的那几个修士失约了。”童子坐在脚踏上,“等下次他们再来,要不要我拿棍子把他们赶出去”

无名真人眼也不睁道“那三个人连我都不打不过,你若是有这个勇气,便自己去吧。”

“这么厉害”童子干笑道,“来者是客,虽然这三人不讲信用,但我也不能一言不合就动手,传出去岂不是坏了老祖您的名声。”

见老祖没有搭理他,童子有些悻悻,转头捧了一个大碗,也跑到院子里接水去了。

在客栈小院四周看热闹的修士没有想到院子里的修士,竟然渡过了梦劫,冰凉的雨水落在他们身上,他们才匆匆回过神来。蹲在树上的修士纷纷跳下来,跑到露天里淋雨。有些不太讲究的粗犷汉子,甚至直接脱下外袍,让整个上半身都露了出来。

这可是渡梦劫降下的雨,比普通渡劫降下的雨水灵气还要足。

被劈了一个大洞的房间里,白皙的手从废墟里伸出来,往四周摸了摸,只摸到碎裂的瓦砾以及冰凉的雨水。箜篌还有些茫然,她好好睡个觉,怎么就被雷劈了

扒开压在自己身上的破木头,箜篌从一堆破瓦烂木中爬出来,无数双充满好奇的眼睛盯着她,吓得她连连往后退了好几步。这么多人是从哪儿冒出来的,全是来看她怎么被雷劈的吗

“没事了。”一件带着淡淡药香的锦袍披在她身上,桓宗弯腰把手伸到她面前,“这屋子里不能住了,跟我来。”

箜篌乖乖把手递给桓宗,才发现自己的手脏兮兮的,把桓宗干净白皙的手,都给蹭脏了。她有些不好意思,桓宗却像是没有注意到这一点,用另外一只手把披在她身上的外袍往上拉了拉,“身上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箜篌摇头。

“诸位道友请回,这里还要收拾一番,就不打扰各位道友休息了。”林斛见箜篌跟着公子去了隔壁房间,没有注意到外面那几个脱了上衣淋雨的汉子,朝众人拱手道,“多谢诸位道友关心。”

那几个脱掉衣服的汉子也有些不好意思,他们原本以为渡劫的是个男道友,没想到竟是个娇滴滴的小姑娘,不用林斛催促,都抱着袍子挤出了小院,引来一众哄笑声。

护着箜篌到了隔壁房间,桓宗见她身上还在滴水,就连他刚才给她披上的外袍也已经湿透,退到门外道“你先换身衣服,我等会再过来。”

箜篌低头看自己身上,才发现自己身上的衣服又脏又破,就像是在地上打了几个滚再爬起来。掏出镜子照了照脸,脸上沾着灰土,头发也一缕一缕凑在一块儿,实在是狼狈到极点。

拿着镜子的手有些颤抖,她的形象没了

晚上收到掌门寄来的鲛人鳞后,她就开心的睡下了。宗门对她的宠爱,还有桓宗的病有了希望,让她带着笑意入睡。她不过是在梦里拒绝了母亲的请求,又准备反对父皇的决定,怎么就被雷劈了

现在这个世道,连做梦都这么严格吗

暂时没有热水,箜篌只能给自己用了清洁咒,虽然每次用了清洁咒以后,她总觉得像没洗一样,但这个时候为了形象,也顾不上那么多了。

换上干净的裙衫,把桓宗宽大的外袍放到一边,箜篌似乎还能闻到那淡淡的药香。窗外的雨声未歇,凭借雨声,她似乎能看到雨落下的轨迹,甚至感受到雨水中蕴含的灵力。

灵力

箜篌盘腿坐下,发现灵台坚固了不少,五色灵根交叉在灵台上,把灵台护得结结实实。灵台中央,一团五色灵力球几乎要凝结成实体。

她进阶到心动期了

箜篌终于反应过来,难怪她的五感灵敏了很多,而外面的雨又蕴含着灵气。前些天她的修为刚刚到筑基大圆满,本以还要两三年才能冲击心动期,没想到她会在睡梦中毫无预兆便渡劫了。

睁开眼,她细细回忆着入睡前事,好像与往日并没有什么不同,最多

最多在看到鲛人鳞的时候有些激动,她为桓宗高兴,更为自己高兴。师门对她的这份信任,比什么都珍贵。难道是因为她在师门中得到了很多关爱,所以心境才有所提升

只有得到了爱,才会爱别人。

箜篌松开盘着的腿,屈膝坐着,良久后轻轻浅浅的笑出了声。她何其有幸,得到了这份珍贵的关爱。也许是老天看到了她的不幸,所以才让她遇到了师父,遇到了云华门。

“箜篌,好了吗”桓宗低沉的声音在门外响起。

“好了。”

桓宗推门而入,见箜篌抱膝坐在地上,走到她面前蹲下身“怎么坐在地上”

“桓宗,”箜篌甜笑着看他,“刚才谢谢你。”

若不是桓宗给她披上了外套,她狼狈的样子可能就会被更多的修士看到。以后传出去,别人提到她,就会说“哦,那个穿着破衣烂衫浑身脏兮兮的就是云华门箜篌姑娘”

单单这么一想,她就觉得整个人都不太好了。

“地上凉,不要久坐。”桓宗见她不想动弹,从收纳戒里取出两个蒲团,“坐这上面。”

箜篌接过蒲团塞到屁股底下“我都没有反应过来,就渡劫了。”

桓宗想对她说,此次的情况十分凶险,但是又不想她小小年纪对渡劫充满惧怕,会对下次进阶金丹期有影响。所有道,“可能是因为你运道好,所有不知不觉就把劫给渡过了。”

“那倒是,师兄师姐们都说我运道极好,是天生的修真苗子。”箜篌听着外面的雨声,“也不知道雨什么时候才停,希望明天我们去无名真人那里取药时,雨已经不下了。”

桓宗愣了愣,才明白箜篌以为现在还是半夜,他看了眼外面已经彻底黑下来的天色“你先巩固一下心境,我在这里为你护法,取药的事情明日再说。”

“客栈的房子”

“林斛会去处理赔偿的事情,现在闭眼打坐,引气入体。”桓宗失笑,也不知道这个小姑娘精力怎么如此好,刚渡完劫还有闲心来管这些琐事。

“哦。”见桓宗的表情已经严肃起来,箜篌干净盘起腿,闭上了眼睛。

空中的灵气十分浓郁,箜篌发现自己体内的经脉拓宽了不少,灵气进入身体的速度也快了不少。被舒适的灵气包裹着,箜篌身体舒适极了,瞬间忘记了天地一切,陷入了入定状态。

向客栈老板赔偿了大笔的灵石,林斛穿过回廊,来到了房门外。他抬起身,准备敲门时,犹豫了一下,垂下手回到了自己的房间,预感告诉他,直接回房间也许更妥当。

身为修士,对玄之又玄的预感,还是很相信的。

雨下到半夜时,就已经停了。箜篌再度睁开眼,推开窗户时,院子里的树叶上挂着晶莹的露水,晨曦照射在露水上,露水折射着点点光芒。

“桓宗,雨晴了。”箜篌趴在窗户上往后望,“我们去药庐吧。”

桓宗睁开眼,起身整理了一下身上的袍子“不先用了早饭再过去”

“还是丹药重要,我们修士少吃一顿饭也没什么关系。”箜篌拎起裙摆,“你准备一下,我去叫林前辈。”

看着她匆匆跑出房门的背影,桓宗怔了怔,嘴角露出一抹极浅的笑。

“林前辈,拜访礼准备好了没”

“我们该走啦。”

“箜篌姑娘,今天已经是”

“林斛。”桓宗踏出门槛,“我们走吧。”

林斛看了眼桓宗,拱手道“是。”这小姑娘还不知道,昨天才是取药的日子,公子为了给她护法,连门都没出,跟别提去取药。

既然这事公子不提,那他也就不多嘴,多嘴的随从惹人烦。

无名药庐门外,穿着青袍的童子正在扫台阶上的落叶,见到桓宗等三人过来,脸色变了变,板着脸道“在这里等着,我去汇报真人。”

“这个小孩子脾气好大。”箜篌悄悄对桓宗道,“这是一脉相承的坏脾气吗”

“他不是小孩子。”桓宗道,“他们是患上幼童症的病人,嗓音身高都与孩子相仿,就连寿命都比不上正常的普通人。不过此人身上有修为,应该是受了无名真人的恩惠,不仅避开早丧的命运,还踏上了修真途。”

“原来如此。”箜篌恍然大悟,她幼时曾在书中看过此种人的介绍,据说还有贵族饲养这种人取乐。还是现在这样好,这些人不仅能够自食其力,还能有高深的修为。

虽然无名真人脾气不太好,心却是好的。

等了一会儿,童子走了出来“真人让你们进去。”不过对着箜篌他们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对他们极为不满。

宰相门前四品官,箜篌箜篌不得罪他。她把收纳盒塞到童子手里,“多谢你帮着通报。”

“这是什么”童子捧着盒子不解。

“这是我们给真人的拜访礼。”箜篌笑,“有劳前辈交给真人。”

听到“前辈”二字,童子神情缓了缓,小声抱怨道“真是麻烦。”嘴上虽这么说,手里却稳稳捧着木盒。

进门后,有个沉默的男仆引他们往里走,男仆缺了一条胳膊,走路的姿势却很好看,让人很难再注意他残缺的地方。

内院的药味越来越重,箜篌跟着男仆进了一个院子,见无名真人在摆弄桌上的药草,便站在回廊上没有出声。

无名转过身看了他们一眼“哟,终于记起来我这个破旧的药庐了”

箜篌疑惑的看桓宗,真人这话是什么意思

“请真人见谅,在下有事耽搁了。”桓宗朝无名真人拱手行了个礼。

无名哼笑一声“我还以为你不在乎身死修为了。”他的目光落到箜篌身上,“昨夜的甘霖雨因你而来,我靠着你也接了不少的雨水,这次的事情便不与你们计较了。”

他从怀里掏出三瓶丹药扔出去,林斛连忙飞身接住“多谢真人赐药。”

“别说什么赐不赐的,我不喜欢这一套。”无名摆手,对林斛道,“不到万不得已,丹药不要随意吃。以你的修为也应该知道,对丹药产生了依赖不是件好事。他这种情况,我听说上古时期流传下来一个秘方,能有重塑灵台,治死人肉白骨,但这种药方藏在何处,我却不清楚。”

“多谢真人告知。”林斛没有直接告知这种药方他们拿到了手,只是需要的药材,却是整个修真界难寻。

“实不相瞒,真人提到的药方,晚辈手里有一份。”桓宗看着无名,“真人若是不嫌弃,晚辈可借真人一阅。”

“真的”无名真人不敢置信道,“你那里有这份失传的药方”

桓宗把抄录的药方拿出来“是与不是,真人看过便是。”

无名激动过后,却没有伸手去拿桓宗手里的药方“稀世药方何其难得,你给我看这个,是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

“稀世药方虽难得,但是里面并没有伤天害理的治疗手段,就算给真人看了,又有什么关系”桓宗把药方放到无名手里,“就当是晚辈谢真人的赠药之恩。”

跟箜篌在一起待久了,桓宗似乎也染上了几分乐观态度,再神奇的药方,放在那里就是死物,不如交给擅医的大师,说不定还会让更多的人受益。

无名看了他两眼,确定他没有说假话,打开药方。压抑着激动之情看完方子,无名叹口气“不愧是上古流传下来的药方,大多药材现在已经很难找到,空有药方又有何用。”

“真人如此厉害,看到这份药方,说不定能找到替代的药材呢。”箜篌道,“到了那时,岂不是有更多的人受益”

“这种药方想要找到替换之物,只怕是难如登天。小姑娘到底天真,对什么事都看得简单。”无名收起药方,笑了笑,“不过你说得对,再难的事情都该试一试,若是真的能成,我无名便要流传万古了。”

箜篌默默想,你的名字叫无名,一万年以后,说不定其他修士看到这个名字,说不定会以为这是一个没有名字的修士弄出来的。

名字有多重要,无名真人大概暂时还没有体会到。

“那晚辈在此祝真人得偿所愿。”桓宗再度作揖,“今日多有打扰,晚辈告辞。”

“等一下。”无名真人叫住他,“在我还没找到替代药材之前,你恐怕还是需要药方里提到的这些药材。”他在收纳戒里取出一个乌木盒,“虽说药方你无偿赠与我,但我向来不爱占别人的便宜,尤其是你这种好看的男人。”像这种好看的男人,欠他们的人情,会让他睡不着觉。

“这里面有一条风干的横公鱼肉,是我师叔祖的师叔祖留下来的,这些年放在盒子里没有动过,你拿去吧。”

横公鱼长得极丑,风干的横公鱼更是丑上加丑,箜篌接过盒子看了眼,就把盖子合上了,上古时期的鱼长得真不讲究,太随心所欲了。

见他们还站着,无名挑眉“还站在这里做什么,等我留你们吃午饭吗”

“晚辈们告辞。”箜篌把乌木盒塞给桓宗,冲无名真人拱了拱手,“请真人多加保重。”

“少来几个像你们这样的访客,我就保重了。”无名摆了摆手,不再说话。

三人对望一眼,齐齐拱手行了一礼,退了出去。

等桓宗他们离开,无名真人又拿出药方翻来覆去看了很久,他倒没有怀疑桓宗在骗他,虽然没有刻意打听这三人的身份,但是观他们言行与修为,也能猜出他们是大宗门出身。

大宗门的弟子大都要脸面,做不出这种骗人的事。

“真人。”童子走进来,“甲号房的药炉快要出丹了,您要去看看吗”

“不用,普通丹药下面人看着就好。”无名发现他手里捧着个盒子,“这是什么”

“这是刚才来访的三位客人给您的拜访礼。”童子把礼盒放到桌上,“请真人过目。”

“拜访礼”无名嗤笑,他什么时候讲究过这些打开礼盒,最上面一层整整齐齐排列着各种珍稀药材,拿开上面一层格子,盒底躺着一件法光大盛的上品神器,这么罕见的神器,即使无名看了,也忍不住动心。

这确实是份诚意满满的拜见礼,无名盖上盒盖,他大概已经猜到这几人的出身了。

从药庐里面,箜篌高兴得几乎用脚蹦着在走路“我就说收集这些药材一点都不难,这才多久,就找到了其中两味。我们再努力努力,说不定很快就凑齐了。”

桓宗失笑,见箜篌笑眯眯地凑到小贩摊位前买吃食,便停下脚步站在原地等她。

摊位前食客很多,箜篌靠着一张讨喜的脸,让摊主很快注意到她,给她装了整整三大包香肉干。抱着肉干,箜篌挤出人群,给林斛与桓宗一人分了一袋,“客人多的地方,味道肯定不会错。”

肉感很干,初嚼有些硬,但是多嚼几下,却香得让人恨不得多咬几口,箜篌道“果然很香。”回头见桓宗与林斛都没有动,箜篌这才想起,他们不是常常跟她分享美食的师姐们。猜到他们不好意思在大街上吃东西,箜篌把手里的肉干也收了起来,“等到马车上我们再吃。”

桓宗伸出修长白皙的手指,在纸袋中取了一条肉干放到嘴里,对箜篌笑道“很好吃。”

箜篌瞬间笑弯了眼,她轻轻拉了下桓宗的袖子“那我们到马车上慢慢吃,下一个城镇是哪儿呀”

“下一个比较大的城镇叫雁城,也是和风斋的所在地。”桓宗道,“雁城多水地,当地的鱼乃是一绝,到了雁城以后,我们可以好好尝一尝当地的鱼。”

“好呀好呀,鱼腹上的肉最好吃了。”箜篌点头,“不过我先要给师门穿个飞讯符,告诉他们我已经冲破筑基期的好消息。”

“正好我也要给师门传讯。”桓宗道,“今夜我们再在客栈歇一晚上,明早再走。”他把药方给了无名真人这件事,也许应该告诉宗门一声。

跟在箜篌身边,桓宗已经在无意识间,养成了一些她的行为。

比如常给宗门传讯,比如给宗门长辈买伴手礼,再比如不管大小事都要告诉宗门,就算自己能够完全做主,也可以告诉他们。

箜篌传到的云华门的飞讯符,让云华门上下欢喜异常,四年筑基,两年心动,这就是天才中的天才,云华门的未来啊。箜篌的亲传师兄师姐们尤其高兴,她们这一辈里面出息的兄弟姐妹越多,她们的压力就越小,这简直就是天大的喜事。

大家一高兴,就东拼西凑,攒够两千灵石,准备等箜篌到下一个主城后,就给她寄过去。

琉光宗中,松河峰主神情略凝重“宗主,师侄会不会因为心境出了问题,被人夺舍”

不是他多疑,实在是师侄近来太过怪异了。

48.雁城

松河峰主此言一出,殿上众人大为震惊,这位师侄是他们琉光宗中天分最出众的,自进入宗门后,一直勤奋修行,一个人多次斩杀邪魔,若真因为心魔未平,被人夺舍了,他们无论如何都要想法子把夺舍的神魂赶出去。

“可是”前几日收到师侄送来的绣罗裙的女长老皱眉,她看着在座神情肃穆的同门,“可若真有人夺舍了师侄的神魂,他要做的应该是维持师侄平日的模样,来骗取宗门的神器法宝,而不是送东西让我们察觉到不对劲。”夺舍图什么,就图给他们送礼,然后让他们怀疑吗

这样的脑子,还能夺舍师侄的神魂

仔细想想,大家觉得女长老的话也很有道理,哪个邪魔夺舍别人后,会做这种傻事。

“那师侄近来究竟是怎么了”松河忧心忡忡,心性突然大变并不是好事,他担心师侄是对身体放弃了希望,才学着普通人那样,开始给他们寄东西。

为了为了给他们留个念想。

这种猜测松河只敢藏在心里,他怕掌门听了难过。

“你们忘了师侄身边有位云华门的小姑娘,说不定是小姑娘喜欢给宗门买东西,师侄瞧见以后,就跟着她一起买了。”女长老似笑非笑,“年轻又充满朝气的小姑娘,对旁人还是有几分影响力的。”

“这话也有些道理。”松河对云华门行事风格颇为了解,他们确实是出门就买东西,还没到地方灵石就花得差不多了。他年轻那会儿,与云华门的忘通一起参加某个秘境试验,那是他第一次闯荡江湖,心里十分紧张。半路上他遇到了忘通,就与他通行。与他的紧张相比,忘通全然不把秘境试验当回事,一路上吃喝玩,赶到秘境所在的城镇时,他身上的灵石已经花光了。

从秘境里出来,忘通还在他这里借了几百灵石,若不是时隔十年后,忘通捧着几百灵石跑来找他还债,他恐怕早已经把这事给忘记了。

“师侄都这么大的人了,在外面游历得好好的,你们就不要瞎操心。”女长老站起身,“一个个婆婆妈妈的,像什么剑修。”

“我们也都是在担心桓宗的身体。”松河道,“把那个药方送给无名真人是个很不错的选择,若是他真的能够发现替代的药材,我们也不用担心找不齐药方上需要的药材。”

“以无名那古怪的脾性,任哪个大宗门弟子去拜访也都不会留颜面,师侄竟然在他那里拿到了药,算得上是意外之喜。”女长老听过很多有关无名真人的怪癖,师侄绝对不是受他待见的那一类。

在座诸位剑修想,或许无名真人并没有传言中那么怪异呢只是外面的人以讹传讹,才传出这样的谣言。

金岳听着他们的讨论,没有告诉他们云华门给徒儿送了三片鲛人鳞,不是他不相信他们,而是这件事越少人知道越好。云华门以如此低调的方式把鲛人鳞送出来,说明他们并不想让其他人知道,他们宗门里曾有过鲛人鳞。

云华门如此慷慨,这份恩情他却不能忘。

两天后,云华门再次得到琉光宗赠予的大笔谢礼,这次是打着恭喜箜篌成功渡劫的旗号。大宗门之间,若有弟子天分格外出众,确实会有交好的宗门派人来庆贺,但是琉光宗的这份贺礼实在太重了,重得让云华门峰主们怀疑琉光宗灵石法器多得没地方放,所以把漏到门缝外的东西全送到了他们这。

“不用多想,既然是琉光宗金宗主自掏腰包送的东西,那我们就好好接着。”珩彦对这堆厚礼毫不意外,让勿川把东西都搬进了宗门的藏宝阁。

等金岳带着徒弟离开,几位峰主互相对望一眼,宗主好像猜到些什么,却不打算告诉他们。难道他跟金宗主之间,有什么见不得人的灵石交易

真没想到啊,琉光宗金岳如此正直的人,也能干出这种事来。不过找谁合作不好,干嘛要找他们云华门,这考虑得也太草率了。

转头见忘通一脸深沉坐着,也不开口说话,青元就多嘴问了一句“怎么,你难道有什么高见”

“那是琉光宗送给我徒弟的贺礼,是不是该我收着,掌门师兄怎么能拿走”忘通痛心疾首道,“你们说我该不该把东西要回来”

青元“”

“你还是闭嘴吧。”他刚才为什么要多这句嘴,贱得慌

琉光宗弟子匆匆而来,又匆匆离开,那高傲冷漠的样子,引得新弟子频频偷看,尤其是当白袍剑修跳上飞剑那一刻,有小师妹轻声叹道“翩若惊鸿,矫若游龙,真好看。”

“这句话是来形容男人的”归临忍不住道,“琉光宗的人,最近好像常常来我们宗门”

“用来形容美色的话,不需要分男女,我不歧视男人。”小师妹摇头叹息,“可惜琉光宗的剑修好看是好看,那身气质太冷了,我有些受不了。”

说得好像你受得了,人家就能看上你似的。归临就知道自己后面说的话,根本不会引起这些同门的关注,拿着剑沉默离开。走在白玉长廊上,他抬头看着正殿方向,若有所思。

修真界第一大宗门琉光宗,给云华门送礼,这本就是件极其怪异的事情,更别提还是在这么短的时间内,连续上门两次。难道是琉光宗对云华门有事相求

“归临,快过来,今天中午有你喜欢吃的菜,迟到就只剩汤底了。”胖乎乎的高健演站在远处朝他挥手,“我们先去占位置。”

看着他们匆匆离去的背影,归临十分怀疑,在这种环境下长的弟子,以后能有什么用心里很嫌弃,归临脚下却没有停,朝着高健演等人离开的方向走了过去。

从宜城到雁城,要渡过一条又长又宽的河,对于筑基期以上的修士而言,渡过这条河十分容易。但是普通人,却要靠着船舟过河,当地水性好的百姓,便在河岸边停了渡船,赚些过河钱。

渡船并不大,每艘船最多坐十个人,船夫们穿着厚实,拿着渡杆的手黑黝黝的,就像是开裂的老树皮。这里宜城到雁城的必经之路,所以船夫们并不缺生意,不过看到箜篌他们从马车上下来时,他们还是有些失望。

一看着三人的打扮,就知道他们不是普通人,自然也用不上渡船。

有机灵的船夫招呼着其他路人,很快就凑齐一船人。好在这里的水流并不急,所以用撑杆在江岸上用力一撑,船便会缓缓往江中游去。

普通人之间,银子与黄金也是流通货币,玉币与灵石对他们而言是稀罕之物,至于比灵石更值钱的紫晶,很多人到死都不知道它长什么样子。

林斛在马儿头上轻轻拍了几下,马儿便腾空而起,脚踏祥云拖着马车从江面上飞了过去。箜篌这才发现,原来这两匹马不是普通的马,而是能飞上天的马,没想到连马界也讲究深藏不漏。

由于桓宗与箜篌不知道坐渡船是什么感受,林斛只能去找个船夫,包下一艘船让这两个不知人间疾苦的年轻人,体验一下在乌篷船上晃来晃去的感觉。

乌篷船里的长凳,被来来往往的渡客坐得油黑发亮,船底有厚厚一层污垢,不知被多少人踩过,已经看不出木船原本的颜色。

林斛见桓宗站在床头没有进来,用清洁咒把船舱打扫干净,在长凳上垫了好几层锦缎,才道“公子,箜篌姑娘,进来吧。”不是很好奇想坐船,站在船头干什么

“好呢。”箜篌在江边跟船夫闲聊,问他一天收入如何,到了江面结冰时怎么办。船夫平时哪有机会跟女修士说话,箜篌问什么就说什么。他那张经过风吹日晒的脸,黑里透着红,只怕箜篌此刻问他江水里有没有鱼,他都会跳进水里给她抓一条上来。

见到箜篌上船,他解开套船的绳索,跳到船上才发现的乌篷船此刻干净得像是新做出来的一般。刚刚短短一会儿时间,发生了什么

真不愧是仙人手段,可以把旧船变新船,等会儿他要不要把包船的钱还给他们,就当是感谢费了。

江风吹来,船夫赶紧身上的衣服,摇起浆来。乌篷船在江面上晃动着,箜篌觉得这跟采莲诗上描写的差别太远了,乌篷船里又窄又闷,一点都不适合观赏江面景色。

“箜篌姑娘若是觉得不舒服,我那里有艘飞舟法器,在水面上能够化作画舫,不仅稳当还能观赏景色。”林斛一眼便看出箜篌不太适应乌篷船里的环境,就连自家公子绷着的嘴角,似乎也微微往下垂了些许。

所谓叶公好龙,大约便是如此了。

箜篌转头看向船篷外,用力划着船桨的年轻船夫,摇了摇头“做人,最重要的就是有始有终,法器就算了。”

林斛看桓宗,桓宗也微微摇头。

他无奈叹气,由他们折腾去吧。

船至江心,水流越来越湍急,船身也晃动得更加厉害,箜篌掀起船篷中间只有脑袋大小的帘子朝外望去,皱起了眉。

“有人落水了”林斛也听到了尖叫声,很快呼救声也传了过来。

“我去看看。”箜篌走出船舱,船夫看到她出来,疑惑不解道“仙子,你”

箜篌顾不上回答他的问题,凌空甩出飞剑,踩到飞剑上朝呼救的方向赶去。在江对岸不远的地方,刚才先行离开的船大半都已经陷入水中,因为天气冷,所有人都穿得厚实,一入水便沉得游不起来。

“救命救命”一个妇人单身攀着半沉的船舷,手里抱着一个三四岁大小的孩子,孩子被吓得哇哇大哭,脸被冻得发青。

看到箜篌飞在半空中,妇人眼中迸发出希望的光芒“仙子,求仙子救救我的孩子”她拼命举着手中的孩子,明明寒冷的江水已经耗尽了她所有的力气,但是在看到箜篌的那个瞬间,她仿佛爆发出巨大潜力,竟把孩子举了起来。

箜篌往江面扔出一艘玉舟,手中的袖子幻化成长绫,卷起孩子把他放到玉舟上,再挥手把江水中的所有人都卷到了玉舟中。

“多谢仙子,多谢仙子。”被救的人面色冻得发白,却顾不上喊冷,全都跪在船上向箜篌道谢。就连刚才被吓得哇哇大哭的小孩也不敢再哭得太大声,抽噎着被他母亲按着磕了一个头。

看着他们如此诚惶诚恐的模样,箜篌叹口气,从收纳戒里找出一件她刚来修真界时穿过的兔毛披风,扔到了妇人怀中“孩子身上湿透了,把他衣服脱了,暂时先裹着这个。”

“谢谢仙子,谢谢仙子。”妇人重重磕了几个头,看着披风上雪白无瑕的兔毛,妇人把手在她湿漉漉的衣服上擦了好几下,才小心翼翼给孩子换上。

“箜篌,我这里有不曾用过的被子。”桓宗踩在飞行法器上,来到箜篌身后,“让他们暂时先围着。”普通人肉身凡胎,冷得太厉害可能会死。

把被子往玉舟上一扔,桓宗也不等他们给自己磕头,扬手让玉舟划过江面,落在了陆地上。从惊恐中回过神的人们这才缓过神,有人嚎啕大哭,也有人不住的道谢。

箜篌收回飞舟,这是午阳峰裴怀长老亲手炼制,送给她的筑基礼物,因为太漂亮,她一直都没舍得用过,没想到第一次使用,会是在这种情况下。

玉舟飞到她手上,变换成树叶大小的小船,箜篌倒出里面的水,用手帕擦干净里面的水,才放回收纳袋里。她不敢用清洁咒,万一这件法器对清洁咒过敏,被她弄坏了怎么办

回身看了眼还在江中心划着的乌篷船,箜篌叹气道“看来我们今天体验不完泛舟江上了。”

“没关系,以后有机会再试。”桓宗立即道,“现在回马车上吧。”

“好。”箜篌点头,两人极有默契的不提他们还可以飞回去这件事,坚决不能让对方发现自己说话不算数,坐乌篷船一点都不好玩。

等桓宗与箜篌离去,江面上其他人才七手八脚把受到惊吓的落水者扶起来,住在附近的村民把他们带回了自己家中,让他们避避寒。

村长看着他们围着火堆喝下了姜汤,感慨道“你们运气好,遇到名门正派的弟子了。”不然这种天气掉进江水中,下场只有一个死字,他们江岸上的人,就算水性好,也不敢跳进水里救他们。

“那位仙子叫箜篌,”抱着孩子的妇人道,“我听到那位仙长这般唤她。”

“箜篌”村长摸了摸被救小孩的头顶,“这份恩情,可别忘了。”

小孩拽紧对他而言有些宽大的兔毛披风,默默点头。抱着他妇人在江水中没有掉一滴泪,现在抱着他却哭个不停,“幸好有那位仙子,幸好”

雁城又被称为水城,它的地理范围内,有好几条大大小小的河流。都说水多的地方养人,雁城的儿郎与姑娘相貌十分出众,歌舞也是当地一绝,每到百花盛开时,就连很多修士都会来这里赏花赏歌舞。

箜篌他们乘坐的马车刚到城门口,护卫就把他们拦了下来,直到看完他们三人的命牌,才准予放行。途径好几个城市,雁城是检查得最严格的城市,就连云华门所在的雍城都比不上。

“请仙长见谅,因雁城百姓多河流多,所以我们对来访的外客检查得严格了些。”护卫朝林斛拱手道,“耽搁仙长的时间了,请进。”

“应该的。”林斛淡淡点头,赶着马车进入了雁城大门。一千多年前邪修闹事,有邪修往雁城的河道里投毒,幸好当时和风斋的掌门为人严谨,派门下弟子一直守在河流上中游,时刻监测水中是否被人投毒,不然造成的后果不堪设想。

尽管此事已经过去了一千多年,和风斋仍旧保持着每日监测三遍水源的习惯,对过往行人身份审查得也很严格。林斛倒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对,雁城这么多百姓与修士,若是哪条河出了问题,付出的代价都是巨大的。

“我是正正经经的修士,你们凭什么拦着不要以为你们和风斋的狗腿子有琉光宗撑腰,就看不起我们这些散修了。”

林斛皱了皱眉,停下马车往后面的大门看去,这么两句话,可是牵扯进了三方修士。

49.刺杀

坐在马车里的箜篌也听到外面的吵嚷声,她掀开马车窗帘,把头伸了出去。闹事的是个筑基期男修,穿着普通,长相普通,就连说话的声音都毫无特色,属于扔进人堆里,翻来覆去都找不出来的那种。

出城进城的人很多,男修士刚一闹起来,就吸引了很多人的注意。听到大宗门欺负人,出城进城的都想留下来看热闹,很快城门被堵得水泄不通。

护卫长见到情况,怕出现踩踏事故,连忙安排护卫去维持现场秩序,人群里还有老人孩子,踩着伤着可不是小事。

“如果你们没做亏心事,为何忙着赶人”汉子愤慨道,“普通百姓就不是人了么”

护卫长没有理会他,让护卫在四周围了一条绳“诸位父老乡亲,城门供人出入,大家堵在这里,耽搁了其他人的大事岂不是不美。”他拉了拉搭好的线,“请大家配合一下,站在这条线外看,注意着身边的老人孩子,不要踩着挤着了。”

等百姓全都占到了绳子外,护卫长转头朝汉子拱手,不卑不亢道“请仙长见谅,凡入雁城者,皆要证明自己的身份。”

看热闹的百姓都在外面,汉子被无数双眼睛看着,莫名觉得像是台上的猴子,供跟他们笑谈取乐。稳了稳心神,汉子冷哼“说这么多借口,不就是想要过路费”

“你这个汉子,怎么就不依不饶了”箜篌见这些护卫都是普通武士,担心这个筑基期汉子暴起伤人,跳下马车弯腰钻过护卫拉起来的绳子,拉绳子的护卫刚想说,里面不能进去,但是当他们看到箜篌一个飞跃便到了护卫长身边,又把话咽了回去。

“你说了这么多话却不愿意拿出命牌,我看不是这些护卫有问题,而是你居心叵测。”箜篌沉下脸,“这么多修士进雁城,都拿了命牌出来,为何就你偏偏不行莫非”

箜篌的视线在他身上扫视一遍“莫非你是想混进城谋害百姓的邪修,却在这里故意捣乱,抹黑散修与宗派弟子的名声。”

“你胡说八道,分明是这些护卫狗眼看人低,不尊重我们这些散修,才会刻意刁难。”不管箜篌说什么,汉子都紧咬雁城护卫欺负散修这个话题不放。

箜篌几乎可以肯定,这个男修身份有问题,这些日子以来,她见到的散修脾性各异,但绝对没有这种兴风作浪,恨不得散修与宗派打起来的人。再看四周瞧热闹的人,里面有修士有普通人,对着汉子指指点点,倒不是相信他的话,而是在看他的好戏。

看来和风斋平时很得人心,不管汉子怎么闹,大家都不会相信他的话。或许汉子并不是闹给本地人看的,那些初来雁城的修士,只要有几个人相信了他的话,就会一传十,十传百。

这个世上什么都缺,就是不缺听信谣言的人。

“和风斋安和公子来了”

“安和公子哪儿”

听着年轻姑娘们压抑着兴奋的声音,箜篌转身朝城门中望去。阳光下,身着白衣绣金纹锦袍的俊美公子骑着黑马而来,马儿在围绳外停下,他飞身负手而立,风度翩翩,在场的女人,有一大半都在看他。

安和公子似乎早就习惯了这样的眼神,连眼神都未偏移半分,径直问护卫长“发生了什么事”

护卫长把事情前因后果都说了一遍。

汉子骂骂咧咧道“你们人多势众,我惹不起,大不了这座雁城我不进去了。”他气愤地转身,就要离开这里。

“站住。”安和公子手中忽然出现一把碧绿清澈的玉骨扇,挥扇微摇,正要挤进人群的汉子便不受控制地飞了回来,落在地上打了一个滚。

“你想干什么”汉子从地上爬起来,“不要欺人太甚。”

“居心叵测的邪修,人人得而诛之。”安和公子没有理会叫骂的汉子,抬手对众人,“对不起,今日有邪修试图混进城中,让大家受惊了。”

“没有没有,公子言重了。”听安和公子这么说,大家越想越觉得这个汉子可疑,已经在心中认定他就是邪修。虽然已经没有热闹可看,但还有美男子可看,围在四周的人,等汉子被绑起来以后,也没舍得马上离开。

“这位道友是”安和公子这才转身看箜篌,朝她客套的行礼,语气毫无起伏。

已经看惯桓宗绝世容貌的箜篌,面对安和这张俊美的脸,并有没有太过激动,按规矩回了礼道“在下只是路过,告辞。”

安和的目光从她眼睛上扫过“多谢道友方才出言相助。”

“些许小事,不足挂齿。”箜篌见这些护卫大多都是三十左右的年纪,猜测他们可能上有老下有小,才会多事站在这里。现在既然和风斋的人已经到了,就没她什么事了。

“告辞。”

“告辞。”安和公子看着箜篌跳上马车,马车一路远去,脸上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

“大师兄。”他身后的同门弟子道,“你怎么了”

“你说”安和面无表情道,“刚才那个小姑娘,有没有可能是男扮女装”

“啊”同门弟子愣了愣,那小姑娘看起来十六七岁的模样,身材玲珑有致,声音又甜又软,不管从哪儿看,那都是个货真价实的女人,而且还是个美人。

“师兄,你看错了吧。”同门弟子小声嘀咕道,“哪有这么好看的假女人”

闻言安和眉头皱得更紧,若她是个女人,为何在看到他脸的时候无动于衷

看了眼地上被捆着结结实实,浑身灰扑扑的汉子,安和眼里露出几分嫌弃,“把人带回去。”近来已经发生了好几次类似的事情,这绝对不是巧合。幸好早前主宗门给他们传过消息,他们提前做了准备,不然像这么闹下去,早晚得处事。

指了指城门边挂着的牌子,安和道“回去让人把公告牌换大一点,让每个进城的人都能看到,免得又有人拿着散修的身份装可怜。”

“好的,大师兄。”

安和总算满意,他飞回马背“回去。”今天发生的事,还要往主宗汇报,免得出现纰漏。他刚从师父手里接手和风斋不久,在他继任斋主之位前,师父多次在主宗的金宗主面前夸他,若是他管不好雁城与和风斋,岂不是让师傅丢尽颜面

“雁城真不负水城之名。”箜篌趴在车窗旁,看到城内竟然还有拱桥,河流蜿蜒而过,里面的水很清澈,有些地方还竖着牌子,上面写着“往河中投掷倾倒污物罚款”,河边还有拿着兜子在河岸边行走,看到脏污就捞起来的和风斋外门弟子。

“这里的景色真漂亮。”箜篌扭头跟桓宗道,“桓宗,我们还是住客栈吗”

“不用住客栈。”桓宗摇头,“我在这里好像有一栋小院。”他掀起帘子,问林斛,“林斛,我的小院在何处”

“在内城的东街,这些年一直有人清扫修葺,公子与箜篌姑娘随时可以不入住。”林斛把马儿往内城赶,原来这还不是雁城最繁华的地带。马车上了一个巨大的铁索吊桥,吊桥尽头有扇很巨大的门。靠近门后,箜篌察觉到附近气场有些不对,这里应该设下了防御法阵。

通过吊桥后面的大门,箜篌就看到了一株株繁花盛开的树木,道路下公子姑娘们说说笑笑,仿佛是一片世外桃源。

有和风斋的弟子看到陌生马车进来,上前拱手行礼“诸位贵客从何而来小城有美酒繁花,香鱼仙曲,祝贵客们玩得愉快。”

“多谢。”林斛把命牌与房契交给这名弟子,弟子接过看了一眼,双手还了回去,笑着往后退了几步,“原来竟也是我雁城的住户,诸位请。”命牌上的地址是佩城,却在他们雁城也有房产,而且是最为繁华的地段,看来也是位财产颇丰的修士。

林斛朝他点头“有劳。”

有花瓣被风吹进马车里,箜篌用手接住,才发现花是假的。

“现在还不是百花盛开的最好时节,但因雁城的百姓很喜欢花,所以和风斋用法阵在内城营造出花树盛开的幻境,供当地百姓观赏。”桓宗算了算日子,“再等些许日子天气就要回暖,到了那时整个雁城都会陷入花海之中。正好你刚突破筑基,进入心动期,需要巩固心境,倒是可以在雁城留段日子,欣赏完雁城独有的歌舞花展再离开。”

“这样会不会太耽搁你”箜篌想到桓宗的身体,不太放心。

“何来的耽搁,早两月迟两月对我而言,毫无差别。”桓宗给箜篌倒了一杯茶,“我也想看变成一片花海的雁城是什么样子。”

“你以前没来过雁城”箜篌恍然大悟,难怪桓宗说这里有他的房子,他却不知道地方,原来根本就没有来过。

“房子是林前辈帮你买下的”人还没来,房子先买上了,不愧是有钱的琉光宗弟子。

“早年间有人承过我一些恩惠,非要闹着报恩,我便以雁城风景优美的理由,让他在这里为了安置了一栋小院。”提到往事,桓宗语气十分平淡,若不是嫌报恩的人总是上门送礼让他不能安心练剑,他也不会提这种要求。

箜篌没有再继续问下去,她趴在车窗上看飘落的各色花瓣出神,用法阵幻化出来的花树已经如此漂亮,等到繁花盛开之时,又该是何等美景

随后她发现,一些进城的人,还会给守在门口的弟子付灵石,有些人却不用。看到这一幕,她心中暗暗生疑,难道雁城真的会欺负某种身份的人

“林前辈。”她走到马车门口,掀开帘子问林斛,“为何和风斋的弟子会向一些人收灵石”

“支撑这些法阵是需要灵石的,加上雁城的美景又出名,所以很多人因此慕名而来。”林斛解释道,“除了本地百姓与在雁城有房产的人以外,其他人进内城赏玩,都是要付灵石的。”

箜篌“”

她第一次知道,原来还可以靠这种方式赚钱,和风斋名字取得倒是很出尘,但是在金钱方面,算得还是很清楚的。

马车穿过一条长长的画雨街道,在一栋精致的小院外停下。小院里里外外打扫得很干净,外面还笼罩着结界。

林斛撤去结界,推开大门让桓宗与箜篌进去。小院里亭台楼阁,莲池曲桥样样都有,美得仿如仙境。箜篌觉得,那个受了桓宗恩惠的人,想要报恩的心情一定很彭拜。

“前面正殿与配殿都没怎么用过,后面的排房里只住了几个仆人,我们住内院。”林斛给桓宗这个主人介绍小院格局,“雁城的内城不大,这栋小院虽然精致,但是占地面积并不宽,也没有其他的配院,所以只能委屈箜篌姑娘,与公子一起住在后院里。”

“这有什么。”箜篌摸了摸九曲桥扶栏上的雕花,“我们几个都是自己人,难不成还要讲究排场”

林斛道“那我带姑娘去后院,后院有个活水温泉,姑娘可以去泡一泡。”

“好。”箜篌连连点头,脸上笑容灿烂得让林斛与桓宗都有些意外。

小时候父皇沉迷乐律,是不可能带她与母后去京郊泡温泉的,后来景洪帝改朝登基,倒是会带妃嫔儿女们去京郊别宫避暑或是泡温泉,可是却不带她一块儿玩。以至于她从小就听到其他人说京郊的温泉宫有多舒适,却没有机会去泡一泡。

现在这个小院儿如此美,还有温泉,简直再完美不过。

到了后院,问清楚温泉在哪边,箜篌便欢天喜地过去了,留下桓宗与林斛主仆二人大眼瞪小眼。

“公子,那位与柳言门弟子卞宏在一起的炼气期女修失踪了。”林斛道,“卞宏被撤去掌派大弟子身份后不久,名为绿腰的女修便消失不见。在绿腰户籍处找到的女尸,也已经证实是绿腰本人。我怀疑真正的绿腰是被卞宏身边那个女人杀了的,只为了顶替她的身份,靠近卞宏。”

“可怜那绿腰踏上修行路还不到十年,便命丧于邪修之手。”林斛叹气道,“若是柳言门与青玉门联姻,对他们两个门派而言都是好事,现在这么一闹,两边虽不至于结仇,但到底不如往常。”

“会变心的男人,在与女人结为道侣以后,仍旧会变心。结道大典没有办成,对于青玉门那名女弟子而言,反而是好事。”桓宗有时候不懂人情世故,有时候又看得极为透彻,“在这件事里,卞宏并不无辜。”

“公子,我知道你的意思。”林斛皱眉,“邪修尽出这种不入流的肮脏手段,真是恶心。”

“他们只敢用这种手段,说明他们没有勇气与我们正面对上。”桓宗垂下眼睑,神情疏淡,“现在的这些邪修,本事比不上以前的那些,胆子也比不上。”

林斛“”

这话好像也有些道理。算了,他还是出去买鱼做给这两人吃,这种不太需要动脑的事情才比较适合他。

箜篌趴在温泉边,从收纳戒里掏出茶水点心,在托盘上用了个悬浮咒,便十分享受的闭上了眼睛。风吹起挂在温泉外的轻纱,法阵幻化出的花瓣飘进小院,箜篌睁开眼,一道飞讯符飞了进来。

伸手接住,把神识接入飞讯符中,是师父与师兄们给她的信。信里全是在问她吃得好不好,睡得好不好,琉光宗的弟子好不好相处,若是对方做得不好,也不用顾忌琉光宗的颜面,该怎么算账就怎么算。

信的末尾处,才恭喜她成功晋为心动期修为,还特意强调,修行不必太过刻苦,她上面还有很多师兄师姐顶着,压力不要太大。

别人家的师门总是担心徒弟不够争气,而她的师门永远只会担心她过得太累。

把飞讯符放进收纳袋,箜篌找出一枚没有用过的飞讯符,开始给师父师兄们回信。比如雁城有多美,邪修有多不要脸,泡温泉好好玩,从宗门里带出来的果酒,在泡温泉时喝着有多美味。箜篌就像是第一次进城的乡村姑娘,把自己期盼已久终于得到的东西,迫不及待分享给了最亲近的人。

杂七杂八回了不少,就连琉光宗弟子比她有钱,都在飞讯符里说了一遍。直到飞讯符里灵力注满,她无法再用神识在里面描绘其他信息,才取出一根师父的头发,用灵力催动,把飞讯符传了出去。

回完飞讯符,箜篌从温泉池里爬出来,换上衣服出去,门外站着一个身着青袍的妇人,“姑娘,膳食已经做好,请姑娘随我来。”

“桓宗与林前辈也过去了”

“公子与林仙长已经先到了。”妇人侧身回话,待箜篌十分恭敬。

然而箜篌却停下了脚步,她看着妇人道“前方好像有法阵”

妇人愣了愣,才反应过来箜篌说的什么,她回道“因为院子里久未居住,所以林仙长以前在院子里布下过一些法阵,我仙根浅薄,对法阵并不了解,但是这些年一直没被法阵伤害过。”

“是吗”箜篌恍然大悟,“那你在前面带路。”

“姑娘,请。”妇人笑容温和,转身继续往前走。

然而就在此刻,箜篌掏出两个防护咒就贴在身上,转身飞离妇人,大喊“林前辈,救命”危急时刻,没有什么比叫救命更简单快捷了。不能叫桓宗,他身体不好。

在短短瞬间,箜篌脑子里已经有很多念头闪过。

桓宗正在屋子里看书,听到箜篌呼救,连手里的书都来不及丢开,从窗户飞了出去。

妇人没想到箜篌的脸色说变就变,愣了愣才拿着法宝朝箜篌袭来,她动作快得像是一道残影,然而一掌排在箜篌身上,箜篌并没有受伤,反而借着这道力逃得更远。

“反噬符”妇人面色面色苍白,喉头一甜,差点被反噬的灵力逼得吐出血来。见一击不中,她也不连战,转身就逃。

快,必须要快,不然她今日就要命丧于此。

然而她的速度还是玩了,只听空中隐隐有龙吟声响起,一道银光从她身上穿过,她整个人就像是掉落的石头,直直地重重地从空中摔下来。

“我的元婴,我的元婴”妇人抚着灵台处,此时灵台已毁,元婴更是被销毁得干干净净。连吐几口乌血,妇人惊恐回头,看着手持宝剑朝她走来的俊美男人,双手刨着地,往前爬了几步。

“求仙长饶命,我是奉了魔尊大人的命令,冒充其他宗门的仆人来追杀名门弟子,这是我第一次出手,您看在我从未得手的份上,饶我一条狗命。”妇人的声音变得粗嘎难听,这哪里是妇人,明明是是个男性邪修。

嗡。

手中的剑发出刺眼的强光,手起剑落,邪修再无声息。

剑尖最后一滴血低落在地,桓宗收剑入鞘,剑消失在他手中后,他转身看箜篌“箜篌,你没事吧”

箜篌坐在房顶上,捏着一张已经焦黑的反噬符咒摇头,半晌才呆呆道“桓宗,刚才那把剑,就是你的本命剑吗”

在剑飞出来的那一刻,她恍然间以为是神龙出海,巨大的灵压与剑气让她几乎喘不过气来。好在她不是跟身体过不去的人,遂干脆一屁股坐下了。

“这个邪修已是元婴大圆满修为。”桓宗的脸白得厉害,“幸好你及时发现了不对劲,不然恐怕会受伤。”

“我就觉得奇怪,以林前辈与你的性格,肯定不会让一个陌生的仆妇单独过来叫我。更何况你与林前辈并不看重这栋小院,又怎么会特意屋子里摆下法阵,你们哪有这么穷。”能在大门外设个结界,已经是林前辈最大的节省了。

这个邪修错估了琉光宗弟子的富裕程度。这如果是她师兄师姐们的院子,就算满地法阵,她也不会怀疑。

所以,一切都是钱的问题。

“你没事就好。”见箜篌还有心情调侃他有钱,就知道她并没有受到太大的惊吓。桓宗笑了笑,捂住嘴轻咳几声,“我去换身衣服。”

“好。”箜篌点了点头,跳下屋顶走了两步,又觉得不对,转身跟向桓宗离去的路。

走过拐角回廊,桓宗松开掩在嘴边的手,吐出一口血来。他面无表情地掏出手帕,擦去嘴角的血。

“桓宗”箜篌从对面房顶上跳下来,气道,“你受伤了。”

“不是受伤,我这是老”

“别说话。”箜篌握住他的手腕,往他体内输入灵气,里面果然灵气紊乱,经脉不稳。

“身体不舒服就不能忍着。”箜篌瞪了他一眼,用灵力帮桓宗引到紊乱的灵气,直到她灵气用尽,桓宗体内的灵力稳定下来后,才松开手“有什么事都藏在心里的人,那是笨蛋。你又不是没人疼没人爱的小可怜,对自己如此苛刻做什么”

桓宗“我”

“不要说话,知道女孩子生起气来很可怕吗”箜篌拽住桓宗的衣襟,把他往下拉,准备把凝气丸塞进他嘴里。

拎着鱼进门的林斛看着箜篌姑娘把手搭在公子胸口,而公子也低下了头,默默往后退了一步。

桓宗扭头,看到了站在二门处的他。

林斛忍不住想,他应该再去买条鱼,而不是在这里。

50.拜访

风吹动着院中的树叶,发出沙沙声响。

箜篌把凝气丸塞进桓宗嘴里,叹息一声“桓宗,我希望你能明白,帮助朋友是应该的,当自己遇到困难或是身体出现问题时,向朋友求助,也不是难以启齿的事。”

“所以你回去好好想想,今天究竟哪里做得不对。我现在单方面宣布,十个时辰内不理你。”箜篌松开拽住桓宗衣襟的手,转身看到林斛,“林前辈,你要去下厨,我帮你。”

林斛“”

他为什么要出现在这里

看着公子垂首不语的模样,林斛慢慢开口“箜篌姑娘,鱼的腥味重,等下开火还有油烟味。”所以她还是不要跟着去了。

“没关系,油烟味而已。”箜篌走到他身边,拿走他另一只手上拿着的蔬菜。

“油烟会让女人皮肤变得蜡黄。”林斛盯着满脸坚决的箜篌,慢悠悠说了一句。

“没没关系,我带了护肤膏。”箜篌手里的菜篮子晃了晃,很快又态度坚定起来,“我们去厨房。”

林斛回头看了眼站在回廊下的公子,看来今天箜篌姑娘不想理公子的决心很大,可怜他一个随从,夹在他们中间里外不是人。都三百多岁的男人了,在小姑娘不开心的时候,就不能说些好听话哄她开心。

进入厨房,林斛把菜刀耍出了神剑的威风,很快把鱼去鳞破腹,把肉片切得薄厚适中,大小都差不了多少。放料、入味、洗锅、生火,林斛做得有条不紊,箜篌拿着小板凳坐在旁边,觉得此刻的林斛无比高大。

“箜篌姑娘能吃辣么”林斛抓了一把辣椒在手里。

“吃的。”箜篌话音一落,就看到林斛撒了大把的辣椒到正在熬制的油中,她连忙道,“桓宗好像不太能吃辣,放这么多他吃得下吗”

林斛用大铁勺在锅里慢慢搅动,很快呛鼻的油辣味传出,他语气平静道“公子让姑娘你生气,你还管他吃什么”

“生气是生气,但不能在吃的方面为难他,我可是讲原则的女人。”箜篌被油辣味呛得咳嗽了几声,起身在林斛买回来的肉菜堆里翻找,“我看看有什么适合做给桓宗吃的。”

看着蹲在地上,把能养身养胃之类的蔬菜挑拣出来的小姑娘,林斛嘴角添上几分笑意,把锅里的辣油舀出来些许,把鱼肉片倒进了锅里。

有能干的林斛在,饭菜很快做好,油汪汪的辣鱼片,白香的鱼头鱼骨汤,还有几道小菜,箜篌帮着林斛把菜端上桌,见桓宗进来也不理他,把鱼头鱼骨汤往他面前一推,端着碗吃辣鱼片。

“箜篌”看着面前一大碗冒着热气的鱼头汤,桓宗有些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林斛特意出去买鱼,剩给他的,就只有鱼头跟鱼骨架了

箜篌说不理他,就一句话也没说,满满一碗辣鱼片,她吃下大半碗,吃完后擦干净嘴巴,看也不看桓宗,转身就走。女人的骄傲与原则,绝对不能在男人的美貌与委屈下屈服。

毕竟她是有原则的女人。

桓宗面前的鱼头汤只喝了不到三分之一,他转头看林斛“箜篌方才在厨房里可跟你说了什么”

“公子,我一个六百岁的老年人,没法跟十六七岁的小姑娘聊天谈心。”林斛放下筷子,面无表情道,“不如你直接去箜篌姑娘。”

桓宗盯着林斛看了好一会儿,眉眼微皱,看上去似有几分委屈“可是,她似乎并不想理会我。”

林斛收起桌上的碗筷“公子,虽然我已经六百岁,但我身边没有女人。”

桓宗不解的看他。

“所以与女人有关的问题,不要问我。”林斛指了指他面前的鱼汤,“还喝么”

桓宗摇头。

林斛把鱼汤收走,交给守在外面的仆人,转头跟桓宗道“公子,等下我会把院子里的几个仆从全部检查一遍。”刚才发生的事情,箜篌已经告诉他了,他没有想到久未动剑的公子,竟然能一招击杀元婴期巅峰的邪修。

“不知邪修安排的刺杀,是针对所有宗派弟子,还是有固定的暗杀对象。”桓宗语气低沉,“若仅仅是针对宗派天资出众的新弟子,就说明邪修已经有足够强大的关系网,知道这些弟子在哪儿,甚至还有靠近他们的途径。

一路行来,他们并不算低调,恐怕想要刺杀箜篌的邪修,早就寻找着下手的机会。

林斛找到被仆从抬到暗房的邪修尸首,在他身上找到了敛气符,难怪能伪装成仆从进入内院,还没让箜篌姑娘发现他的气息。除却已经用过的敛气符,林斛还在尸首身上找到几件血气浓郁的法宝,这些法宝不知耗费了多少性命炼制而成,阴气森森。

毁掉所有害人的法器,林斛倒出收纳袋里的灵石,毫不客气收了起来。邪修虽可恶,但灵石是无辜的,捐给贫困的城镇,也比跟着邪修一起毁掉好。调动周身的灵气,掐出一个烈火诀,把邪修的尸首烧得干干净净,林斛转身对门外的仆从道,“把尸灰扫干净。”

不要脏了屋子。

雍城街道上,新入门的弟子第一次休沐下山,有人急着买东西给家人寄回去,也有人忙着参观雍城街道上的美景,一路上见其他人都看着他们身上的弟子袍,他们都得意的挺直腰杆,努力让自己的姿态更加优雅。

高健演等人拖着归临下山到酒楼用饭,吃完饭的时候,见到一位老婆婆吃力的提着东西,他们起了恻隐之心,问明老婆婆家就住在城门外不远的地方,他们便决定送她回去。

老婆婆连连道谢,把云华门夸了又夸,让几位新弟子激动得红了脸,恨不能背着老婆婆回家。

“我的家就在那。”老婆婆指了指不远处的木屋,木屋低矮破旧,隐在山脚下,若不是她特意指出来,高健演几乎看不到。

“婆婆你怎么能单独住在这里,万一下雨落下滚石会很危险的。”高健演扶着老婆婆,“要不我替你寻个新的住处吧。”他虽是个大富人家的小胖子,但却是个好心肠的小胖子,见老婆婆住的地方如此清苦,就想到了他慈祥的奶奶。

“不用,不用。”老婆婆连连推辞,“我怕搬了家,百年归世的时候,我家老头子找不到地方来接我。”

听着老婆婆与高健演的交谈,归宁双手抱胸跟在身后,盯着低矮的木屋,眼中露出了疑惑之色。这个老婆婆在雍城平坦的道路上行走尚且吃力,那栋房子修在山脚,四周也没其他住户,她是怎么爬上来的不是说云华门对管辖内的百姓很好么,为何却任由老婆婆单独居住在这种地方这里离城门很近,就算没有人汇报上去,云华门的弟子也应该会发现才对。

不对,不对。

归宁停下脚步,叫住高健演“高健演,等等。”

“什么事”高健演停下脚步转头看他,以为他有些不耐烦,便道,“归宁师弟,你先去茶楼坐一会儿,我等下便来寻你。”

其他两位同门也知道归宁不爱多事,便跟着点头“等下你别走远了,我听师兄提过,附近有个听风茶楼,说书先生的口技极好,你去那里坐着等我们。”

“我的家就要到了,小仙长若是不嫌弃,可以到老婆子家喝口茶。”老婆婆笑了,“老婆子年纪大了,已经好些年没有跟你们这些年轻人说过话了。”

“说话可以,茶却不喝了。”归宁冷着脸道,“既然喜欢跟年轻人相处,又何不从山脚搬出来”

“少年郎,你是不是是不是不喜欢我”老婆婆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她低头道,“是老婆子多话了。”

孤苦无靠的老人,咄咄逼人的少年,任谁来看,都会觉得归宁说话做事太过分,毫无怜悯之心。

高健演与两位同门互相看了眼,高健演松开老婆婆的手,对老婆婆道,“婆婆,我这个师弟脾气不太好,我们去劝劝他,一定让他向你道歉。”

“对,师弟平日被我们惯坏了。”另外两个同门也放下手里提着的东西,转身朝归宁走去,脸色非常难看。

归宁在心中冷笑,光有仁慈心,却没有脑子,也不知道这些人怎么通过问仙路的。

“师弟啊。”高健演伸手去拉归宁手臂,归宁转身避开,另外两位同门见状也都拥了过来,三人半拖半拉把他拽到远一点的地方,归宁回头向老婆婆望去,对方正微笑着看他。

见到这一幕,他沉下了脸,偏偏身边三个光长个子不长脑子的同门,还想要他去道歉,说什么都不可能。

老婆婆听到那个胖乎乎的小子吼着归宁,让他必须道歉,归宁不肯,转身就要走,三人又上去拉,不一会儿就走出了不短的距离。

“够远了么”刚才还扯着嗓子吼归宁的高健演悄声道,“她有没有跟上来”

“没有,不过正看着我们。”同门师弟道,“我刚才看到她在朝归宁笑。”

“还愣着干什么,赶紧啊”高健演用力拽住归宁手臂,“跑啊”

归宁还没反应过来,就被高健演等三人拖着往城门方向跑,他下意识地回头看了眼,方才还走路不利索的老婆婆飞身往这边追了过来,不过见到他们已经进了城,老婆婆恶狠狠瞪了他们一眼,转身飞走。

“吓死我了。”高健演扶着墙喘气,“好在我们跑得快,不然今天那座小木屋就是我们的葬身之地了。”他转身看归宁,伸手拍了拍他的肩,“师弟,幸好今天有你在。”

归宁冷哼,只是他跑得面色潮红,说话的嗓音还在发颤“你们不是要我给那个老妖婆道歉么”

“这不是做戏给她看,我们好离她远些趁机逃命么。”高健演实在有些撑不住,靠着墙根一屁股坐下来,又白又胖的脸上汗水直滴,“那老婆婆看起来确实可怜,但自家兄弟比外人更可信,就算你真的做错了事,只要没有造成不好的后果,我们也关上门收拾你,哪能在外人面前让你丢脸。再说了,你脑子向来比我们好用,虽然脾气拧了点,但绝对不会跟一个连路都走不动的婆婆过不去,所以有问题的肯定是她,不是你。”

“对嘛,自家兄弟不信,难道去信外人”另外两位同门也毫无形象地坐在地上,“难怪宗门特意说明,不能随意出城,看来外面世界真的很危险。”

归宁看着形象全无的三人就这么坐在地上,扶着墙站着,再度冷哼道“你们对自己的脑子,认识得倒很清楚。”

什么自家兄弟,实在可笑。

第二天早上吃饭的时候,箜篌还是没有说话,吃完放下筷子对林斛道“林前辈,我要去入定几日,这几天不要准备我的饭了。”

“好。”林斛点头,转头看桓宗,桓宗扭头看箜篌。

然而箜篌还是没有跟他交谈,起身走了出去。

桓宗盯着空荡荡的门出神,直到林斛开始收拾桌子,才去看他。

“公子,十个时辰还没到,箜篌姑娘不会跟你说话的。”林斛已经看出来了,箜篌姑娘是个说话算数的年轻人,说不理公子,那就绝对不会多说一个字。

“可是等她入定出来,早就超过十个时辰了。”桓宗皱眉,觉得这有些不公平。

林斛挑了挑眉,他又不是当事人,公子跟他说这个没用。

“公子,你有没有想过箜篌姑娘为什么会生气”林斛知道公子已经习惯了有事自己扛,但是跟人做朋友,却不能一直这样,“你愿意为了箜篌姑娘拔剑出鞘,说明你关心她的安危,这是好事。可是你应该再仔细想想,你为了救箜篌姑娘内伤复发,却有意瞒着她,这让箜篌姑娘怎么想”

“我不想让她担心,这样不对么”桓宗不解,有苦自己扛,不让别人担心,有什么不好

“若是她把你当做真心朋友,当她得知真相后,会难过,会愧疚,会担心。”林斛摇头,“公子,你的世界里不应该只有剑。能够遇到箜篌姑娘的确是你的幸运,但不是因为她帮你找到了难得一遇的药材,而是她让你渐渐明白什么才是活着的人,而不是一把冷冰冰的剑。”

桓宗沉默下来。

“好好想,想明白,等箜篌姑娘出来,你就去跟她道歉。”林斛道,“不然箜篌不跟你说话的时间会从十个时辰,变成十天。”

“当真”桓宗表情终于有了变化。

“公子,你若是不相信,可以去试一试。”林斛心情极好,“左右最多十天半个月,箜篌姑娘还是会原谅你。小姑娘心软,遇到你这种不会说话,也不懂交友的剑修,都没嫌弃你。”

桓宗思索很久,抬头看向林斛“林斛,我觉得你最近话变得多了。”

“公子,这叫近墨者黑。”林斛站起身,“我去练剑,你慢慢想。”

十天半月不跟人说话,对于桓宗而言,是不值一提的小事。但是箜篌不过一夜不理他,他便觉得哪里都不自在。难道当真是近墨不,是近朱者赤。

林斛当真不会用词语,箜篌哪里不好,怎么就是近墨者黑了

和风斋。

和风斋的建筑十分精致,里面的亭台楼阁美轮美奂,溪水在建筑四周穿流而过,发出潺潺水声。男修女修们都不住洞府,而是住在楼阁中。花草树木交相辉映,让整个和风斋看起来像是天上仙宫,地上桃源。

安和继任和风斋斋主不过几年时间,在和风斋里已具威名,但由于他安和公子的名号太过响亮,整个雁城的百姓几乎都爱称他为公子,就连他做了斋主也不愿意改口。

好在安和也不介意,由着他们叫。随着百花会的时间越来越近,整个和风斋上下都忙了起来,就连安和这个斋主也不得半分空闲,已经连着好几日没有静心修炼。

“大师兄,东街的那栋小院,好像有人入住了。”安和的师弟进来,见安和在闭目养神,“大师兄你若是太累,不如安排一名弟子上门拜访。”

“可是那栋小院”安和睁开眼,神情变得肃穆。三百多年前,他成了和风斋的弟子,因为天资甚好,斋中长辈并不让他插手闲杂事务,前面一百多年他除了修炼以外,几乎不操心任何事。

在他一百八十岁那年,师父伤重而归,回来后就在东街最好的地段修建了一栋小院,并跟他明言,小院的主人是他救命恩人。此后不久,和风斋依附到琉光宗门下,师父的身体却一日不如一日。

他知道是那次受伤让师傅伤了根基,所以接下来的一百多年里,他更加拼命的修炼,几年前刚把修为晋升到元婴期,师父便把斋主之位传给了他。五年前师父陨落,陨落前还特意交代过他,若是那栋小院的主人来了,一定要把他奉为上宾。

他答应了下来,但是这几年小院里除了几个仆从外,从来没有人进出,他甚至开始怀疑,也许师父的那位恩人,也早就陨落了。现在听到师弟说,小院的主人出现,他确实十分的意外。

“备礼,我亲自去拜访。”安和站起身,“此人是师父生前的大恩人,不可有半分的疏忽。”

“是。”师弟见安和态度如此慎重,应了下来,“那师兄可要换身衣服。”

“取我拿件祥云天喜法袍来,发冠要用御霄门最新出的哪款。”安和想了想,“再把斋里养的那匹飞天照夜白牵来,贵客面前不能失礼。”

师弟欲言又止,他觉得穿着是否华丽与礼貌是两回事。但他也知道师兄的小癖好,依言退了下去。

东街外的花雨街十分漂亮,不过这里不对游客开放,十分安静。安和骑着飞天照夜白走在花雨街上,如玉的脸上神情十分严肃。

来到小院门外,有弟子上前敲门,然而等了很久,也没有人来应门。

“斋主,或许是主人家不在。”上前敲门的弟子道,“不如我们明日再来。”

“再去敲。”安和神情不变,他今日特意打扮了一番再出门,若是连人看不到,他打扮了有什么用。

“是。”弟子见安和神情凝重,不敢多言,继续敲门,还是没有人应门。

“斋主”弟子脸上的表情几乎绷不住,“好像真的没人。”

安和看着紧闭的大门,眉头微皱,恐怕不是没人,而是不想理会他。

他朝大门拱手道“在下和风斋安和,求贵地主人一见。”他修为已至元婴,所以声音虽不大,但是却能清清楚楚传进院子里。

没过一会儿,门后响起脚步声,大门大开,一位穿着青袍,神情淡漠的中年男人站在门后。

中年男人看了眼安和,脸上不喜不怒。安和见他是位元婴修士,从马背上跳下,对中年男人拱手行礼“在下安和,乃是和风斋的新任斋主,请问道友可是此院的主人”

“昨日曾有幸在城门口见过斋主一面。”中年男人回礼道,“不过我非此地主人,我家公子才是此地主人,不知斋主有何事”

见中年男人似乎并不想他进门,安和解释道“早年在下的师父受过贵地公子的恩惠,这些年他一直不忘公子的恩德,临死还交待在下,若是见到公子,一定要以贵宾之礼相待。还请公子怜我师父一片报恩之心,让在下与他相见。”

“斋主的盛情我家公子心领了,但他向来不喜说话,又不爱见外客,还请公子见谅。”中年男人叹气道,“雾弥真人陨落,实乃修真界一大损失,请斋主节哀。”

安和苦笑“多谢道友劝慰。”

中年男人见他这样,也不好再多说什么,朝他拱手道“斋主请回吧。”

“恩公既然不喜说话,在下也不多叨扰,还请道友带我入内,让我给恩公见一个礼。”安和知道修真界很多高手都有怪癖,此人能够救下师父,说明他修为不低。他也不想去打扰对方,但是明知恩公已经到了雁城,却不去见礼,他怕师父给他投梦,在梦里扯着耳朵骂他。

“那请斋主稍候,我去问询一下我家公子。”

“有劳道友。”

“斋主客气。”

安和恭恭敬敬在门外等了好一会儿,才等到中年男人再次出现,他连忙拱手道“不知恩公可愿我入内”

“斋主请。”中年男人做了一个请的姿势。

“多谢道友了。”安和走进门,见中年男人沉默地走在前方,“不知道友高姓大名,在下该如何称呼您”

“免贵姓林,外面的人都称我一声老林。”中年男人回头看他,“斋主若是不嫌弃,称呼我一声老林便是。”

“原来是林道友。”安和朝他拱了拱手,脑子里的思绪飞速转动,但是无论怎么想,都不记得有个姓林的元婴修士做了别人的随从。

整个修真界,到元婴修为的修士已经寥寥无几,有了这等修为,到宗派做个长老,怎么也比做仆从强。

“斋主,我家公子就在正殿。”林道友停下脚步,“请。”

安和拾阶而上,当他看清坐在主位上那个男人的面容时,脚步停了下来。

他生出了一股后悔之意。

他不该到这里来。

世上为何有这等容貌的男人

51.我的朋友

“斋主”林斛见安和突然站在门口处不动,以为是公子脸色太冷,让对方不敢进去。他走到门口一看,公子神情很平静,殿内的摆设也没什么不对劲的地方,那这是怎么了

安和勉强笑了笑,迈步进门,朝桓宗行了一个大礼“在下师出和风斋前任斋主雾弥真人,家师几年前已经过世,在下代家师向恩公道谢。”

话音刚落,他掀起衣袍跪了下来“安和代家师谢恩公救命之恩。”说完,纳头便拜。

“我与雾弥真人只是萍水相逢,安斋主不必如此客气。”桓宗伸手轻抬,准备磕头的安和便不受控制地站了起来,他难掩惊骇地看着桓宗,没想到有元婴修为的他,在此人面前,竟然连身体都不能自主。

此人究竟是谁,长得比他好看便罢了,连修为也比他高,修真界何时有这号人,为何他却从未听过整个修真界,年龄与他相仿,修为却比他高的,屈指可数。若不是天分极好,他也不会在短短两百年时间里成为元婴修士,甚至还继承了和风斋的斋主之位。

琉光宗的仲玺真人算一位,昭晗宗的长德算一位。前者久不在修真界露面,有传言说仲玺真人痴迷剑道,心冷如铁,相貌也十分可怖,见过他的人常被他的相貌吓得说不出话来。昭晗宗的长德年龄比他小些,但现在还只是金丹大圆满,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突破心境,成为元婴老祖。

还有云华门的勿川、九凤门的凌月这些勉强也算得上是天之骄子,不过前者他见过,整个人沉闷无趣,若是不说明身份,旁人还以为他是琉光宗的弟子。九凤门的凌月他也见过,是个女人。

“恩公的救命之恩如何能忘,对恩公而言这只是举手之劳,对于鄙派而言,恩公就是拯救宗门于水火的仙人。”尽管安和心中此刻已是惊涛骇浪,但是面上却不敢表露半分,怕引起恩公不满。

“当日我于邪修手中救下雾弥真人,他以这栋小院相赠,我与他已是恩情相清,安斋主不必再记挂此事。”桓宗指了指旁边的座位,“斋主请入座,但是你的大礼我确实不能受。”

明明对方语气平和,气息与普通人无异,但是安和在此人面前,却有些气弱。桓宗让他坐下,他只能老老实实坐了,其他的话一句也不敢多说。身为斋主,他有个人的脾性与偏好,但是当他以斋主的身份出现他人面前时,就要把这一切放下。

“恩公如此高风亮节,在下更为折服,日后恩公若有什么需要,在下定义不容辞。”见对方实在不打算让他报恩,安和只能作罢。

两人的交谈到了这,似乎已经无话可说了,桓宗虽没有直言让安和离开,但是看他的眼神中,却饱含此意。安和哪里还能坐得住,虽然他才刚刚坐下“雁城景色优美,恩公来了此处,可要好好赏一下这里的景致。”

桓宗点了点头。

“那在下告辞”安和站起身,只觉得这个大典太过肃穆,让他几乎喘不过气来。

“慢走。”桓宗对他微微颔首,身为琉光宗的弟子,为了表示自己的友好态度,桓宗还挤出一个僵硬的笑意来。

恩公这个笑是什么意思安和心中又惊又疑,难道是觉得他报恩的诚意不足他想再说几句话表达自己内心的感激之情,然而恩公又变成了面无表情的模样,刚到嘴边的话,只能硬生生咽回去。

就在即将迈出门槛时,他听到恩公开口叫住了他。

“等等。”桓宗起身走到了安和身后。

安和额头上冒出一层细细密密的汗,在桓宗靠近他时,他差点下意识拿出自己的法宝扇出来防御,这个人太过高深莫测,他实在难以不起防备之心。

“听闻贵城的百花舞会十分受人欢迎”

“不敢,只是恰好能让大家凑个热闹而已。”安和心想,难道恩公对百花舞会有什么意见

“既然如此,就有劳斋主给我留三个好位置。”桓宗道,“我有位道友对贵宝地的百花舞会很感兴趣。”

“恩公愿意来,是在下的荣幸,在下一定会为你安排最好的位置。”安和转身面向高人,尽管他不是高人的对手,但是面对面站立,让他更有安全感。

“有劳。”桓宗听到让自己满意的回复,又对安和笑了一下。

看着他脸上的笑容,安和冲他抱拳“告辞。”

林斛看着他匆匆离去的背影,转头对桓宗道“他就是雾弥真人在世时,常挂在口中夸赞的徒弟。”

“天资不错。”桓宗不咸不淡的评价了一句,转头问,“箜篌入定几日了”

“公子,箜篌姑娘昨日才开始入定。”林斛看了眼外面天色,“现在天色还早,要不要我陪你去逛街买些东西”

桓宗看了他一眼,扭头“不用。”

被拒绝林斛也不难过,反正年轻人喜欢跟年轻人一块儿玩耍,他年纪大了,公子不愿跟他一起出门很正常,“那你自己去逛吧。”

桓宗“”

“我去打坐。”桓宗转身回了自己房间。

院门外,和风斋的弟子见安和大步从里面出来,忙站直身体,迎他上马。与安和关系较为亲近的师弟见他表情有些不好看,小声问“大师兄,难道那位恩公的脾气很不好相处”

安和没有说话,对方的脾气说不上好不好相处,因为他们从头到尾都没有说几句话。不过有一点他已经可以肯定,对方对和风斋没有恶意。

“师弟,你说女修在女扮男装以后,是不是会比男人更好看”一路沉默着回到斋内,关上门以后,安和终于问出了心中的问题。

“女扮男装”师弟失笑,“大师兄,这又不是戏文,以你的修为,难道还看不出对方的根骨是男是女”师兄这几日是怎么了,前几天怀疑小姑娘是男扮女装,今天也不知道在怀疑谁是女扮男装。

安和脸色更加难看“我知道了,你回去修炼吧。”

师弟没有再多问,他退出安和的屋子,替他掩上了门。

太阳落下又升起,如此反复三次后,箜篌所在的房间门打开了。晋到心动期,又稳固好心境的她心情非常不错,白皙的脸透着健康的粉红,就连走路的步子也带着欢快。

“箜篌姑娘,你入定结束了”捧着一碗汤药的林斛看到箜篌,停下脚步看了眼她的脸色,“看来这次入定你有所收获。”

箜篌笑着点头,见林斛手里端着汤药“桓宗的病又复发了么”

林斛微愣,随即便点着头道“不必担心,只是小毛病而已。”

“我跟你一起去看看他。”箜篌跟到林斛身后,“他这几日一直都不太好吗”

“唔”林斛含糊地点了点头,转而问,“姑娘还在跟公子置气,现在去会不会不妥当”

“十个时辰早过啦,生病的人心情比较差,还是多哄哄他,以前的事就暂时不提了。”箜篌还记得自己说过十个时辰内不理桓宗这件事,“我是在跟他生气,不是要跟他绝交。”

林斛脸上露出笑意,来到桓宗门外敲了敲门“公子,我跟箜篌姑娘端药来了。”

门很快打开,穿着广袖宽袍的桓宗站在门后,如墨的青丝没有用玉冠束着,而是披散在身后,配着那张白皙得没有血色的脸,更像美貌病公子了。

“桓宗,你身体没事吧”箜篌眼里惊艳与担忧两种情绪来回交替,最后还是担忧占了上风。

“你先去软榻上坐着。”箜篌拽住他宽大的袖子,把他拉到软榻上坐下,转头对林斛道,“林前辈你快进来,别让药被风吹凉了。”

林斛关上门,把药端到桓宗面前“公子,用药吧。”

桓宗看了看箜篌,又转头看林斛,神情有些莫名。一个时辰前,林斛说近来绽放的花越来越多,担心他身体闻到浓郁的花香会不适,所以就去熬预防的药。怎么现在药端回来,箜篌的表情却像是他身体发生了什么大事。

“药不烫不凉,喝起来刚刚好。”箜篌从林斛手里接过药碗,用手背试了试温度,把药碗递到桓宗嘴边,“身体不好的人,不能太任性。”

“有、有劳。”白皙纤细的手离他太近了,近得他能闻到她手背上淡淡的香味,桓宗接过碗大口喝下,连嘴里的药是什么味儿都感觉不到。

只是在想,鼻息间只有小姑娘手背上淡淡的鲜花香。

“咳咳。”喝得太急,他有些不能适应,轻咳几声“我预定好百花舞会的座位,到时候你陪我一起去观赏可好”

“好。”箜篌拍了拍他的后背,还不敢拍得太重,就怕好好一个美男,被她拍得吐血。生病的人,总是需要人温柔以待的。

“你还在生我的气么”桓宗用清水漱口,擦干净嘴角,向来沉稳的脸上有些许无措,“抱歉,之前处理事情的时候有些不妥当,让你生气了。日后若是不小心受了伤,我定不瞒你。”

“桓宗啊,并不仅仅受伤的事。”箜篌拉起软榻上的锦被盖在桓宗膝盖上,对他这话又好气又好笑,但是对着他那张好看得没有瑕疵的脸,她就只剩下无奈与心疼“没有人是完美无敌的,你不高兴的时候可以不高兴,受伤的时候也可以说疼,生病的时候,也可以示弱撒娇。这不是无能,而是”

箜篌顿了顿,想要用词汇形容出自己心中的想法“怎么说呢,我们修士追求大道,寿命比普通人长很多。如此漫长的岁月,什么事都自己扛,自己撑,对自己无比苛刻,这样的生活太累,长生大道又有何意义”

“漫长的岁月中,生气时发一点小脾气、受伤不用强撑、生病示弱撒娇,都是活着的享受。”箜篌蹲在软塌旁,乌溜溜的大眼睛看着桓宗,“我气你不心疼自己,你这样的行为,对得起这具完美的身体吗”

“不生气。”桓宗对箜篌笑了笑,伸出如玉的手,轻轻在她袖子上小幅度拉了两下。

“嗯”箜篌看着自己的袖子,“桓宗,你这是何意”

“我这是生病的时候示弱撒娇。”桓宗一本正经地看着箜篌,耳尖绯红,“我撒娇了,你不能再生气。”

箜篌、箜篌她沉迷在男人无上美貌中,毫无立场地点头“没生气,没生气,我一点都没生气了。”

美貌的男人板着脸撒娇,真是让人无法拒绝,世上怎么能有桓宗这么可爱的男人

院子里的杏花树下,林斛靠着树干,双手环胸看着天上,湛蓝的天空飘着几朵白云,漂亮极了。果然还是年轻人之间的感情最好,连他从屋子里出去,那两个人都没有发现。

敲门声响起,他看了眼屋子里的两人,转身走到外院,打开了大门。

“林老祖好。”来人是安和的师弟,他把三份烫金请柬双手奉上,“五日后便是百花舞会,这是鄙派斋主让在下送来的贵宾请柬,介时请老祖与恩公赏脸一观。”

“多谢。”林斛接过请柬,“倒是一定前来叨扰。”

师弟脸上露出了笑意,这位林老祖表情虽然不多,但却是好说话的性子。有这样的仆人,做主人的脾性就算再怪异,也不会到让人难以接受的地步。

与箜篌“重归于好”的桓宗心情很好,晚上用饭的时候,甚至还问了林斛辣鱼片要怎么做。林斛看着桓宗与箜篌热情好学的模样,从头到尾都讲了一遍。

“我不是剑修,切鱼片的技术肯定不行。”听着复杂的配料过程,还要怎么掌握火候,箜篌十分有自知之明,她决定放弃学习这项生活技能。

剑修桓宗“”

“下厨伤手,小姑娘不要学。”桓宗把话题岔开,“我让林斛把炼器炉与精火放到右边配房里,明日我们再练一练炼器。”

“好。”箜篌对自己只练出一个又丑又没用的低阶铁环耿耿于怀,听到桓宗提及此事,连忙应下来。下厨这种小事,哪有学习炼器重要

一道飞讯符穿透黑暗飞了过来,箜篌伸手接住。用神识一扫,就看出这份飞讯符不仅仅是传给她一人,而是传给宗门里所有出门在外的弟子。

见她脸色变得难看,桓宗放下筷子“箜篌,发生了什么事”

“有邪修企图向我们云华门新弟子下毒手,其中一名弟子还是资质甚好的单灵根。幸而这几位新弟子机敏,发现了邪修的伪装,趁机从她手中逃走了。”把飞讯符放到桌上,箜篌皱起了眉头。

“你的宗门要召你们回去么”桓宗觉得心里空落落的不太舒服,这段时间习惯了这个机灵鲜活的小姑娘在身边,他几乎没有想过她会离开的事。

直到这道飞讯符的到来,才让他惊醒过来,箜篌不是他的弟子,也不是他的同门,她迟早要离开他身边,回到云华门中。

“信中未提,只是让我们注意安全,不要轻易相信他人,不要去偏僻的地方。需要召回的,只有位于偏远之地的弟子。”箜篌摇头,“像我这样的弟子,是不用回宗门的,只是路过附属门派或是附属州城时,要帮着宗门排查,是否有邪修混迹其中。”

“原来如此。”桓宗眉眼舒展开来,“若是我没记错,下一个地方是丰州。州城不大,由一个叫吉祥阁的小宗派驻守,这个吉祥阁正好是贵宗的附属门派。五天后我们参观完百花舞会,就直接乘坐法器赶往丰州。”

“是我们云华门的附属门派”箜篌从收纳戒里翻出云华门弟子历练手册,最后几页列出了云华门名下所有的附属门派与城池,最下面不起眼的地方,果然写着丰州吉祥阁。

这六年来,她除了闭关修炼,就是跟师父师兄学术法,剩下的闲暇时间就跟着师姐们在一块儿玩,对云华门的势力还没有太过清晰的认识。由于师姐们常跟她说,小孩子太早懂事不好,操心太多琐事会长不高会变丑,师傅师兄也不愿她太早操心宗门俗事,所以她一直过着修炼吃喝拿月俸却不干事的日子。

此刻听到桓宗这个其他门派的人都比自己了解云华门势力范围,箜篌有些不好意思,决定这几天把手册后面的名单好好背一遍。

“小姑娘不能操心太多。”桓宗把汤端到箜篌面前,“不仅影响修炼心境,还会脱发。”

“脱发”箜篌摸了摸那一头让自己十分满意的头发,“真的”

桓宗点头,神情平静得看不出半分开玩笑的意思“我宗门里有位女弟子,有段时日总是操心其他事,后来头发开始大把大把脱落,吃了不少丹药才让头发重新长好。”

箜篌把手册扔进收纳戒,学习还是要讲究循序渐进,不能死记硬背。

晚饭吃完,箜篌回屋休息,林斛练了一套剑法给桓宗看,桓宗指点了一番,见林斛已经全部领悟后,才道“林斛,以后不要拿我的身体吓她,那还是个小姑娘。”

“公子,我记得藤萝仙子掉发,是因为修炼了岔子。”林斛答非所问。

“就是因为她心性不稳,胡思乱想,修炼才会出岔子。”桓宗面无表情看他,“这有何问题”

“没有。”林斛摇头,“我回去睡觉。”

看着林斛的背影,桓宗转头去看软塌,脸色有些不自在。

他他一个三百多岁的男人,怎么能真的向小姑娘撒娇,实在可耻至极。

百花舞会,是赏花赏景赏舞赏美人的好日子。不过美人隔云端,只能欣赏却不能有半分亵渎。早年有不懂规矩的人,言语对百花美人十分不敬,最后被和风斋的弟子揍了一顿,扔出了雁城大门。

时间久了,来雁城参加百花舞会的人都知道,百花美人都是正经姑娘,有普通人有女修,她们只在台上表演花仙,让大家对百花舞会更加热闹而已。

今年是百花舞会举办的第两百年,所以今年举办得格外热闹,为了这场盛会,和风斋准备了将近半年的时间。当百花舞会正式开始的这一日,雁城的内城几乎被挤得水泄不通,就连外城的小吃摊上都挤满了各地慕名而来的游客。内门的入场券有数量限制,没有抢到入场券的游客们扼腕叹息,只能等明天再进去。

百花舞会要连续举办七日,但是第一天最热闹,这一天能挤进内城的人,莫不是欢天喜地。街上四处都站着和风斋的弟子,所有人偷窃、乱扔垃圾、大吵大闹扰乱秩序,不管身份是什么,都会被拖出去。

每年百花舞会围观被拖出去的游客,也是雁城当地百姓的一大兴趣爱好之一。

观赏台上,各个收到和风斋请柬的大人物纷纷入座。很快就有人发现,离安斋主最近的地方,竟然还空着三个位置,也不知道是谁,竟然在盛会时如此沉得住气。

几个与和风斋交好的小宗派掌门笑问“安斋主,不知今日还有哪几位贵客未到”安和能把他们位置安排在这个地方,足以证明他们的身份十分特别了。

“这几位是家师生前的救命恩人,恩公这些年一直忙于修炼,我无缘得见。”安和朝问话的掌门点了点头,“幸而恩公近几日终于驾临雁城。”

听到安和这话,众人顿时明白过来,原来是雾弥真人的救命恩人,难怪安和如此郑重。大家正猜测这三人身份时,就见和风门弟子引子三个人往这边走来。为首的男人俊美异常,身着上品法衣,面白无色,看起来十分不好相处。跟在他身边的小姑娘看起来年岁不大,却已经是心动期的修为,漂亮的脸上带着笑容,看起来温和可亲。走在他们两人身后的男人神情刚毅,身上的玄色锦袍看似普通,却也是上品的法衣,身上的气息也收敛得极好。

这是这是元婴期的老祖

有修为已是金丹期巅峰的掌门隐隐约约看出玄袍男人的修为,只是金丹修为到底比元婴修为矮了一个境界,他们模模糊糊看不真切。

“恩公,请上座。”看到桓宗出现的那一刻,安和便不自由自主站起身迎上去,朝桓宗拱手道,“两位道友也请上座。”目光落到箜篌身上时,安和有片刻的怔忪,这不是那日在城门口,对他容貌毫无反应的女修么

桓宗注意到安和看箜篌的眼神,出声道“有劳斋主带路。”

安和立刻回过神来“请往这边走。”

桓宗没有马上跟在他身后,而是转身对箜篌道“箜篌,来。”今天在场的修士很多,宗派掌门峰主也不少,箜篌还小,不能被这些人吓着了。

箜篌伸出两根手指,悄悄拽住他的袖子边缘,对他露出一个灿烂的笑脸。

走在前面的安和注意到,这位女修的注意力,从头到尾都在恩公身上,除了刚才见礼,就没有多看他一眼。

待三人落座,安和朝桓宗拱手道“不知这位仙子是”

“我的朋友。”桓宗语气淡淡。

安和“”

谢谢,我知道这是你的朋友,可是名字与身份呢

52.百花舞会

“请入座。”看着桓宗那张没有表情的脸,安和决定放弃继续追问,转头对在座的峰主掌门等人道“诸位道友,这位公子便是家师生前的救命恩人。”

“道友好。”不论认识不认识,在座修士对桓宗等三人都很友好客气。一是他们要给安和颜面,二是桓宗来头不简单。

桓宗面无表情的脸在他们看来那是神秘莫测,他的沉默在他们看来那是有高人之姿。总的说来,那就是神秘非常,得罪不起。

安和给桓宗一一介绍着在座诸位宾客的身份。

“这位是五味庄的庄主,白案真人。”

“您便是厨艺精湛,以厨艺入道的白案真人”箜篌听到五味庄三个字,眼神瞬间变得亮如星辰。她听宗门里膳食堂的师姐说过,五味庄虽小,但里面的修士都很擅长厨艺,尤其是五味庄庄主白案真人,做出的美食有时能够让修士顿悟修为上涨,能让女修容颜变得更美。近百年来,宗主曾多次试图与白案真人交好,可惜白案真人好像并没有与掌门交好的意思,还曾嫌他们云华门做的菜只有味道却没有灵魂,掌门只能失望而归,让五味庄依附的念头也不好说出口了。

宗门上下的弟子对此结果很失望,但是内心对拉拢五味庄这件事还抱着微弱的希望。甚至每个出门历练的弟子,都会被师兄师姐们叮嘱,若是遇到五味庄的弟子被其他人欺负,有实力帮忙的时候就要勇敢出手,万一他们心生感激之情后,就愿意依附到他们云华门名下了呢

“久仰真人大名,今日得见真人,当真是仙风道骨,名不虚传。”箜篌起身朝白案真人行了一个晚辈礼。很多人对厨师有个固有印象,那就是胖或是油腻。然而这位白案真人却不同,他身材偏瘦,身上穿着淡蓝法袍,发须银白,浑身都透着一股仙气儿。

面对箜篌如此热情的态度,白案真人心中很是不解,修真界的修士,大多以炼器、炼丹、御兽、绘符、法气内修、武器外修等主流入道,像他这种以厨入道的修士,修为不高,用处不大,在修真界的地位十分低微,他已经很久没有遇到这么真情实意仰慕他的后辈了,而且还是个相貌讨喜的小姑娘。

难不成是小姑娘家里长辈给她讲了什么乱七八糟的谣言,让她信以为真,所以对他产生了美好的误会

“仙子言重了。”白案真人虽猜不出箜篌的身份,但对她十分客气。他看到小姑娘身上的钗环等物皆是法器或是神器,身上的法袍不知加持了多少层符纹,想来是哪个大宗门里有身份的弟子。他虽是个庄主,但五味庄小门小派,还当真得罪不起这些人物。

“是真人过谦了。”因还有其他人在场,这也不是闲聊的场合,箜篌不好意思跟白案真人讲太久,只能在坐下后对白案真人灿烂一笑。

这个笑实在太乖巧讨喜,让白案真人忍不住回了个笑脸给她。

坐在主座的安和心情很复杂,这位小美人对着白案这种老头子都能如此热情,为何偏偏对他态度平淡虽然内心很纠结,但他还要坚持给桓宗介绍完在座其他人。

这些宗门都与和风斋有交情,有比较出门的宗派,也有箜篌从未听说过的,不过大家互相礼貌客气一番,倒也没让气氛变得尴尬。

“这位是琉光宗的亲传弟子,孝栋道友。”和风斋是琉光宗的附属宗门,他们举办百年纪念百花舞会,琉光宗肯定会派人前来。这也是今天为什么有这么多宗派掌门在场的原因,万一琉光宗看上他们了呢

随即大家就看到,这位到场后从头到尾没怎么说话的琉光宗弟子站起身来,走到神秘道友面前,向他行后辈礼“弟子孝栋见过师叔。”

师、师叔

众人愣住,难怪这位神秘的道友神情冷淡,话还少,原来竟是琉光宗的剑修,这就一点都不奇怪了。孝栋道友对他如此礼遇,可见神秘道友在琉光宗地位不低。

得知桓宗身份,众人纷纷回忆自己刚才的表现,有没有表现得很完美

“公子,这是忘剑锋的弟子。”林斛猜测桓宗可能根本记不清宗门众多后辈的脸跟名字,用传音术跟他道,“他是宗门里近三十年里新收的弟子,天资出众,已经是心动期修为。”

桓宗挑眉,天分极高

他侧身看箜篌,对林斛这种说法有些不赞同。箜篌年仅二八,便已是心动期修为,孝栋的修行速度,又怎能算出众

林斛“”

每当这个时候,他都觉得跟公子交流困难。像这种不知世事的剑修,对资质这种东西,恐怕有很大的误解。

孝栋有些激动,这位师叔他只见过一面,还是十年前他被收为忘剑锋亲传弟子举行拜师大典时。因为这位师叔容貌实在太过出众,仅见过这么一次,便记住了。

从那以后他再也没有见过这位师叔。听说师叔是近几百年来,整个修真界最有天分的修士,道心坚定,修炼刻苦,是宗内弟子学习的榜样,没想到他今日竟在这里见到了他老人家。

面对桓宗俊美的脸,孝栋觉得“老人家”这三个字有些不合适,但是他形容词实在匮乏,一时半会激动得根本想不出更好的词。

修行尚浅的他,还不能很好的控制情绪,脸上的激动之情几乎难以掩饰。但是想到宗门的教导,他还是尽力把上扬的嘴角压了下来。

“不错。”看在林斛说天资出众的份上,桓宗对这后辈还是微微点头夸了一句,虽然这句话只有两个字,但足以让小弟子心花怒放,手脚都不知往哪儿放了。

“这是云华门忘通峰主的高徒箜篌仙子,你唤她师叔便可。”桓宗示意弟子给箜篌见礼,晚辈见到长辈,该有的规矩半点都不能马虎。

“晚辈孝栋,见过箜篌师叔。”孝栋偷偷看箜篌,这位漂亮师叔看起来好像比他小

“不必多礼。”箜篌伸手虚抬,把一个锦囊放到他手里,“好好修炼,不要懈怠。”

“是,晚辈谨遵师叔教诲。”孝栋恭恭敬敬行了一个礼,又朝桓宗拱手行礼,才回到自己位置上。

“原来二位竟是琉光宗桓宗仙长与云华门箜篌仙子,失敬失敬。”诸位掌门峰主们再度起身行礼,听说前些日子清风门弟子遇到邪修追杀,正是桓宗道长与箜篌仙子救下的,有关两人的义举,早已传遍整个修真界,现在见到本人,都忍不住夸耀起来。

五味庄的庄主白案真人心情有些复杂,没想到这个小姑娘竟是云华门的弟子。他对云华门的感官不好用一句话来形容。云华门弟子救过好几次他庄内的弟子,而且各个热情坦诚,十分讨喜。但是他们的宗主却有些奇怪,总在他面前提云华门的膳食堂,提完以后就问他五味庄擅长哪些厨道。

他知道大宗门卧虎藏龙,天资出众的弟子不少,但是连厨道都要拿来跟他们这种小门派比一比,也太过好胜了些。前几年在对方又来以论道为名,炫耀自家厨道之实时,他终于忍无可忍,直接说云华门膳食堂做的东西没有灵魂,算不上厨道。自此,这位庄主终于消停了。

原本他还担心此举会引来云华门的报复,还特意让弟子小心云华门的人,哪知道等了好几年云华门都没什么动静,外出历练的弟子遇到云华门弟子,也没受到对方任何刁难,反而在遇险时又被他们救了。

想来是云华门庄主虽然爱显摆了些,但心胸还算宽广,并没有报复他这种小门小派的打算。

白案真人心情复杂,安和的心情也好不到哪儿去。难怪师父当年获救后不久,他们和风斋便成功依附到琉光宗门下,恐怕还有这位桓宗真人的功劳。俗话说,背靠大树好乘凉,和风斋依附到琉光宗以后,不用再整日担心其他门派的算计,大力发展旅游业,现在整个修真界,谁还不知道他们和风斋

他们和风斋欠桓宗真人的,又何止救命之恩

还有这位箜篌仙子,当日在城门口见到她,他只以为这位姑娘年纪小,仗着胆子大,才跑出来拆穿邪修的计谋。没想到人家是大宗门弟子,身边还有高手同行,并不是胆大包天。

出门在外,有突发事件又无修士坐阵的时候,十大宗门弟子若有能力对敌,便理应出手相助。这是十大宗门内部心照不宣且不成文的规矩,也正是因为此,修真界的风气才好了很多。

箜篌仙子年岁尚小,便已有如此觉悟,不愧是大宗门教出来的亲传弟子。只是看男人的眼光忒差,他哪一点比不上白案真人那个老头子

“斋主,花仙子们准备好了,舞会可要现在开始”师弟在他耳边轻声问。大师兄老盯着人家箜篌仙子作甚,没见桓宗真人的脸色越来越难看

“可。”安和点头,端起桌上的茶,向宾客们敬茶。

师弟扭头偷偷打量桓宗缓和下来的脸色,舒出一口气,扬手示意花会开始。

风起,从天上飘下大朵大朵的鲜花,彩衣仙子们手持花束从天而降。牡丹在舞台上盛放,仙子们足尖轻轻踩在画板上,随风而舞,美得让人忘记此处是人间,而不是天宫。

美,美不可言。

箜篌看得目不转睛,当花仙们化作飞天仙女踏花离开时,她还回不过神来。

“即使说她们真的是从天宫而来的仙女,我也会相信。”箜篌良久才回过神来,转头看桓宗,他仍是那不喜不怒的模样。

“桓宗”箜篌小声道,“你不喜欢这个表演”

桓宗给箜篌倒了一杯热茶,摇头“喜欢,挺不错。”

嘴上说着喜欢,脸上的表情却很诚实,箜篌端起茶喝了口,没有桓宗亲手泡的茶好喝。

“牡丹仙子雍容华贵,桃花仙子艳丽无比、莲花仙子出尘高洁”放下茶杯,箜篌感慨,“世间竟有如此美丽的姑娘。”

桓宗“”

在他看来,好看的男人与女人都一样,并没有太大的差别,所以一时半会,箜篌的话他不知道该怎么接。

表演还在继续,箜篌小声跟桓宗说着话,注意力却落在表演台上。看到漂亮的女子她会惊艳,看到稀罕的鲜花她会赞叹,仿佛在她眼里无一不美,无一不好。在她的感染下,桓宗盯着一盆暗绿的鲜花,努力寻找着它的美。可惜他在这方面没有多少天分,最后只能一无所获。

“桓宗真人。”安和端起茶杯,朝桓宗遥遥敬道,“多谢真人。”

“斋主客气。”桓宗端起茶杯抿了一口。

见他喝下茶,安和才转向箜篌“之前不知姑娘竟是云华门的箜篌仙子,若有招待不周之处,还请仙子多多见谅。”

“斋主太客气了,贵地景好人好鱼美味,实在让人流连忘返。”箜篌端起茶杯回敬,“多谢斋主今日盛情招待。”

“仙子能来,鄙派已是蓬荜生辉。”安和喝下茶,心中暗暗感慨,还是可爱的小姑娘比较讨喜。

其他修士见安和开了这个头,也都纷纷敬茶,虽然桓宗真人只是沾唇便止,他们也很满足。回去以后,他们也能向其他修士吹嘘,他们跟琉光宗、云华门亲传弟子一起喝过茶,赏过景呢。

好在不管内心如何激动,这些坐在贵宾席位上的修士们表现得都很含蓄,围在四周看热闹的其他百姓就不会因为身份顾忌这么多,他们不仅看台上的表演,还会看贵宾席上的嘉宾。

“那位就是五味庄的庄主听说他做的饭极好吃,我还以为是个圆头圆脸的大胖子,没想到如此仙风道骨。”

“还是我们的安和公子最好看,气质最优雅。”

“姑娘你是认真的”外地来的女修士对这个说法非常不赞同,指着贵宾席上的桓宗,“明明是那个男人更好看。”

“你胡说,安和公子是最好看的。”

“白衣公子才是俊美无双。”

“你敢侮辱安和公子”女子开始挽袖子

“还讲不讲道理了,我哪个字在侮辱他”外来女修士见这名女子尽然想跟自己动手,也挽起了袖子,审美这种事是不能轻易屈服的。

“师姐,算了算了。”跟她同行的师兄妹们拉住她,“这是雁城地界,我们跟她闹起来会吃亏的。”

“有眼睛的人都看得出是那个白衣公子好看伐”女修气急之下,把自己老家口音都带了些出来,“你们说她是不是她脑子有问题”

“师姐,你明知道她脑子有问题,还跟她争什么”两个师妹拽住她胳膊,“你换个座位看。难道你忘了,今日出门前占的卦卦象上说你今日不宜与人产生口角。”

听到这话,女修顿时偃旗息鼓,悻悻地瞪了本地女子一眼,被师妹拖到右边,与一位同门师弟换了个位置。

“红菱,出门在外为一点小事吵嚷像什么样子”女修的师姐低声呵斥了她一句,顾忌着这里人多嘴杂,也没多说她。

“对不起,葛巾师姐,是我错了。”名为红菱的女修低下头,呐呐道,“下次我不会这么冲动了。”

“知道错就好。”葛巾师姐点了点头,俯身在她耳边小声道,“不过你说得没错,那个白衣公子更好看一些。”

“我就知道师姐的眼光跟我一样好。”红菱顿时高兴起来。

“她是雁城人,偏爱自家斋主是人之常情。”葛巾抬了抬下巴,纤细的手指摸到腰间的占卜骨上,这些日子她总是惶惶不安,又占不出什么有用的东西,卦象上只隐隐约约显示,若遇贵人便能逢凶化吉。

可是贵人在哪儿,是男是女,是老是少,通通都算不出来。

等百花舞会结束,观看区的游客纷纷起身离开,唯有他们几人稳坐如山。守在不远处维护秩序的和风斋弟子警惕地望着他们,这些人坐着不动,是想干什么

就在他准备上前询问时,其中一名紫衣女修从腰间取出几枚如羊脂白玉的卜骨。和风斋弟子停下了脚步,占卜的修士都有自己的习惯,很忌讳占卜的时候被打断,虽然不知道这些人是哪个门派的修士,但他还是不要上前打扰为妙。

不懂占卜术的他,看着紫衣女修把卜骨摇来摇去,停下以后严肃道“东边。”

什么东边,难道东边有他们想要找的人

只见这几位修士齐齐站起身,径直往东边走去,连头都不回。和风斋弟子这才反应过来,原来紫衣女修所说的东边,是往东边走的意思。

卜师连走路都要来一卦吗

有这种怪癖的门派他听说过一个,好像是叫吉祥阁

“停下。”葛巾看到前方道路被围墙堵住,拿出卜骨又占了一次,“北。”

“师姐,这样真的能避开我们的大凶卦吗”红菱跟在葛巾身后往北方走,“要不我们向和风斋求助吧”

“求助的理由呢难道说,我们卜出未来有可能遇到什么危险,所以请贵斋派高手送我们回去”葛巾反问,“你若是安斋主,你会信吗”

红菱悻悻摇头。

“如果实在没有办法”葛巾停收起卜骨,“我们带些值钱东西上和风斋拜访,就说是庆祝百花舞会圆满开幕。和风斋肯定会客套一下,比如请我们小住之类。这样我们就能在和风斋暂住几日,让阁主向主宗求助,等主宗的人送我们回去。”

“这样会不会有点丢脸”一位师弟小声问。

“你我一行只有五人,你们觉得命重要,还是脸重要”葛巾在收纳袋里翻了翻,翻出几盒药材,用锦盒装了,“走,去和风斋。”

红菱捂着脸跟上,脸面皆可贵,性命价更高,反正五个人呢,又不是独独她丢脸。

百花舞会一结束,安和就邀请贵宾们到和风斋用晚宴,桓宗本想推辞,但当他听到安和说,晚宴请了雁城最有名的大厨,最擅长做鱼时,眼角余光落到箜篌身上,微微点头答应下来。

见桓宗答应了他的邀请,安和连忙安排人下去准备,让弟子牵来早就准备好的马车,带着众人回和风斋。

到了和风斋,箜篌一进大门,就被里面的景致吸引住了,真是无处不精致,无处不讲究,每一步都是景色与意境。

见箜篌对里面的景致感兴趣,桓宗有意慢下脚步,陪着她一起看。走在前面的孝栋见师叔走得慢,连忙返身走到桓宗后面。其他有心赏景,却不好意思让其他人发现的修士暗自松口气,纷纷慢下了脚步。

这样就不会显得他们没见过世面,而是大家走得太慢,所以他们只能赏景。

走在前面的安和心中有些疑惑,难道他们雁城的鱼肉已经毫无影响力了这次设宴的鱼,全都来自内斋灵气池中,身上富含着浓郁的灵气,吃了后对修士灵台极有好处。平时他自己都舍不得吃,这次因为有恩公在,才让人捞了几条出来。

他正急着让恩公看他报恩的决心呢,为何这些人走得如此慢

53.最好

箜篌回首间看到安和略有些焦急的神情,小声对桓宗道“桓宗,安斋主是不是肚子饿了,看起来有些着急,要不我们走快一点”

“元婴期修士,早已大道辟谷之境,就算一年不吃饭,也能靠着天地间灵气的温养,让身体内腹如常,并不会让他产生饥饿感。”桓宗道,“也许他天生就是这种表情,你不必在意。”现在的修真界虽然已经不像千年前那般混乱,但归根结底还是讲究强者为尊,太过在意别人的想法与看法,并不利于心境。

“真的”箜篌对桓宗这种解释半信半疑,脚下的步伐加快了些。

设宴用的木桌,是雕刻着祥云花卉的矮桌,每张桌子旁边放了两个坐垫,整个大殿上聚灵阵启动,踏入殿门后让人心旷神怡。

“诸位贵客请坐。”安和招呼着众人坐下,很快便有彩衣女婢端着玉盘上桌,玉盘上盖着封锁灵气的玉盖,女婢走得小心翼翼,这份慎重的态度让众宾客忍不住坐直了身体,好奇玉盘里装着什么稀罕东西。

“鄙派家底甚薄,也没什么好东西招待大家,这道菜是鄙派灵液池中打捞出来的鱼,因生长得极为缓慢,所以刺多肉少,还请贵客们不要嫌弃。”安和示意婢女们把玉盘上的玉罩打开。

玉罩打开的瞬间,沁人心脾的灵气四散开来,众修士惊道“这竟是如意云纹鱼”这种鱼有固气凝神的奇效,普通人吃了延年益寿,修士吃了灵台稳固,增加修为,实在是难得的好东西。

没想到安斋主如此大方,竟拿如此珍贵的鱼出来待客。

盘中的鱼虽只有两三指大小,但它浑身是宝,就连身上的鳞片与骨刺都是珍贵的药引。

玉盘中有条已经去了骨与头的鱼,还有两小碗鱼汤,若不是在场众人的修养极好,恐怕会忍不住当即端起碗仰头把鱼汤喝下。

能踏上修炼大道的,又有几人当真不在乎寿元与修为

“诸位请慢用。”把众人的震惊与喜悦看在眼里,安和终于满足了,“若有招待不周之处,还请诸位多多见谅。”

把如意云纹鱼都拿出来招待他们了,若还说什么招待不周,那他们也太不要脸了。小口小口喝着鱼汤,众修士慢慢转换鱼汤带进身体里的灵气,不由得感慨,安斋主真是太热情好客了。

安和转头去看坐在一起的桓宗与箜篌,与其他修士相比,桓宗真人的反应十分平淡,他用筷子轻轻夹起鱼背上一小块肉,放到嘴里尝了尝,用另外一双未曾用过的筷子夹起鱼腹肉,放到了箜篌仙子碗里。

箜篌仙子夹起鱼腹肉放进口中,两人对视了一眼,桓宗真人脸上露出了罕见的微笑。安和端起桌上的鱼汤抿了一口,暗自想,难道两人在用传音术交谈

正在他疑惑间,桓宗真人忽然抬起头,与他的视线对上,那凉飕飕冷冰冰的视线,让他从头凉到脚底。连忙收回资金好奇的视线,安和心中惊疑更甚,桓宗真人与箜篌姑娘是何关系

这些年来,他从未听过哪个琉光宗亲传弟子与云华门弟子结为道侣,倒不是身份不相配,而是在修真界所有人眼中,这两个门派的弟子,实在太不搭界了。

提到琉光宗,大家首先想到的就是白衣胜雪,冷如山巅积雪,人比剑冷,修为高深又刻苦,生活极其自律。而只要说到云华宗,大家最先想到的永远都是懒洋洋的生活状态,护短的个性,还有针插不进的团结。

想要加入宗门的弟子,首先需要通过的就是问仙路,每个宗派问仙路阵法设置的重心不同,有看重天资的,也有看重道心的,甚至有看重审美的,而云华门看重的却是人心。

不是道心而是人心,唯有符合云华门品性特点的弟子,才能通过云华门的那条问仙路。或许真因为此,云华门或许成为不了修真界第一大门派,但是由于他们的团结,整个修真界都不敢小觑他们,包括琉光宗在内。

但不敢小觑是一回事,两宗门弟子的性格完全是南辕北辙,唯一的共同点大概是某些时候性别相同,现在这两位连性别都是反的,究竟是什么神秘的力量,让他们关系如此亲密

不仅安和很震惊,跟林斛坐在一起的孝栋内心也很不平静,高于天边皎月的师叔,原来私下里竟会给友人夹菜倒茶么更可怕的是,他看到师叔笑了,笑了

他扭头看林斛,师叔私下里与林前辈在一起的时候,待他也是如此

“别看我。”林斛用传音术对他道,“我只是一个什么都不知道的仆从。”

孝栋“”

其、其实林前辈好像也不是那么正常。

鱼汤入腹,化为滋养灵台的灵液,箜篌喝了一口便舍不得再喝,扭头对桓宗道“这个鱼汤能够温养灵台。”她把碗往桓宗面前推了推,“我这碗也给你。”

看着小姑娘把女子拳头大小的碗推到自己面前,桓宗有些恍惚。

这是他人生中的第一次体验,这种发现是好东西便从牙缝里省下来留给他的感觉,让他有些不知所措,可是心却软成了一团。

她还这么小,十六七岁的年纪,没有走遍修真界,甚至不知道修真界有多少好东西,有多少神奇的秘境,但是却把这碗她认为是好东西的鱼汤留给了他。

桓宗想起很久很久以前,母亲临终前对他说的话。

“桓宗,你不要相信外面那些流言,你不是呆子,更不是傻子,你只是不懂得感情而已。你记着,若有人对你好到想把最好的东西努力省下来留给你,那他就是真心喜欢你。”

“什么是最好的”他不明白,看着凤塌上神情憔悴,瘦得只余骨架的母亲,却不知道难过的表情是什么样子。

“世间有很多最美好的东西,桓宗,你只要明白,爱吃的人为你放弃美食,爱钱的人为你放弃钱财,好美色的人为你放弃天下美色,好权利的人为你放弃野心,那么这些就是他们最好的东西。”

“桓宗,我的孩子。为母希望你有很多很多的人爱你,你也会学会爱人。”

母亲病逝,他跟着师父到了琉光宗,很多人敬畏他、宠爱他、羡慕他甚至嫉妒他,却没有母亲口中那个愿意为他省下吃食的人。

他仍旧没有学会如何去爱人,他想象着天真少年与普通人相处时应该是何种模样,甚至把想象中的东西写下来,可是并没有人喜欢他写的那些故事。

妙笔易生花,话本窥真情,学不会感情的他,也写不好一篇故事。

得知有人喜欢他写的故事时,他是欢喜的。那一日在雍城书斋外,他听到小姑娘与书斋老板的对话后,生平第一次撒了谎。

他并不是去书斋买书,而是想看清买书的人长什么模样。

原来是个鼻子嘴巴小小的,眼睛大大的小姑娘,眼睛眨啊眨的看着他,让他想起幼时独自坐在宫殿里看到的星星。那么璀璨,那么美丽。

“桓宗,你怎么了”箜篌见桓宗盯着她推过去的鱼汤愣神,有些不好意思,“我刚才只喝了一点,等下你喝的时候,不要碰到这里就好。”她指了指刚才沾了自己唇角的地方。刚才她只想到这个鱼汤对桓宗好,却忘了鱼汤已经被她喝过一口,让桓宗误会她是想把自己喝剩下的东西给他,可就不美了。

“箜篌。”桓宗转头看着箜篌,眼瞳黑得见不到底。

这双眼睛里的感情太复杂,箜篌看不明白,也不知道该怎么看明白。她拉了拉他藏在桌下的袖子,“不喜欢这个鱼”

“谢谢你。”桓宗端起箜篌推给他的鱼汤,端起碗一饮而尽。

“不客气。”箜篌摇头,笑弯了眉眼。

偷偷注意着两人的师侄孝栋倒吸一口凉气,师叔师叔怎么能这样如意云纹鱼的确是好东西,但他们琉光宗私下里也用灵液池养了几十尾,以后又不是吃不到了,他怎么能把人家小姑娘的汤也给喝了。

箜篌师叔才多大不过是十六七岁的单纯小姑娘,师叔、师叔怎么忍心

孝栋内心的信仰摇摇欲坠,他怎么也不能接受,高洁如雪的师叔,竟是在小姑娘身边骗吃骗喝的厚颜老男人。

看着孝栋一脸无法接受的模样,林斛暗暗摇头,还是太年轻,性格不够沉稳。他若是知道,自家师叔不仅喝小姑娘鱼汤,还在小姑娘面前撒谎说会烤肉,拿人家小姑娘价值连城的朱红果,靠着小姑娘才在无名真人那里得到横公鱼,岂不是要道心不复

平时十分正经的人,不要脸起来,都很难让人发现他不要脸。

有了如意云纹鱼,后面上的菜对于众多修士而言,就缺了几分惊艳。嘴里吃着这道菜,脑子里还想着云纹鱼的美好滋味,让后面的菜好多只动了两筷子便又撤了下去。

箜篌倒是吃得很开心,她不仅自己吃得欢畅,还偷偷告诉桓宗,不同做法的鱼,哪些部位更好吃。或许整个宴客厅里,只有他们这一小桌吃得最认真。

宴席结束,安和邀请宾客在斋内住下,大多宾客都婉言拒绝。安和也不强留,把他们亲自送到门口以后,见桓宗、孝栋等四人也要走,挽留得倒是比之前真诚了几分。

“多谢斋主盛情,只是我们在内城里已有住处,又怎好继续叨扰”林斛拒绝了安和的挽留,跟上桓宗离去的步伐。

“告辞。”箜篌朝安和拱了拱手。

“欢迎仙子下次再来光临鄙处。”

“箜篌。”桓宗停下脚步,转身看正笑望着安和的箜篌,“走了。”

“来啦。”箜篌拎起裙摆,一路小跑追到了桓宗身边,对他笑了笑。

桓宗回了她一个不太明显的笑意,转头面无表情地朝安和点了点头,带着箜篌大步离开。

安和觉得,恩公桓宗真人似乎不太喜欢他,难道这是美男子之间的竞争意识当他在意恩公过于俊美的外貌时,恩公其实也在介意他

同性相斥这种事,在恩公身上也适用

“斋主,吉祥阁弟子携礼上门拜访,庆贺今次百花舞会开幕圆满完成。”

“吉祥阁”安和微微皱眉,和风斋与吉祥阁之间好像没什么交情

“请他们进来。”不管吉祥阁是何用意,不过来者是客,他还是要亲自接待他们的。

在和风斋亲传弟子引路下,箜篌与桓宗走出了和风斋大门。

“恭送仙长、仙子。”和风斋弟子对四人长揖到底,十分恭敬。箜篌正欲还礼,发现大门口站着四女一男,站在最前面的是位紫衣女修,相貌十分美艳。

五人也看到了她,箜篌朝他们笑着点了点头。

五人拱手施了一礼,显然把身段摆得比他们更低。猜测这几人可能在台下看到他们坐在贵宾席上,所以才对他们如此客气。箜篌不再多想,扭头对桓宗道“桓宗,我们明日赶去吉祥阁可来得及”

“我的收纳戒里,有座速度极快的飞宫,乘坐飞宫到吉祥阁,最多只需要三个时辰。现在并没有新的消息传出来,或许是邪修意识到他们已经打草惊蛇,所以暂时不敢有什么新的动作。”桓宗笑,“自来了雁城后,你一直在入定打坐,都没有好好逛过这里。下午我们一起在雁城赏一赏花,再买些东西寄回去。明日一早便出发,可好”

“这样也好。”箜篌点头,来了有名的雁城,却没有给师门买什么东西回去,箜篌总觉得这样就像是亏了一大笔钱。

“几位道友,请恕在下打扰。方才听这位仙子说,诸位准备去吉祥阁”能被安和奉为上宾的修士,身份肯定不简单,他们竟然要去吉祥阁,这实在是太巧了。

“并非在下有意偷听二位说话,只是在下乃吉祥阁弟子,听到这三个字的时候,反应就会格外灵敏,所以请仙子与仙长见谅。”葛巾深吸一口气,鼓足勇气道,“不知仙长与仙子是何宗何派,去鄙派所为何事”

也不知道这几人是卦象中显示的大凶,还是贵人呢

桓宗看了眼这四女一男,在他们身上并没有发现邪修的踪迹,便不再多言。吉祥阁乃云华门附属门派,这些人身份很安全。

“诸位道友好,我是云华门弟子箜篌”

“您就是箜篌仙子”

54.咸鱼

对方的反应太过强烈,箜篌看着紫衣女修炽热的双眼,还有她身后的四位修士仿佛找到人生曙光的喜悦,微微往后退了一步。桓宗往前跨步,把箜篌拦在身后,“诸位有何事”

“箜篌仙子,我们五人是吉祥阁弟子,今日能见到仙子喜极忘形,请仙子见谅。”狂喜过后,葛巾意识到自己刚才的反应太激烈,忙开口解释道“因弟子们近来遇到一件难事,求助无门”

“师姐的意思是说,遇到仙子实在是太开心了。”红菱跑到葛巾身边,拉了拉她的袖子,朝箜篌行礼道,“见过仙长与仙子。”师姐这性子太实诚了,就算她真的是因为找到帮手而高兴,也不该直白说出来,万一箜篌仙子听到这话转身就走,他们几人的性命就保不住了。

箜篌看着穿红衣的女修赔笑解释,想要假装自己没看出他们的意图很难,干脆开口道“你们遇到什么麻烦事了”

“没有没有。”红菱摆手道,“就是见到仙子太开心。”

“既然如此,那我就放心了。”箜篌笑眯眯道,“告辞。”拉了拉挡在她前面的桓宗,“桓宗,我们走。”

眼看箜篌真的打算走,红菱急了“请仙子恕罪,我方才说错了,其实我们真的有一件小事想要麻烦您。”

“小事”

“嗯一件不大不小的事。”红菱的声音细弱蚊蝇。

“很急吗”箜篌看了看外面的天色。

“不急吧。”红菱想了想,事情什么时候发生,会怎么发生,他们都没算出来,实在很难说得清急还是不急。

“若是不急,就请诸位暂时到小院歇息,等我晚上回来再与你细谈。”箜篌转身对桓宗道,“桓宗,我们先送他们去小院,再去逛街”

桓宗点头。

“不用了。”林斛道,“箜篌姑娘,我正好有事要回去,可以顺路与他们一起走。晚上也不用太早回来,听说晚上会有很漂亮的灯会,公子与姑娘可以赏一赏灯。”

说完,也不等箜篌拒绝,林斛转身对吉祥阁弟子道“诸位道友随我来。”

葛巾藏在袖子里的手摸了摸卜骨,对林斛点头道“有劳道友。”这位修士五官坚毅,额宽目明,看得出身负正义。最重要的是,他气势不凡,修为高深,跟他在一起,会更加危险。

见吉祥阁的弟子跟林斛回了小院,箜篌才放下心对桓宗道“我们走吧。”

大街上人来人往,男女老少擦肩接踵,普通人与修士穿梭其间,路边有很多卖小吃的摊点,都围着不少食客。问着从四处飘来的油香味,箜篌对桓宗道,“桓宗,剑修与我们法内修的道,有和不同”

“大道三千,各行其道,也各有不同。但不论是什么道,都离不了天地温养。”喧闹的街道,对于桓宗而言,却是安静的,他听到的看到的,都只有身边这位小姑娘一人,“道由心生,顺心而为。你年岁尚小,听多了别人的道,对你并不好。这不是一日而成,别人说的也不适合你。”

自从进入心动期后,箜篌心中对天地大道有一种隐隐的感悟,但是这种感悟实在太过模糊,她甚至弄不清这究竟是自己想多了,还是修为提升,让心境产生了变化。

天地之道,在于什么

人心之道,又重在何处

她投入师门修行,拥有了勇气、仁爱,但仅仅明白这些,就能成功踏上飞升大道吗

一股淡淡的臭味传入鼻息间,箜篌也没兴趣论道了,扭头在四周找了找,味道是街角一家卖咸鱼干的店铺传出来的。与卖小吃的摊点相比,这家咸鱼铺称得上是门可罗雀,就连路过的人,都会捂着鼻子快步离开。

面对路人们嫌弃的表情,店铺老板却十分淡然,看路人的眼神仿佛在说,你们都是无知的凡人。

不知道是老板神秘淡然的表情太有吸引力,从来没有吃过咸鱼的箜篌突然生出几分好奇心,对桓宗道“桓宗,你在这里等我,我去咸鱼铺看看。”

老板正准备找本书来打发时间,转头见一个华服小姑娘站在他店门口,一双眼睛亮晶晶的。他放下手里的书,迎视着对方,这是迷路了,还是钱袋儿丢了

“店家,你这里卖的都是咸鱼”箜篌看着左边墙上挂着一条比人还要大的鱼干,这么大的鱼,要多久才能吃完

“你要买”老板见小姑娘白白净净,穿得也讲究,不去买花买漂亮裙子,往他这个咸鱼铺里凑什么热闹。

“对。”箜篌点头,“我准备给朋友寄一些回去,你有推荐的么”

老板也不多问,从挂架上取下几条不同的鱼摆在货台上“这些鱼味道比较温和,适合你们这些外地人口味。”

咸鱼都比晒得跟树皮一样硬,箜篌也看不出这些鱼除了大小以外,还有什么不同“那给我准备一百条。”买的鱼少了,膳食堂的师姐做出来,都不够宗门上下的人吃。

一百条这小姑娘是准备买回去赚差价

老板从货柜里掏出个布袋“鱼每条一块半灵石,一次性收纳袋五十灵石,一共两百灵石。”

“老板,能便宜点吗”箜篌摸了摸收纳戒,开始数灵石。

“小本生意,不讲价。”老板砍了她一眼,从货柜里取出一条蓝色的咸鱼,“你买得多,我可以送你一条海鱼。这鱼不是雁城本土鱼,是我早些年在海上抓回来的。”

“那就多谢老板了。”箜篌付了灵石,转身看站在远处的桓宗,想了想,“再给我两百条,分开装。”琉光宗的人要多一点,对鱼的需求量肯定也会大一些。

装了两百条咸鱼,老板又卖出个一次性收纳袋。这次不用箜篌开口,他起身在货架上取出一个木盒,从里面取出一条浑身金色,只有半掌宽的鱼干扔到桌上,“赠品。”

买一百条送大鱼,买两百条送小鱼,老板好像不太会算账啊。

箜篌没有多说,拎起收纳袋小步朝桓宗跑去“桓宗,我们去寄东西。”

看着她手里的收纳袋,桓宗欲言又止,还是答应下来。到了驿站,他发现箜篌只给云华门寄了一个收纳袋,“这一袋不寄回去”

“这袋是我帮你买的。”箜篌把收纳袋递给驿站人员,“你们宗门的人比较多,所以我多买了一点。”

桓宗“”

“谢谢。”

“不用客气,又不贵。”

咸鱼铺里,老板坐在躺椅上,懒洋洋地翻着手中话本,仿佛外面的一切喧闹都与他无关。

“母亲,你不是想买咸鱼,这里刚好有家”

“嘿”妇人打断儿子的话,“这家老板心黑手狠,一条咸鱼竟然要卖一块灵石,放眼整个雁城,谁会卖这么贵的东西,又不是脑子有问题。”

“哼。”老板翻了一页书,翻了个白眼。

“你看看整条街,哪家没有客人,就他这里一个人都没有。”妇人道,“我看他家迟早关门。”

老板合上书,起身走到门口道“多谢大妈提醒,我现在就关门。”说完当着妇人与她儿子的面,重重关上了门。

妇人与她儿子没有想到,他们说话声音这么小,对方也能听见。心里有些尴尬,所以就算对方当着他们的面关门,他们也不好意思说什么。

“真是邪了门,他怎么听见的”妇人有些悻悻,拉着儿子快步离开。

夜色慢慢降临,雁城的街道上挂满了漂亮的灯笼,很多女子与恋人并肩走在一起,手中的灯笼映红了她们的脸。

“箜篌。”桓宗叫住箜篌,从收纳戒里取出一只手提琉璃灯,用手指在琉璃灯上轻轻一点,琉璃灯便散发出莹莹明光,漂亮极了。

“给你。”桓宗把提灯手柄塞到箜篌手中,别人有的东西,这个小姑娘也要有,还要比别人的好。

“好漂亮。”摸着琉璃灯上挂着的玉珠垂流苏,箜篌惊喜道,“这是什么灯”

“一盏普通的琉璃灯。”桓宗笑,夜风吹动他的袍角,明明是冷淡梳理的人,此刻看起来却无比的温柔。

琉璃灯为他们照亮了脚下的路,也引起无数路人的注目。因为琉璃灯太漂亮了,提灯的小姑娘太美,陪在她身边的华服公子,更是俊俏得让人以为那是从天而降的谪仙。

他们走在一起,很难人忽略他们的存在。

“我给你表现一个小术法。”收到这么漂亮的灯,箜篌很高兴,空着的手掐了一个指诀,再次松开手时,如光似火的蝴蝶从她掌心飞出,亮闪闪的蝴蝶围着桓宗飞舞了一圈,最后化作点点荧光消失。

桓宗看着最后一点荧光消失,听到风吹进了他的心里。

呼,呼。

每一下都那么清晰,那么用力。

“好看吧”见桓宗还愣愣地看着昏暗的半空,箜篌笑着挥袖,无数蝴蝶飞了出来。

蝴蝶身上的光照亮了她得脸,也照亮了桓宗的眼。

观景楼上,安和静静站在最高处,看着夜色中提着琉璃灯的少女,还有那漫天飞舞的蝴蝶。这是一种很简单的幻化术法,只要有足够的修为,都能做出来。

拿这种简单的幻化之术,变蝴蝶给一个修为深不可测的剑修看,这与刚学会走路的孩子对大人说,看他跑得多快有什么差别

不过,这些蝴蝶很美

小院中,葛巾、红菱等人无心入睡,他们坐在院子里的八仙石桌上,喝着早已经没有多少茶味的茶,心里七上八下。

林斛端来托盘给他们换了一壶茶“诸位道友先去歇息,明日早上我们陪同诸位一起去吉祥阁,有什么事大家可以路上说。”

“前辈。”葛巾起身朝林斛拱手道,“夜长梦多,我们还是等箜篌仙子回来把事情说清楚。”

“公子与箜篌姑娘恐怕还有一会儿才会回来”

“一炷香之内,箜篌仙子就要回来了。”小师弟收起他扔到桌上的玉龟壳,起身道,“请前辈原谅晚辈们的失礼,我们想去门口迎接箜篌仙子。”

林斛“”

“诸位请随意。”林斛也认识一些擅长掐算卜卦的修士,比如说十大宗门中的月星门,在掐算一道上,远远高于其他修士。但就算是月星门,也不会有事没事就拿东西出来卜卦。

卜卦师虽不善比斗,但十分受修士尊重,几乎没有多少人敢轻易得罪他们。据说走卜卦一道的修士,有感悟天地之能,所以他们也被大家视为天地大道的口与耳。

大家还要靠着天地大道修炼成仙,谁能逆大道而行

像吉祥阁弟子这种,有事没事先算一卦的修士,实乃是卜卦师中的奇葩。他们这样做,也不怕天地大道嫌他们事什么事都要烦他,让他们卦象不准

林斛跟着吉祥阁弟子走到大门口,就看到白衣胜雪的公子与箜篌出现在小巷尽头,箜篌姑娘手里提着能够驱煞抑邪的神器青明灯,随意的姿态就像是提着一盏普通照明灯。

“你们怎么都站在门口”箜篌看到他们,加快脚步来到吉祥阁弟子面前。

“仙子,我们还有事想告诉仙子。”葛巾朝箜篌行礼道,“与我们的卦象有关。”

“那我进去谈。”箜篌转头对桓宗道,“桓宗,我先跟他们进去。”她提高手里的灯,“谢谢你送我的灯,我会好好收藏的。”

清冷的门口,桓宗与林斛相对而立。

林斛叹息“公子”

桓宗琉璃般的眼睛望向他“嗯”

林斛最近究竟怎么了

55.飞宫

“箜篌仙子,实不相瞒,我们这次是遇上麻烦了。”葛巾跟师弟师妹们商量了很久,还是决定实话实说。若是其他人,她们还能说几分留几分,但箜篌不同,她是云华门亲传弟子,若是被她发现他们在有意隐瞒,会影响整个云华门对吉祥阁的看法。

当年吉祥阁人丁凋零,外面都说他们已经被天地大道舍弃,算不出东西来。没有人找他们算卦,就连门下一些有天分的弟子,也加入了其他宗门,最穷的时候,他们甚至连修缮宗门的钱都凑不齐。

就在上代阁主以为吉祥阁就要亡在他手里时,云华门的珩彦宗主却来问他们,愿不愿意依附到云华门下。对于走投无路的吉祥阁而言,这简直就是天降馅饼,连做梦都不敢想的事。

那天夜里,上代阁主他老人家沐浴焚香,在历代宗主的命牌前,给吉祥阁卜了一卦。

大吉。

依附到云华门后,吉祥阁得到了云华门资质的灵石、法器以及各种修炼资料。对于修士而言,最贵重的不是灵石与法器,而是修炼资料。

修炼初期,整个修真界修士学的东西都差不多,但是越往上走,宗门的资助就越重要。就连散修都有一个散修盟互通有无,更别提宗门对弟子的助理。

也正是因为如此,很多宗门都想依附到十大宗门之下,但十大宗门也不是什么附属门派都行,他们的标准各异,实在难有统一的答案。吉祥阁加入云华门多年,云华门从不插手他们的内务,反而在有重大事件发生的时候,助力几分。

现在吉祥阁弟子修炼用的秘籍与云华门弟子一样,还能以成本价在主宗买到很多修士捧着灵石都求不来的法器符篆。他们在私底下常常自嘲,一定是历代阁主在天之灵给珩彦门主下了咒,才让他如此想不开把吉祥阁收为附属门派。

听葛巾讲完算卦的经过,箜篌道“卦象是针对你们,还是整个吉祥阁”

“应该是针对我们。”葛巾见箜篌没有怀疑她的话,反而关心起吉祥阁的安慰,又是感动又是愧疚,他们一行人踏入修行已经近百年,竟还要一个年仅十六岁的小姑娘出手相助,这些年真是白修炼了。

“近来邪修动作频频,你们小心行事也是应该的。”箜篌见他们神情慌张,“明日你们和我一起走,我修为虽是不济,但幸而有林前辈与好友桓宗相陪,也是你我的幸事。”

“与林前辈一起的孝栋道友,好像是琉光宗的弟子”葛巾道,“我听他称桓宗公子为师叔,难道他是”

“你猜得没错。”箜篌点头道,“桓宗也是琉光宗亲传弟子,不过他不会回宗门,而是与我一起游历。”

琉光宗的亲传弟子

葛巾心中大定,对回到吉祥阁这段路程的安危再也不担心了。难怪前些日子会传出箜篌仙子与桓宗公子如何勇斗邪修,救出无数正派宗门弟子的故事,原来是两人在一起游历,见到不平事就出手了。

都说琉光宗的剑修大多冷心冷情,唯一坚持的道只有剑。没想到箜篌姑娘竟然能与剑修关系这么好,还能让他陪着去赏灯赏花,可见其本身是个多令人喜欢的小姑娘。

第二日一早,桓宗打开房门,看到孝栋站在他门外。

“师叔,弟子今日要回宗门,请师叔多多保重身体。”忘剑锋的峰主是松河,孝栋的师父是松河亲传弟子之一。出门之前,师父就跟他说过,若是在雁城遇到师叔,一定要看看他身体怎么样了。

在师父口中,师叔的身体好像出了问题,而且状况非常不好。可是从昨天到今天,不管他怎么看,师叔的身体都不是太糟糕,虽然面色苍白了一点,但还没有糟糕到师父所担心的地步。

“你的师傅是苍山还是苍海”桓宗记得松河师叔只收了这两个徒弟。

“师叔,家师是苍海。”孝栋内心有些低落,师叔果然不知道他是谁,而且对他一点印象都没有。

“回去告诉你师父,不要胡思乱想。”在桓宗看来,苍山与苍海这两位师兄哪儿都好,就是想得比较多,这一点随了松河师叔。

孝栋“”

这话他不敢传。

林斛出门见孝栋可怜巴巴地站在公子门口,出言为他解围“孝栋,你先回去,你师叔这里还有我看着。”

“有劳林前辈了。”孝栋朝林斛作揖叩谢,跟桓宗道别以后,踩着飞剑离开。

吉祥阁弟子起得很早,或者说这一晚上,他们根本没怎么睡。听到外面有响动,就赶紧起床了。

“你们这么早就起了”练完一套剑法,林斛见吉祥阁的弟子都已经起床,收起剑“原本打算请诸位用过早饭再走,但是公子知道大家急于回去,就准备好了吃食放在了飞宫里。等箜篌姑娘起来,我们便可以走了。”

“有劳桓宗仙长与前辈了。”葛巾听到桓宗公子竟然用飞宫送他们回宗门,有些不好意思,这太耗费灵石了。催动飞宫,需要很多灵石里的灵气,所以大多修士出门,都用自己的飞行法器,虽然不如飞宫舒适,至少省钱。

“道友们不必介意,我们原本就打算去贵地,与你们也只是恰好同路。”

世上哪有那么多恰好,不过是对方愿意帮忙罢了。葛巾心里有数,但是面对林斛那张淡然的脸,却没有再多说什么,太过客气就会显得矫情,凡事有个度反而更好。

“你们怎么都起这么早”箜篌从房间里一出来,看到吉祥阁的弟子与林斛都在,忍不住抬头望了一眼天,这天才刚亮。猜到吉祥阁弟子内心可能有些焦急,她往四周找了找。

“公子也已经起了。”林斛猜到箜篌在找桓宗,指了指内院的门,“在外面。”

内院外面有一汪小池,里面种了罕见的七色莲,不过现在并不是七色莲盛开的季节,水面上只能看到荷叶露出的小角。桓宗从冥想中回过神,睁开眼扭头看去,箜篌从内门里朝他这边走来。

“桓宗。”见他已经看到了自己,箜篌停下脚步朝桓宗招手,“我们准备走啦。”

“好。”桓宗站起身,朝她身边走去。

这边箜篌已经找到了桓宗,内院里的几个吉祥阁弟子,却以回屋子收拾的理由,关上门开始占卜。

“今日回宗门,吉还是凶”葛巾问用灵犀角算卦的红菱。

红菱神情有些慌张“师姐,我、我算不出来。”

旁边的师弟见状,拿出自己的玉龟甲开始算,可是玉龟甲就像是失去了灵性,什么都看不出来。

“你也算不出来”葛巾的脸色变得难看起来,这个师弟是他们几个师姐弟中最有天分的一个,入门虽晚,但是对大道的感知能力却是最强的。现在连他都算不出来,说明此行变故重重,以他们现在的能力,根本无法算出说明轨迹。

“师姐,我们该怎么办”红菱急道,“走还是不走”

葛巾还没说话,门外就响起敲门声,箜篌仙子在外面说话“诸位道友,可收拾好了我们要准备出发了。”

“走。”葛巾道,“跟着箜篌仙子是吉凶不定,可若是不跟着他们,我们就是大凶,两害取其轻,走。”更何况还有两位剑修同行,厉害的剑修连越阶杀人都不在话下,她还担心什么

见他们出来,桓宗把袖中的飞宫往空中一抛,一座气势磅礴的宫殿便出现在屋顶上空。吉祥阁弟子仰头看着这座精致漂亮的飞宫,原来剑修不仅修为高强,而且还特别有钱。

“箜篌,来。”桓宗在空中虚点,一座通往飞宫的拱桥浮现,在空中散发着金银两色光芒。

小姑娘喜欢这些亮闪闪的东西,他就多给她看一些。

“好漂亮的桥。”箜篌飞身踩到桥上往下望,风吹起她的头发,她笑起来的模样,比东边天际刚升起的太阳还要灿烂。

桓宗想,这么可爱的小姑娘,便是谁也想对她好一点,再好一点。

他走到箜篌身旁,对箜篌道“昨晚你用的那个术法,我回到房间以后,把它学会了。”

“变蝴蝶那个”箜篌扭头看,“桓宗你好厉害,这么快就学会了”

“要看么”桓宗问。

“要”

桓宗掐了一个指诀,箜篌身后忽然多了一对金色的蝴蝶翅膀,翅膀带着箜篌飞到飞宫的观景台上,化作无数蝴蝶消失在天地之间。

站在院子里的吉祥阁弟子们傻傻地看着这一幕,半晌后红菱才结结巴巴道“他们大宗门亲传弟子,平时都喜欢这么做游戏吗”

“不要乱说话。”葛巾看了眼旁边沉默的林斛,对师弟师妹们道“都随我上去。”

不对,今天卦象说她宜迈左脚,可是她踏上桥的时候,好像迈的右脚

到了飞宫上,林斛把一袋灵石倒进飞宫正殿中的祭炉,往里面打入一道神识,飞宫朝雁城外极速飞去。

“大师兄,桓宗真人乘坐飞宫离开了。”师弟推门进屋,声音有些焦急。

“他本就不会在雁城久留。”安和抬手,“由他去吧。从今往后,送往琉光宗的岁礼加重两成。”

不知道是不是他错觉,他为何觉得大师兄对桓宗真人的离开,不仅不惋惜,好像还有几分欢送的意味在里面

56.变故

飞宫离开雁城范围,高飞入云层,山川河流与层层白云尽在飞宫之下。箜篌站在扶栏边,隔着结界看着脚下的白云,还有在白云遮挡下,若隐若现的高山与河流。

当人站在高处的时候,大山江河渺小至极,这很容易让人产生一种已经征服了大地的错觉。可是山还是那片山,河还是那条河,没有人可以征服它们,他们生于天地,最后也只会消失在天地之间。

箜篌抬头看着幽蓝的天空,那里如此的广阔,不知这片蓝色后面,藏着什么修士们梦寐以求仙界,还是另一个不曾接触过的界面

有人说,修行就是逆天改命,与天地相争。箜篌的观念却与他们完全相反,他们的修行不是与天地相争,而是顺应天地大道,让身心与天地合一,最终得到天地承认,羽化而登仙。他们引入体内的灵气来自于天地馈赠,他们制作法器的资料,也取自于大地。他们所依仗的一切,都是天地赋予的,逆天改命又从何谈起

桓宗走到她身边,身上带着浅淡又好闻的药香。箜篌侧首看了他一眼,“怎么没在屋子里休息”

“我在窗边看你在这里站了很久。”桓宗低头看着飞宫下的白云,“是在担心吉祥阁”

箜篌摇头,指了指头顶上方的蓝天“我在看天。”

桓宗抬头看向天空,他的眼瞳中,倒映出一片澄澈的蓝,蓝得毫无杂质。

“刚才我突然有了一个奇怪的念头,我们修士总是习惯了飞翔与站在高处,仿佛一切都在我们掌控之中”箜篌手扶在冰凉的玉栏杆上,“可我们也只是芸芸众生中的一员而已。”

桓宗惊讶地看着箜篌,他没有想到她小小年纪,就已经有了悟道的念头。悟道,重在一个悟字,这个无人能教,也教不了,因为道在本心,除了自己,谁也不能轻易左右别人心中的道。

有些修士,至今陨落也悟不出自己的道,所以才常有人发出朝闻道,夕可死矣的感慨,箜篌在修行方面的天资与心性,实在让人又喜又担心。

“箜篌,我是一名剑修。对我而言,最重要的就是剑,有了剑便可斩尽一切邪魔,傲立于天下。”桓宗把手背在身后,神情平静地看着身下的大地,“我就是剑,剑就是我,我心所想,剑即所向,这就是我的剑道。”

箜篌脑子里似乎有灵感闪现,但是这种感觉转瞬即逝,她似悟似疑的看着桓宗,总觉得她面前好像有一条路,但是她还没有那把打开门的钥匙。

“有些事不用急,当机缘来临时,所有问题都能迎刃而解。”桓宗掏出一枚漂亮的收纳戒,“有件东西一直没有给你。”

“收纳戒”箜篌接过戒指,这是枚没有神识的无主收纳戒,她疑惑地看着桓宗,“给我这个作甚”

“前些日子家师听说你与我同行,便为你准备了一份礼物。里面都是女孩子常用的一些东西,你看看可又喜欢的”桓宗一直想找机会把御霄门掌柜给他的那些东西转交给箜篌,但是一直没找到借口。现在见箜篌因未悟出道而不高兴,也不想送东西的理由,想拿出这些女孩子可能会喜欢的东西让她高兴。

箜篌用神识在收纳戒里扫了一遍,里面钗环、裙衫、绣鞋、灵石皆有,甚至还有时下流行的披帛、手帕、法杖、飞剑等物,她看了看桓宗,又看了看收纳戒。传闻中实力高强,冷面寡言剑修,竟然这么细心

真是剑修不可貌相,海水不可的斗量。

见箜篌不说话,桓宗以为她不喜欢这些东西“若是不喜欢,到了吉祥阁我再重新给你买。”

“很漂亮,我很喜欢。”箜篌摇头,把戒指放回桓宗手里,“里面的灵石太多了,师伯的好意我心领了,但这收纳戒我不能收,太贵重了,受之有愧。”

“师父很少给女孩子送东西,你若是不收,他只会以为你不喜欢这些东西。”桓宗把收纳戒再次塞给箜篌,“更何况你也给他们准备了礼物,何谈受之有愧”

她也送了礼物,什么时候箜篌低头看着掌心被桓宗强行塞回来的收纳戒,满头雾水,难道是指那三片鲛人鳞可那是师门送的,跟她能有多大关系

“宗主,飞剑使者来了。”

“又来了”有过几次收礼的经验,这一次听到弟子说飞剑使者来了,金岳竟觉得自己心如止水,看来人的适应能力当真很强,“有请。”

飞剑使者很忙,就算签收收纳袋的当事人是修真界第一大宗宗主,他也没有时间多说几句话。等金岳在确认收货的玉简上打进一道神识,飞剑使者便匆匆飞走。

时间就是金钱,他们飞剑使者的口号就是快速、安全、诚信,顾客的时间就是生命。

“宗主,师侄又寄东西回来了”松河峰主走进大门,看到金岳手里的收纳袋,严肃的脸上竟有了几分笑意,“这次竟然用一次性收纳袋装着,看来里面的东西很新奇。”

至少比前几次用大布袋装着,等飞剑使者从收纳戒拿出来就散落一地看起来讲究。

金岳抬头看松河,松河走到蒲团上盘腿坐下,等着金岳把收纳袋打开,一点准备离开的意思都没有。见他不愿意走,金岳也不撵他,打开收纳袋往外一倒,小山似的咸鱼干瞬间堆了一地。

被咸鱼臭味袭击的松河“”

师侄虽然不爱说话,但好歹也算得上是个讲究人,怎么往师门寄一堆臭咸鱼回来。当着金岳的面,他此刻走不是,掩鼻也不是,只好偷偷运用灵力,把嗅觉封印住了。

装作没有看到他的小手段,金岳拿起一块咸鱼,仔仔细细看了好几遍“这是双翼鱼制成的鱼干。”

“双翼鱼”松河惊讶地捡起一条鱼看了好几遍,“这种鱼鲜做才能保持最好的状态,谁会如此暴殄天物,竟把它做成了鱼干”双翼鱼既能在水中游,又能在天上飞,食用后避毒炼体之效,一条能卖近千灵石的高价。抓到这种鱼的人,不是欢天喜地的煮了吃,就是好生养着跟他人换个高价。他活了近千年,还是第一次看到用双翼鱼做成的咸鱼干。

心情十分复杂。

这一堆咸鱼干,至少有两百条左右,师侄上哪儿找到的这种好东西

“这是什么”松河在鱼干堆里看到一片金光,顾不上这些咸鱼臭不可闻,扒开咸鱼堆把金色的东西翻找出来。这是一条小鱼干,身上金灿灿的,仿是黄金制成的一般,尽管鱼身上的甲片已经遗失了大半,但是浑身的金色光芒依旧十分刺眼。

“这是”金岳站起身,从松河手里拿过鱼,“这是这是龙鱼”

龙门有三道,当鱼跳过三道龙门后,就会由鱼化龙。但若是越过一道龙门,就算不能化身成龙,身上也会沾上龙气,成为半龙半鱼的龙鱼,这种鱼身上带着龙息,虽比不上龙珍贵,但却十分难得。因为大多没有越过龙门的鱼,都已经被劫雷劈死,能活下来还被人捉住的龙鱼,更是少见得可怜。

“宗主龙鱼价值一条灵脉,师侄对你可真是太孝顺了。”松河想起自己的那两个徒弟,在他身边跟了五六百年,怎么就没有师侄懂事

“小孩子家家不懂事,仗着身上有些钱财,看到稀罕玩意儿就喜欢乱买。”金岳把龙鱼用盒子装起来,“这个我给他留着。这些双翼鱼分发到各个峰,也算是他的一片心意。”

“宗主,那个龙鱼”

“龙鱼太小不够分。”金岳把盒子扔进收纳戒里,板着脸道,“这些咸鱼老堆在这里也不是一回事,你去叫弟子来,早些把东西分了。”

松河“”

瞧那抠门劲儿,活像谁没徒弟似的,他不仅有,还有两个呢

桓宗并不知道箜篌帮他寄回去的那堆咸鱼干,身价十分昂贵。他陪箜篌坐在飞宫的扶栏里,看着云卷云舒,风起云散。

坐在飞宫房间里的吉祥阁弟子偷偷偷偷看着两人,只觉得男的飘逸出尘,女的美貌鲜活,明明性格毫无相似之处,坐在一起时,却意外的合适。

“师姐,我们马上就要进入丰州地界,看来这次的大凶之卦破解了。”红菱朝外面望了望,眼见着飞宫就要进入丰州地界,她心中大安。

只要飞过这片密林,就属于丰州管辖,就算真有邪修作乱,也要顾及三分。

“早跟你说过,在事情没有成为定局之前,不要轻易开口。”葛巾还想训导红菱几句,看到外面的桓宗真人忽然站起了身,不知道为何,她心里有种不好的预感。

“桓宗”箜篌见桓宗脸色忽然沉了下来,拔下发间的水霜剑握在手中,“是不是有什么人靠近了”

“有如此警戒之心,看来我徒儿死在你们手里并不冤枉。”一个苍老的声音从云层中传来,却不见人影。

“无须装神弄鬼,现身吧。”桓宗手中银光一闪,龙吟声响,本命剑已到了手中,他看了眼身后的箜篌,并没有撤去飞宫的结界。

“年轻人有能力是好事,但语气太狂妄会显得不太尊老。”一个身着白衣,鹤发童颜,飘飘欲仙的老人出现。若不是他出言挑衅,箜篌只会以为他是哪个宗门里修为高深的长老。

“剑修”老人盘腿坐在一只暗紫色的葫芦上,抖了抖手中的烟枪,“前些日子我的徒儿到两位别院中做客,竟是一去不回,老朽我忧徒心切,还望二位道友给我一个交代。”

这个老人是邪修

箜篌想起刚到雁城时,准备暗算她的那个邪修。那个邪修已是元婴期修为,他师父的修为,又该是何等高深

“令徒擅闯私宅,意图伤人性命,自然已经伏诛。”桓宗冷声道,“我眼中容不得沙子,你还是速速离去为妙。”

“好生狂妄的语气”老邪修冷哼,“杀人偿命,今日我便以你们的人头,血祭我的徒儿。”

老邪修不再收敛身上的气息,巨大的灵压震得飞宫外的结界差点破碎分裂,但也只是差点。

箜篌看着晃动不已的结界,担忧道“桓宗,这是谁”

“如果我没猜错,他是黑白二邪尊之一,无苦老人。”桓宗看着对方出尘的模样,“此人心狠手辣,嗜血如命,已是分神期修为。”

57.煞神

“分神期修为”箜篌以为自己耳朵出了问题,她师父是出窍期修为,已经是修真界中的高手,没想到这个邪修的修为竟比她师父还要高一个等级。她想了想,把水霜剑插回发髻。

“箜篌姑娘,你这是作甚”提着剑赶到他们身边的林斛见到箜篌这个怪异举动,疑惑不解。

“师父师兄这些年养我不容易。”箜篌从收纳戒中取出一枚飞讯符,“临死之前,我怎么也要留几句话给他们。”

看着小姑娘面色煞白,拿飞讯符的手都在微微发抖,林斛没有告诉她,就算她有心传飞讯符出去,以白邪尊的修为,多的是手段拦下这道飞讯符。不过他活了这么多年,还是第一次遇到打不过准备留遗书的弟子。

分神期的修为有多可怕,箜篌从未直面感受过。当她看到无苦老人仅仅一个挥袖,就让飞宫在风中飘荡,天地变色时,她终于明白自己有多渺小,为何修士会称元婴期修为以上的修士为老祖。

早知道今日回命丧于此,她应该买齐妙笔客写的所有书,然后找到他,告诉他,他写的话本很好看,千万不要放弃,最近她都没能买到他的新作,也不知道是他已经放弃不写,还是有其他的事情耽搁了。

她不该带这么多东西出门,现在她死了,身上带的东西肯定全部便宜了那个邪修。越想越气,箜篌气红了眼。

“不要害怕。”桓宗见箜篌手捏玉符蹲在地上,眼眶红红的,分外可怜。他弯下腰,注视着她的双眼,伸出手轻轻拍了一下她的头顶,“有我在,不会让你出事的。”

“桓宗。”箜篌抓住他的袖子,“你不要去冒险,你的伤还没好。”

“没事。”桓宗对她笑了,笑得很温柔。箜篌怔怔地看着他,说不出话,手紧紧地拽着他的袖子不放。

“你还没看过我用剑,今天可不要错过。”桓宗转头看着外面用法器攻击飞宫结界的无苦,飞身跳出结界,一身白衣飘飘欲仙。

“桓宗。”

“公子”林斛知道自己不是无苦的对手,转身看了眼箜篌以及吉祥阁众弟子,对他们道“诸位留在飞宫中不要出来,我去助公子一臂之力。”

箜篌看着林斛追随桓宗而去,收起手中的飞讯符,取下发间的凤首钗,发钗入手幻化为缩小版的凤首箜篌,凤首发出一声尖锐的凤鸣。

“竟然是凤首法器,老夫今日运道不错,竟然遇到了名门正派的天之骄子。”无苦听到凤鸣声,看着结界后的箜篌,怪笑一声,“你们伤我弟子性命,我取你们正派优秀弟子首级抵命,这生意也不算亏本。”话音一落,他手中的法宝光芒大作,整个空间仿佛都在扭曲,结界在此刻崩塌,巨大的狂风扫荡着飞宫,吉祥阁弟子尖叫一声,差点被扫到飞宫外。

“嗡”

箜篌拨动凤首上的弦,巨大的声波把这股风挡了回去,她立在栏杆上,发髻散开,乌黑的头发在风中飞舞,眼睛却格外的明亮。

“有点出息。”无苦冷哼,手中的攻势不停,一招血山火海像夹带着无数灵魂的哀嚎而来,整个天地都陷入黑红两色之中。分神期大能的攻势,又岂是一个心动期修士能够抵挡的,若不是有凤首护身,箜篌几乎要被这股气流压得站不稳脚跟。

无苦杀意正浓,对箜篌没有丝毫留手,然而他却无法靠近箜篌,因为一个人拦在了他的面前。

“好一个英雄救美,今日我便先杀了”

桓宗懒得听他的豪言壮语,龙吟剑出窍,便是毁天灭地之势。

“你”无苦匆匆躲开,却仍旧被剑气所伤,玉冠被凛冽的剑气破成两半,银色长发四散开来,那浑身的仙风道骨瞬间没了大半。

桓宗并没有留给他反应时间,龙吟剑从破空而去,直取无苦的气海。无苦不敢再抱着之前漫不经心的态度,抛出本命法宝拦住飞剑,匆匆避过一击。他看向桓宗的眼神又惊又疑,此人骨龄不过三百余岁,为何有如此高深的修为

自古正邪不两立,正派弟子天分如此出众,哪还有他们邪修立脚之处不行,万不能让正派有如此弟子,今日必须要把他斩杀于此处

无苦心中下了狠意,也不再想戏耍这些后辈,拿出了自己真实本领出来。他取出一件浑身冒着黑气的法器,用灵气催动,抛至空中。这件法器叫牵心醉,名字取得很美,却是引发心魔的利器,是他耗费了近三千邪修的丹元特意炼制而出,用来对付正派大能的。

没想到这个秘密武器还没有用到正派大能身上,第一个品尝它威力的,竟是一个年轻剑修。

牵心醉一到空中,就变成一把巨大的伞,伞中的邪气与煞气几乎要凝结为实体,张牙舞爪地想要把所有生灵都吞噬进伞骨中。

“公子”林斛心中暗暗着急,公子本来就是心境出了问题,若被这把怪异的伞摄走神魄,岂不是雪上加霜不敢让邪修看到公子的弱点,他双手结印,巨大的金光从他身上散开,耀眼而又刺目。

“妖气。”无苦冷笑,“妖族遗血竟留在人类身边做仆从,五千年前的妖族何其风光,如今的日子竟如此落魄,倒不如跟着我们邪修,至少不用仰人鼻息。”

这个修士身上的妖气呈金光之色,祖上应该是十分强大的妖族,只是不知道已经遗传了多少代,这股妖气淡得让人辨认不清。

看出林斛试图用自身的血脉驱散煞气,无苦大笑道“若是你祖上,或许能破了牵心醉。如今你想靠着那点微弱的血脉继承,来破解这个由三千邪修炼制而成的神器,简直就是做梦。”

林斛不理会他,看着在黑雾中的公子,身上的灵气催动得更快。

“既然你如此执迷不悟,我只能先送你上路。早些下去,你还能在黄泉路上,迎接你的主人。”无苦五指张开,空气里的水珠全部凝结成冰,冰化作一头尖齿怪兽,张嘴向林斛咬去,意图把他吞吃入腹。

乐声响起,硬生生拦住怪兽张开的大嘴。声音无形无影,无数灵气钻入怪兽冰骨中,水霜剑凌空飞来,把怪兽巨大的头颅斩成了两段。

“箜篌姑娘”林斛看着云层中抱着凤首喘气的箜篌,没想到刚才吓得连飞讯符都拿不稳的小姑娘,竟然在此刻站了出来。

箜篌浑身上下贴满了各种符篆,腰间发间也都挂着护身法宝,整个人就像是急于炫耀的土财主,把自己所有好东西都摆在了外面。然而此时此刻无人笑她。

“我没事。”箜篌拨弦的手在微微颤抖,拦下分神期大能一击,已经耗费了她身上大半灵力。但是在如此危急关头,她却不能漏了怯。输人不输阵,名门正派弟子的脸面还是要的。

她担心地看了眼被黑气与煞气笼罩的桓宗,伸手接住飞回来的水霜剑,微抬下巴用剑尖指着无苦,“为老不尊,以老欺小,不要脸。”

“伶牙俐齿的臭丫头,难道没人告诉你,我们做邪修的从不要脸”无苦抬头,一头巨大的怪兽再度在空中凝结而成,“嘴硬的小孩子不讨长辈喜欢。”

箜篌不敢跟对方硬扛,从身上扯下一件法宝就扔了出去。法宝与怪兽相撞,法宝应声而裂,怪兽也被炸成了粉末。这个时候她也顾不上法宝有多值钱,有多贵重。

时间就是金钱,能拖一刻算一刻。

林斛也没料到箜篌竟然拿高级法宝炸着玩,难怪云华门敢让才筑基期的弟子出门,这么多法器足够她扔下几样法宝就跑了。

此刻如果她不管公子还有吉祥阁的那些弟子,便有机会逃命。

被一个心动期的黄毛丫头接连两次挡下了攻势,无苦有些不悦了,他不管桓宗与林斛,直接飞身凌空一掌。

箜篌被这一掌拍得结结实实,连声音都来不及发出,就直直跌落云头。

“箜篌仙子。”飞宫上的红菱与葛巾见状,跳出围栏往下飞去,想要寻找生死不明的箜篌。然而巨大的分神期威压压得她们体内灵气乱窜,若不是师弟师妹们眼疾手快用法器把她们拖回飞宫,他们恐怕会当场晕死过去。

“师姐,你们没事吧”

“我没事。”葛巾摇摇头,看着厚厚云层下方,眉头紧紧皱在一起。她也是心动期修为,在这个邪修的威压下,连灵气都无法自如的运转,箜篌仙子中了那一掌,岂有命在她抬头看着空中那把巨大可怖的伞,能救箜篌仙子的人,或许只有他了。

只是这把伞许久没有动静,难道

葛巾心中闪过很多灰暗的念头,连忙稳住心神,这把伞不对劲。她并不是万事都朝最糟糕方向想的人,对于他们卦师而言,就算是最坏的死局也有一线生机,生来悲观的修士,并不适合做卦师。

但是在刚才看着伞的时候,她脑子里全是各种血肉模糊的场面,根本无法正常的思考。

她仅仅是看了一眼,便有如此威力,被笼罩在伞中的桓宗真人,心神又会受到何等的冲击

就在此时,浮在空中的巨伞忽然剧烈抖动,发出万千哭嚎声。这个场面让葛巾心中一寒,她想到了无间地狱,那里有无数恶鬼拉着过往的路人,想让他们一起陷入沉沦。

“不要听”葛巾捂住耳朵,对神情恍惚的师弟师妹们道,“全都封印听感。”

听不到哭嚎声后,果然好受了很多,葛巾忧心更重,怪伞出现这种变化,难道是桓宗真人已经

就在这个时候,一头金龙从浓浓黑雾中飞出,金龙张开大嘴,龙吟声惊得天地都跟着动摇。葛巾不自觉放下捂着耳朵的双手,怔怔地看着空中的金龙虚影,直到它把怪伞缠绕起来,让恶鬼哭嚎声变小,葛巾才猛地回过神来。

这是桓宗真人

浓雾渐消,手持利剑的白衣男人踩着虚空一步一步慢慢走出,眼神冷得仿佛山巅终年不化的积雪。他转身看着那把巨大的黑伞,扬手挥剑,伴着龙吟,黑伞被劈成了两段。

“公子”林斛面色非常难看。

白衣男人神情冷漠的看了他一眼,袍角在空中飞舞,他冷冷看着无苦老人,唇角微动“找死。”

“你竟然能从里面出来,这不可能”无苦看着被毁去的牵心醉,心中又恨又恼,他最恨这些高高在上的剑修。生来拥有出众的资质,整日一副正义的模样,令人作呕。

桓宗飞身一剑,他的剑没有花哨的剑招,但是这一招却格外好看,像是从天外而来的仙人,即将惩罚犯了罪的恶人。

轰。

无苦的法宝与剑撞在一起,巨大的气流四散开来,林斛急急回避到飞舟之上,在吉祥阁弟子面前立了一个结界。

两人看似势均力敌,只有无苦心中惊骇不已,他看着本命法宝上细小的裂纹,心疼得仿佛裂开的是他。拼劲全力击退桓宗这一击,无苦不想再战,抛下一件法器炸开,就像逃走。

然而剑修以速度为长,他刚掠出不远,桓宗便闪身拦在了他的面前。明明这是同一个人,但是无苦却觉得,这个牵心醉里出来的剑修,与方才判若两人。

剑尖刺进他的手臂,血花在苦无白色衣袍上绽放。苦无顾不上伤口,用没受伤的手,勉强挡住对方下一击。

他用牵心醉放出了一个恶鬼,更可怕的是,这个恶鬼要对付的不是名门正派,而是他们邪修。

“想逃”桓宗丢开剑,一掌拍在无苦胸口,龙吟剑在空中飞了一圈,再度落进他手中,他凌空一剑,剑穿透无苦的腹部。

“你、你”无苦低头看着插入腹部的剑,脸上露出了惧色。

这究竟是谁

“一百年前,有个叫无喜的邪修,也死在这把剑下。”桓宗从无苦腹部抽出龙吟剑,血顺着剑刃一滴一滴垂落,“那个时候你们似乎自称为三色邪尊”

“你是仲、仲”无苦捂着血流不止的腹部,眼珠瞪得巨大。

怎么会是他,怎么可能是他

若知道杀了他徒弟的是此人,就算被整个邪修界的人耻笑,他也绝对不单枪匹马跑来送死。无苦后悔不已,究竟是哪个王八蛋跟他说,杀了他徒弟的只是两个名门正派年轻弟子

他这哪里是报仇,是来送死

看着面无表情的桓宗,无苦内心充满了绝望,今日他便要命丧于此。而且就算死了,还要被整个邪修界的王八蛋嘲笑他是邪修界五百年来最愚蠢的邪尊之一。

若是能够活着回去,他一定要好好培养收集情报的弟子,一定不轻易招惹邪修,一定不会再为了面子,跑来逞凶耍威风。

一定

看着桓宗再度举起的龙吟剑,无苦抬头望天,等待死亡的来临。

桓宗在准备杀了无苦的那一刻,往远处的飞宫上看了一眼,但是那里却没有看到他想要找的人。

他对那个小姑娘说,不要怕,不会让她出事。现在他做到了,她去了哪

“她呢”桓宗一双没有感情的眼睛盯着无苦,无苦觉得自己像是被一条冷冰冰的蛇顶住了。

就是因为那个黄毛丫头,若不是那个黄毛丫头,他也不会把这个杀神当成普通的剑修看待。整个邪修界谁不知道,在邪修界有止小儿夜啼功效的煞神,向来是独来独往,砍了他们的人就走,身边何时有过女人

经验主义害死人,就算是除了长得像人,行事却毫无活气的煞神,在喜欢的女人面前,那就他妈是一条狗。还有究竟是哪个王八蛋说煞神长得丑陋不堪,双目大如铜铃的

这一定是名门正派的阴谋

的名门正派,没一个好东西

“说。”见无苦不说话,桓宗又在他身上捅了一剑,利落的姿势像是在戳一块猪肉。无苦哪敢说那个小姑娘可能被他一掌拍死了,这话他若敢说出去,这个煞神就能在眨眼的时间内,在他身上戳出几十个血洞。

虽然已经死到临头,但他还是有求生欲的。

“我、我没有注意,或许是方才我们打斗的时候,黄毛”无苦咬了咬舌尖,改口道,“那位漂亮姑娘或许是太害怕,便找地方藏起来了。”

“他在撒谎”抖着肩膀的葛巾踩着飞行法器冲过来,害怕得声音都在发颤,“箜篌仙子被他一掌拍下云端,已是生死不知”

吾命休矣

无苦往后一躲,企图避开桓宗即将到来的一剑,然而他眼前一道白光闪过,煞神已经消失。无苦当下不在犹豫,跳上飞行法器就逃,连被毁去的牵心醉都没有多看一眼。

桓宗踩着剑在密林上方四处寻找着,吉祥阁弟子以及林斛也都跟着飞了下来,但是他们修为比不上桓宗,被他抛下远远一大截。

密林树多,想要找到一个已经失去意识的小姑娘谈何容易

桓宗想要一剑劈开所有树木,又怕误伤到箜篌,只能不断在密林飞翔穿梭,甚至抛出了许多搜寻法宝。

山间水潭处,桓宗看到了水潭中昏迷不醒的少女。她长长的秀发飘在水中,像是密密麻麻的水藻,空中树林间似乎还缭绕着没有完全散开的血腥味。

58.说话算话

“箜篌”看到潭水中的少女,桓宗想也不想便飞到水面,拦腰把她从水中抱出。

少女浑身冰凉,冷得像是一块冰,桓宗揽着她的手控制不住发抖,面色惨白着吐出几口血。他擦去嘴角的血迹,抖着手指搭上了她的脉门。

“桓宗”从空中落到水潭的冲击力太大,箜篌掉进水潭后就晕了过去,迷迷糊糊间觉得有团很温暖的东西靠近自己,她睁开眼看到面白如纸的桓宗抱着自己,向来梳得整整齐齐的头发,也散落了几缕在鬓边,不过这样无损桓宗的美貌,反而让他看起来更加美貌了。

看到箜篌睁开眼,桓宗这才发现自己的心脏从刚才开始,就一直紧紧拽着,直到现在才慢慢舒展开“你怎么样了”声音嘶哑颤抖,十分难听。

“我没事。”箜篌从桓宗怀里坐起身,扒拉下身上十几道废掉的符篆“这么多符篆,全废了。”

匆匆赶过来的林斛与吉祥阁弟子看到箜篌脚边满地的符纸“”

“你们都没事,太好了”箜篌看到他们完好无缺站在自己面前,大大松了口气,“桓宗,你打赢那个邪修了么”

“邪不胜正。”桓宗从收纳戒里取出一件披风,披在箜篌身上,“你虽没有大碍,不过内息还有些不稳,先在此处休息几个时辰,待内息平稳以后再继续赶路。”

他抛出金宫,金宫落地化作华丽的宫殿,挥袖打开金宫大门,桓宗低头给箜篌系披风带子“去里面洗漱,换身衣服。”

箜篌看着桓宗白得几乎透明的脸“桓宗,你的灵台可还好”

“无碍。”桓宗想伸手摸一摸少女白嫩的脸蛋,但却只是动了动指尖。他觉得自己此举有些怪异,就算他再喜欢这个小姑娘,甚至恨不得她是自己的徒弟,可也不该有这种不庄重的念头。

掏出手帕擦去她发梢的水珠,桓宗用术法烘干箜篌身上的衣服“我们先进去。”

“那个邪修已经伏诛了”箜篌走在前面,没有回头看桓宗的表情,“话本里老有主人公放走坏人,让坏人惹出更大的祸事来,这不是自找麻烦嘛。”

林斛扭头瞥桓宗,桓宗面无表情道“你说得对。”

这下连吉祥阁的弟子都扭头看桓宗了。

“我就知道桓宗你不会做这种事。”箜篌使用灵力过度,精神还未恢复,她走进上次住过的院子里,对众人道,“我先去打一会坐。”

“好好休息。”桓宗道,“把我上次送给你的香熏球放在旁边,可助你早些恢复。”

“嗯。”箜篌点头,走了几步回头见桓宗还站在院子门口看她,她朝对方露出一个大大的笑脸。

桓宗看着少女脸上灿烂的笑,弯起了嘴角“快去睡。”

“哦。”箜篌跑到桓宗面前,把一瓶青元师叔亲手炼制的丹药塞进桓宗手里,才心情甚好的跑进房间。关上门以后,她心里隐隐有些遗憾,桓宗连这么强大的邪修都能斩杀,他的剑法一定很厉害,只可惜她方才竟没有机会好好欣赏。

桓宗看着手中的药瓶,把里面的丹药倒出两粒。丹药上的丹纹清晰,呈祥云形状,这是极品回元丹,整个修真界能够炼出这种丹药的不足十人,云华门的青元峰主就是其中之一。

把回元丹放进口中,桓宗再次召出龙吟剑。

“公子”林斛看到桓宗再次拿剑,“你拿剑做什么”

“杀人。”桓宗回了简短的两个字,便化作一道流光,消失在金宫中。林斛追了两步,便放弃阻拦公子的打算。他转头看向五个吉祥阁弟子,神情平稳道“我们家公子性格一直很好,只是略忌讳别人说他的私事。”

“晚辈等绝不会把方才发生的事说出去半个字。”年轻的小师弟忙道,“请前辈放心。”

葛巾捂住师弟的嘴,陪笑道“方才有发生过什么事么晚辈们修为低微,什么都没看见。”

林斛没有与他们争辩,微微点头“你们随我来,我带你们去休息的地方。”

看过方才桓宗真人与无苦老人的一战,吉祥阁弟子对桓宗真人的修为有了一个更清楚的认知。那么厉害的无苦老人,在桓宗真人的剑下竟是毫无还手之力,每一剑都是山倾海覆之势,连天地都为之颤抖。

在真正的高人面前,乖乖的保持沉默才是聪敏的做法,更何况高人只是撒了一个无关痛痒的小谎。有缺点的高人,才更有人情味,他们理解,真的能够理解。

反正不能理解他们也不敢说出来。

无苦老人伤势严重,却不敢回到邪修界,更不敢出现在修士多的地方,他一路掩饰身份往西疾行,准备找个偏远小村庄躲一躲。

天色将黑,一路上并没有碰到任何修士,无苦老人松了口气,他这条命应该保住了。往嘴里塞了几粒丹药,无苦老人准备从云头落下,到山下的村庄找个理由借住,忽然身后传来一声龙吟。

他面色大变,连忙召出本命法宝握在手中,转身看向身后,果然是桓宗追了过来。他面色铁青,几个时辰前这个煞神不是已经无心理会他了么,为何又追了上来。

这种有了希望又变得绝望的感觉,让无苦几乎维持不住心境。

“真没想到,我竟有荣幸被你追杀。”无苦祭出一面招魂幡,发狠道,“我修为虽不及你,但既然你不给我活路,我便与你鱼死网破。”

桓宗不理会他,举剑便刺,不过二十余招,无苦便被打得节节败退,身上的血窟窿又多了几个,手里的招魂幡也被削去了一半。

“啊”堂堂邪修界的邪尊,无苦已经很久没有被人这样欺辱,他自知已经没有活路,抛出手中的本命法器,拦住桓宗致命一击,抬掌往自己灵台处狠狠一拍,逼出了体内的元婴。

就算他死,也不会轻易放过这个煞神。

见无苦准备元婴自爆,桓宗动作快得像是一道闪电,在苦无还没来得及捏碎自己元婴时,他的剑已经削断了苦无的手臂,反手一剑又毁了苦无的灵台。

低头捡起苦无瑟瑟发抖的元婴,桓宗一道神识插入元婴体内,元婴瞬间灰飞烟灭,倒在地上的无苦发出哀嚎声,身上的皮肤开始变得越来越衰老,皱眉爬满了他的脸颊,头发也大把大把脱落下来。

“嗬嗬”无苦浑浊的双眼盯着桓宗,似乎在问他为什么。

“我不喜欢对人撒谎,尤其是对晚辈。”桓宗一剑刺透苦无的喉咙,看着他的尸首化为枯骨,面无表情道,“对晚辈说过的话,就要做到。”

引出一道精火,毁去无苦遗留下的收纳戒收纳袋等物,桓宗转身便走。

不一会儿,地上的枯骨灰化成尘,夜风起,尘灰在山林间化为了乌有。

桓宗走出这片密林,扶着树干猛咳,抬头看着天际的弯月,他掏出一枚无名老人配置的丹药咽下,跳上飞剑赶回金宫。

“公子。”林斛站在金宫门口,看到桓宗回来,目光在他苍白的脸上扫过,“你今日不该去。”

“我是一个剑修。”桓宗踏上台阶,走进金宫大门,没有回头,“一个不能用剑的剑修,与死何异”

“公子今日如此,是放不下剑,还是放不下箜篌姑娘”林斛反问,“公子心中真的明白”

桓宗转头看林斛,他的眼神里没有任何感情。

在他的眼神下,林斛额头冒出细汗。

桓宗收回视线,垂下眼睑道“若不是箜篌已拜入云华门,我会收她为我的入室大弟子。”这一生中,他只遇到这么一个处处都合他心意的年轻人,就算她已是云华门弟子,他也舍不得她委屈。

只要想到那双明亮的眼睛有可能露出失望或是难过的情绪,他就忍不住想满足她所有愿望。只可惜只可惜此生不能收她为徒,不然他会让她成为整个修真界年轻一辈中地位最高的弟子。

林斛看着公子认真的表情,眉梢微微一动“公子,无苦可已伏诛。”

“今日我与他对战之时,他已伏诛。”桓宗转身道,“从此以后,邪修界再无此人。”

林斛“”

撒谎的最高境界,大概就是让其他人怀疑是自己记错了。

与漂亮小姑娘相处以后,公子终究还是变成了一个谎话连篇的男人。

第二天早上,箜篌从软垫上起来,昨晚她明明在打坐,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就睡着了。睡了一晚上,体内的经脉早已经恢复如常,只是灵力使用过度的恶果还没有完全消解,现在的她全身上下,除了头发与指甲不疼,其他地方就没一块儿是舒服的。

懒洋洋地趴回软垫上,箜篌挥手把床上的被子取过来盖在自己身上,恨不能让自己变成一颗球,这样就可以团成一团不用动弹。

门外有很轻的脚步声响起,在她门外站了一下,又转身离开。

箜篌勉强睁开眼,朝门外道“是桓宗吗”

已经往回走的桓宗听到箜篌的声音,停下脚步“你醒了”

房门打开,披散着头发,身上裹着宽大外袍的少女趴在门边“现在要去吉祥阁了吗”

桓宗看着箜篌露在外面的脖颈与若隐若现的锁骨,听到院子外传来的脚步声,大步上前把她拉进屋里,关上了门。

走到院门口的红菱“”

刚才蹿进箜篌仙子房间里的男人,是桓宗真人

59.丰城

“桓宗”箜篌看着桓宗走进她的屋子关上门,以为他是有什么秘密要告诉她,忙压低嗓门问“出了什么事”

关上门以后,桓宗才意识到自己刚才的举动有多荒唐,他的目光扫过箜篌的脖颈,又飞快移开,“无事,我就是过来看看。”

箜篌瞬间明白过来,原来桓宗是在担心她的身体,她弯腰把软垫上的被子抱回床上“我真的没事,就是灵力有些使用过度。”

“嗯。”桓宗看着箜篌叠被子,又看着她整理头发,意识告诉他现在应该离开箜篌的房间,但是脚跟却不太听话。

房间里有自动蓄水的法器,箜篌取了水洁面漱口,转头见桓宗背对着她,忍不住笑了“昨天幸好有你在。”

“也许不与我同行,你也遇不到这些事。”箜篌遇到他以后,就一直在陪他找药。若不是遇到他,也许她会遇到几个志同道合,年轻有活力的好友,乘着飞剑游遍千山万水。而不是陪着他这个病弱又无趣的剑修,一路上还遇到不少的意外。

“可不能这么想,也许没有遇到你,我早就被其他修士欺负了。”箜篌认真的反驳道,“也或许我找不到突破心境的机缘,现在还处于筑基期的瓶颈。”

桓宗回头,见箜篌已经坐在梳妆台前,脑子里忽然有个荒唐的念头,若干年后,是否会有个出色的男修,陪在她的身边,看她梳妆,为她画眉

把这个男修的脸,代入琉光宗任何一个叫得上名号的男弟子,都让桓宗觉得这些弟子根本配不上箜篌这样的好姑娘。

“桓宗桓宗”箜篌问桓宗的剑叫什么名字,结果转头发现他盯着她的梳妆桌发呆。箜篌疑惑地低头看向桌面,上面除了胭脂水粉便是一个钗环首饰,有什么东西值得桓宗注意吗

“桓宗,你是不是身体不舒服”箜篌担心桓宗身体出了问题却不告诉她,上次杀那个元婴期邪修的时候,桓宗内息就有些混乱,无苦老人是那个邪修的师父,修为更为高深,桓宗的灵台没有问题吗

“没有。”桓宗想起上次箜篌不理他的经历,摇头道,“抱歉,我方才有些走神,你能再说一遍吗”

“真的没事”箜篌起身走到他身边,用灵力探了一下他的灵脉,确定没有什么大问题,才走回梳妆台继续梳头发,“我刚才想问的是你那边剑的名字。”

“它叫龙吟。”桓宗祭出龙吟剑,摸着剑鞘上的龙纹,龙纹仿似活着一般,连每一片鳞甲都清晰可见。

龙吟剑在桓宗手里,看起来就像是一把不起眼的玄色铁剑,但是在出鞘时,却能拥有无比耀眼的光芒。箜篌在剑上,感受到一种很奇怪的气息,威严却又不像是灵力的冲压。

难道这就是剑意

“这把剑已经开了灵智”箜篌道,“你用它的时候,我听到了龙吟声。”

“铸造它时,我取了皇宫御座上的龙含珠投入玄金铁中。”感受到手中龙吟剑的颤抖,它想出鞘,想与他这个主人比肩战斗,“或许是染上了皇族的龙气,所以剑成之时,有龙云缭绕,所以便为它取名为龙吟。”

“好名字。”箜篌把这个名字在舌尖轻轻念了一遍,“龙吟。”

“它适合你,你也适合他。”白衣仙侠乌金剑,斩尽天下邪魔。箜篌听着龙吟剑发出微微颤鸣声,“听说剑修的剑术达到天境时,能与剑心灵相通,是真的吗”

“不仅是剑修,所有修士都可以做到与本命法宝心意相通。”桓宗抬头看箜篌,“我相信你日后也会做到。”

箜篌意识到桓宗与他的剑已经心灵相通“那它现在的心情好吗”她指了指桓宗手中的剑。

“好。”桓宗收起龙吟剑,“它知道你在夸它。”

“真的”箜篌有些惊讶,没想到剑也有情绪吗

“自然。”桓宗见箜篌眼睛睁得圆溜溜的,神情温柔起来,“它也很喜欢你。”

箜篌笑弯了眼,连剑都喜欢这种夸奖,实在太能取悦她了。

“桓宗,你剑术这么厉害,年龄比仲玺真人小,长得也比他好看,为何外面的人都只夸他”想到桓宗身为琉光宗的亲传弟子,明明什么都不比仲玺真人差,偏偏外面的人却只吹捧仲玺,这让她莫名有些不平。

这事与仲玺真人无关,她也没有资格去怪这位为修真界斩杀过妖魔的真人,但是看着桓宗苍白俊美的脸,箜篌就很难对仲玺真人产生好感。若不是桓宗身体虚弱,肯定比仲玺真人做得更好,世人也不会只知仲玺而不闻桓宗。

桓宗愣住,他看着箜篌捧着脸为他抱不平,忍不住笑“你不喜欢仲玺真人”

“那倒不是,我就是觉得桓宗你比他更好。”箜篌把水霜剑幻化而成的发钗插进发髻,“再说了,我这个人向来帮亲不帮理,仲玺真人再好都比不上你。”

这种“我觉得你好,那你就是最好。别人不知道你好,是别人没眼光”的小姑娘心态,桓宗以往只会觉得幼稚可笑,但是话从箜篌嘴里说出来,桓宗只觉得可爱。

“傻姑娘,其实我就”

“箜篌姑娘。”门外响起林斛的声音,桓宗确认箜篌衣服已经穿戴整齐,才走到门口打开了房门。门外,林斛带着五名吉祥阁弟子站在院子里,他低头看他们,“何事”

林斛看了看桓宗,又看了看他身后的房间“吉祥阁弟子担心箜篌姑娘身体,所以过来看看。”不过开门的人为什么会是公子,虽然他们修真界不太讲究男女大防这种问题,但是一个几百岁的男人,大早上待在人家小姑娘房间里,是不是有些不妥

红菱发现桓宗进了箜篌房间以后,既觉得是自己想多了,又担心出什么事,所以便带着师姐师妹师弟们找到林前辈,以关心箜篌仙子身体的名义,让林前辈带他们到箜篌仙子房间探望。

看到桓宗衣衫整齐的出来,红菱偷偷松口气。看来是她想多了,箜篌仙子才多大,桓宗真人出身名门,修为高深,什么样的女子没有见过,怎会是那般急色之人

“你们都起了”箜篌从桓宗身后走出,“既然大家都已经准备好了,那我们现在就启程。”

“回去的事情不急,有真人与仙子在,我们又无需担心安危问题。不如再此地休息几日,等仙子身体痊愈以后再走”葛巾想起无苦老人拍在箜篌胸口的那一掌,都忍不住替箜篌感到疼。

“没事,我这不是活蹦乱跳的么”箜篌担心邪修行事毫无章法,早些赶到吉祥阁她会比较安心。

跟在葛巾身后没有出声的红菱偷偷观察桓宗,她发现看起来冰冷无情的桓宗真人,目光大多时候都落在箜篌仙子身上。就连师姐说话的时候,对方都没有多看他们这些吉祥阁弟子一眼。仿佛他们的存在,对他无足轻重,在与不在也没有什么差别。

这是一个天生冷心冷情的男人。

“桓宗。”箜篌伸手撤了桓宗一下袖子,“我们现在走,好不好”

桓宗沉默片刻“好。”

在箜篌面前,他很难说不好。

经历了昨天时,再度踏上飞宫时,箜篌已经没了看风景的兴致。她盘腿坐在地板上,手里捧着没有翻过几页的话本,目光频频往外。

外面,桓宗凭栏而立,林斛站在他身后,递给他一枚刚收到的飞讯符。

飞讯符里的内容很简单,大意就是他送的礼物已经收到了,日后再买这些贵重的东西,不要自掏腰包,可以让宗门资助。

桓宗用神识在飞讯符扫了好几遍,确定里面并没有暗语,或是其他意思。可是箜篌上次寄过去的,不是一袋店主卖不出去的咸鱼

云华门内,新入门的弟子看到门口挂着的牌匾上写着“今日主菜双翼鱼”几个字,以为自己眼花了,或是膳食堂的师叔们写错了字,他们这么多弟子,双翼鱼不仅贵还难买到,怎么可能拿来做主菜

然而当他们端着菜盘出来后,整个人都是恍惚的,竟然真的是双翼鱼,而且还是一大盆双翼鱼。他们开始忍不住怀疑,云华门做不了修真界排名前三的宗派,会不会是因为吃得太奢侈,把宗门吃穷了

就连平时有些挑食的归临看到满满一盘红烧咸鱼干后,也跟着沉默了。他实在不敢相信,双翼鱼会被做成如此丑陋的咸鱼干,更可怕的是,云华门居然把这种好东西摆到膳食堂里,连他们这些新入门的弟子,都能分到这么多。

“我打听到了。”身手矫健的小师妹端着碗回来,“我听一个内门师兄说,这些双翼鱼是外出游历的箜篌师叔让飞剑使者送回来的,箜篌师叔还特意交代,要让所有弟子都尝一尝。”

“箜篌师叔真厉害。”高健演由衷感慨,能遇到这么多双翼鱼,还愿意花大价钱买回来让他们吃,这是何等的深情厚谊

归临想起了初入山门那一日,飞在空中的那个美貌女子。

咽下口中的鱼肉,归临对云华门观感更加复杂了。放眼整个修真界,还有哪个门派会拿这么昂贵的食材,让所有弟子品尝

难道不是应该只给亲传弟子或是表现得更好的弟子,以此刺激其他弟子的上进心

所以整个云华门上上下下都如此懒样不进取,不是没有原因的。

飞宫进入丰城地界以后,降落在城门外。看到熟悉的城门,吉祥阁弟子有些控制不住心底的激动之情,若不是顾忌此处还有箜篌桓宗等人,他们早就跑过去了。

进入城门后,箜篌就看到路上有不少行人与这几名弟子互相打招呼,还有大爷大妈拎着米面鸡鱼找他们算卦。

“葛巾姑娘,我老头子送我的发簪掉了,你能帮我算算丢在哪里了么”

“葛巾姑娘,烦请你帮我算一算走失的牛去了哪”

“葛巾姑娘”

听着此起彼伏的呼喊声,箜篌拉住桓宗的袖子往后猛退几步,对桓宗小声道“人民的战斗力是无穷的,我们躲远点。”

“箜篌”成易看到箜篌与桓宗站在人群外,以为自己眼睛出了问题。

他可爱白嫩,无比乖巧又上进的小师妹,刚才扯了其他男人的袖子

60.结界

听到有熟悉的人叫自己,箜篌回头看到站在街对面的成易,喜出望外“大师兄”

成易负手微笑,穿过人流朝箜篌走去。

“大师兄”确定不是自己眼花,箜篌小跑着奔向成易,伸手扑到成易身上,“大师兄,你怎么在这里”

“近来邪修作乱,师门担心附属门派遭难,便派了我们这些亲传弟子到各个门派驻守。”成易伸手扶住箜篌,假装动怒,“出去历练一段时间,怎么还这般没规矩”

“我这是看到师兄你高兴的嘛,自己人讲什么规矩。”箜篌扯着成易的袖子摇啊摇,“这么久不见,你都不想我。”

成易伸手点箜篌的额头“没良心的小丫头。”他想起箜篌已经晋入心动期,伸手探了探箜篌的脉搏,经脉浑厚有力,看来渡劫的时候很顺利。

眼睁睁看着箜篌朝一个陌生男人跑去,甚至扑到了他的身上,桓宗低头看了眼自己空荡荡的袖子,不久前箜篌还拽过此处。眼见箜篌任由陌生男人查探经脉,还对他又说又笑,桓宗缓缓垂下眼睑,朝两人所在的方向走去。

眼见公子朝箜篌姑娘走去,林斛静静地留在原地。以往的公子,是绝对不会在别人说话的时候,贸然加入别人的交谈。或者说,公子根本不愿意与他人多说一句话。

“箜篌。”桓宗在离箜篌三步远的地方停下,如黑琉璃的眼眸静静看着面前的少女。

正在与成易叙旧的箜篌立刻回头,对上桓宗那双漂亮的眼睛,笑得眉眼弯弯“桓宗,我跟你介绍,这是我的大师兄成易。”对箜篌而言,成易亦兄亦父,是她非常最重要的亲人之一。

桓宗对上成易打量的目光,抬起手行礼,袖摆在空中划出一个优雅的弧度“成易道友好。”

“道友好。”成易听到箜篌称其为桓宗,就猜到了他的身份。这个男人长得很好看,甚至整个云华门都挑不出比他更好看的男弟子。初看,只觉得他是没有修为的普通病弱美公子,但是随着对方靠近,成易可以肯定,这绝不是普通人。

“桓宗是琉光宗的弟子,一路上多亏了他与林斛前辈同行照顾。”箜篌向成易介绍桓宗,“桓宗特别厉害,什么都会,什么都懂。”

听到自己当做女儿养的小师妹夸其他男修有多厉害,成易内心复杂难言。不过想到小师妹能让琉光宗的剑修与她同行,并且处处照顾,成易内心的酸涩复杂中,还带了几分诡异的得意。

不愧是他箜篌师妹,出门在外,就没什么事能够难倒她。

“多谢桓宗道友对小师妹的照顾。”成易拱手道,“小师妹年幼不知事,这一路上,让道友操心了。”

桓宗想,若他是箜篌的师兄或是师长,现在开口向外人道谢的就是他,与箜篌更亲近的也是他。

“成易道友客气,我与箜篌是朋友,互相照顾本是应该,谢来谢去反而生分。”桓宗不轻不重道,“这一路上箜篌助我良多,即便要说谢,也该是我才对。”

“你们都别谢了。”箜篌见师兄与桓宗谢来谢去,伸手拉了一下两人的袖子,“得知吉祥阁没有什么事,我就放心了。跟我们一同赶回来的还有五名吉祥阁的弟子,师兄你带他们一起回去。”

“你呢”成易与五名吉祥阁弟子互相见了礼,转头对箜篌道,“你外出奔波这么久,先去吉祥阁洗漱休息一番,有什么事明日再说。我们师兄妹这么久没见,你就不想跟我说说这一路上的所见所闻”

“我与桓宗贸然打扰,会不会不太好”箜篌转头看桓宗,没有马上答应下来。

“无事,我与林斛就住在附近客栈里,你若是有事,到客栈来寻我们就好。”桓宗从收纳戒里取出一包灵果,“这些是你喜欢吃的灵果,去了吉祥阁也别忘了吃。”

“怎么能让你单独住客栈里。”箜篌不接灵果,“你别闹。”

单独

林斛眉梢动了动,在箜篌姑娘眼里,他与公子是一体,还是他存在感太弱

成易“”

这是什么跟什么他怎么觉得自己像是一个恶家长,要强行拆开两个感情正好的玩伴,两玩伴无奈之下,只好开始分玩具,并且约好下次哪儿见面

“桓宗真人是我们的救命恩人,您若是愿意来鄙派做客,是鄙派的荣幸。请真人赏面让在下与在下的宗门能够招待您。”好不容易从百姓围堵中挤出来的葛巾看着面色苍白的美男子,脑子里已经想象出他独自站在窗前赏月的画面,箜篌姑娘与他感情那么好,怎么能让他们分开

更何况桓宗真人可是琉光宗的亲传弟子,他愿意来他们这种小门小派做客,还是给他们长脸了。

桓宗看箜篌,她正一脸期待地看着他。桓宗转身对葛巾作揖“既如此,便叨扰贵派了。”

“不敢不敢。”葛巾哪敢受桓宗的礼,连忙避开道,“真人请。”

成易微笑道“桓宗道友太过客气了,贵宗与我们云华门是多年的交情,何须讲究这些小规矩。”吉祥阁是云华门的附属门派,其他的大宗门为了避讳,不会在无故的情况下,私下与已经依附宗门的小门派来往,免得被误会为挖墙脚。

据传千年前,有邪修用这种挑拨离间的手段,让昭晗宗与九凤门产生过巨大的矛盾。后来邪修的阴谋拆穿,九凤门与昭晗宗也不再互相针对,但是直到现在,这两大宗门之间的关系都不咸不淡,私下很少有往来。

所以为了避免踏上昭晗宗与九凤门的老路,现在的大宗门都很注意这个问题。

现在修真界排名前十的宗门中,琉光宗威望最高,昭晗宗与九凤门势均力敌,走的都是剑气双修路子。清净寺是佛修门派,没有大事发生时,他们就爱待在自己的山头种菜念经,仿佛种出满园水灵灵的萝卜比修真界的杂事有趣多了,依附在它门下的都是佛修门派。兽王宗、丹霞楼、两仪宗都是传承几千年的老牌宗门,这些年虽然没有太多惊才绝艳的弟子出现,但教出来的弟子各个都拿得出手。剩下的三个宗门里,碧羽门与他们云华门一样,并不单授一种修炼方法,各种弟子都收。月星门最擅长推演,这个宗门的弟子人数最少,也不爱在外面露面,虽然在十大门派中垫底,但是几乎没有哪个门派敢打他们的主意,就连喜欢找事的邪修,都很有默契的避开这个门派。

所有修士都知道,擅长推演的修士,也能够下咒,得罪了这类修士,容易败气运。气运这种看不见摸不着的东西,对修行太重要了。

十大宗门各有各的处事风格,但是在维护修真界和平方面,都付出了不少的精力。各大宗门都知道现在的和平来之不易,所以在很多有可能引起误会的事情上,也都加倍小心。

谁都不想做毁掉和平的罪人。

“仙长、仙子随我来。”葛巾见云华门的仙长与桓宗真人已经谈妥,笑着在前面带路。想让她帮着算卦的百姓,看到她身后的桓宗与成易后,当即不敢再靠近,转头就走。

见势不对,掉头就溜,也算是丰城百姓保命绝招之一了。

“贵城的百姓真热情。”箜篌看了眼后面被百姓们围着的红菱等四人,看得出吉祥阁与当地百姓感情很好,不然这些百姓也不敢与他们如此亲近。

“让仙子见笑了。”葛巾手上拎着大包小包百姓送的瓜果蔬菜,“我们很小就入了阁,师长为了锻炼我们推演能力,常带我们到街上替百姓免费算卦。街上很多百姓,不是看着我们长大,就是我们看着他长大。今日见到我们从外面历练回来,难免热情了些。”

对于修真的人来说,看到刚出生的婴幼儿渐渐长大变老,而他们还是年轻的模样,难免会心生感慨。

箜篌理解地点头,她想到了雍城,雍城的百姓对他们这些云华门的弟子,不也是如此。

与精致讲究的和风斋相比,吉祥阁的建筑就朴实很多,不过阁内的气氛却同样温馨。阁内的弟子见到葛巾,都很高兴,得知箜篌与桓宗的身份后,又恭敬不失热情地引他们去了阁主所在的院子。

身为主宗派来的使者,成易在吉祥阁地位很高,但凡有弟子路过,都会向他恭敬行礼。但不管行礼的弟子修为如何,成易都会认真回礼,跟在他后面的箜篌,也会笑眯眯地跟着一起回礼,并没有因为他们是主宗的亲传弟子,产生半分傲慢之情。

跟在他们后面的林斛看着这一幕,觉得自己似乎有些理解,为何加入云华门后的附属门派,几乎没有半句对云华门不好的话传出。要知道,即使是威望最高的琉光宗,也会有附属门派弟子抱怨他们主宗的规矩太严苛。

进了主殿,林斛等人见到了吉祥阁的阁主。

阁主是个微胖的老者,笑起来时一团和气,就像是街头巷尾最常见的热心大爷。若不是他身上带着元婴老祖才能有的灵压,恐怕谁也看不出他是一位阁主。

看到他们进来,阁主热情地招呼他们坐下,还让弟子端来了大盘的瓜果点心。看着桌上硕大的盘子,还有盘子里几乎快要溢出来的瓜果,箜篌赶紧把边缘处的灵果取下来,免得它们滚到桌子下面去。吉祥阁待客的心意太实诚了,这么多灵果,他们哪里能吃完

“这种果子甜中带着些奶香,箜篌仙子尝尝可还喜欢”阁主望向箜篌的眼神十分慈祥,就像是老爷爷看到了可爱的孙女,想把所有好吃的东西都给她。

箜篌也不客气,拿着灵果啃了一口,对阁主点头赞道“很好吃,多谢阁主。”

“这种灵果是我们丰城的特产,其他地方就算能够栽种出来,味道也不正宗。”阁主给箜篌讲解这种灵果对栽种环境有多挑剔,又说外面有很多假冒伪劣产品,只是外形像,实际并没有真正灵果的功效。

眼见阁主马上就要给箜篌仙子讲解如何移种灵果苗,葛巾有些坐不住,开口道“阁主,箜篌仙子与桓宗真人一路上为了护我们周全,舟车劳顿,我们先安排他们休息吧。”

“对,葛巾说得对。”阁主站起身,“箜篌仙子你也累了,先去休息,明日我再跟你细说。”

葛巾“”

她没有想到师父竟然揪着一个小姑娘讲什么种树,这哪是年轻姑娘感兴趣的事扭头去看箜篌,对方脸上不仅没有不耐,反而连连点头道“好呀,好呀。”

葛巾“”

现在的年轻小姑娘,她也是看不懂了。

凌忧界以东面为尊,所以箜篌、桓宗住的院子与成易相邻,都在东边。桓宗想像往日一样送箜篌回房间,转头却看到成易已经领着箜篌进了她的院子。他脚下一顿,立在原地看着箜篌的背影,没有追上去。

“桓宗。”跨进院门的箜篌回头,对上桓宗的视线,“不要忘了吃固元丹。”

“好。”桓宗眉眼舒展开,眼中蕴满了温柔。

成易的眼神落到桓宗身上,然而本该反应很灵敏的剑修却没有注意到他的视线。

“大师兄。”箜篌伸出手指戳成易手臂,“走啦。”

“琉光宗近来往宗门连送了两次厚礼,说是为了感谢你对他宗门弟子的照顾。”成易推开房门,检查了一遍房屋,在床上替箜篌多铺了两层被子,把屋里的香换成了箜篌常用的凝神香,“我观这位桓宗真人身体好像不太好”

“嗯。”箜篌没有说桓宗身体究竟出了什么问题,只是道,“不过他并没有麻烦过我什么,倒是我常常受他与林前辈照顾。”

成易叹息“很喜欢这个桓宗”

“喜欢呀。”箜篌点头,见成易好像不太高兴,眼珠一转抱住成易手臂摇来摇去,“不过我最喜欢的还是师兄,真的。”

“不是最喜欢师父跟你二师兄”成易挑眉看她,原本他以为箜篌对桓宗有男女之情,听到她这么回答,他就知道是自己多想了。箜篌才多大,又被他们养得天真活泼,哪会这么早就懂得男女之情

“他们又不在这里,哄你开心最重要。”箜篌吃吃的笑,松开成易的手臂,从收纳戒里取出一枚不太好看的男用扳指,“这是我炼制出来的法器,虽然没太大用处”

“很好看。”成易把扳指戴在了大拇指上,“没想到你出来这一段时间,连炼器都已经学会了。”

“是桓宗教我的,刚开始那两天,我用普通的真火炼制,就炼出一个灰扑扑的铁环。后来桓宗拿精火给我练手,我就把这个扳指炼制出来了,这可是我第一件成品。”看着黯淡的扳指戴在师兄干净修长的手指上,箜篌有些不好意思,“好像是丑了些。”

“胡说,我们家箜篌炼制出来的东西,怎么会丑。”成易笑了,“我当初学炼器,花了足足三个月,才炼制出一件半成品,你比师兄出息多了。”

“你又哄我。”箜篌哼了哼,“我学不好掐算的时候,你说你也学了好久都算不好,结果灵慧师姐告诉我,你只花了一个月就学得很好了。”

成易失笑,他这次并未哄骗箜篌,当年他学炼器,确实是花了好几个月时间。像箜篌这种仅仅学习几天时间,就能炼制出法器的修士,实在太少了。幸好裴怀师叔还不知道这件事,不然他肯定会生出把箜篌抢到午阳峰的心思。

不过箜篌说,那个桓宗真人拿精火给她练习炼器精火难得,很多炼器师在炼制普通法器时,根本舍不得用精火,更别提拿来练手,看得出这一路上,桓宗真的很照顾师妹了。

“你先休息,明天早上我再来叫你用饭。”成易调好香炉盖子,“想吃什么,我给你做。”

“师兄亲手做的都好吃。”箜篌至今还记得,当年刚到云华山时,师兄担心她刚来山上,不习惯去膳食堂与其他弟子一起用饭,又觉得吃辟谷丹对她不好,每天都会在栖月峰亲手给她做饭,直到她与宗门里的师姐师兄们都熟悉以后,师兄才渐渐不做了。但即便如此,她也能常常吃到师兄做的饭菜。

“嘴巴这么甜,幸好你不是男儿郎,不然多少女子被你这张嘴哄骗去。”成易失笑,“休息吧。”

“你怎么就不担心好儿郎都被我这张嘴哄骗”箜篌打个哈欠,“那我去睡了,明天早上一定要叫我。”

“好。”成易把她摁到床上,替她盖上被子,“有什么事可以叫我,我就住在你隔壁。”

“嗯。”箜篌安心的闭上眼,她使用灵力过度,现在还没完全缓过劲来,确实需要好好休息。

见箜篌闭眼就睡着,成易替她放下纱帐,走到门口时又不放心,怕邪修半夜突袭,于是又在屋子外面加了好几道结界。

自己亲手养大的孩子,即使已经长大成人,在他的眼里还是当年那个小姑娘,总觉得要把一切都安排妥当,才能让他放心。

深夜,林斛站在院子里,看着窗户上的倒影,走到窗边小声道“公子,夜已深,你该睡了。”

门被打开,穿戴得整整齐齐的桓宗走出来“你为何还没睡”

“我见你屋子里的灯还两着,就来看看。”林斛见桓宗望着隔壁院子方向,“公子是在担心箜篌姑娘”

桓宗没有说话,这段日子箜篌跟他住一个院子,虽然两人没有在一个屋子里,但是桓宗觉得,有箜篌住在旁边的屋子里,仿佛他住的房间也染上了几分鲜活气。

“成易是箜篌姑娘的大师兄,听说自从箜篌姑娘加入云华门后,这个大师兄就待她极好。箜篌姑娘小时候的头发是他输的,衣裙也是他买的,就连很多修炼术法也是他亲手教的。箜篌姑娘与他在一起,是不会受委屈的。”林斛道,“你放心去休息吧。”

“林斛。”桓宗忽然转头看他,“我若带箜篌去琉光宗,收她为我的关门入室大弟子,她会愿意吗”

林斛“”

风吹动树梢,发出簌簌的声响。

“公子,这种事先不提箜篌姑娘会不会同意。若你真的这么做了,我们琉光宗与云华门恐怕会打起来。”林斛见桓宗不像是在说笑,“夺徒之恨,不共戴天。”

桓宗再度沉默下来。

“箜篌姑娘的性格,也不适合待在琉光宗。”林斛观察着桓宗的神色,“每日天不亮就需起床练习挥剑,轻口欲重修行,喜怒不能形于色,箜篌姑娘是个爱笑爱玩的性子,让她去琉光宗,岂不是委屈她”

“你说得对。”桓宗垂下眼睑,“琉光宗不适合她。”

月色下,桓宗的脸看起来有些清冷,林斛想要多说几句,可是看着桓宗没有丝毫情绪的脸,他沉默了。

即便公子再喜欢箜篌姑娘,他们也有分别的一日。修真无岁月,有时候闭一次关就是几十年上百年,待两人再相见时,人还是那个人,然而心境或许早已经不同。

剑修们冷心冷情,并不是他们生来没有感情,而是感情异变,普通人寿短,生死与时间都是对感情的消磨。心境对剑修的影响太大,若是因为外物毁了道行,一生修为就没了。

很多剑修为了保持对剑道的纯粹之心,变得越来越冷漠,成了高山上的积雪,海底的深渊,终年没有感情的起伏。这种做法对或是错,没有人能够说明白。

几千年前,甚至还有剑修杀父杀母杀妻杀子证道,幸而大道不成,才没让更多的剑修效仿。

公子可知道,他对箜篌姑娘的态度,早已经超过了往日对待他人的态度

“你去睡吧。”桓宗抬了抬手,“我在这里坐一会。”

“公子。”林斛欲言又止,半晌后道,“箜篌姑娘早晚会回云华门的。”

桓宗转头看他,眼瞳在夜色下黑得不见底“我知道。”

林斛朝他行了一礼,转身回了自己的屋子。

桓宗抬头望天,乌云靠近弯月,试图遮住它的光彩。他朝空中一挥,乌云散去,月辉洒满整座吉祥阁。他脚尖一点,站在围墙之上,望着箜篌房屋的方向。

房间外,被下了好几道结界,似乎在拒绝任何人的靠近。

主院,阁主关上窗户,摇头叹息“现在的小年轻,一个比一个奇怪。”好好的一个剑修,大半夜不睡觉,穿着白色锦衣站在墙头吹冷风,这是什么癖好

就像他那几个不成器的徒弟,天地大道算不出什么,每天穿什么衣服,吃什么饭,反而要算上几卦,都是古古怪怪的毛病。

第二天早上,箜篌听到门外的敲门声,以为是大师兄叫她起床,睡眼惺忪的打开门,站在门外的人是桓宗,他手里还端着一碗灵气四溢的灵果,灵果红红绿绿的煞是好看。

“桓宗真人”成易端着盛满早餐的托盘走进院子,在箜篌门口来来去去看了好几眼,桓宗真人怎么能靠近师妹的屋子

他立下的结界呢

61.告密

内心虽然充满了疑惑,但是在外人面前,成易还是维持着云华门栖月峰大弟子的稳重气质,虽然云华门在外面的名声,与稳重已经没有太大干系。

“桓宗道友,这么早就起了”成易走到箜篌面前,把托盘放到她怀中,“喏,你想吃的早餐。”

“谢谢大师兄。”箜篌端着托盘朝成易笑了笑,桓宗把递出去的灵果收回来,被箜篌一把抓住了碗,“我还没吃呢。”

“我帮你拿进去。”桓宗看了眼她手里的托盘,“小心别把早饭弄倒了。”

“饭食我准备了两份,桓宗道友与箜篌一起用。”成易看着桓宗碗里那些珍稀灵果,不想让琉光宗弟子觉得他们云华门连一顿早饭都舍不得请。

只可惜他本来准备跟箜篌一起用早饭的,只能把这个机会让给桓宗了。

“多谢道友,那在下便恭敬不如从命。”桓宗连委婉的拒绝都没有,直接答应了下来。

“不客气。”成易维持着微笑,内心毫无波动。

“大师兄,你也一起啊。”箜篌道,“这里有点心灵果还有你做的早餐,我们三个人吃绰绰有余。”箜篌转身把门大打开,让桓宗与成易进门,“你们不要站在门口,不知道的还以为我门口有花儿呢。”

门口是没有花,但原本是有结界的。成易走到桌边坐下,揭开托盘上的盖子,里面摆着一罐肉粥,一笼蒸饺,几道小菜。

把粥分成三份用碗装好,成易问箜篌“昨夜睡得可好”

箜篌点头,端起肉粥喝了口。

成易与桓宗的视线对上,桓宗对成易点了点头,成易对桓宗礼貌微笑,两个陌生的男人面对面坐着,寂静的气氛中带着几分尴尬。

“箜篌,方才我看到你屋子外面有结界,就顺手撤去了。抱歉,我这么做可能有些失礼。”桓宗对箜篌歉然道,“我忘了这里不是我们平时住的时候。”

“结界”箜篌用帕子擦了擦嘴角,扭头问成易,“师兄,是你立的”

“这里毕竟不是云华山上,所以我就在门外立了几个防御结界。”成易之前就猜测结界是被桓宗毁去的,但又觉得琉光宗的弟子做不出这种事,没想到对方真干得出。

“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人不可无。就算这里是我们的附属门派,多保持几分警惕是没有错的。”成易想了想,又补充道,“你若是不喜欢,今晚我就不立结界了。”

“还是师兄想得周到。”箜篌连忙道,“没有不喜欢。”

三人用完饭,成易见桓宗坐着不离开,想着自己说的话也不算什么宗门机密,便直接开口道“近来修真界不够太平,你在修行方面也有所突破,不如等此事了了,与我一起回云华山”

箜篌啃灵果的动作微微一顿,她抬头看向桓宗,桓宗垂眼睑没有表情。

“你出门以后,师父与几位师叔都很想你,就连青元师叔都像我问了几句你什么时候回去。”成易原本也不想这么早就把箜篌叫回去,但是近来修真界不太平,他无法放心。

“师兄,我知道你是为了我好,但我现在暂时还不想回去。”箜篌放下灵果,“还请师兄转告诸位长辈,让他们不要为我担心。”

成易担忧地看着箜篌,师妹该不是看多了话本,产生了拯救修真界的念头,准备与邪修们一决雌雄,所以才不愿意回去想到那些乱七八糟的话本内容,成易既觉得师妹不会如此幼稚,又担心她真的受到了话本影响。

在不危害宗门的前提下,云华门的长辈并不爱做为难后辈的事。听到箜篌拒绝,成易心中虽然还有疑惑与担忧,却没有强行要她回去,只是叹气道“你若是现在不想回去也没关系,只是在外面千万要注意安全。遇到坏人先不要冲动,一定分辨他还有没有帮手,能不能打得过他们才出手。”

“师兄你放心,我知道的。”

“外出游历手册看完了没有”

箜篌继续点头“全都记住了,一条都不会忘。”

“记住了没用,还要活学活用。”成易把收纳戒里的符篆法器等物拿了出来,“这些是我出门前长老与峰主们交给我的,他们跟我说,若是在丰城遇到你,就转交给你。”

“这么多”箜篌一边把桌上的东西往自己收纳戒里扫,一边问诸位师叔师伯的近况。

“他们都很好,就是青元师叔与师父还是老闹口角,我出门前他们比划了一场,毁了五行堂几样法器。珩彦师伯动怒,罚了师叔与师父几十年的月俸。”成易知道自家师父有多穷困,财运有多差。之前因为周兴在雍城闹事,周仓为了弟弟,赔了云华门很多东西。师父也趁此机会,把欠账还了大半。好不容易手里不再拮据,他就又惹出事来,这分明就是天生不带财的命。

“师父与青元师叔闹了这么多年,还没消停”箜篌嘀咕了两句,想起桓宗还在,为了给宗门长辈留几分颜面,没有再继续说下去。

成易干咳一声,看师妹在桓宗跟前随意的模样,可见两人交情确实不错。他扭头去看桓宗,对方果然神情如常,仿佛什么也没听见。事实上,从他见到桓宗以后,就没见过他变脸色。

“我已经与阁主在吉祥阁内部排查了一遍,暂时还未发现被邪修渗透的疑点。师妹赶来这边,也是想让吉祥阁查一查这个事”成易知道箜篌的性格,不会没事找事,但也不会眼睁睁看着坏事发生不去管。

“嗯。”箜篌点头,“这一路上,我遇到好几个用心险恶的邪修。他们大多修为普通,最喜欢做的事情就是挑拨修士之间的关系。”

“想要高楼倒塌,便要让它从内部开始烂起,邪修界野心甚大。”成易见师妹神情凝重,笑着劝道,“你也不用太过焦虑,有琉光宗、昭晗宗、九凤门这些大宗派在,我们修真界不会有事的。”

委婉地在桓宗面前拍了一下琉光宗的马屁,成易道“我等下要陪阁主去加固吉祥阁的防御法阵,你若是无聊便在丰城里面四处转一转。我们师兄妹多日未见,你在丰城多留几日再走,可好”

“好。”拒绝成易回宗门的提议,箜篌已有所愧疚,现在成易让她在丰城多待几日,她哪里还舍得拒绝。

知道成易确实有事要做,箜篌便带着桓宗逛丰城。

丰城地界算不上大,但是整座城被管理得井井有条,百姓安居乐业,从外地来的修士,也都遵守丰城的规矩,并没有做出过火的事情。最大的问题就是街上总有鹤发童颜的老人自称“铁口神算”,拉着路人相面算卦。

“公子姑娘请留步。”一个身穿青衫,手持算命幡的干瘦老头叫住箜篌与桓宗,“二位不是丰城本地人吧”

“你怎么知道”箜篌似笑非笑的看了眼算命幡上“胡半仙”三个字,对这个假算命先生勇气报以很高的评价。

“我是丰城有名的铁口神算,城里的人虽然不能认周全,但是像二位这般出众的人,若是见过一面就绝对不会忘记。”胡半仙道,“但我今天还是第一次见二位,说明两个定不是本地人。”

“我还以为你是算出来的。”箜篌见胡半仙时不时捋胡子,忍不住多看了几眼那下巴上的山羊须。

“小老儿能力有限,并不能看姑娘一眼,就算尽你的前尘未来。”胡半仙严肃道,“若真有人这么说,只有少部分是真正的高手,而大部分都是骗子。”

“那你算命需要什么”箜篌问。

胡半仙认真的看了他们很久,忽然摇头“二位的命我算不了。”

“为何”箜篌追问。

“孤龙哀鸣,独凤泣血,龙凤呈祥,二位命格太尊贵,老朽算不了。”胡半仙满脸震惊,对箜篌与桓宗的好命格是夸了又夸,实际算出来的东西却没多少。

这位“胡半仙”吹得实在太过,箜篌听得脸都发红了,塞给他一把玉币,拉着桓宗的袖摆就走。这哪里是算命,分明就是变着花样拍马屁。

路过一家书斋,箜篌走进店“老板,近来可有妙笔客的新书”

“妙笔客,谁啊”书斋老板仔细回想着近几年卖得比较好的话本,好像没有哪个作者叫妙笔客。

“就是风雨录剑修实录修仙记的作者。”箜篌见老板连妙笔客的名字都没记住,就知道这里肯定没有妙笔客新写的话本。

“你说他啊。”听到这些话本名字,书斋老板就知道是哪位作者了,他从角落书架上取出一册书,“这是送到这边的最后一册,没有其他新的了。”

箜篌接过来一看,这套书她在离开雍城的时候,就已经买了“这套书后面,就没有出新的了”

“没有了。”书斋老板摇头,“这几个月一直没有新书送过来,怕是不再写了。”每年花钱送书到他们这些书斋里寄卖,怕是已经知道自己的书并不受欢迎,所以放弃了。

“我知道了,多谢老板。”箜篌把话本还给书斋老板,早就习惯了到书斋买妙笔客新出的话本,现在得知他有可能已经不再写了,她心里很是失落。

走出书斋,箜篌踢了踢脚边的石子儿“桓宗,妙笔客该不会真的不写了”

桓宗看着被箜篌踢得翻了个面的石头,沉默着。

“也许他近来有事耽搁,暂时不能写书。”箜篌不敢想另外一种可能,比如说妙笔客是个普通人,现在已经垂垂老矣,手颤眼花不能再提笔写字,或是已经

连忙摇头把这种念头从脑海中赶出去,箜篌摸着下巴道“桓宗,你说吉祥阁弟子能够算出妙笔客什么时候出新话本吗”

桓宗“”

“还是让他们帮着算上哪儿能找到妙笔客吧。”箜篌很认真的思考着这个可能性,“这样我也知道,他究竟是谁。”

“不过一个写书人,何须知道他是谁”桓宗道,“若是一个形容丑陋之人,岂不是坏了你们这段缘分。”

“嗯”箜篌问,“此话从何而起”

“他写书,却无人赏识。你喜欢看书,又刚好欣赏他的作品,那便是一段缘分。缘分到如此地步,便是刚刚好,若是强求反生不美。”桓宗看着箜篌,“留有想象的缘分,恰到好处。”

“你说得也有道理。”箜篌点了点头,随后笑道,“看来你真的也很喜欢妙笔客,竟然为他说了这么多话。”平日提起不相干的人,桓宗想来是能只说三个字,就绝对不说四个。

桓宗看着她,再度沉默起来。

两人在丰城逛了一圈,见识了一番丰城的风土人情,回去的路上,看到那个叫胡半仙的铁口神算,正拉着一对外地来的小夫妻,说得头头是道。

“二位当真是龙凤呈祥的面相,夫旺妻,妻旺夫”

看到小夫妻被胡半仙哄得掏出了一枚灵石出来,箜篌小声跟桓宗道,“这个胡半仙除了龙凤呈祥,就没有别的说法了”

对她跟桓宗说是龙凤命,看到其他男女就说龙凤呈祥,龙凤命太不值钱了。

桓宗目光落到那对年轻夫妻身上,大约是胡半仙说的话取悦了他们,男人又给了胡半仙好几枚灵石。

看起来就像是养尊处优富家公子的男人,却很敏锐地注意到了桓宗的眼神,他转过头与桓宗视线对上,面上的表情看起来若有所思。

桓宗对他略点了一下头,收回了目光。

眼见白衣男子与漂亮女子走远,季暄收回目光,对身边的女子道“如敏,有没有觉得方才的男人有些眼熟”

“你是说那位穿着白衣,相貌出众的公子”被唤做如敏的女子朝两人离开的方向望了望。那对男女相貌如此出众,走在人群中就像是最亮眼的反光体,让人很难做到忽略他们,“殿下认识此人”

“或许是我看错了。”男子缓缓摇头,但凡认识他的,又怎么会用那种冷漠的眼神看他。修真界的皇室地位虽不比十大宗门,但由于他们是被天道承认的天龙之子,所以在凌忧界有很独特的地位,就算是各大宗门的宗主,与他们皇族相处时也是客客气气。

“人生百态,形形色色,相貌上有相似之处也不奇怪。若不是他与殿下你的眉宇有几分相似,我也不会注意到他。”如敏把手放到男子掌心,对他温柔一笑。

男人嘛,该哄的时候还是要哄的,尤其是有长得比他好看的人出现时。

这次他们是来请吉祥阁阁主出山算卦的,可不能因为一个容貌好看的男人,闹出矛盾来。

“真的”男人摸了摸自己的眉尾,难怪他总觉得那个男人似曾相识,原来是因为他们长得有些相似。不,应该说,那个男人与太庙里很多祖宗的画像有些许相似之处。

不过他们褚家历代祖宗画像里,没一个有这个男人好看。

此刻某个门派中,因为得知一个惊天大秘密而兴奋不已。

“老祖宗的往事记载中,当真提过云华门有鲛人鳞这件事”坐在主座的男人国字脸,高鼻梁,相貌十分端正公正。

“千真万确,老祖宗的回忆录中也提到过。回忆录中说,云华门开派祖师曾在海边遇到鲛人,后与鲛人成为密友,鲛人便赠了他几片鲛人鳞。”

“我记得去年琉光宗宗主亲自传信到各个宗派,询问药材一事,其中一味药就是鲛人鳞”门主那张正义凛然的脸,在此刻多了几分幸灾乐祸,“若是让金岳知道珩彦手里有鲛人鳞却不愿意换给他,云华门与琉光宗的关系会不会因此变得恶劣”

“门主,这样会不会太过了些”另外一人不安道,“现在邪修不安分,若琉光宗与云华门因此心生嫌隙,让邪修乘虚而入怎么办”

“这”国字脸门主的内心满是犹豫与挣扎。这么好的离间机会,不利用一下,他连打坐都不感兴趣了。做了,怕邪修跑来捣乱。不做,他怕心魔来他心里捣乱。

算了,琉光宗那么厉害,肯定不会让邪修趁虚而入的,他还是去挑拨一下,不然内心是无法平静的。

“来人,把有关云华门如何获得鲛人鳞的记录抄录下来,再安排一个脸生的弟子,去驿站把东西寄到琉光宗,记得去其他地方寄,不能让人看出他的身份。”这个世界上没有敲不断的帮门兄弟情,只有不努力的门主,他一定要让宗门进入十大排名。

十大宗门里,云华门最大的特色就是弟子和睦齐心,与各大门派都保持着友好和谐的宗门友谊,也正是靠着这些,云华门宗才能在修真界一直屹立不倒。

若是失去这些优势,云华门与没牙的老虎无异。

不能怪他只盯着云华门下手,谁让云华门看起来是十个宗门里最好攻破的

两天后,寄托着某个门派跻身十大排名希望的包裹,由飞剑使者送到了金岳手上。金岳以为又是徒弟寄来的土仪特产,但是当他拆开包装得十分精致的锦盒后,发现里面只装了一张纸,纸上抄录着几句话。

“映尘真人与鲛结为好友,映衬赠其修炼法册,鲛以鳞甲回之”

62.误会

映尘真人是云华门的祖师爷,这几句话是想告诉他,云华门有鲛人鳞,但就是不愿意给他们去年他写信到各个宗门求取鲛人鳞,得到的所有回复都是没有。

写信的纸张很普通,凌忧界很多地方都能买到。字体工整得看不出任何个人特色,背后告密之人不敢暴露身份,说明这个人是他们琉光宗还有云华门都认识的,并且还知道他曾经求取鲛人鳞之事。

是十大宗门的人

金岳很快否定这种猜测,现在邪修蠢蠢欲动,十大宗门唯有同心协力,才能让邪修无处下手。就算他们知道云华门有鲛人鳞却不给他,也只会想办法拦着,然后私下去劝说金岳改变主意,绝对不会以这种见不得人的方式告密。

难道是想挑拨离间的邪修

“岂有此理”金岳把信纸往桌上重重一拍,“邪修竟如此猖狂”

在这些邪修眼里,他们琉光宗难道就是如此不讲理的宗门鲛人鳞何其珍贵,云华门愿意拿出来,是他们的幸运,若是不愿,也是人之常情,难道他们还能因为这个记恨上云华门

更何况珩彦道友并不是见死不救之人,早已经偷偷把鲛人鳞送给了他们,甚至没有提任何要求。云华门如此高风亮节,竟还有人在背后如此算计他们,他岂能坐视不理

“来人,传令下去,严查邪修潜藏在各地的踪迹,大力宣传邪修各种挑拨手段,让修士与百姓提高警惕。”信纸在金岳手中化为灰飞,但这并没有让他心情变好。但凡有些血肉的人,都无法对这种事坐视不理。

他本打算闭关冲击修为,看现在这个情况,暂时是不能闭关了。修行可以暂缓,但是邪修此举却绝不能容忍。今日这些邪修可以挑拨他们琉光宗与云华门的关系,明日就能挑拨其他宗门的感情。

邪修果真是一群躲在阴沟里见不得人的老鼠,只会这种下作手段。

松河刚教完内门弟子的剑法,回洞府途中见一名亲传弟子匆匆从主殿出来,以为发生了什么事,便多嘴问了一句“发生了什么事”

“师叔祖。”亲传弟子作揖道,“宗主方才下令,要加大力度宣传邪修的各种不入流手段,让修士与百姓提高警惕,注意人身安全。”

“让大家有警惕心也不错。”松河心中暗暗疑惑,前几日宗主还说小心行事,怎么今日突然改变了主意。实际上他本人也赞同这种做法,什么低调行事,藏着捏着还不如让修士与百姓都了解事情的真相,也好有防备心理。

老百姓安稳日子过得好好的,谁愿意让邪修破坏

有些人瞧不起普通百姓跟资质不好的修士,但是他们却忘了,这部分人才是凌忧界最多的。群众的力量,有时候大得无法想象。

交代了这名弟子几句,松河走进主殿找到金岳,把他刚才在外面遇到弟子一事说了。

金岳也没有瞒他,把云华门赠鲛人鳞以及邪修挑拨两宗门关系的事情告诉了他。

“信呢”松河道,“这事还是提早告诉云华门一声比较好,让他们也有个准备。”

“信被我毁了。”金岳面上的表情一僵,随即很快道,“你放心,此事我会转告给珩彦道友。”

看着面带怒意的金岳,松河想到了很多年前,他与金岳一同拜入琉光宗门下,那时候的宗主还是个喜怒于色的少年郎,遇到不平的事,就恨不得拔剑制止。随着时间的流逝,宗主变得越来越稳重,在他脸上已经很难再看到明显的情绪。今天的他,似乎有了几分当年的模样。

“毁了便毁了吧,只要珩彦门主相信我们的话便足以。”松河道,“刚好我有事要去云华门走一趟,不如这件事就由我亲自来说。”

“这样也好。”金岳点头,疑惑道,“云华门那边有什么事需要你亲自赶过去”

“也不是什么大事。”松河神情如常道,“前些日子约好与忘通道友论道,又岂能说话不算数。”

“那你便去吧。”金岳知道师弟是个言出必行的人,当下也不拦他,“那你早些过去,记得备份厚礼。”

国字脸门主早就派人蹲守着琉光宗的反应,听到琉光宗的松河峰主亲自赶往云华门以后,他就知道自己这个计划奏效了。琉光宗实力强大,剑修又是爱恨分明的性子,云华门哄瞒琉光宗,琉光宗哪能轻易咽下这口气。

“让下面的弟子都警醒些,若是发现可疑的人物,一定不能让他们作恶。”国字脸门主强调道,“打不过就跑,找琉光宗、昭晗宗、九凤门这些门派求救,千万别找云华门,这个宗门的弟子靠不住。”

打击邪修刻不容缓,把云华门拉下十大宗门之列,也是重中之重。

一个都不能放弃。

国字脸门主并不知,松河峰主到雍城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掩饰了自己的身份,在雍城一家酒楼里点了一桌子酒菜,吃得心满意足后才去了云华门,把“邪修告密”事件告诉珩彦,还送上了一大堆厚礼,顺便跟忘通论了半天的道。

忘通与松河的道并没有太多相似之处,忘通的道讲究顺心而为,松河的道是遵循原则,不可放纵。

两人对坐了半天,茶喝了几壶,忘通忍无可忍道“借你的灵石我早就还给你了。”所以你现在坐在我这里不走,究竟是图什么

“忘通兄这话从何而来”松河放下茶杯,“你我多年交情,我怎么会因为这点小事来找你。”

忘通挑眉看他,那坐在这里作甚他们俩的确是认识多年,但松河痴迷于剑道,而他因为手中拮据,大多时候都待在山上,要说交情亲如兄弟,那也谈不上。

“实不相瞒,我是因为修为久无寸进,才找个借口出来走走。”松河喝茶的姿态很优雅,平和的表情,行云流水的动作,很难让人看出他是一名剑修。

“原来如此。”忘通点头,“我早就说你们剑修把自己逼得太紧,修行修心,哪能一味苦修。”

听着忘通的话,松河频频点头,时至午时,他忽然道“贵宗门是在此时用饭”

忘通“”

若不是因为松河是剑修,他几乎要怀疑对方不是来寻找突破修为的方法,而是跑来雍城蹭吃蹭喝的。

松河到云华门的第一天,国字脸没有等到双方闹矛盾的消息。

松河到云华门的第三天,国字脸还是没有等到他们闹矛盾的消息,但是听说琉光宗送了云华门一份厚礼。

松河到云华门的第七天,两个宗门还没有闹矛盾,听说松河与忘通一同出现在湖上垂钓论道,两人还一起去酒楼吃了最新出的炭火铜锅肉。

松河到云华门的第十天,松河与忘通一起吃了卖几枚灵石一份的烤兔肉。

国字脸门主等啊等,等得山花都开了,也没有等到想要的消息。反而是门下的弟子,抓住了几个行事可疑的邪修。

他不相信,他不相信琉光宗与云华门关系有这么好,这一定是琉光宗为了联合云华门抵抗邪修,才勉强咽下这口气。

等邪修的事情处理完了,云华门一定会倒霉,一定会。

“来人。”国字脸门主神情凝重道,“让弟子加大排查邪修的力度,绝对不能让他们阴谋得逞。”

没有什么能够阻挡他把宗门代入十大排名的决心,碍事的邪修也不能

林斛去过很多门派,接触过很多宗门弟子,但是像吉祥门这样的宗门,他还是见得太少。早起穿衣服会算卦,晚上几时入睡算卦,就连吃饭时坐哪个方位,都有人特意算一卦。

不过也因为这个宗门,他终于知道,也有箜篌不擅长的东西。

掐算推演几乎是所有修士都会的手段,只是除了卜师以外,其他修士只是凭借修为高低,算个大概而已。但是像箜篌如此不擅长的,也不多见,偏偏她还对这些感兴趣,天天捧着一套孙阁主送的龟甲算来算去。

更可怕的是,公子与成易道友还十分配合,装作箜篌姑娘算得很准。今天说公子破财之灾,公子就丢块玉佩,明日说成易道友要注意脚下,成易道友就平地“摔”了一下。

好好一个小姑娘,怎么能这么惯着,这是教育小辈的下下策。

“林前辈。”箜篌捧着龟甲走到林斛面前,小声道,“你今日要小心些,龟甲的卦象显示,你今日好像有血光之灾,不过能够平安度过,应该不是什么大问题。”

林斛“”

“箜篌姑娘,你以后不会走卜算一道吧”林斛觉得,这个问题很重要。

“怎么会。”箜篌失笑,“我在卜算一道上没有多少天分,若是由卜算入道,恐怕此生都没有飞升的希望了。”

还好,总算还有自知之明。

林斛出门办事,回来的路上,忽然想起箜篌早上给他算的那一卦,面无表情地走到树边,把手指在树干上蹭了两下,干硬的树皮磨破了指背,渗出了点点血丝。

宠小姑娘的人那么多,多他一个也不算多。

林斛转过头,看到站在吉祥阁门口的公子,他把手背在身后,走到桓宗面前“公子今日没有与箜篌姑娘出门”

“她在跟孙阁主学移栽树木。”桓宗瞥了眼他身后,“快些进去,外面风大。”

林斛“”

公子这是把他当箜篌姑娘一样担心

“别把伤口吹干了。”桓宗神情平静道,“别忘了你今日有血光之灾。”

林斛“”

男人啊男人,为了美色真是什么都做得出来。

“有些树移栽的时候,需要洗根,剪去所有枝丫。比如这几种,都需要洗根。”孙阁主指着园子里的各种树木,园子里灵气很浓郁,很多灵气正是这些树木散发出来的。

箜篌跟孙阁主蹲在一块儿,手上拿着铁锹,裙摆上沾上了泥巴。一老一小蹲在草丛里,打眼看上去,还真有几分果农的模样。

“种花也一样么”箜篌看着孙阁主把一株幼苗移栽到另外一个坑里,用水壶给小树浇了一点点水。

“花跟树差别很大。”孙阁主拍了拍土,站起身道,“它们唯一的共同点是都长在土里。”

箜篌“”

那相同点可太多了。

“来。”孙阁主小声对箜篌道,“我带你去吃一种果子,五百年就只结了两颗,我们一人一颗分了。”

箜篌看了眼四周,确保没有被其他吉祥阁弟子听见“这样会不会不太好”她一个外人,把好东西给吃了,这让吉祥阁弟子怎么想

“我的东西想给谁就给谁,有什么不好的。”孙阁主从收纳戒里掏出一枚如鸽卵大小的果子,放到箜篌手里,“我的那些后辈都没人爱种树,这些果子肯定不想被他们吃。”

不爱种树,所以树上结的果实也不给他们吃

孙阁主还挺任性。

“这颗果子好漂亮。”箜篌看着掌心红艳艳的灵果,这种红十分纯粹,比最美的红宝石都好看,她有些舍不得吃。

“这种果子叫寻云果,被称为长在云端的灵果。我当年进入五百年才打开一次的秘境中,因为行为不不足,不敢往里走,最后干脆就在外面采点草药矿石等物。”提到当年发生的事情,孙阁主就觉得十分好笑,“得到这两枚果子实属意外,大家都急着往秘境里面走,一天后待在外面的就只有我一个人。我坐在地上起卦时,发现秘境上空有朵云飞得特别低,我就飞上去看了看。哪只这根本不是云,而是一颗飘在半空中的树。我在古籍中看过相关记载,有种树在云中生长,千年开花,千年结果,染上尘土便会枯亡,你可知道这种树叫什么名字”

箜篌想到了一种可能,神情有些激动“是不是寻云树”

“你猜得没错,就是寻云树。”孙阁主点头,“这枚果子就是我从那棵树上摘下来的,以你现在的修为,吃下这个还有些勉强,留着你金丹化婴后再用吧。”

“阁主,你那里可有寻云树的枝”箜篌顾不上怎么吃寻云果,反而问起另外一件事来。

“寻云树枝”孙阁主摇头,“寻云树是有灵智的植物,能让我摘它身上的果子已是不易,怎么可能让我折树枝。”

“那秘境在哪儿,可还会打开”

孙阁主也不问箜篌为何对这个如此感兴趣,只是笑着回答道“说来也巧,距离上次秘境打开已经过去了五百年,再过半个月,秘境就会再次打开。”他从袖子里拿出一张地图递给箜篌,“这是寻找秘境的路线图。”

箜篌接过地图看了一眼,地图上的地点标着奎城。

奎城那好像是属于元吉门管辖范围

“多谢阁主,你帮了我一个很大的忙。”箜篌站直身体,对孙阁主行了一个大礼。

孙阁主笑容慈和,摇头道“不必谢我,我这是为了讨好你。”

“讨好我”箜篌愣住。

“你是主宗里最有天分的弟子,我们吉祥阁在附属宗门里并不起眼,现在我讨好了你,就等于讨好了主宗。”孙阁主笑容更加温和,又掏出一张泛黄的羊皮纸递给箜篌,羊皮纸上画着寻云树长什么样子。看着面露欣喜的箜篌,孙阁主抚着洁白的胡子道,“不知我这个讨好方法可还有用”

“有有有。”箜篌笑着应下,“我回去就到师伯面前死命夸贵门派的好。”

两人相似而笑,让整个行贿受贿现场充满了和平欢快的气氛。

“无论如何,都很感谢阁主告诉我这个消息。”箜篌朝阁主抱拳道,“我想起还有些事需要与桓宗道友商议,失陪。”

“请随意。”孙阁主看着箜篌匆匆离去的背影,脸上的笑容不变。

事实上他并没有说谎,他确实在讨好箜篌。不过,并不是因为云华门,而是因为箜篌本身。身为卜师,他看到箜篌的第一眼时,就发现她面相格外奇特。本应是早夭之相,却因一线生机获得新的际遇。从此以后,便是平步青云,气运加身。

气运好的修士,被天地大道厚爱。与之交好的人,也容易受其命格影响,变得越来越好。若是有人与之过不去,自身气运又不足,最终的下场可能不会太好。孙阁主本想再算一算箜篌的命运走向,可惜她命格已改,想要算出来,除非月星门门主望宿亲自出手,不然没人能做到。

以他的修为与能力,能算出箜篌气运加身,已是极限。也不知道是不是他算的方法不对,箜篌姑娘除了气运加身外,竟然还背负着孽障。一个年仅十六岁的小姑娘,不到十岁便入了云华门,手上也没沾什么人命,怎么会身带孽障

难道是父辈造成的

原本他也不想给自己找麻烦,只打算好好招待便是了。可是看着小女娃认真的听他讲怎么种树,甚至还跟他一起蹲在地上挖坑栽树,他就忍不住多说了几句。

年纪大了,对讨喜的后辈,总是忍不住心软,这毛病要改。

“箜篌姑娘”林斛见箜篌出来,正准备提他手上受了伤,她算得真准时,箜篌已经难言机动地对他道,“林前辈,我找到寻云树的线索了。”

林斛愣住,他没有想到这么快就有新的线索“寻云树在哪里”公子的药方中,有一位药是寻云树枝,可是古籍中关于寻云树的记载极少,连一张图都没有留下来。

“在奎城。”箜篌道,“我们要尽快赶去奎城,寻找秘境打开的地方。”

林斛点头“好,我马上去准备东西。”

“等等”桓宗看着林斛大步从自己面前经过,刚准备叫住他,林斛已经闪身走出很远。

“桓宗。”箜篌跑到他面前,把地图与羊皮纸放到他手里,“放好,千万别丢了。”

两张纸很轻,但是桓宗却觉得重逾千斤,为何得到这个,箜篌究竟付出了多少努力

“箜篌”桓宗声音沙哑,“这是孙阁主给你的”

箜篌点头,调侃道“孙阁主说了,这是用来讨好我的。”

“讨好”桓宗还沉浸在感动中没有回过神来。

“嗯,孙阁主说我是主宗的天才,为了吉祥阁的未来,一定要讨好我。”箜篌笑眯眯道,“拿人手短,你以后一定要记得提醒我,让我多夸一夸吉祥阁。”

“好。”桓宗点头,眼如春水,“我以后一定提醒你。”

“那我们什么时候出发”

“不急。”桓宗摇头,“你与成易道友多日未见,在吉祥阁多待几日也无妨,从这里到奎城并不需要多少时间。”

箜篌不放心“可我怕错过秘境打开的时间。”

“不会。”桓宗肯定道,“我闯过很多秘境。”

“对哦。”箜篌恍然,桓宗都靠着闯秘境发家致富了,论过秘境经验,肯定还是他比较厉害。

某宗门内,一名心腹弟子面带狂喜跑进主殿。

“门主,好消息”

“琉光宗与云华门打起来了”国字脸门主激动的站起身问,“没闹出人命吧”他虽然野心勃勃,但还是不想闹出太多人命的。

“不是。”

国字脸门主神情冷漠地坐了回去。

“但是琉光宗给吉祥阁送礼了,而且还是送的大礼。”

国字脸门主精神一振,琉光宗竟然开始挖云华门墙角了有琉光宗出手,云华门还能剩下几个附属门派

啧,还是他们凌忧界第一大宗门呢,做事竟然这么不要脸。

63.曾太奶奶

“大师兄。”箜篌找到成易的时候,成易正在检查吉祥阁新布置的防御法阵,成易虽主修剑道,但是在法阵一道上,也颇有造诣。云华门中间辈的弟子中,除了勿川以外,便是他最有威望。

成易调换了两样法器的位置,放下卷起来的袖子“怎么到这里来了”

箜篌对几个看起来有些眼生的吉祥阁弟子笑了笑,转头向成易开口“大师兄,我有件事想跟你说。”

成易看了她一眼,示意吉祥阁的弟子不要跟过来,带着箜篌到院子里的石桌旁坐下“说吧,是缺灵石花了还是想要法器”

轻轻摇头,箜篌倒了一杯茶双手递到成易手中“都不是。”

“哦”成易抿了一口茶,“那是什么”

“师兄,两天后我想启程去奎城。”箜篌有些小心虚,“吉祥阁这边有你坐阵,我也放心了。”

“跟桓宗一起”成易放下茶杯,脸上的表情不喜不怒,这副模样让箜篌更加心虚了,她垂着脑袋点头。

“听说奎城的桃花饼很好吃,去了那边记得给我寄些回来。”成易笑了笑,“奎城路远,我最不喜出远门,就不与你一道去了。”

“师兄”箜篌偷偷看成易,“你不怪我”

“为何要怪你,你本就是出门游历,难道我还要留你陪我在吉祥阁里待着”成易看着眼前一副乖巧模样的少女,笑容更加温和,“更何况你身边还有林前辈与桓宗道友两位大能,与他们在一起,你也能增加不少见识。”他摸了摸拇指上的扳指,出门一趟,都学会炼气了。再跟林前辈与桓宗道友待一段时间,说不定连法阵、符篆、御兽都学会了。

“我想多陪陪你嘛。”箜篌双手捧脸,朝成易眨着眼睛,“现在提前走,你难道就不会舍不得”

“是舍不得,但让你一直跟在我们身边,只会害了你。”成易笑,“我明白你的心意,不过我们修士不拘于俗礼,更何况整个凌忧界只有这么大,我若是想你了,便来找你。”

“师兄”箜篌放下手,抱住成易的胳膊,对他露出大大的笑脸,“你真好。”

院门外,桓宗站在石阶上看着里面举止亲昵的师兄妹,收回目光转身往外走。

“桓宗真人。”不知从何处走出来的孙阁主朝桓宗拱手道,“真人请留步。”

“请问阁主有何事”桓宗回了一礼。

“并没有什么大事,方才有客来访,我观此人命格与真人有亲缘之相,便多事转告真人一声。”孙阁主道,“若此人是你的后辈,去瞧一瞧也无妨。”

“不知来人姓什么”

“凌忧界皇室太子褚季暄。”孙阁主道,“他请我算褚家的国运。”对于修士而言,皇室是个尊贵的摆设,他们尊重皇室的人,却没有真正把他们放在眼里。国运之事,轻易算不得,褚家人求到他这里,只因他曾经欠了褚家一份人情,但这份人情够不够他出手算卦,还要看这位桓宗真人的态度。

孙阁主是个聪明人,他不仅会算卦,还会算计。

桓宗听出了孙阁主言外之意,他神情平静道“国运由天定,算与不算都在其次。不过褚家人与我确有几分渊源,若是阁主不介意,我想与此人见一面。”

“请往这边走。”孙阁主见桓宗神情淡漠,就知道桓宗对这位有可能是亲人后辈的皇族王子,并没有多少亲近之情。

褚季暄在皇族中的身份有些许特别,因为他的生母是一名修士,他身上也有修行的灵根。褚家世代受龙气庇佑,掌管凌忧界百姓几百年,身份无比尊贵,却仿佛得到诅咒一般,几乎所有子孙后辈都没有修行的灵根,偶有灵根者,也是天资愚钝,很难在修行之路上走得更远。

自从他被检测出有三灵根资质后,父皇欣喜异常,还说褚家祖上也曾出过一名天资非常出众的修士,只是不知道当年出了什么问题,关于这位老祖宗的记载十分简略,甚至连他的名字都没有留下,只记载了他在皇子中的排名。

他有心拜入宗门之下,可是大宗门不收他,小宗门不敢收她,这些年他只能跟着一位请进宫里的散修修行,现在堪堪炼气五阶的修为。

在垫子上跪坐了一会儿,他听到门外传来脚步声,放下手中的茶盏,整理了一下衣袍,转身正对门口。

雕花木门打开,走在最前面的不是孙阁主,而是一位风采出众的白衣男人。几日前,他曾在街上看到过此人,没想到今日竟会在此处再相见。

“见过两位前辈。”

“你非修士,无须以辈分相称,称我一声真人便好。”桓宗走到客位坐下,转头看了眼跟在身后的孙阁主,孙阁主乖乖在主位坐下,微笑着沉默。

褚季暄被对方冷冰冰的态度唬住,老老实实行礼道“是,真人。”

上次是他看错了,这位真人一点都不像他么老褚家的先祖,褚家历代先祖,没人能养出这种气势。

“听闻你想算褚家未来的国运”桓宗神情严肃,眉峰都染上了几分严厉,“国之气运,牵涉万民,岂是说算就算”

“真、真人说得是。”褚季暄膝盖有些发软,在这位容貌俊美的真人面前,他觉得自己的样子就像是被爷爷教训的孙子,还是胆子很小的孙子。

“这位桓宗真人是琉光宗的高人。”孙阁主在旁边笑眯眯地补充一句。

闻言,褚季暄膝盖更软了,若是这位高人愿意带他去琉光宗修行,别说当孙子,就算当曾孙子他也愿意。他来吉祥阁,虽是打着算国运的旗号,实际上是想拜入一个修行宗门。

如意是他的夫人,现已被收为水月门弟子,若他不潜心修行,就算如意不嫌弃他,他也会因为寿元的问题,不能长久陪伴她。

“季暄斗胆,拜问真人,在下可入贵宗门否”褚季暄面色苍白,双臂颤抖,但还是朝桓宗深深拜了下去。他不是傻子,又怎会看不出,这里说算更有分量的人,是这位琉光宗桓宗真人,而不是孙阁主。

“资质不足,未到筑基期却已失元阳。”桓宗语气淡淡,“殿下不符合我宗收徒标准。”

褚季暄“”

这个拒绝真直接,他心口有些疼。

“我观殿下身上已有修为,何不在宫中修行”孙阁主捻着胡须道,“你若是拜入宗门之下,便要抛却一切身份,按照宗门规矩行事,岂不是委屈了你”

“若能拜入宗门,把这些虚名通通抛却又何妨”褚季暄叩拜道,“请真人与阁主相信在下的赤诚之心。”

孙阁主叹气“非是我不愿意帮你,只是我吉祥阁只收擅长卜卦的弟子,殿下的天资,似乎并不适合卜卦一道。殿下若是不怨我问得冒昧,可愿告诉我,你最擅长什么”

褚季暄“”

他小时候当做皇朝继承人培养,后来父皇发现他有灵根后,便请了散修到宫里教他修行。这些年还试图给十大宗门送礼,希望他们能收下他,只可惜十大宗门刚正不阿,拒绝一切行贿行为,他至今也没拜入哪个宗门。桓宗真人可能是他见过的修士中,地位最高的一位了。

桓宗挑剔地看着褚季暄,资质极差,心性也不出众,并且已经尝了女色。特长没有,二十好几的人了,修为还在炼气期,褚家的后人真是一代不如一代,见了不如不见。

孙阁主见褚季暄竟然答不出擅长什么,干咳一声“殿下再想想,当真没有什么感兴趣的”

褚季暄不知想到了什么,面红耳赤的偷偷看桓宗,桓宗挑眉,语气冷如霜雪“说。”

“我、我想做菜。”褚季暄很小的时候,曾在御膳房偷看御厨做菜,那如光电般的刀法,拎起锅子翻滚的利落,让他对厨艺产生了浓浓的兴趣。

只可惜他身为皇室子弟,别说让他下厨,他仅仅是靠近厨房,便能引起下人们的惊呼尖叫。这么多年,他也只敢在与如意外出时,偷偷做几道小菜给如意吃。

“真是”孙阁主察觉到桓宗在看自己,舌尖的话转来转去,变成“真是有意思的爱好。”

整个修真界,以厨入道的修士凤毛麟角,唯一收厨师修士的宗门,只有五味庄。不过他们吉祥阁跟五味庄没什么交情,他相帮也无能为力。

事实上桓宗真人倒是能帮这个忙,五味庄的庄主白案真人与和风斋有交情,和风斋又是琉光宗的附属门派,桓宗真人是琉光宗亲传弟子,他若是开口相助,褚殿下拜入五味庄应该不是什么难事。

然而最大的问题是,桓宗真人实在不像是愿意帮忙的样子。

想到他欠褚皇室的人情,孙阁主有心帮褚季暄说几句好话,桓宗真人已经起身朝院子外走去。

孙阁主愣住,这是不想再说的意思

“桓宗”从大师兄院子出来,箜篌本想找孙阁主再问问有关寻云树的事,但是听守在院子外的弟子说孙阁主在待客,她就准备离开,哪知道桓宗从里面走了出来。

孙阁主招待的客人就是桓宗

“站在外面做什么”桓宗抬手,“来。”

“我去合适么”箜篌觉得自己好像不该去打扰。

“没事,是我祖籍上的一位小辈,按规矩他要唤你一声老师叔祖。”桓宗带着箜篌往里走,“这孩子没天资,心性又一般,胜在品性还算纯良,又喜欢厨道,我打算推荐他去五味庄修行,希望白案真人能给我几分薄面。”

“五味庄是个好去处啊。”听到桓宗家这位小后辈竟然喜欢厨道,箜篌没看到人,就已经对他有了几分好感,“民以食为天,以厨入道很好,这位后辈一定很有前途。”

桓宗“”

“不过还是别让他称我为老师叔祖了,这样听起来太老,我怕这种称呼会影响我对他的好感。”箜篌半开玩笑半认真道,“桓宗你也不必太过认真,你又不是比他高十个八个辈分,称谓前面加个老字太难听了。”

桓宗“”

自从桓宗出去以后,褚季暄就坐立不安,碍于有孙阁主在场,他才勉强维持着皇室子弟应有的优雅。等外面再度响起脚步声,他偷偷往门外看了一眼,见桓宗真人竟然又走了回来,他偷偷松了口气。

真人身后这位姑娘,不正是前几日跟他走在一起的女子

“仙子,请上座。”孙阁主起身给箜篌行礼。

“阁主请不必多礼。”箜篌回礼,看了眼跪坐在下首的褚季暄,眉眼间依稀能看出几分桓宗的影子,只是不论气势还是容貌,都及不上桓宗。

见孙阁主都要向这位后进门的年轻姑娘行礼,褚季暄连忙站起身,朝箜篌拱手。

“不用不用,快些坐下。”箜篌掏出两瓶丹药塞给褚季暄,“没什么好东西可以送给你,这两瓶聚灵丸拿去,不要嫌弃。”

能够聚灵汇气的聚灵丸,大都是宗门内部弟子才有的好东西,褚季暄怎么会嫌弃。只是为何这些仙子开口就送东西,这是修真界流行的新规矩么还是说

他的身与心都是属于如意的,绝对不能为了两瓶聚灵丸折腰。

“此物太过贵重,在下不敢收,请仙子收回此物。”褚季暄躬身双手把聚灵丸递还到箜篌面前。

“箜篌仙子是云华门栖月峰峰主关门弟子。”孙阁主见褚季暄如此慎重,“既然是仙子给你的,你便好好收着。”

褚季暄看了看孙阁主,又见箜篌仙子神情澄澈,并没有其他用意,才行大礼道“多谢仙子。”

“无须客气。”箜篌走到桓宗身边坐下,“我听桓宗说,你想以厨入道”

褚季暄心中厨道在主流修士看来,肯定是十分不入流的,可是面对箜篌问询的目光,他还是咬牙点了点头。

“你五指长而有力,入厨道挺合适。”箜篌想了想,“桓宗,我们赶往奎城时,要经过五味庄,不如我们明日就出发,送他去五味庄后再去奎城”

“怎、怎好麻烦仙子”褚季暄既激动又感动,没想到十大宗门的仙子竟然如此善良。不仅没有瞧不起他想以厨入道,还打算送他去宗门。

“无事,顺路而已。”箜篌道,“你也算得上是我的后辈,一件小事谈不上麻烦。”

后、后辈

褚季暄灵光一闪,难道说他祖上的记载有误,也许当年成为修士的先祖不是皇子,而是公主他再看箜篌,眉如柳丝眼如星,漂亮得如同十多岁的少女。祖录上说,先祖被修士带走的时候,还不满十岁。若是先祖修为高深,现在看起来很年轻也不奇怪。

想明白这点以后,褚季暄看箜篌的眼神,就变得亲近起来。

就算看起来再年轻,那也是他的太太太太太太奶奶,可以简称曾太奶奶。

“桓宗,你觉得如何”箜篌问桓宗。

“依你所言。”桓宗点了点头,对褚季暄严肃道,“你若能拜入五味庄门下,要记住潜心修行,抛却皇子身份,尊师重道,可记住了。”

箜篌惊讶地看着桓宗,抛却皇子身份桓宗的后辈是皇子,难道他也是皇族出身

“多谢真人教诲,记住了。”褚季暄心里有些疑惑,这位真人与他曾太奶奶是什么关系,为何以长辈的姿态训诫他难道

他目光在两人身上扫了一遍,眼底露出几分恍然。

修士结为道侣并不奇怪,这位桓宗真人性格虽有些冷漠,不过相貌出众,又出身名门,勉强也配得上他曾太奶奶。

“桓宗说得对。”箜篌见褚季暄在她与桓宗身上看来看去,以为他被桓宗严肃的语气吓住了,“加入宗门后,以往的身份地位都是云烟,若是你不能放下,便无法走上修行之道。”

“是,晚辈一定牢记,请曾太奶奶放心。”褚季暄对箜篌行了一个晚辈大礼。

曾太奶奶是什么奇怪的称呼,比老师叔祖还要难听。箜篌眉梢抖了抖,但是见褚季暄乖巧恭敬的模样,又把话咽了下去。

算了,看在桓宗的面子上,不与他一般计较。

褚季暄回到院子后,便对妻子如意说了他遇到祖上长辈的喜事“曾太奶奶要亲自送我去五味庄拜见庄主,如意,我能伴你一起修行了。”

“祖录上不是说,踏上修行之路的是五皇子么”如意陪褚季暄高兴了一场,两人都躺到床上以后,如意才想起这件事,怎么皇子变公主了

“这份祖录是几十年前重新抄录的,有关三百多年前的事,抄录编撰时有所疏漏也不奇怪。”褚季暄道,“曾太奶奶名叫箜篌,而且还是云华门的高徒。”

“箜篌”如意若有所思,这个名字她好像在哪儿听过。见褚季暄脸上笑意不歇,她道“明日一早我就要赶去水月门,幸好有箜篌仙子助你,不然我宁可不拜入水月门下,也不想留你单独一人。”

“说什么傻话”

临近分别,这对小夫妻有说不完的话,恨不能这个夜长一些,再长一些。

箜篌睡得不太好,晚上梦见一个毛发旺盛的大汉追着她叫奶奶,气得她在梦里把这个大汉狠狠揍了一顿。她堂堂十六岁美少女,凭什么要被人叫奶奶。

气得从床上醒来,箜篌特意给自己换上了色调鲜嫩的裙衫,照了好一会儿镜子,才觉得心气儿顺了下来。出了院子,她就看到蹲在院门外的褚季暄。

“给曾太奶奶请安。”褚季暄见到箜篌出来,上前给她行了一礼,“曾太奶奶好。”

箜篌“”

她默默拍了拍胸口,让自己那颗隐隐作痛的心平静下来“我带你去找桓宗。”再被他这么喊下去,她真要未老先衰了。带着褚季暄来到桓宗院门外,箜篌指了指门内,“你自己进去便是,我去向我师兄辞行。”

“是,曾太奶奶慢走。”褚季暄乖巧地点头。

然而此刻箜篌觉得,这个年轻人虽然长得与桓宗有半分相似,但绝对没有桓宗半分讨喜。

箜篌刚一离开,褚季暄身后的院门就打开了。桓宗瞥了他一眼“站在外面作甚,进来。”

“是。”一对上桓宗真人的目光,褚季暄就忍不住膝盖发软,乖乖听话。

“从开始修行到现在,有多少年了”桓宗见季暄低头耷脑的模样,眉头微皱。

“晚辈七岁便开始修行,现已修行十五年。”褚季暄老实回答,“教我修行的太傅是一名金丹期散修。”太傅说,他只花了十五年时间就已是炼气五阶修为,这样的天资放眼整个修真界,也非常不错了。若是他当初能入宗门修行,说不定已是炼气八阶的修为。

“花了十五年时间,修为才到炼气五阶”桓宗眉头皱得更紧,但是见褚季暄有些胆怯的模样,到底没再说重话,掏出几本炼气期修士必读的修炼手册扔给他,“把这些背熟。”

“多谢真人赠书。”褚季暄大喜,这位桓宗真人看起来虽很不好相处,但是心还是很好的。

一个时辰后,箜篌与桓宗在吉祥阁不舍地目光下,准备踏出吉祥阁大门。

“箜篌仙子,请等等。”红菱追出来道,“昨夜我为您算过一卦,您今日出大门时,宜迈右脚。”

“多谢告知。”箜篌收回迈出一半的左脚,把右脚伸了出去。

“请诸位多多保重。”箜篌目光在众人身上扫过,最后落在了成易身上。成易对她微笑道“出门在外多注意身体,宗门的事情不用操心,一切有我们在。”

箜篌转身跑回大门,抱了抱成易,才转身再次用右脚跨出大门,头也不回地跳上马车。

桓宗目光在成易右手拇指上流连一番,转身跟着箜篌的步伐上了马车。

在一片恭送声中,马车跑动起来。桓宗见箜篌精神头不太好,从收纳戒里掏出一样幼时长辈送他的法器“给你。”

“这是什么”箜篌看着琉璃球中自动跳舞的小人,把琉璃球捧得近了些,“里面有个小型法阵”

“嗯。”桓宗见箜篌眼神再度变得有身材,眉眼也变得温柔起来。伸出手指在琉璃球上轻轻一点,琉璃球里跳舞的仕女,化作一道幻影从琉璃球中飞出,在箜篌眼前跳了一曲飞天舞。

一舞毕,幻影再度变成小人被封印进琉璃球中。

“似梦似幻,当真是天外飞仙。”箜篌捧着琉璃球,转头见坐在角落里的褚季暄眼也不眨地盯着她手里的琉璃球“你喜欢这个”

“不、不喜欢。”褚季暄连忙摇头。

“喜欢的话,叫你曾太爷爷送你几样有趣的玩意儿。”箜篌觉得不能让自己一个人被叫得这么老,“桓宗,哦”

“男孩子玩这些做什么。”桓宗从收纳戒里掏出几样攻击法宝放到褚季暄面前“拿去挑。”

褚季暄“不不不,多谢真人您的好意,晚辈心领了。”这些法宝光芒夺目,一看就知道是好东西,身为后辈,他不能让曾太奶奶欠别人的人情。

“他是你曾太爷爷,叫什么真人。”箜篌抱着琉璃球把玩,见褚季暄竟不接桓宗的东西,“长者赐,不可辞,还不快接着。”

“多谢曾太爷爷。”褚季暄看也不看,顺手在一堆攻击法宝中挑了一样。

“嗯。”桓宗略点了点头,“不必言谢。”

见褚季暄如此老实的模样,若不是有桓宗在这里,箜篌还真不敢相信这是位皇子。

“晚辈之前不知曾太奶奶与曾太爷爷感情甚笃,有礼数不周到之处,还请曾太爷爷恕罪。”收了重礼,褚季暄觉得自己应该说几句好听的话,来讨二老的欢心,“祝曾太爷爷与曾太奶奶早登仙境,恩爱不离。”

桓宗听到“恩爱不离”四个字,气得耳尖烧红,心跳不齐,“不肖子孙,勿要妄言”

“哈”箜篌愣了好一会儿,才想到褚季暄可能是误会了什么,难怪一口一个曾太奶奶叫她,想明白这点,箜篌当下捧腹大笑起来,笑得滚到马车软垫上,直到发髻散乱,喘气不匀也没能停下。

“桓宗,你的这个后辈也太好笑了,哈哈哈。”箜篌捂着腹部,边笑边哼哼,“肚子疼,肚子疼。”

褚季暄“”

所以这位箜篌仙子不是他褚家长辈,桓宗真人才是

玩了,他要被褚家除名了。

桓宗看到箜篌笑得眼泪都出来,伸手把她从软垫上扶起来,免得她的头撞上旁边的壁角“小心些。”

把一粒静心丸喂到箜篌嘴里,桓宗转头对褚季暄道“荒唐”

箜篌才多大,他与她怎么可能

实在是太荒唐

他怎么会有如此愚蠢的后代侄孙

“没事,他也是不知情。”咽下静心丸,箜篌缓过劲儿来,见褚季暄脸都被吓得惨白,拉了拉桓宗的袖子,“别把后辈吓着了。”

桓宗低头看着拽住自己袖子的白皙手指,垂下眼睑“嗯。”

那柔软的耳尖,已红得犹如在滴血。

64.秘境

褚季暄缩在马车角落里,安静的怀疑着人生。出身高贵,父皇疼爱,就连文武百官也因为他身带灵根而对他格外礼遇。从出生到现在的二十一年中,他都过着众星拱月的生活。

这还是他第一次丢这么大的脸,偏偏丢脸的对象还是他必须要陪笑的大人物。来拜访吉祥阁前,父皇跟他提过,他们这一辈祖上过继到那位去修炼的老祖宗名下,所以桓宗真人算得上是他名义上的老祖宗,虽然他很怀疑过继这事有些猫腻,而且曾太爷爷本人压根就不知道这件事。

更让他觉得奇怪的是,祖录中连曾太爷爷的名字都没有留下,难道是祖上担心坏人拿曾太爷爷名字使坏,所以才特意把名字抹去了

桓宗对待褚季暄的态度算不上温和,甚至在箜篌看来,桓宗对琉光宗的弟子,都比对这位皇室殿下温和。

飞天马前行的速度很快,不过一个时辰的时间,就已经离开了丰城地界,箜篌掀起帘子看了眼在空中翱翔的马儿,从收纳戒里掏出两颗灵果递给褚季暄“你独自去五味庄,那位如意姑娘怎么办”

“年前有位水月门的仙子发现如意有仙缘,便收了她做入门弟子。我与她青梅竹马,几乎从未分别过。若我不能加入宗门修行,我怕如意为了我放弃这么好的机会。”褚季暄捧着灵果不好意思当着长辈的面啃,“谁不想活得很久,活得更好,可是我怕她在漫长的岁月,失去所有的亲人,再无人可陪伴她。”

“我舍不得她孤单难过,所以干脆陪着她一起修行,一起活得更久。”褚季暄脸上染上笑意,“说出来不怕仙子您笑话,来之前我已经做好了所有丢脸的准备,结果没想到运气这么好,竟然会遇到曾太爷爷。”

箜篌虽然不懂男女之情,但她看出了褚季暄对待感情的真诚“你有这样的想法很好。”

她以为皇室中的男人,不是像她父皇对女人漠不关心,就是像景洪帝那样,后宫妃嫔成群,没想到还有认真对待感情的人。

听到箜篌夸自己,褚季暄羞涩一笑“陪伴爱人,是最美好的事。”

不是奢求长生,而是想更长久地陪伴着爱的那个人。

马车外有鸟鸣声传来,箜篌掀开马车帘子,窗外漫山遍野一片雪白,是梨花开了。

“好漂亮。”她趴在窗户上,怔怔地看着满山的梨花,花瓣飘落到发顶也不自知。桓宗看着她的侧脸,伸手摘去那片花瓣。

淡淡幽香传入鼻尖,只是不知香的是花,还是赏花的少女。

“曾太爷爷。”褚季暄见桓宗神情平和,鼓足勇气道,“您这些年来过得可好”

“离开皇宫后,便再无不好。”桓宗转头盯着褚季暄看了一会儿,“你是老三一脉的后人”

褚季暄有些尴尬,祖录上确实记载过他的祖上是曾太爷爷三哥,曾太爷爷跟着仙长离开后,祖上过继到曾太爷爷名下,后来不知怎么回事,他的祖上做了皇帝,便一直传到了他这一辈。

“曾太爷爷,我我是您的子孙后辈。”褚季暄已经猜到当年祖上为什么会过继到曾太爷爷名下,仙长面对当事人的脸,他羞得不好意思抬头。

“我不满十岁离开皇宫,何来的后辈”桓宗淡漠的眼眸微转,“改了吧,日后称我曾太伯爷或是真人。”

果然他们这一脉不会被曾太爷爷承认,褚季暄有些失落,但因早有预料,还不算太过失态“晚辈记住了。”

“当年我与你祖上相处得并不算愉快,我早已斩断亲缘,过往种种是非,便不必再提。”桓宗语气疏淡,提到褚家人并没有情绪与感情。

“是”褚季暄跪坐在垫上,向桓宗行了一礼。

桓宗看了他一眼,倚着软软的坐垫闭目养神,不再开口。

马车里再次安静下来,箜篌偏过头发现桓宗躺着,放下车窗帘子,从收纳戒里取出一条薄毯盖在桓宗身上,开始闭目打坐。

看着闭上眼睛的两人,褚季暄心中有些好奇,曾太爷曾太伯爷与箜篌仙子究竟是何关系,为何曾太伯爷不让他提“恩爱不离”,看箜篌仙子的眼神又如此温柔。

从昨天到今天,他发现曾太伯爷看所有人的眼神都一样,疏离、淡漠。唯有与箜篌仙子待在一起时不同,那个时候他的眼神里充满了温暖。

马车外的光,透过窗帘缝隙偷偷钻进了马车,偷偷趴在了箜篌的裙摆上,她明亮得像是在发光。

桓宗睁开眼,抓住搭在身上的薄毯,眼睛盯着光芒下的少女,双瞳中也染上了亮光。

一路向东,傍晚时分,箜篌等人赶到了五味庄所在的小城。

山林间有袅袅炊烟升起,守在城门口的两位护卫穿着陈旧干净的盔甲,瘦削的脸上,双目很精神。看到空中有飞天马拉着车降落,两位守护都打起了精神。

“见过仙长,不知仙长从何而来”

“从佩城而来,有事拜见五味庄的庄主。”林斛把命牌递给护卫,“有劳二位。”

“仙长请进。”两位护卫一辈子都没出过家乡,听说林斛从修行名城而来,眼中有羡慕与好奇,却没有嫉妒与愤恨。

进入城门,城里很静,不是寂静而是一种宁静,让人有了岁月静好,他乡繁忙与自己无关的闲适感。按照拜见利益,他们应该等到明天早上再去五味庄拜访,但他们还要赶着去奎城,只能在傍晚时分便上门去叨扰,希望五味庄的庄主看在拜见礼很丰厚的面上,能够原谅他们的冒昧。

在热心路人的指引下,林斛驾着马车找到了五味庄所在地。五味庄并不是这座城市的掌管者,所处的地理位置并不算好,若不是大门口悬挂着五味庄三个字,只会让人以为这是一栋面积稍宽的普通三进四合院。

箜篌跳下马车,还没来得及去敲门,就听到门后传来叮叮当当的兵器声。她面色大变,难道是有歹人作恶想到云华门上下还盼着收五味庄为附属门派,箜篌也顾不上其他,从发间拔下水霜剑,一脚踹开了半旧不新的木质大门。

门打开的一瞬,白色粉末铺面而来,箜篌不敢大意,挥袖用灵力搭出一个屏障,把这些不明粉末拦在外面。

“桂花糕当然该以蜜糖入味,再议桂花点缀,才不失桂花的原汁原味。”

“放屁,盐乃百味之缘,无盐不成味,桂花糕自然该以咸口为尊。”

“身为厨修,竟出口成脏,真是臭不可言。”

“我不仅要骂你,还要打你。”

剔骨刀、切菜刀、切肉刀横飞,但是放在旁边的糯米、花生、蜂蜜等物却没有人碰到,甚至还小心翼翼避过了。身为厨修,坚持自己的做菜理念不能轻易动摇,就算打架也不动摇。

但是不管抱着哪种理念,但是对食材的尊重却是相同的。

刚才那个不懂事撒面粉的弟子,已经被两边弟子摁在地上狠揍,剩下的其他弟子,继续为咸口与甜口进行激烈的交流。

空中各种刀发出璀璨的法器光芒,乍眼一看,还以为这是割人肉的现场。

箜篌愣愣的站在原地,厨修们私下里是这样的

“桂花糕原味最好,哪里能放蜜糖与盐。”褚季暄小声道,“不管是蜜糖还是盐,都会掩盖一部分桂花原有的清香。”

箜篌默默回头看向褚季暄,往旁边让了让,指着院子里混乱场面“你需要进去与他们一起讨论么”

“这倒不用,世人千千万,口味也各不相同,不必太过坚持。”看着空中飞来飞去的各种武器,褚季暄咽了咽口水,往后连退三步,“做菜嘛,最重要的就是心平气和。”

眼见太阳快要下山,五味庄弟子还没有收手的势头,箜篌只好双手击掌道“诸位道友,在下乃云华门弟子,有事求见贵庄庄主,请诸位代为通传。”

这要是有邪修过来,都不用掩饰身份,直接就能把他们一窝端。从她踹门进来到现在,他们竟然都只顾着为甜咸口味而战,连有人来都顾不上。

厨修对食道的坚持,真是执拗得可怕。

“什么”打斗中的弟子听到“云华门”三个字,齐齐停了手,收回扔出去的法宝,一面让师弟师妹们把食堂抱回厨房,一面安排人去通知庄主。

“仙子驾临,蓬荜生辉。”为首的弟子整理了一下身上的衣衫,走到箜篌面前对她抱拳。心里却在暗暗好奇,名门亲传弟子怎么突然来他们这种小门小派了

“道友客气了。”箜篌转身介绍桓宗与林斛,“他们是琉光宗弟子,此次我们带小辈冒昧打扰,还请贵宗原谅我们的失礼。”

琉光宗

弟子以为自己耳朵出了问题,这些名门弟子都怎么了,难道约好一起来他们五味庄玩耍

“仙长与仙子太客气了,请随我来。”弟子刚领箜篌、桓宗等四人往里走了几步,传话的弟子就匆匆跑了出来,“仙长、仙子请,掌门在正殿恭候二位。”

“不敢。”箜篌道了谢,“烦请道友在前方引路。”

“仙子请,仙长请。”

待箜篌等人去了正殿,留在院子里的弟子们你看我,我看你,一时间无人说话。

“这下好了,丢脸丢到大宗门弟子面前了。”不知哪个弟子小声嘀咕了一句。

其他人扭头瞪他,吓得他缩了缩脖子。

原本他们还羡慕吉祥阁,当年眼看着就要支撑不下去了,结果一跃成为云华门的附属门派,在修真界混得有头有脸。前几日他们还在幻想,说不定会有一个大宗门忽然降临,要收他们为附属门派。结果今天就让两个大宗门弟子看到他们关上门打架,现在他们连梦都不好意思做了。

白案真人听到弟子说有云华门修士拜访时,脑子里想到的第一个人,就是那日在雁城百花舞会上遇到的小姑娘。也不知道为什么,他就是有这种直觉,或许是对方笑起来的样子太讨喜

“两位请。”

听到外面传来说话声,白案真人端坐好坐姿,把桌上吃了一半的秘制泡椒鸡爪藏进抽屉中,还不忘放出一个术法,让屋子里的泡椒味都散走。

看清走在最前面小姑娘的容貌,白案真人起身“箜篌仙子、桓宗真人。”

“冒昧打扰,给你添麻烦了。”箜篌还礼,与白案真人互相客气一会儿,把拜见礼奉上后,才说明了来意。

“庄主,今日晚辈来,是有事相求。”

“仙子说笑,我能有什么地方能帮得上仙子”白案真人这话并不是自谦,而是事实。他们五味庄要钱没钱,要人没人,更没奇珍异宝,能帮得上什么忙

“这个忙除了庄主外,还真没人可以帮。”箜篌转头看向站在林斛身后的褚季暄。

“过来。”桓宗嘴唇轻启,把褚季暄叫了过来,“庄主,这是我未入修行前的尘世亲缘后辈,身上有些许修行灵根。他喜好厨艺,放眼整个修真界,唯有贵派能够收容他。”

收容

白案真人觉得这个后辈可能很不讨桓宗真人欢心,不然语气不会如此淡漠平静。以桓宗真人的地位,想把后辈带进哪个宗门不行,为何找他们这种小门小派。

“公子,请你把左手伸出来。”白案真人没说拒绝还是答应,等褚季暄伸出手,用灵力探了一下他体内的灵台与灵脉,“修行多久了,师从何人”

“十五年,跟着家里请的散修学了最基本的炼气入门。”褚季暄见这位名为白案的庄主气质出尘,看他的眼神慈祥又和蔼,只觉得心中十分亲切,老老实实回答了对方的问题。

“没有拜入师门,在短短十五年里就已是炼气五阶的修为。公子这么好的资质,为何要入我五味庄门下”白案真人收回灵力,叹息道,“鄙派小门小户,公子拜入我的门下,怕是委屈了。”

“庄主有所不知,我虽从小锦衣玉食,但只能在私底下研究菜色,不敢让家人知道我的爱好。”褚季暄回道,“还请庄主莫要嫌弃我愚钝,收我入门。”曾太伯爷说他资质不好,庄主却说他是好资质,他究竟该信谁的

“公子姓褚,与京都皇族有何关系”虽已起了几分收徒的心思,但在对方身份没有问明白前,他是不会开这个口的。

“回庄主,晚辈是当今皇帝的第三子。”

他是皇子,那么身为他长辈的桓宗真人

京都褚氏一族生来带着龙运,是天生帝王命格。这种命格若是在凡尘界,或许是人人称羡,但是在修士遍地的修真界,皇室的影响力与地位并不算高。

都说京都褚氏虽是帝王命格,但却天生缺少灵根。他们传承了这么多代,寿命都与普通人一样,没有一个族人踏上修行之路。没想到谣言竟如此浮夸,褚家弟子若真是天命注定没有灵根,那么桓宗真人与这位皇子的灵根是什么

“若是公子不嫌弃,可以留在我五味庄。”白案真人缓缓点头,“但是一旦入我门下,便要遵守门内的规矩。”这话不仅仅是在说给褚季暄听的,更是讲给桓宗与箜篌的。

“庄主请放心,他进了五味庄就是贵派的弟子,一切规矩都以贵派为准。”桓宗道,“我尘缘已断,请庄主不必有所顾虑。”

桓宗这话只差没有直白的说,他早已经斩断尘缘,只是把人带过来,其他的事不会再管。

白案真人彻底放下心来,谁也不想收个徒弟回来,还要顾忌徒弟背后的显赫长辈。他们五味庄穷是穷了些,但还是有自己的坚持。

倒是褚季暄听到桓宗说出的这些话后,心情有些低落。他偷偷看了桓宗几眼,桓宗却没有看他,他只能垂着脑袋,乖乖听他们讲话。

谈好收徒一事,白案真人见外面天已经黑下来,便道“诸位请随我去外面用些饭食。”

箜篌听到“饭食”两个字,对五味庄的饭菜充满了期待。

可惜就在她刚落座,还没来得及动筷时,有弟子来报,昭晗宗的掌派大弟子长德拜见。

“有请。”白案真人对箜篌与桓宗歉然道,“二位请稍坐片刻。”也不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竟然有三个大宗门的亲传弟子来他们这个又破又旧的小门派。

跟在弟子们身后进来的长德看到箜篌与桓宗也十分意外,他脚下顿了顿,朝两人拱手道“两位道友,又见面了。”

“长德道友好。”箜篌回礼,招呼着他一起坐下,“道友也是途径此地”

“前些日子我听到一个消息,几日后奎城有秘境要打开,我想带师弟师妹去奎城看看。”有秘境这种事,长德并没有掩饰不说,秘境中虽然资源丰富,但他从未进过这个秘境。若是桓宗与箜篌也对秘境产生兴趣,他们一起去在秘境中还能有个照应。

师弟师妹

箜篌想到了要用撒鲜花开道的绫波仙子“其他师弟师妹没有跟着你一起过来吗”

“他们在客栈中休息,我想起五味庄在此地,便过来拜访一番。”长德解释道,“因明日一早便要出发,所以在这个时候前来打扰。”

“仙长客气了,诸位若是能来,五味庄的大门十二个时辰都为你们敞开。”白案真人听到秘境两个字,没有半点反应。秘境中虽多珍宝,但却不是他们可以抢到的。与其抱着不切实际的幻想闯入秘境,最后带着一身伤回来,甚至是把命都丢进秘境中,还不如待在庄子里好好修行。

“道友可知这个秘境会开放多少天”箜篌问长德。

“有关这个秘境的记载上说是开放四十九天,不过经过五百年的变迁,会发生改变也说不定。稳妥起见,我打算带师弟师妹们在里面待三十天左右,便退出秘境。”长德担心箜篌没有进秘境的经验,不小心把自己困在秘境中,“秘境中天才地宝很多,就算在里面待一年也带不走所有东西。箜篌道友若是进去,也一定要多加小心。”

“多谢告知,我会加倍注意的。”一个月的时间说长不算长,说短也不短。箜篌转头对白案真人道,“真人可要派一位弟子与我们同去”

“门下弟子修为浅薄,与诸位同行,只会为各位带来麻烦。”白案真人看出箜篌是有意提携,但他却不能没有自知之明。若只是普通的历练,白案就算厚着脸皮求,也会求他们带两个宗门弟子去。

但是危机重重的秘境不同,里面的自然陷阱层出不穷,门下那些年轻弟子,都还没这个能力进去。

看出白案真人不是在虚伪客套,箜篌也不再多劝,用传音术对桓宗道“桓宗,不如明日我们与昭晗宗的弟子一起走”

桓宗看了眼自从进门后,便一直跟箜篌说话的长德,面无表情地用传音术回道“我们独自过去,不与他们同行。”

箜篌扭头看桓宗,想要知道他为什么拒绝。

“我不喜欢太闷的花香味。”

箜篌哈

“摘下来的花瓣在篮子里放久了,不仅味道奇怪,撒出来还招虫子。”

箜篌“”

箜篌想,传音术是修真界中一项很伟大的发明,有了它的存在,至少能消减修真界一半的矛盾。

这话若是被绫波仙子听见,她面前这桌美食,可能会被掀到地上。

65.邀请

在桓宗拒绝与昭晗宗弟子同行后,箜篌委婉拒绝了长德的同行邀请,长德目光在她与桓宗身上转了一圈,没有再多说什么。

大家不太熟,强行找话题聊下去也颇为尴尬,更何况这一桌菜实在太好吃,在座大多的注意力,都放在了满桌美食上。就连不重口腹之欲的桓宗,在看到箜篌的好胃口以后,都忍不住多动了几筷子。

“这豆腐鱼汤熬煮得真好,喝下去后仿佛能够感受到鱼遨游在水中的自由,让人心情都跟着好起来。”箜篌把一碗鱼汤喝得干干净净,语带赞叹道,“贵派弟子好厨艺。”

对于厨修而言,最好的夸奖就是把食物吃得干干净净。白案遇到过很多夸他的人,越是有身份的人,都越会用好听的话夸他或是他徒弟的厨艺,但这些人无一不是矜持的尝上几口,然后剩下一大半食物在碗里,直到撤桌都不会再动一下。

白案从不认为这样的夸奖有多真诚,就算他们用再华丽的辞藻来形容他的厨艺,他都不会因此而有所触动。然而就在此时此刻,看着少女空空的碗,还有在她在桓宗真人鱼汤碗里流连的眼神,让白案感受到了真真切切的喜欢。

“仙子喜欢,是老朽的荣幸。”白案站起身,对箜篌笑了笑,“请仙子稍等。”

箜篌见白案准备出门,忙道“真人,您这是去哪儿”

白案真人对箜篌慈和一笑“去取一样东西,很快就来。”

箜篌愣愣点头,总觉得有哪些不对劲,该不是自己吃得太多,白案真人偷偷去厨房,让弟子加菜

长德放下筷子,擦了擦嘴角几乎看不见的油渍。客人还在用餐,主人家自己却先走了,五味庄的待客态度还真有随意。好在他是一个性格随和的人,并不会在意这些小事。扭头看琉光宗的桓宗与云华门的箜篌,他看到这两个人虽然也跟着放了筷子,但还在窃窃私语。

两人并没有特意避开长德,所以他把两人的话听得清清楚楚。

“膳食堂的师兄师姐被比下去了。”

“雍城的美食也是凌忧界一绝,不要妄自菲薄。”

“上次走得太急,如果那会儿我们已经认识,我该带你去尝一尝雍城的风味小吃。”

“以后再去也一样。我这碗鱼汤还未喝过,给你吧。”

“那怎么行”

“我不爱喝鱼汤,当着厨修的面,剩下太多也不好。”桓宗把碗推到箜篌面前,在桌子下轻轻拽了一下箜篌的袖子,脸却板得方方正正,“好不好”

“好好好。”箜篌低头看了眼微微晃动的袖子,对桓宗这种“撒娇”毫无抵抗力,端起碗就喝了下去。这么好看的男人拽着袖子让她帮忙,别说让她喝碗鱼汤,就算让她去抓个邪修回来,她恐怕也拒绝不了。

林斛面无表情的看着桓宗,他怎么不知道公子不喜欢喝鱼汤,在雁城的时候,不是喝得好好的挑食这种毛病,也能后天长成

褚季暄在心中默默记下,曾太伯爷不喜欢鱼汤。

长德“”

看完这一幕,他有些怀疑,桓宗是个假的琉光宗剑修。

没过一会儿,白案真人端着一个托盘进来,笑着大家继续动筷。见他开了这个口,箜篌就拿起了筷子,白案真人看她的眼神,已经温和得像是在看亲孙女“箜篌仙子,尝尝这个。”

他把托盘放到了箜篌面前。

托盘中放着一个玉碗,碗上盖着翠绿欲滴的锁灵玉盖,用这种特制餐具盛放的食物,肯定有其不凡之处。

一桌六人,就箜篌仙子一人有这份食物,白案真人差别对待得是不是太明显了些长德目光落到托盘中,对这道菜也有了几分兴趣。

箜篌伸手揭开盖子,里面躺着一个女子拳头大小的奶白色圆球,散发着淡淡的甜香味。她不解地看向白案真人,这是什么东西

白案真人笑而不语,递给箜篌一只小小的玉勺,像哄孩子般对她道“轻轻敲开。”

玉勺触手细腻冰凉,箜篌的目光在百圆球身上转了一圈,用玉勺敲了下去。

咔嚓。

圆球轻轻碎开,玉露漫出,金色的锦鲤从中飞出。再仔细看去,这哪里是锦鲤,分明是金色灵气。五色光芒在一起,玉露与圆球的壳融合,变作了一道浓汤。

“尝尝看。”

汤入口中,就化成了浓郁的灵气窜入四肢百骸,箜篌瞪大眼睛,半天说不出话来。

见到箜篌这种反应,白案真人满意地笑了“这道菜我很少做,五灵根修士尝用最合适。有洗髓凝气、养肤美容之效,我们这一桌人,也就你最合适了。”

“这道菜叫什么名字”这道菜味道实在太好,箜篌甚至舍不得吃太快,小勺小勺的尝着,享受着灵气洗涮灵脉的舒适感。

“没有名字。”白案真人笑,“一道菜最重要的不是名字,而是它的本质。名字再美再讲究,也不能提升它的味道。”

“真人说得是,食物最本质的东西在于味。”尽管吃得很慢,箜篌还是把这一晚东西吃完了。她放下玉勺,既高兴又失落“能吃到如此美味是我的幸事,可是想到日后很难吃到这个,我又觉得难过。”

“这有何难,仙子若是想吃了,到我这里来便是。”白案真人道,“老朽别的不会,在厨道上,还勉强懂得一两分。”

“真人如此神技都自称一两分,其他人恐怕连入门都不算。”长德不懂厨道,但也看得出这道菜不简单,心里起了些心思,“不知真人可曾想过与其他宗门共同进步”

什么共同进步,不就是想让五味庄加入昭晗宗

箜篌扭头看长德,真没想到,长德道友浓眉大眼的,竟然想跟他们云华门抢人想着云华门上下弟子的殷切期盼,箜篌当即开口道“长德道友说得是,鄙派门主多次意图与掌门提此事,掌门也不为所动。因为此事,掌门遗憾了多年。”

长德确实听过珩彦门主有意与白案真人交好的传闻,后来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两人交情依旧平平。现在听箜篌提起,他才明白过来,原来云华门起了收纳五味庄的心思。

想明白这点,长德便不再开口,免得让云华门以为昭晗宗故意跟他们抢人。

白案真人听箜篌说,珩彦曾多次意图提这件事时,以为自己的记忆出了问题。难道以前不是在炫耀他家弟子厨艺与修为不是对他们厨修处处挑剔

心中疑惑重重,但是有外人在场,白案真人并没有开口提出疑问。与有些烦人的珩彦门主相比,从没拿睁眼看过他的昭晗宗宗主,只能算是外人中的外人。

一顿饭吃完,算得上是宾主尽欢。长德没有在五味庄留宿,与箜篌他们约好在奎城见面的地点后,便离开了五味庄。

箜篌下定主意要说动白案真人加入云华门,便跟在白案真人身后不走。

“箜篌仙子,这一定是你误会了,贵宗的门主从未跟我提过此事。”白案真人见箜篌如此坚持,无奈道,“五味庄不过是个小门小派,若是贵宗真有此意,我哪有不应之理”一定是这个小姑娘吃过他做的菜,就觉得他们这个门派很厉害,加上宗门里的长辈曾在她面前提过他,就让她误以为宗门有了收五味庄为附属门派的意思。

“真人,我并未哄骗你。”箜篌道,“我这就传讯给宗主,若我说的是真的,还请庄主一定要认真考虑此事。”

“好,若是贵宗真有此意,我一定答应。”白案真人见天色已晚,让小姑娘一直留在自己院子里不合适,只好先哄骗着她答应下来。

他从不敢轻易奢求什么好事,别说是十大宗门之一的云华门,就算其他比较有名的宗门,也不是他们想依附便依附的。看得上他们的宗门,也不过是想壮大宗门,根本不看重他们擅长的厨道。

在很多人看来,做饭并不是大事,修士能做,普通人也能做。厨修不会炼丹,不会炼器,攻击术法也不擅长,只会埋头做饭,与其他修士相比毫无优势。

习惯了被其他修士瞧不起,白案便渐渐死了心。

纵然被鄙薄,纵然不能拥有更多的修炼机会,但是只要能坚持心中的道,亦是修行。

“真人答应了”箜篌喜道,“多谢真人,我这就写信回宗门,把这个好消息汇报给宗主。”

看到少女如此开心,白案真人额间的皱纹舒展开来。习惯了被人忽视,发现有人竟然如此真心喜欢着他们厨修,已经足以让他们高兴很久了。

66.方头

“今天左眼一直跳个不停,难道是有好事发生”忘通走进主殿,往裴怀旁边的椅子上一坐,就开始整理身上的衣服。理了袖子理袍边,时不时假装拍一拍灰,恨不能所有人都看到他穿了心意。

青元冷哼一声,显摆什么,不就是徒弟给买的

“不如你去门缝里找一找,说不定能从里面抠出几枚玉币。”青元朝天翻了个白眼。

忘通不理会他这张嫉妒的嘴脸,继续低头整理衣袍,气得青元白眼翻得更大了。

珩彦从内室走出来,见几位峰主都在,干咳一声“今天让你们来,是有个好消息要告诉你们。”

“邪修全部被抓了”青元面无表情地问

“要给我们涨月饷”忘通面露期待。

“都不是。”珩彦指了指手上的传讯符,“昨天晚上箜篌来信说,五味庄愿意依附在我门下。”

“当真”五位峰主都激动起来,最重口腹之欲的青元甚至从椅子上站了起来,“箜篌师侄真的说服了白案”

“当真。”珩彦点头笑道,“也是凑巧,箜篌刚好去五味庄办事,便与白案提起此事。白案说,只要我们云华门愿意招纳他们,他就同意。”

“箜篌师侄真出息,把我们盼望这么久的事情都给办成了。”青元高兴得搓手,“掌门,兹事体大,这件事交给我来负责,我去准备送给五味庄的招纳礼。”

“不急,招纳礼我已经让勿川去准备了。”珩彦见青元恨不能马上就携礼拜访五味庄的样子,抬手往下压了压,“箜篌办成了这件大事,我决定给她一些奖励,诸位以为何”

“应该的,不仅要奖励,还要大大的奖励。”青元从收纳戒里掏出一堆极品丹药,“这是我的添头。”

牵涉到宗门公开奖励,珩彦从不单独做主。箜篌是栖月峰弟子,虽然其他四峰的峰主对她也很喜欢,但涉及到修炼资源,若是不处理好,也有可能会引发矛盾。

很多矛盾都来源于交流不够,珩彦不希望宗门里因为这些小事闹得不愉快。

“小师侄做出这么大的贡献,别说我们想要奖励她,就连其他弟子恐怕也想给她送谢礼。”裴怀掏出几件流光溢彩的法宝,“我也拿些东西做添头,最近没炼出什么好的法器,等出了极品法器,我再补给她。”

四位峰主纷纷抢着塞添头,结果他们送的东西比珩彦计划好的奖励物品名单还要贵重。

“看来你们对五味庄确实十分欢迎。”珩彦看着满桌的法器符篆丹药,“青元,这几天你辛苦一下,跟勿川一起去五味庄拜访,把收纳行程确定下来。人家愿意成为我们的附属门派,我们就不能委屈人家。”

由主宗的峰主与掌派大弟子亲自上门送收纳礼,足以表达出云华门的诚意了。

两天后,当五味庄的弟子还在为桂花糕做甜口还是咸口时,忽然有人敲响了他们的大门。

入门不到三天,在锅碗瓢盆下瑟瑟发抖的褚季暄拉开门,看到外面站了十余位修士,为首的修士头发雪白,肤色红润,看不出半分老态。落后他半步的修士看起来不过二十出头的年纪,白衣银剑,头发工工整整地用玉冠束好,英俊的脸看起来有些严肃。

“小友好,我是云华门晨霞峰的峰主青元,携收纳礼上门拜访。”

是箜篌仙子的宗门

褚季暄朝他们拱手道“请仙长稍候片刻,晚辈这就去通报掌门。”

“有劳。”

“不敢不敢。”褚季暄转头往回跑,差点撞到了掌派大弟子丹虹。丹虹见他脚步匆匆,以为他被同门吓住了,安慰道,“不要害怕,大家只是在吃食做法上各有讲究,其他时候性格都很温和。”

“大师姐,我没有害怕,只是门外有自称云华门峰主的仙长携收纳礼拜访,我要赶着去汇报师父。”

“等等,你说哪个宗门”

“云、云华门啊。”褚季暄见大师姐神情变化太过明显,想起了她拿锅揍二师兄的英姿,往后退了一小步。

“云华门携什么”

“携收纳礼”褚季暄隐隐觉得有些不对,一般人上门拜访,不会特意说明自己携带了礼物。这儿收纳礼是什么意思,难道是收纳宗门哪个女子为妾室

想到这,褚季暄眉头皱了起来,他虽只在五味庄待了几日,但也看出这些同门都是痴心厨艺,性格淳朴的人,那个晨霞峰峰主都年纪一大把了,竟然还想着找妾室

修士也这么不要脸吗

“师姐,我这就去跟他们说,掌门不在。”褚季暄挽起袖子,决定把那个老不要脸的关在外面。

“不在什么不在,还不快去禀告师父”丹虹一巴掌拍在他后脑勺上,双手叉腰对还在争吵不休的师弟师妹们道,“把锅碗瓢盆都收一收,有大好事发生了。”

“大师姐,你不要骗我们,上次你也这么说。今天除非是有大宗门收我们为附属门派,不然我绝对不妥协。”穿着蓝衫的师妹拎着一把硕大的汤勺,指着对面的师弟道,“这小兔崽子竟然说我们红案比不上白案讲究,我要揍死他。”

“那就先等等,云华门带收纳礼上门了。等我们正式加入云华门以后,你再把他揍死,让他死得风光点。”丹虹瞥了眼敢拿红案白案挑事的师弟,“去了下面报云华门的名字,也许能让你投个好胎。”

小师弟瑟瑟发抖,不敢说话。

拿红案白案谁更好来说事,确实是厨修的大忌讳,他方才也是一时冲动才说出这种话,现在早已经后悔了。所以不管被骂还是挨揍,他也不敢吭声。

“师父”弟子撞开白案的房间门,“云华门带着收纳礼,要收我们为附属门派了”

咚。

白案真人吐出嘴里的泡椒鸡爪“啥”

“云华门,十大宗门的那个云华门,要收我们为附属门派,现在人已经到了门外。”

白案真人惊呆了,原来箜篌仙子说的是真的所以当年他与珩彦宗主之间,究竟是哪里发生了误会

“不知道宗门与白案真人谈得怎么样了。”箜篌懒洋洋地趴在马车软垫上,手里拿着话本,心思却放在了五味庄上。

“你放心吧,只要贵宗门真打算收五味庄为附属门派,五味庄是绝对不会拒绝的。”桓宗见箜篌还没放下这件事,只好道,“五味庄势力微小,不仅没有属于自己的山脉与城池,连居住的地方都灵气稀薄,加入云华门是他们最好的选择。”

因为除了云华门,十大宗门里不会有其他宗门会收下他们。就算昭晗宗掌派大弟子提过一句,那也是他突然起了心思,然而对于昭晗宗来说,五味庄实在是可有可无。

十个宗门里,云华门挑选附属门派的标准最为怪异,直到现在也没人能够参透。在遇到箜篌以前,桓宗一直以为,云华门是修真界最大的奇葩门派。与箜篌认识以后,桓宗觉得,云华门放荡不羁的外面下,潜藏着有趣的灵魂,只是这个灵魂不太容易被人发现。

“公子,奎城马上就要到了。”

随着林斛开口,飞天马嘶鸣一声,俯冲而下,拉着马车降落在了奎城门外。

奎城的城门十分气派,新修的城门高大结实,无数没有启动的防御法阵与攻击法散发着灼灼光芒。箜篌放下帘子,对桓宗小声道,“奎城一定很有钱。”

“这话从何说起”桓宗挑起帘子看了一眼,只见城墙高处,竟然镶嵌着闪耀的宝石,城门处还挂着一个牌子,上写“脏车不可入城”,城门护卫穿着黄金甲,十分阔气。

这个城,似乎在迫不及待地对所有外来人士彰显着它的富贵。

“奎城的城门是元吉门现任门主继位以后新修的,元吉门近些年发展势头很不错。前不久宗门里还有位长老修为晋升到出窍期。”林斛讲解着奎城当下的情况,“奎城最有名的就是各色宝石,等从秘境出来,箜篌姑娘可以在城里好好看一看。”

见自己说的这些话,箜篌听见后毫无反应,林斛又补充了两句“近来修真界有种说法,说元吉门若不是建派稍晚,说不定已经跻身十大宗门。”

“那这个宗门很厉害啊。”箜篌感慨道,“那我们进秘境,他们不会阻拦吧。”

林斛沉默“不会”

他都差没跟她明示,元吉门可能对十大宗门的位置感兴趣,为什么箜篌姑娘还没反应云华门上下都这个样子,就不能稍微长点心

“秘境不管在哪里出现,只要修士能够让秘境放他进去,那么其他宗门就没有资格阻拦。”桓宗淡淡瞥了林斛一眼,“林斛,进城。”

收到公子不悦的眼神,林斛不敢再多说,驾车朝城门走去。

进入奎城,箜篌看到里面的路人大多衣衫鲜亮,满头珠翠的女人跟满手戒指的男人穿梭其间,犹如移动的宝树。

“长德道友跟我们约好在久隆客栈碰面,我们要现在赶过去吗”箜篌收回自己好奇的目光,把话题转到正事上。

桓宗略点了点头,看起来有些不情不愿。

远远看到一个身着紫衣的中年男人往这边过来,箜篌盯着看了两眼,想告诉桓宗又觉得不合适,毕竟拿人长相说事是件非常不雅的行为。

但但这个人的脸实在太方了,她从没见过这么像砖头的脑袋。

67.拜访

“那是元吉门的门主,双清真人。”桓宗注意到箜篌对双清十分好奇,便告诉箜篌双清的身份,“此人擅经营之道,修为却是平平。他继任门主以后不久,就发现了一条巨大的灵脉。元吉门借此机会,大力发展经济,短短百年内,在修真界赚到不少灵石。”

“修为平平,赚钱却厉害”箜篌把帘子放下来,只留了一条小缝。透过小缝,她看到双清离他们的马车越来越近,他身下的马儿在靠近飞天马后,有些不适的刨了刨前蹄。

察觉到马儿焦躁的情绪,双清扭头看了眼他方才根本没有放进眼里的马车,与林斛的视线对上。林斛朝他颔首,双清也矜持的点头,勒紧缰绳没有避让。

林斛不想在这种小事上与他纠缠,赶着飞天马往旁边避开几步。等双清离开,林斛把马车驾往客栈。

到了客栈与长德碰面,长德已经在客栈订好了两座小院,原本他打算男修住一个院子,女修住一个院子,那就刚刚好。

哪知道桓宗这个剑修似乎并不喜欢跟其他修士一起住,又花钱订了一个院子,带着箜篌仙子住了进去。长德仔细一想,觉得这么安排也不错,免得大家因为不太熟悉,住在一起都不习惯。

眼见桓宗与箜篌去了其他小院,长德回到后院,找到几个师弟师妹道“这次进秘境,安全第一,不要因为灵草宝物让自己受伤,更不能逞一时之气,做出过于冲动的事。”

“是。”师弟师妹们稀稀拉拉应了声。

“这次同去的还有琉光宗与云华门的弟子,你们不要被其他宗门看了笑话。”

“琉光宗与云华门也要凑这个热闹”绫波以为自己听错了,像这种时隔五百年就会打开一次的小秘境,琉光宗何时在意过,现在竟然与云华门弟子相约而来,难道里面有什么好东西

“那两位道友你曾见过的。”长德担心绫波此时此刻闹起来,所以提前跟她说清楚。

“我见过”绫波想到了云华门的箜篌,她皱了皱眉,怎么连这种事都能与她遇到当初在客栈里发生了那些事后,她回到宗门不久,就听说了邪修的阴谋,故意挑拨宗门与散修的矛盾,想借此把修真界弄得混乱。

当时若不是箜篌有意无意的阻拦,她不敢保证以自己的脾气,会不会把事情弄得更糟糕,现在回想起来,难免生出几分庆幸之感,“是云华门的箜篌仙子”

“正是她与琉光宗的桓宗。”长德点头,“这次我与他们约好一起,也好有个照应。”

绫波嘴唇动了动,想到临出门前师父的教诲,只好把话咽回了肚子里。

“若是你们不习惯跟别人一起走,等进了秘境,弄清里面的环境后,再决定是否分头行动。”长德想了想,对一位师弟道,“师弟,这几日若是遇到元吉门的门主双清真人,你要切记,万万不能让他知道你的名字。”

“我的名字怎么了”小师弟名为方应正,刚筑基不久,这次跟着师兄师姐们出来,是为了增加阅历。

“双清真人有个小习惯。”长德轻咳一声,“他很不喜欢姓方的人。”

“姓方怎么了,又没吃他家的灵米丹药,还能管我姓什么了”方应正小声嘀咕,但不敢在掌派大师兄面前造次,悻悻地应下了。

“大师兄,双清为什么会不喜欢姓方的人”绫波觉得这种癖好实在是太怪异了。

“别人的私事,我如何清楚。你们有时间操心这个,不如回房间打一会儿坐,巩固修为。”长德板着脸道,“正事不管,倒是这些旁枝末节你们感兴趣得很,哪还有亲传弟子的样子”

师弟师妹们听到这话,心中就算有万千好奇,也不敢再问出口。

晚上吃饭前,林斛发现箜篌姑娘好像又特意打扮了一番。他扭头看了眼外面快要黑下来的天,这都快晚上了,还折腾什么呢

真是女人心海底针,年轻的女人也一样。

等到了外面用饭的大厅,林斛终于明白这是为什么了。昭晗宗的绫波也在,对方也是盛装打扮,眼神炙热的望向他们这边,不过这份炙热不是给公子的,而是给了箜篌姑娘。

“箜篌仙子。”

“绫波仙子。”

两位貌美女子相视一笑,互相行了福礼,仿佛是多年未见的闺中好友。

林斛好像明白箜篌为什么要特意打扮了。

“听说箜篌姑娘突破了心动期修为,在此先给仙子说一声恭喜了。”绫波的瞳孔很漂亮,她看向某个人的时候,会让被看的人产生自己就是她全世界的错觉。

“多谢仙子,我修为低微,哪里及得上仙子”箜篌微微一笑,走到桌边。跟在她身后的桓宗帮她拉来凳子,沉默地给她倒了一杯水。

当男人听不懂女人在说什么时,最好的处理办法就是保持沉默。

呵,炫耀有人给她倒茶么绫波在心底冷笑,把自己的杯子推到师弟面前。师弟看着绫波手中装了八分满的茶杯,茫然不解地看着她。师姐这是什么意思,再倒茶就要溢出来了。

绫波食指弹一下茶杯,张嘴做了个口型“倒茶。”

方应正从旁边取了一个空杯子,给绫波重新倒了一杯。倒好以后,他就缩到了长德身边,决定在晚饭结束前,打死也不出来。

用完晚饭,长德邀请箜篌与桓宗到院中一叙。

“关于秘境,我们私下进入恐怕不太妥当。依照两位道友来看,是否要通知元吉门”长德看向桓宗与箜篌,确切的说,他看的人是桓宗。箜篌与桓宗虽然都是宗门弟子,但桓宗修为高深,应该是两人中能够做主的那一个。

哪知道桓宗并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把眼神投向了箜篌。

“我觉得还是应该通知元吉门一声吧,他们会不会派弟子参加,就是他们自个儿的事。”箜篌仔细想了想,她与桓宗进秘境,主要是为了取到寻云树枝,其他东西对他们而言可有可无。所以进入秘境的人数多少对他们影响并不大,这样也省去谣言产生。

地位越高的门派,就越容易成为其他修士的编排对象,所以他们今天去个秘境,明天出来的时候,谣言就会变成“三大宗门强取豪夺,夺走小宗门秘境。”不管这种谣言合不合理,若有人信以为真就麻烦了。

“箜篌姑娘说得有道理,我亦是如此觉得。”长德对箜篌温柔一笑,这位箜篌姑娘真是讨喜。

“口渴吗”桓宗忽然开口,原本准备看向长德箜篌,只能扭头看他,“桓宗,刚吃完晚饭,我现在喝不下。”

“好。”他也不坚持,点头道,“我跟你想法相似,既然如此,我们明日便递名帖正式拜访元吉门。”

长德笑着称是,等桓宗与箜篌都离开以后,他才犹豫不定道“你们有没有觉得,桓宗道友似乎对我格外冷淡”

其他三位师弟齐齐摇头。

“这有什么奇怪的”绫波取下鬓边的发钗扔回收纳戒,“我跟箜篌都能暗流涌动,你们两个男人之间,就算有些冷淡也不奇怪。”男人与女人之间的本质其实是一样的,只要是人都会比较,都会产生情绪。只是聪明的人知道怎么缓解这么情绪,不够聪明的人,只会让自己变得丑陋。

“师姐,你明明跟箜篌仙子有说有笑的,怎么就成了暗流涌动”一位小师弟不解,“你刚才不还为她晋升心动期修为高兴吗”

“女人的场面话你也相信”绫波扬起下巴,“连透过现象看本质都做不到,你要如何修行。”

小师弟“”

他刚才为什么要开口说话

元吉门坐落在奎城的东面,整座山摆了不少聚灵阵,灵气浓郁得凝结成了雾。远远看去,元吉门就像是漂浮在云间的宫殿。

三道拜帖齐齐送到了元吉门的门主双清真人手上。

“琉光宗、昭晗宗,还有”双清真人把最后一封拜帖翻来覆去看了好几眼,“云华门的弟子怎么跑到我这里来了”他脑子里闪过了很多念头,最终放下拜帖道,“开正门相迎。”

箜篌一行人还在等双清真人的回复,结果刚在山脚站了一会儿,山门便突然大开,无数身着流光金色锦袍的弟子从天而降,分立左右两边,齐齐行礼。

“诸位客气。”箜篌看着这些弟子衣服上的暗金花纹,还有指节上整齐划一的宝石戒指,觉得这些人浑身都在散发金光。

“有朋自远方来,吾心甚悦之。”一道声音从山门上传下来,“诸位道友请入内。”

箜篌扭头去看桓宗,不知道该不该听从这个声音的意意思,直接上去。

“不怕。”桓宗隔着衣服布料牵住箜篌的手腕,并没有走宗门的山道,而是腾空而起,朝声音来源处飞去。长德、绫波等人见状,也都跟了上去。

双清本打算把自己打扮得仙风道骨,然后在小辈们好奇的目光中走出去。哪只这个计划在第一步时就错了,谁会知道看起来沉默寡言的琉光宗剑修,也会有如此不客气的一面。

“哇。”方应正落地后,第一眼看到的就是双清的方脑袋与国字脸,从没见过这么方的脑袋,他没忍住惊呼出声,惹来双清瞪他的眼神。

难怪元吉门主不喜欢听到“方”这个字,这脸方得也太认真讲究,下巴都快跟额头一样宽了。

“诸位远道而来,有什么事坐下慢慢说。”双清整理了一下身上的金色外袍,走到他们面前,带着他们往内殿走。走了一半时,他转身看了眼众人,“早前听闻箜篌仙子越阶杀死邪修的事,宗门内的长老与峰主赞叹连连。请恕在下失礼,不知哪位是箜篌姑娘”

“晚辈便是。”箜篌笑眯眯道,“前辈好。”

“真实少年出英雄,百闻不如一见。仙子尚且年幼,便已经做到如此地位,未来尤为可期。”双清推开内殿大门,“贵宗门把弟子教得很好。”

殿门打开的那一刻,桓宗突然伸手把箜篌拉到了身后,他看着有些昏暗的内殿,皱起了眉。

注意到桓宗这个动作,长德伸手拦住师弟师妹们,不让他们跨进门。

空气中弥漫着一缕几乎闻不见的血腥味,双清脸色不太好看。

里面并没有发生命案,一个神智看起来有些不太正常的男人坐在地上,他手背上滴着血,看起来有些委屈。

“爷爷。”男人看到双清,忙举起手,“我的手好疼。”

双清忍了忍,上前用干净的手帕擦去男人手背上的血,给他喂了一粒丹药,这才有弟子带男人离开。

“让诸位见笑了。”双清招呼着众人坐下,屋子里的气氛有些尴尬,那缕若有似无的血腥味,更是让这份尴尬中,夹杂着些许不靠谱的猜测。

“我当年刚筑基的时候,从人间界带回一个弟子。”双清目光扫过箜篌,“他资质很不错,最后却因为心性不稳,渡劫石引发心魔,不仅失了神智,还以为自己是三四岁小孩子。”

“当年我不该把他从人间界带过来。”双清勉强笑道,“或许出身注定了他不太适合修行。”

桓宗淡淡开口“修士的心性与从他何处来没有关系,双清真人说笑了。”

双清真人对上桓宗冷淡的眼神,脑子里像是被冻了一下,他刚才想说什么来着

68.徐枫

昭晗宗的几位弟子沉默不语,他们都知道箜篌是云华门忘通峰主从人间界带过来的,现在双清真人当着人家的面,说什么人间界出身的人不适合修行,这不是故意挑衅

就算觉得箜篌有些不顺眼的绫波,都觉得这话有些不合适。英雄不问出处,不管箜篌来自哪里,她五灵根的资质就足以让不少修士羡慕。同为女人,同为五灵根修士,绫波与箜篌又有天然的统一立场,所以她有些不高兴的用传音术对长德道“这个双清真人靠什么做的门主,这么不会说话。”

长德皱了皱眉“好好坐着,不要多言。”

绫波翻了个白眼,端起茶杯喝水,掩饰着自己的真实情绪。她是看箜篌不顺眼,但这个方头方脑的双清算什么东西,也敢含沙射影嘲讽他们五灵根修士

“双清真人原本有个师兄,后来这个师兄忽然觉得修炼没什么意思,要去做一个手工精湛的木匠,扔下元吉门就跑了。作为掌门的第二个弟子,双清赶鸭子上架做了门主。”长德正襟危坐,脸上的表情再正经不过,任谁也看不出他此刻在跟师妹聊当事人的私事。

“原来是靠着运气做的门主。”绫波在心底冷哼,难怪这个德行。

被桓宗冷淡的态度弄得有些摸不着头脑,但是下定决心要讨好琉光宗与昭晗宗的双清,并没有因为这点挫折就灰心丧气,他热情地为大家安排了住处,并且邀请大家一起用午饭。

酒菜上桌,菜是灵气满满的好菜,酒是用灵果酿制的美酒。每道菜都价值连城,这哪里是桌菜,分明是双清待客的热情。

“抱歉,我不饮酒。”桓宗拦住双清递上来的酒杯,“喝茶就好。”

“是我误会了,常听人说什么一剑一酒走天涯,我还以为桓宗真人也是这般。”双清见其他人也没要喝酒的意思,把酒壶放了回去。

“双清门主误会了,剑修最重要的是神清目明,剑身合一,醉了酒的人又如何能掌握手中的剑”绫波微抬下巴,满脸写着高傲的味道,“所谓一剑一酒走天涯,不过是些狂生自娱自乐,我们修道之人却不能如此随性。所以不是重要场合,没有大事,我们都尽量不饮酒。”

不是重要场合。

没有大事。

箜篌觉得,这位高冷的绫波仙子,说话真是太容易拉仇恨了。她尝了几筷子菜,吃惯了宗门的菜,又在五味庄待过几日,再吃这桌子菜,总觉得讲究有余,味道不足。

难道这就是白案真人说过的没有灵魂

有了五味庄加入,从此以后,他们云华门弟子在吃这一方面,也算得上是讲究人了。

此时此刻的云华门,已经把箜篌的名字加入了宗门重大事迹录中,后面的标注为“为宗门做出重大贡献”。

把宗门重大事迹录放回祭坛中的玉盒中,珩彦对着历代宗主牌位行了大礼,大步走出祭仪堂。

“掌门师伯,师父传回消息,说两边已经订好了举办收纳大典的日期。不过师父觉得,五味庄所处之地灵气贫瘠,不宜五味庄弟子修行。他建议我们把空余着的山峰整理出来,让白案真人做峰主。”看到珩彦出来,灵慧把新得到的消息汇报给了珩彦。

“我们只是招纳五味庄,并不想吞并他们,此举恐怕不妥。”珩彦虽然很想整个五味庄都搬过来,但若是让五味庄误会他们的意图反而弄巧成拙。

灵慧想的是五味庄弟子与宗门弟子不一定能够合得来,若是两边起了矛盾,反而不好处理。

“不过五味庄现在的环境确实太过艰苦。”珩彦想了想,“不如我们在山下修建一座庄子,让五味庄搬进去。”

“晚辈明白了,我这就传讯给师父。”灵慧笑着应下,快步走开。

看着师侄匆匆离开的背影,珩彦无奈地摇头轻笑。自从得知五味庄愿意依附后,这些弟子各个都像是捡到了大便宜,恨不能马上把整个五味庄都搬过来。

青元得到徒弟的传讯,便开口与五味庄提了此事,他以为五味庄会有所迟疑,或是问明他们的打算,哪知道对方想也不想便答应了下来。

面对如此好说话的白案真人,青元实在有些怀疑,当年门主究竟干了什么,竟然让脾气如此温和的白案真人,说出他们云华门食物没有灵魂的话来

五味庄弟子听到这个消息后,所有人都傻了。

云华门招纳他们为附属门派已经够让他们震惊了,竟然还修漂亮的庄园让他们搬家他们做这么多,图啥呀,难道就图吃几口他们做的饭菜

难道是灵石太多,没地方可以花了

秘境尚未打开,箜篌等人想回客栈住,然而双清真人实在太过热情了,热情得让人有种不在元吉门住着,良心都会跟着过不去的错觉。

财大气粗的元吉门,给每个门派的人都安排了一栋院子,尽管云华门只有箜篌一人,元吉门也给她安排了一栋风景优美的独立小院,甚至还有伺候梳洗的随从。

沐浴出来,箜篌换好衣服,听到院子外面有男人在哭,她问点香的侍女“我可以出去走走吗”

“仙子是本门的贵客,请一切随意。”侍女福了福身,裙摆在烛火下摇曳,像盛开的花朵。她往窗外看了一眼,小声道“仙子可是听到了哭声”

箜篌见她神情平静,还以为她没有听见,没想到人家不仅听见,而且还习以为常了。

“哭的人是徐枫公子,他是掌门的第一个大弟子,听说是被掌门亲手养大的。”侍女不好提太多门主的事,笑了笑道,“徐枫公子现在患了病,若有失礼之处,请仙子多多见谅。”

箜篌想到了那个划破了手,叫双清爷爷的男人,微微点了点头。

“就这么让他哭,会不会不合适”箜篌推开门,更深露重,徐枫是个失去神智的人,恐怕身体受不了寒。

侍女面上露出为难之色“门主不太喜欢我们靠近徐枫公子。”

“我明白了。”箜篌叹口气,不好管别人家的私事,关上房门准备休息。

门外响起敲门声。

“母亲,开开门,你不要丢下我。”

“母亲,求求你给我开开门。”

侍女不敢说话,听着院子外越来越伤心的哭声,她有些惊慌失措。

“我去看看,你去找人汇报此事。”箜篌推开房门走出去,走到院子里拉开院门,一身锦衣皱巴巴的男人站在外面,脚下的鞋子少了一只,玉冠歪歪的扣着,几缕发丝缠绕在上面,乱糟糟的一团。

对方长了一张英俊硬朗的脸,表情却像是三四岁的小孩子。

“母亲。”他蹲在地上仰头看箜篌,“你来带我一起离开的吗”

箜篌撩起裙摆跟着一起蹲了下去“你在这里做什么”

“我在找母亲。”男人伸手拽住箜篌新换上的衣服,手上的泥土蹭到了她的衣服上,“你不是我的母亲,我母亲比你好看,你可瞧见她了”

“你的母亲说,你要好好跟着师父修炼,她还在等你长大去接她。”箜篌从收纳戒里掏出一块毛毯盖在男人身上,“徐枫,你把她的嘱咐忘了”

这是脑子不清醒的病人,审美不正常,她不能跟他一般见识。小孩子嘛,都觉得自己母亲才是世界第一美丽的女人,她忍了。

男人神情中露出迷惘,他愣愣地看着箜篌“母亲没有丢下我”

“是啊,你记错了,她没有丢下你,只是想要你跟着师父好好修炼。”箜篌抱膝坐在台阶上,“人间界那么苦,生老病死,爱憎恨别离,又怎及得上修仙的好,修炼能让你长生。”

“可是我要母亲”徐枫眼睛里盈满泪,“我不要长生。”

“可是你的母亲想要你长生,你是好孩子,要努力达成她希望,不然她会难过的。”箜篌忍着嫌弃,拍了拍徐枫乱糟糟脏兮兮的脑袋,“懂了吗”

徐枫哇的一声再次哭出来。

“你的母亲那么漂亮,一定不喜欢爱哭的孩子。”

大哭变成了抽噎。

“好孩子都要乖乖睡觉,晚上更不能乱走。”箜篌看到不远处有几名侍女过来,朝她们招了招手,“快跟她们回去睡觉。”

“谢谢姨姨,我知道了。”徐枫用手背摸泪,顶着一张花脸对箜篌笑。

滚滚滚,赶紧滚她一个如花似玉的十六岁美少女,哪来这么大的侄儿,谁占谁便宜呢

“嗯,乖乖去睡觉。”

算了,这是病人,再忍忍吧。

眼看着侍女们又哄又劝把徐枫带走,箜篌长长舒了口气,伸手摸了摸脸,还好,她的脸还是那么的润滑光洁。

侍女说双清真人不喜欢别人靠近这个徐枫,她还以为双清是嫌弃弟子疯疯傻傻的样子丢脸,可是徐枫身上的衣服上附满符纹,就连束发的玉冠都是防御法器,也不像是被苛待的样子。

难道元吉门已经有钱到就算再嫌弃某个弟子,也要让他穿好吃好的地步

“多谢箜篌仙子,孽徒不懂事,给仙子添麻烦了。”

箜篌回头,发现双清站在不远处,只是对方修为比她高,她连对方什么时候出现的都不知道。

“真人客气,徐枫道友会康复的。”箜篌干巴巴回了一句。

“承仙子吉言。”双清看了眼箜篌衣袍上的污渍,朝箜篌拱手,“不打扰仙子休息,告辞。”

“真人慢走。”箜篌盯着双清的背影,良久后皱眉。

不管怎么看,这颗脑袋还是像砖头啊。

69.手滑

“箜篌。”

箜篌准备回院子时,一道白色身影从天而降,站在离箜篌五步开外的地方。

见桓宗身上的衣服穿得工工整整,发丝未乱,箜篌猜到他之前还没有躺下,“桓宗,你还没睡”

“不困。”桓宗看了眼她披散在身后,散发着清香的青丝,“方才发生了什么”

“双清真人的大徒弟跑到这边来了,就是那个看起来有些神志不清的男人。”风把箜篌的头发吹得不断飞舞,她把头发往后面一扒拉,但是刚松开手,头发又被吹飞了起来。

一只手递到她面前,这只手白皙干净,修长的指尖还放着一条素银缎带,缎带上加持了符纹,在黑夜中流光溢彩。

箜篌抬头看他。

桓宗把缎带放到她手里“用这个扎起来。”

“谢谢。”很多人都拒绝不了漂亮的东西,箜篌也一样。用缎带在头发后面扎了一个漂亮的蝴蝶结,箜篌转过身让桓宗看了看,“好看么”

缎带在她的发间,青丝像是染上了月光,连黑夜都变得美好起来。

“好看。”桓宗收回视线,把她脸颊旁的碎发,理到她的耳后。无意识做完这个动作,他面色有些不自然的收回手,把手背在了身后,似乎与箜篌在一起,他总会莫名其妙做出一些登徒浪子才会干的事。

实在是太失礼了。

箜篌在被徐枫弄脏的衣服上,用了两个清洁术,让衣服看起来清洁如初“被徐枫这么一闹,我也有些睡不着了,要不我陪你坐会儿。”

“天上的星星很好。”桓宗突然开口。

“啊”箜篌不解。

桓宗抛出一叶玉舟,飞身进入玉舟,弯腰对箜篌伸手道“来。”

箜篌笑“哪用得着你拉。”说完,翻身便跃上了船头。桓宗低头看了眼空荡荡的手心,转身对她道,“坐稳。”

玉舟急速上升,箜篌趴在船舷边,看着变得越来越小的元吉门,从收纳袋里掏出两包吃食,分给了桓宗一包,看星星看月亮聊天都要有吃的才好。

把一盏夜明灯放到玉舟中央,桓宗盘腿坐下,捧着吃食却没有动。云雾缭绕在他们身边,箜篌仰头看着天上,那里繁星点点,成了夜色中最好的点缀。

“也不知秘境究竟什么时候才能打开。”披帛在身后飞舞,明明应该是仙气飘飘的画面,但是低头吃东西的箜篌却把仙气儿破坏殆尽。

“应该在两日后的午时,东南方向。”桓宗看向东南方向,眼中不喜不怒。

“你怎么知道的”箜篌惊讶地看着桓宗。

“我对掐算之术略知一二。”桓宗知道箜篌不擅长掐算,所以并没有说得太过详细。

“桓宗。”箜篌上半身前倾,离得与桓宗更近了一些,“你还是说说你究竟有什么不会的吧。”

与少女明亮的大眼睛对上,桓宗忍不住笑出声“我不会的东西有很多,以后你就会慢慢知道了。”箜篌身上的香味是花香,还是果香

“那肯定要等上很久了。”箜篌捧着脸感慨,“难怪你们琉光宗能成为第一大宗门。”在修真界籍籍无名的桓宗,便已经如此厉害,那么琉光宗其他人该有何等的本事

“是你看我的时候太过包容,所以才会觉得我什么都会。”桓宗轻笑,“实际上我除了剑道,很多东西都不懂。”不懂得与人相处,不懂得感情。

师父说他情感天生淡漠,是修剑的好苗子。后来师父却又说,后悔只让他学习剑术,却忘了教他明白什么是生活。

“那比我好,我什么都不懂。”拜入云华门这几年里,箜篌一直专注内修,修为心境虽是涨了,但是会的剑法还是刚入门那两年学的,其他术法也都只学了入门的基础。

“并不是,你会的东西很多。”桓宗见箜篌笑容淡了几分,劝慰道,“你还小,学得太多太杂不好。”

“你也不大啊。”箜篌并没有太沮丧,她知道贪多嚼不烂,只是看到桓宗会这么多东西,难免会心生羡慕,“褚季暄说你是他的曾太伯爷,当年你是宫中的皇子”

桓宗还以为箜篌会问他究竟是哪一个辈分的曾太伯爷,心里已经打定主意说出自己的真实年龄。哪知道箜篌并没有问这件事,他刚冒出来的决定,又被他埋回了心底。

“嗯。”提起过往,桓宗没有任何情感,“幼时并不受父亲喜欢,母亲带我住在深宫中,一切都还好。后来父亲要废后,母亲难过之下病倒。母亲仙逝后,师父就带我到了琉光宗。”

本该跌宕起伏的过往,被桓宗干巴巴的语气说出来,似乎少了几分怅惘与愁绪,箜篌却有些忿忿不平“他怎么可以这样”

“约莫是因为有些男人在美色面前,与畜生无异。”桓宗见箜篌比自己还要生气,侧头,“你为什么生气”那个男人长什么模样,他已经记不清了,依稀记得是个不怎么样的人。

“我替你感到生气。”

“不气。”桓宗觉得自己应该说些高兴的事情给箜篌听,“我离开皇宫时,把龙椅上唯一的龙珠撬走了。”后来师父告诉他,这颗龙珠上蕴含着龙气,他就把龙珠扔进锻造炉里,让它成为了本命剑的一部分。

两人在玉舟中坐了将近一个时辰,夜景没有怎么欣赏,箜篌倒是剥了满满一大捧干果壳放在玉舟里。等她再次躺回床上后,没多久便睡着了。

这天晚上她做了一个不太好的梦,一个壮硕的大汉,跟在她身后叫姨姨,追了她整整一晚。早上从床上起来时,她揉了揉额头,不想从柔软的大床上起来。

在床上打了几个滚,她依依不舍地起身与床话离别,跳下床的时候,才看到桓宗昨夜送她的发带掉在了地上。弯腰捡起发带,箜篌把它系在了手腕上。

早上元吉门照旧准备了丰盛的餐食,林斛夹点心的时候,看到了箜篌手腕上的东西,惊愕地扭头看向桓宗。以前公子送其他珍贵的法器给箜篌姑娘,都不如这件东西让他震惊。

这原本是公子给自己做的发带,取星月之辉、玉蝉之丝、无尘之雪炼制而成,从收集材料到炼制成功,足足花了公子三年的时间。更重要的是,发带里有公子的一道神识,若是有分神期修士出手伤人,这道神识能够替箜篌姑娘代为受伤。

这种个人贴身之物,公子怎么会送给箜篌姑娘

“林前辈,你怎么了”箜篌发现林斛偷偷看了自己好几眼,她摸了摸脸,难道是昨天夜里睡得太晚,让林前辈看出了她的憔悴

“没什么。”林斛摇头,不再开口。

箜篌扭头看桓宗,真的没什么

“林斛的意思是说,白案真人给你吃的那道菜很有奇效,你的皮肤比以前更白了。”桓宗擦干净嘴巴,“抱歉,他不善言辞,让你误会了。”

“真的”箜篌摸了摸脸。

林斛连忙点头“真的。”

公子,终于成为了芸芸众生中的一个。会撒谎,会吹嘘,还会哄骗小姑娘。修真界这座大染缸,到底让他变成了五颜六色。

听到箜篌吃了某道菜皮肤变得更好,绫波频频看向箜篌,直到早饭用完,她也没好意思开口问箜篌,究竟怎么才能吃到这道菜。

什么养颜丹、驻颜丹、化仙膏她都用过,可是效果并不明显。难怪她昨天看到箜篌时就觉得她皮肤格外水灵,肯定是因为吃了那道神奇的菜。

“箜篌姑娘”绫波的话还没说完,便已经被打断。

“爷爷,姨姨,快救我”

院子外传来惊惶的叫喊声,箜篌不着痕迹地观察着双清,她发现在徐枫开口叫爷爷时,双清膝盖动了动,像是准备冲出去,可是当他看到满桌宾客后,又把这股冲动压了回去。不过站在他身后的弟子反应很机敏,当下便走出内厅,把徐枫带离开了。

“诸位道友请尝尝这道菜。”双清笑着招呼大家,眼神却频频望向门外,倒不像是嫌弃徐枫烦,更像是在担忧。

看出他的心不在焉,箜篌放下了筷子“我已经用好了,诸位请慢用。”

桓宗放下筷子“我也用好了。”

长德等人也纷纷放筷,双清招呼了几句,便找个借口离开了内厅,他离去的方向,正是弟子带离徐枫的方向。这天中午,前来陪座的人是元吉门掌派大弟子周肖。

看到箜篌等人,周肖格外意外,他没有想到会这么快与箜篌见面,而且她还是云华门的高徒。难怪这位公子能用昂贵的灵草喂马,原来竟是琉光宗的剑修。

“之前不知三位竟是宗门高徒,有冒犯之处还请见谅。”周肖开口便是致歉,互相客套一番落座后,周肖虽然对其他宾客都很热情,但是有眼睛的人都能看出来,他对箜篌格外热情。

绫波觉得元吉门这个掌派弟子眼珠子有毛病,她这么一个活色生香的没人就这么被忽视了

“箜篌姑娘,您尝尝这道汤。这些鸽子平日以灵谷喂养,血肉中已经没有任何杂质,有固神醒脑之效。”周肖亲手端了一碗汤在箜篌面前。

咔嚓。

桌上发出细微的声音,大家寻声望去,桓宗手里的勺子碎裂成了粉末。

“对不住,手滑。”面对众人的视线,桓宗解释得面无表情,低头用帕子慢慢擦着手上的粉末。

70.熟能生巧

饭桌上很安静,所有人的视线都落在了桌上的玉粉末上。

这手滑得可真讲究。

绫波的目光在箜篌与桓宗两人身上扫过,若有所思。长德隐隐觉得,桓宗道友似乎不太喜欢元吉门,昨日在双清真人面前态度已是冷淡,今日当着元吉门掌派大弟子的面,更是毫不掩饰。难道元吉门做了什么犯桓宗忌讳的事情,他才如此

周肖愣了愣,忙起身叫侍女重新取餐具过来。就在他起身的当头,桓宗把一碗灵鹤蛋羹放到箜篌面前“早上用点这些,对身体好。”

“哦。”箜篌端起碗就吃,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是直觉告诉她,如果不吃,可能会发生一些不好的事。

直到那碗鸽子汤放凉,箜篌也没机会喝进肚子里。桓宗伸手探了探碗,神情平静道“汤凉了,我给你重新换一碗。”

把汤碗递给箜篌,等她喝下一口,桓宗面色温和“味道如何”

“还好。”箜篌喝了小半碗,就喝不下了。

桓宗点了点头,放下筷子,用手帕擦了擦嘴角“我已经用好,多谢贵帮与周道友的招待。”

“桓宗真人客气了。”周肖憨厚一笑,转头问箜篌“仙子可有什么想吃的,我吩咐厨房给你做。”

“客随主便,周道友决定便好。”箜篌道了一声谢,“我辈修道之人,不太重口腹之欲。”

林斛想,好好一个小姑娘,竟跟着公子学会了撒谎,这罪过真是太大了。

“那仙子可要在奎城四处逛一逛,在下不才,愿为仙子引路。”周肖面颊发红,眼神不太敢落在箜篌脸上。

“不用啦。”箜篌摆手,“我已经与桓宗约好了,周道友无需特意招待我们,您自便就好。”

周肖看了看桓宗,又看了看箜篌,想起那日在密林中,两人乘坐一匹马车离开,恍然间猜测到某个真相。他怔怔地看着箜篌,心头一簇还没完全燃起来的小火苗,瞬间被厚厚的积雪压没了。

“既如此,便预祝仙子与真人玩得愉快。”周肖拱手行了一个礼,快步退了出去。

“桓宗,我们走。”箜篌拽了一下桓宗的衣袍,扭头看长德与绫波“两位道友要一同去吗”

长德“看看也无妨。”

绫波“不用了。”

长德转头看绫波,师妹昨天晚上不是还说要去奎城的御霄门分铺买最新出的裙子怎么现在又不出去了

“我们还有些事要处理,两位道友请先去。”绫波不等长德开口,拖着长德就走。长德见师妹如此没规矩,又不好当着外人的面批评她,只好跟着她离开。

“绫波。”出了内院,长德无奈道,“你该多与其他修士来往。”

“大师兄,人家两个郎有情,女有意,我们去凑这个热闹作甚”绫波对长德迟钝的感知能力已经绝望了,“你没看到方才周肖向箜篌献殷勤时,桓宗真人的脸色有多难看”

“桓宗真人与箜篌仙子”长德想了想,立即摇头反驳道,“桓宗真人在剑道很有造诣,我们剑修何时看重过这些虚无缥缈的个人情感更何况箜篌仙子不过十多岁的骨龄,还是云华门弟子,他们这两个宗门,修道理念不同,宗门管理方式也不同,又怎么会产生感情。”

绫波犹疑道“难道是我想多了”

“修道者之间,不似普通男女,寿命太长,看得太多,就不容易动心了。”长德看着还不到一百岁的小师妹,“你年岁尚小,不知道时间对感情的磨砺。”

年少时,愿意为情爱付出生死,即便轰轰烈烈一场也不后悔。年龄越大,对感情看得就越淡。看多了生死别离,便再难因其他人或者事而触动。

整个修真界,修为高深的大能中,又有谁有过道侣或许曾经有过,但最后仍是为了追求各自的道,分道扬镳。

“难道就没有天长地久的感情吗”绫波追问,“没有一个特别的存在”

“没有。”长德摇头,“一个都没有。”

绫波虽没有心动之人,但对美好感情却有着向往,听到大师兄的回答,难免有几分失落。

“你不必介怀,或许未来会出现这样的神仙眷侣,只是不是现在。”长德笑着安慰,“你与其他师兄去逛街吧,我回去整理一下进秘境需要的东西。”

绫波点了点头,想到要买的东西,把心头那点失落忘得干干净净。

长德看着她的背影摇头失笑,到底还是年岁小。当年一位大能与他的道侣感情轰轰烈烈,整个修真界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然而这份感情,还是没有经受住时间的消磨。两人相爱时有多浓烈,分开时就有多平淡。直到他的道侣陨落,大能却又忽然疯了一般,四处寻找复活道侣的办法。然而死去的人不会再回来,活着的人还要在无尽岁月中继续活着。

这位大能已经消失了几百年,或许早已经陨落在无人知晓的角落里,与泥土化在了一起。

箜篌把买好的东西与写给宗门的信,一起放进收纳袋中,送到了驿站,让飞剑使者把它们送回去。出门前她想了很多,比如万一没赶得及出来,她就要在秘境中关个几百年,所以她要提前告知宗门她去了哪儿。

“哎”箜篌在某家店铺里看到个熟悉的身影。能一眼发现此人,不是箜篌的眼神好,而是对方的脑袋太方,芸芸众生中,他就是最耀眼的存在,“那好像是双清真人”

在他们面前的双清真人总是保持着微笑,是一位热情好客的主人。此时不笑的他,看起来倒更有宗门之主的威仪,尽管他此刻挑选的是小孩子喜欢的玩具。

挑好玩具,他还亲手摸了好几遍,似乎确认上面没有木刺后,才满意的点头。

这是买给年纪尚小的徒弟

“这个双清真人”桓宗带箜篌往另一个方向走,“此人野心不小,你不要与他太过接近。”

“他想算计我”箜篌惊讶,她一个宗门小弟子,算计她有什么好处

“你有没有想过,若是元吉门想进入十大宗门,首先需要扳倒的宗门是谁”桓宗是不太懂人情世故,但是对于人心或是野心,却看得清清楚楚。

“谁”箜篌瞪大眼睛,“不会是我们云华门吧”

桓宗看着她不说话,等于是默认了。

“因为我们看起来最老实本分”箜篌皱眉,“欺负老实人可不好。”

桓宗“”

“不过没关系。”箜篌很快释然,“这些事有宗主与峰主们操心,我们宗门的长老与峰主可厉害了。”

桓宗“嗯。”

他们若是不厉害,云华门上下哪还能舒心的过日子

“不过你提醒得对,我要写信告诉宗主此事。”箜篌道,“防人之心不可无。”

“先不要急,若是我猜测错误,反而不美。”桓宗按住她的手腕,不让她拿传讯符出来,“此事牵涉到两个宗门的和平,引起误会不好。”

“你想什么呢。”箜篌在他手背上拍了一下,“只是提醒而已,宗主他们自会有定夺,不会乱来的。”明明觉得可疑,为了稳妥不告知宗门,那不是给对方可趁之机。

不管是真是假,早点让宗门知道,有防备之心不是更稳妥反正这件事除了宗门内部知晓,又不会传到外面去,怕什么矛盾

人年轻的时候,思考问题时总是简单直接,但有时候恰恰就是简单直接,才能避免很多误会发生。也许不仅仅是因为年轻,还因为她对宗门,以及宗门对她的信任。对于箜篌而言,云华门就是她的家,在外面发现了任何她觉得可疑的事,给家人告状再正常不过。云华门也不会因为箜篌传错了消息,而对她严厉指责。

这种相处方式,琉光宗做不到,也无法做到。这是一份独属于云华门与弟子之间的信任,外人理解不了,而他们似乎也不在乎外人是否理解。

想明白这一点,桓宗不再劝箜篌“那我们回去就处理此事。”大街上人来人往,不太适合传飞讯符。

“好。”箜篌拽住桓宗,“那我们快些回去。”

低头看了眼被拉得紧紧的袖摆,桓宗失笑“好。”

两人走了没多远,与自称有事要处理的绫波迎面碰上。

绫波“”

奎城这么大,怎么还能遇到他们她看了眼桓宗被箜篌拽住的袖子,这是男女之间纯洁友谊的相处方式吗

“绫波仙子。”注意到绫波的眼神,箜篌低头看了眼桓宗身上被自己拽得皱巴巴的袖子,松开手与昭晗宗几名弟子见礼。

“两位请随意,告辞。”绫波怕自己再跟箜篌说几句话,又要推翻刚从师兄那里得来的认知。

“她走那么急干什么”箜篌望着绫波的背影,“抢御霄门新款裙子”

看着被丢开的袖子,桓宗道“前几日我在吉祥阁看到成易道友手上带了一枚扳指。”

“你说的是那枚黑色扳指”

“对。”桓宗绷着脸,看起来很严肃,“朴素大方,戴起来还不错。”

“那是我炼制的。”箜篌笑眯了眼,“那是我在雁城炼制的,全靠你送给我的精火,我才能炼制成功。”见桓宗拇指上空荡荡的,箜篌便道,“若是你不嫌弃,我给你也炼制一枚。”

“好。”桓宗回答得毫不犹豫,“我还没有扳指。”

忍不住多看了几眼桓宗的手,箜篌开始默默思考,究竟要怎样的扳指,才能配得上这样一双手呢。

回了元吉门后院,箜篌回自己院子准备传讯符。桓宗回到自己院子时,林斛正坐在石桌边泡茶。看到他回来,林斛放下茶杯,“公子回来得正巧,茶刚泡好,你要尝尝吗”

桓宗走到石桌旁坐下,等林斛把茶给他倒好“你想跟我说什么”

林斛并不是喜欢品茶的人,今天特意在院子里泡茶,明显就是在等他回来。

“公子误会了,我只是见春日暖阳高照,想出来晒晒太阳。”林斛把茶杯端到桓宗面前,“还有宗门方才传来讯符,近来会在各地宣传邪修的危害,以及防止邪修邪恶手段的各种注意事项。宗门的意思是,若是我们看到本宗门弟子在外面受到危险,最好是出手相救。”

“我知道了。”桓宗缓缓点头。

茶水略有些烫,但是桓宗喝起来却刚刚好。自从身体出现岔子以后,他的部分感官便不再像以前那般灵敏,就连痛觉也有所退化。也正是因为此,无苦老人那件催生心魔的法器才对他影响不大。

抬头看了眼印在墙上的橘色阳光,桓宗不再开口。

“公子今天早上的反应,太过了。”林斛看着他这张神情淡漠的脸,还是把话说出了口。

桓宗测了侧脸,苍白的脸被阳光染上了金色。

“周肖乃元吉门掌派大弟子,性格敦厚,并未有失礼的地方。”林斛继续道,“就算你不喜欢他,也不该如此。”

“他好与不好,与我并无干系。”桓宗眼睑动了动,淡漠的脸上终于多了一丝类似恼怒的情绪,“他离箜篌太近了,他们不合适。”

林斛惊愕地看着桓宗,似乎没有料到他会说出这种话,又似是想听他接下来的话。

“他相貌平平,天资普通,心性也无出彩之处,师弟师妹们也都不省心。”桓宗可以挑出周肖身上一大堆的毛病,“他的骨龄不小,修为却还那般低微,全身上下没有一处比得上箜篌,这样的男人,何德何能敢肖想云华门五灵根亲传弟子。”

桓宗这席话显得有些刻薄了,以往的他,绝不可能说出这样的话。林斛愣怔了很久,才轻轻开口“可是公子,这一切应该是云华门忘通真人烦恼的事。”

呼。

风起,吹动树梢,桓宗的眼睫毛也被风吹得颤动起来。

桓宗对上林斛的视线,看到了自己苍白的脸。林斛跟在他身边三百年,名为仆从,实则亦师亦友。林斛大多时候都很沉默,也不轻易对他行为发表意见。

他放下茶盏,移开自己的视线,绷紧嘴角许久没有说话。

“桓宗,桓宗”穿着鹅黄裙衫的少女趴在墙头上,朝他招手道,“我在收纳戒里找到了一瓶青元师叔炼制的丹药,对灵台有益处,你拿去吧。”

她手腕上的月光色缎带在阳光下晃来晃去,闪耀着美丽的光芒,却也比不上她脸上的笑灿烂。

桓宗怔怔地看着她,耳边是春风吹起的声音。

风声很小,但是他却听得清清楚楚,这股风吹进了他的耳朵,他的眼睛,他的大脑,还有他的心中。

“桓宗,你怎么了”爬墙少女从围墙上跳下来,走到桓宗面前蹲下,用手在他眼前挥了挥,“走神发呆见我太漂亮,失了神”

“嗯。”桓宗看着她笑,“你猜得没错。”

“什么”

“看你长得太漂亮,失了神。”

“真会说话。”箜篌把丹药放到桌上,叹息般摇头,“可惜师姐们早就告诉我,男人说的漂亮话,听着高兴便够了,万万不能信。”

“我不说谎。”桓宗看着她,眼底满是认真,好看的桃花眼里,蕴满了温柔。

箜篌捂了一下小心脏,伸手遮住自己的眼睛“丹药你留着吃,我回去了”被美得天下无双的男人用这种眼神看着,很容易让女人觉得自己就是全世界。

美色害人,太害人了。

箜篌跳到围墙上,往后看了一眼,匆匆跳回自己院子。

为了广大女同胞着想,她要与桓宗做一辈子的朋友。美色要害人,就来害她吧,其他女孩子是无辜的

看着匆匆跳墙跑开的少女,桓宗扭头看林斛。

“你别看我,我也不知道你能把好好的小姑娘吓走。”林斛扭过脸,伸手把自己的脸遮住。

把细腻冰凉的玉药瓶握在手里,桓宗站起身道“林斛。”

林斛放下手看他,阳光太过刺眼,他眼睛有些花,桓宗的表情在他眼里有些模糊。

“有时候做事,也许不需要想明原因。”桓宗弯起嘴角,“余下的人生还有多久我不知道,但是我现在很快活。”

林斛张了张嘴,想开口说话却被桓宗打断。

“以后这样的事还会有很多,你会习惯的。”把玉药瓶放进收纳戒,“熟能生巧,见怪不怪。”

林斛“”

公子不仅被染缸染成了五颜六色,连文化水平也下降了。

熟能生巧,见怪不怪是这么用的么

夜里,奎城开始下起雨来,雨下了整整一夜,却没有停下来的趋势。到了午时,春雷炸响,大雨仍旧未歇。

在屋子里看书的桓宗看了眼窗外,站起身走出门外。

秘境开了。

在屋子里打坐的箜篌察觉到天地间涌动着不同于往的灵气,她撑开伞走出门外,就看到了站在她院子里的桓宗与林斛。

“桓宗,林前辈,是不是秘境已开”箜篌走到桓宗身边,见他面色看起来比平时还要好一些,放下心来,“我们现在就赶过去”

桓宗点了点头,抛出飞行法器,三人坐上飞行法器,便朝秘境所在之处赶去。

秘境入口在一座山谷中,外貌看起来极不起眼,若是没有修为的普通人看了,只会以为这是一个普通的山洞。箜篌等三人刚到,昭晗宗的弟子便已经赶了过来。

在场的修士并不多,除了他们以外,还有元吉门几名修为不错的弟子,以及几个不知道从哪得到消息的散修。

散修看到名门弟子出现,不仅没有恼恨,反而松了一口气。秘境中危机重重,仅凭他们几人,根本不敢往里面走。有这些名门出身的修士在,那就完全不一样了。他们修为高深,护身法器也多,不会看到他们得了什么东西,就想着杀人夺宝,最重要的是品行端正,若是见他们这些散修落难,能救的时候绝对会伸出援手。

也正是如此,在场的几个散修纷纷上前见礼,得知箜篌与桓宗的身份后,态度更是加倍的热情。

箜篌仙子与桓宗真人的尊名他们早就听说过,不仅仅因为他们曾出手救过好几名清风门弟子,还有他们对散修持褒扬态度的原因。据说两个月前有邪修冒充散修作恶,以散修自居,借此挑拨散修与宗门修士的关系。然而箜篌仙子却说,散修自由率性,心性极好,绝不会做出邪修那些事。

这些话传到散修耳朵里以后,就成了箜篌尊重散修的证明,所以尽管箜篌还没做出什么震天动地的大事,在散修心中,已经成了天分高、心性好、讲理又充满正义感的名门高徒。

“箜篌仙子果真美如九天玄女,出尘如青莲。”

“秘境中危机重重,仙子进入秘境后,定要多加小心。”

“这枚玉牌里有老朽的一道神识,现赠予仙子,若是仙子遇到危险,就捏碎玉牌,老朽一定尽快过来相助。”散修中修为最高的是一位元婴老者,他是散修盟里的长老,为了守护这几位散修的安全,才被散修盟派来跟着一起进入秘境。

“多谢老祖。”箜篌接过玉牌,放进收纳戒中。

“不谢不谢。”元婴老者笑容越发和蔼,散修与名门宗派向来井水不犯河水,看似平和的表面下,却暗藏着名门弟子的高傲以及散修的无奈。能进入名门修行,谁愿意做散修。成为散修的,只有小部分人是为了自由,更多的却是因为无法进入名门。天分与修炼资源上的不平等,让散修一直处于不自信的状态,所以听到名门中地位颇高的修士夸他们,他们才会如此高兴。

更重要的是,箜篌仙子资质好,年龄小,未来不可限量,还对散修十分尊重。与这样的名门弟子交好,对散修没有半点坏处。

看着散修们围着箜篌打转,夸奖的话犹如不要钱一般,绫波摸了摸自己的脸,是她长得没有箜篌好看,还是名气没有她大,这些散修怎么偏偏讨好她

这里难道就箜篌一名女修么

“诸位。”长德用术法抬高音量,让所有人都能听见自己说的话,“现在秘境已开,请大家注意安全,行动的时候,尽量不要分离得太远,以免遇到危险时,他人赶不及救助。”

“秘境开启的时间在一个月左右,这一个月里,我们昭晗宗会留弟子在外驻守,但为了稳妥起见,请大家尽量提前几日出来,我担心秘境万一不稳,会提前关闭。”长德看了眼在场的几十余人,“祝大家都能得到灵草珍宝,平安归来。”

散修盟长老道“我先去前面探路。”

他率先进去,秘境没有任何状,其他散修这才陆陆续续跟着进去。

长德看向一直没动的桓宗“桓宗真人现在进去么”

“你们先进去,我们三人断后。”桓宗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多谢。”长德也不再犹豫,带着师弟师妹们飞进秘境。跟在他们后面的是元吉门弟子,箜篌在这些弟子中,看到了那个被黑袍女打得鼻青脸肿的女修。

女修看到她,躲在周肖身旁,匆匆挤进秘境,显然不想再提起当日发生的事。

一炷香时间内,除了需要在外驻守的弟子,秘境外就只剩下箜篌、桓宗与林斛三人了。箜篌走到秘境入口,搓着手道“第一次进传说中的秘境,有些紧张。”

“不要紧张,熟能生巧,见怪不怪。”林斛一脸严肃的回答。

“林前辈,你这都什么形容词。”箜篌轻哼,“你这是在哄小孩子哦。”

林斛扭头看了眼面无表情的桓宗“对不住,幼时家贫,文章学得不好。”

桓宗“”

箜篌深吸一口气,迈进了秘境。

这种感觉不像是迈进一道门,更像是被奇怪的力道抓得晃了一下神,再睁开眼时,整个世界都变了。

青山绿水,白云蓝天,潺潺流水上飘着粉色落花,灵气浓郁得仿佛里面摆了成千上万的聚灵阵。先进来的那些修士不知道去了哪儿,半点踪迹也无。

“桓宗,林前辈”箜篌回头,身后只有桓宗,林前辈不知道去了哪。

“先别动。”桓宗走到她身边,“这个秘境是个巨大的卦象阵,人进去以后,有可能会出现在不同的地方。”

“可是孙阁主没跟我提过这件事。”望了眼密密丛丛的树林,箜篌低头看地上,厚厚一层枯叶,不知堆积了多少年。

“秘境有灵,已经过去了五百年的时间,它也会发生改变。”桓宗观察了一下四周,“这里暂时没什么问题,不要担心。”

“秘境发生了改变,那寻云树还在不在”箜篌面色大变,她四处张望,脸色不太好看。

“原本就有的东西,自然还是在的。”桓宗召出龙吟剑握在手中,“更何况你该担心的是秘境中的陷阱,而不是寻云树。”

“我们进来就是为了找这个,若是没有寻云树,这会儿就可以转身就出去,哪管它是不是危险。”

桓宗微怔,神情温柔的把手伸到箜篌面前“把手给我。”

箜篌不解的看他,眼睛眨啊眨,像调皮的星星。

“这里很危险,你又第一次进入秘境。”桓宗表情再度变得平静又稳重,“我牵着你走比较安全。”

71.天地双修

箜篌把手放进桓宗的掌心,这只手掌很宽大,温热的手指合拢,可以把她整个手都包起来“你刚才不是说,暂时没有什么问题吗”

“只是暂时。”桓宗道,“秘境千变万化,一步踏错便有可能受伤。”握紧箜篌的手,桓宗往前跨出一步“你法阵学得如何”

“刚学了个皮毛,还在背五行八卦方位图,未曾亲手摆过法阵。”箜篌配合着桓宗的步伐,桓宗的腿很长,但是走得却不快,她刚好能配合他的脚步。

“法阵不比其他术法,慢慢学更为稳妥。”话音刚落,桓宗一挥手中的龙吟剑,黑色的怪鸟从天而落,身躯与头颅被剑气划成了两半。箜篌偷偷瞥了眼那只鸟,发现这只鸟竟然长了两对翅膀。

脚踩在满是枯叶与树枝的地上,发出咔嚓的声响,箜篌盯着不远处那条飘着花瓣的小溪,食指在桓宗的掌心挠了挠“桓宗,这条溪流有古怪。”

四周并没有花树,说明花瓣是从上游掉进水中的,但是随着水的流动,有些花瓣会落在岸边或是被水泡得变色。然后这条小溪的岸边没有任何花瓣的残留,水面上的花瓣颜色艳丽,飘在水面上的它们,并没有受到水的浸泡。

桓宗停下脚步,看向箜篌的眼神里,有几分赞赏“有时候美丽的景致,就是危险的陷阱。”龙吟剑在他手中发出耀眼的光芒,挥剑而去,狂风卷起无数枯叶,溪流却纹丝未动。

箜篌眨了眨眼,再看向溪流时,才发现这哪里是小溪,分明是深不可见底的峡谷。若是不小心受到美景吸引,往小溪里一探,就算不摔得残废,也要摔得鼻青脸肿,这跟毁容有什么差别

秘境主人当年留下这个秘境时,一定花了不少心思。

倒吸一口凉气,箜篌拽住桓宗的袖子“桓宗,这里面究竟有什么是真的”

“眼睛有时候会骗人,但是你的心不会。”桓宗牵着箜篌飞过峡谷,“假的永远都不可能是真的,只要仔细观察,总会发现端倪的。而这个秘境主要目的也不是要人性命,而是为了锻炼进入此处的修士,所以每个幻境都会有破绽。”

“看来秘境原本的主人,是个好人。”有了桓宗的提醒,箜篌开始认真观察四周,很快她就发现,面前这条分岔路,往北走是真的,往东走是假的。

“能够在凌忧界留下秘境的修士,都是渡劫飞升的大能。他们飞升那一刻,自然希望能有更多的后辈能够飞升。”桓宗眼神落于四周,“秘境中的天才地宝,都是前辈对后辈的馈赠。”

现在流传于各大宗门的修炼手册,都是一代又一代大能积攒下来的修炼经验,增添删改近百次,这些都是前人留下的宝贵财富。

“我明白。”箜篌点头,“这就像有人发达以后,会想着提携自己老乡一样。”

桓宗“”

这个比方,似乎也没什么错。

“不知道林前辈被传送到了哪儿。”箜篌与桓宗选了正确的那条小道,她频频四顾,想要发现寻云树的踪迹。孙阁主当年是在秘境外围发现的寻云树,不知现在寻云树可还在外围

“林斛身上有上古妖族血脉,秘境不会让我们与他在一起。”这个秘境的主人应该是几千年前的大能,那时的妖修与人修关系并不太好,常常发生冲突。

秘境中有主人留下的意识,也就保持着几千年前的习惯,所以林斛传进来以后,极有可能被单独传送到了某个地方。

“所以林前辈这是被秘境排挤了”箜篌以前不觉得林斛身上那点微弱得几乎没什么存在感的妖族血脉有什么用,现在她终于知道了,可以拿来受排挤。

“你不用担心他,他修为高深,活得年岁长,见过的东西也不少,不会有事的。”桓宗一剑刺透忽然从草丛中窜出来的黑蛇,“你注意不要让自己受伤。”

“那个”箜篌看着自己被握住的手,“既然没有生命危险,应该没有什么大事吧”这么牵着她,他应该很不方便。

“虽说可能没有性命之忧,但若一时马虎,受伤是免不了的。”桓宗看着被斩断的黑蛇化为乌有,眼神变得凌厉起来,“如果伤到眼睛或是脸,治好需要费很多周折。”

伤到脸

箜篌乖乖走在桓宗身边,真心实意道“桓宗,幸好你跟我传送到了一块儿。”

桓宗停下脚步,侧首看了她一眼,他的眼瞳中,箜篌眉眼弯弯,脸蛋白嫩,再好看不过。

箜篌偏了偏头,看着桓宗好看的眼睛,觉得桓宗握住她的那只手,格外温暖,温暖得有些发烫。

两人在附近找了一圈,并没有发现寻云树的踪迹,天已经渐渐黑了下来。秘境中也有日落月升,云雾雨雪,仿佛就像是另一个世界。

“时间还有一个月,我们慢慢来,不用急。”桓宗停下脚步,在四周立下结界,“我们先在这里休息一晚上。”

这里空间开阔,是适合休息的地方。

“好。”箜篌从收纳戒里掏出两个软垫,递给桓宗一个,另外一个她往地上一扔,盘腿坐到了上面。脚边开着几朵指甲大小的红色小花,箜篌起身把垫子往桓宗这边挪了挪,免得把它们给压坏了。

注意到她这个动作,桓宗眉眼间染上温柔,从收纳戒里拿出几样吃食摆在地上,与箜篌一边赏花一边吃东西。离他们不远处,长着几株灵草,然而两人谁也没有动。

灵草在风中晃了晃,又晃了晃,却始终无法吸引两人的注意。

吃完东西,箜篌觉得这里灵气浓郁,不用来打坐修炼就是浪费,于是拉着桓宗一起打坐。可怜不远处那几株灵草,身体摇摆得就像是水里的鳝鱼,笔直的叶子晃成了波浪线,也没有得到两人一个眼神。

灵气从四面八方汇聚而来,围拢在箜篌与桓宗身边,一点点渗入两人的身体。或许是因为两人都是五灵根资质,坐在一起后,对灵气的吸引力格外大,很快两人便被浓郁得几乎可以凝结成实体的灵气包裹起来。

箜篌感觉在自己身体里运转的灵气,除了她自身转化过来的灵气以外,还有另外一道灵气在帮她洗刷经脉。这道灵气的气势很强,但却没有在她体内乱窜,而是跟着她身上那道灵气,在全身慢慢流转。

有了这道陌生的灵气,她身体吸收灵气的速度格外快,快得让箜篌以为自己是走火入魔了。

睁开眼时,太阳已经当空高挂。她转身去看桓宗,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她觉得桓宗今日的脸色,看起来似乎好了很多。

桓宗缓缓睁开眼,对上了箜篌的视线。

昨天夜里,他与箜篌竟然在因缘巧合之下,进行了一次天地双修。天地双修,需要天时地利人和,两个拥有契机的人在一起打坐,很有可能引起灵气重合,让彼此的灵气在两人的经脉中运转,达到事半功倍的效果。

天地双修与男女双修不同,条件非常严苛,能够有这份机缘的修士少之又少,很多修士终其一生,都不可能碰到属于自己的有缘人,所以修真界并不尝提这种双修方式。最常见的双修大道,还是以道侣之间为主。

摸着今日终于没有痛楚的灵台,桓宗眼神有些复杂,没有想到,他与箜篌之间,还有这样一份缘。

“桓宗,刚才是怎么回事”箜篌伸了伸胳膊,踢了踢腿,觉得这次打坐修炼实在是畅快极了。

“这是天地双修。”桓宗道,“我也没有想到。”

“天地双修”箜篌曾在大师兄口中得知这种修炼方式,但是大师兄说,这种修炼方式可遇而不可求,能够互相契合,能够引动天地灵气的修士,更是难以寻找。

说好的难以寻找就是这种程度的

“也许是秘境中灵气太过浓郁的缘故”箜篌看桓宗,“我们离开秘境后,再试试”

“好。”桓宗点头,起身再次把手递给箜篌“我们可要去四周看看。”

这次箜篌没有问他为什么,直接把手放进桓宗的掌心“要去看,万一寻云树就在附近呢”

走了两步,箜篌发现几株小草上,结了很可爱的红色果子,停下脚步问“这是什么草”

“传说中有种草叫可以把自己的根从泥里拔出来,然后挪到自己喜欢的地方,再把根扎下去慢慢长。”桓宗指着小苗苗“这种草,我曾在书中看到过,好像叫”

“啊”远处传来尖叫声,声音有些像绫波发出来的。

箜篌弯腰把这几株草连根带泥挖起,放进收纳戒里“桓宗,这个声音是真的,还是幻境制造出来的”

“跟我来。”桓宗看着声音来源处的上空,灵气与妖气裹在一起十分混乱,有人在那边的林子里发生了打斗。

箜篌走进林子,看到绫波手持本命剑,脸上带着没有擦去的血污。伸手把一名女子护在身后,形容狼狈,青丝散乱。

被护着的姑娘,名字好像叫金玲

两人身边围着几十只黑色的怪鸟,似乎随时都有可能扑到她们身上,把她们吞吃入腹。

战斗一触即发。

“你别踩我裙子。”绫波拉了拉裙摆,“这是我买的最新款。”

72.迷雾

身为昭晗宗的招牌天才弟子,绫波在剑之一道十分有造诣,入宗门不过几十年的时间,已是金丹期的修为。她的这种修炼速度,不知引起了多少修士的羡慕与吹捧,直到云华门出了一个四年便筑基的箜篌,绫波身上的天才光环瞬间黯淡了一大半。

习惯了被无数人吹捧的绫波,心里多多少少有那么点不是滋味,尤其是她发现箜篌竟然连容貌也与她不相上下时,心中更是五味陈杂。没办法,这个世界上不仅仅是男修有好胜心,女修也一样。

传入秘境后,她发现自己跟师兄师弟们分开了,没走多远就看到元吉门一位女弟子掉进峡谷,她顺手把人捞了起来。若是救个貌美的男人便罢了,救个娇滴滴的女修算什么

带着拖油瓶一路走一路斩杀幻妖,好在拖油瓶知道哪家铺子发钗做得精致,哪里的脂粉最细腻,才让她一直忍到现在。

但是在大量幻妖围攻这一刻,她发现拖油瓶竟然把她最新款的裙子踩脏了,上面大大一个脚印,黑糊糊的让她难以忍受。裙子变得不漂亮,她连挥剑的心情都没有了。

必须先施几个清洁术再说。

“都什么时候了,还管裙子”箜篌飞身过去,举起水霜剑拦住扑过来的幻妖,抬脚踹飞一只白毛蓝脸猴。

“你怎么在这”绫波回过神,飞身来到箜篌身后,斩去一只企图偷袭箜篌后背的幻妖,“你的剑术好像是云华门的基础入门剑法”

呵,这是在嘲讽她剑术不好

箜篌凌空劈掌,灵气穿透幻妖的胸口,幻妖瞬间消失“让仙子见笑了,剑道只是我的副道,我主修音律之道,不敢像仙子这般,临阵不惧。”

这小黄毛丫头竟然在暗讽她临战时不认真,看起来乖乖巧巧,心机倒不少。

两人齐齐挥剑,斩退扑上来的幻妖,绫波道“你帮我顶着,我先用两个清洁术。”

箜篌“”

不是说剑修不容易受外物影响堂堂昭晗宗的天才弟子,就这样儿

绫波说完这句话,也不等箜篌回答,低头就往裙子上扔清洁术,箜篌几剑击退围拢过来的幻妖,扭头瞪绫波“好了没”

“好了。”绫波道,“我今天就让你见识一下,什么叫真正的剑术。”她飞身而起,手中的剑发出灿烂的银光,幻妖们放声惨叫,已折损大半。

“看到了么”绫波落地斜睨箜篌,“这才是真正的剑术。”

箜篌扭头看向旁边“桓宗。”

绫波“”

早知道琉光宗的桓宗在这里,她还显摆什么剑术,这不是丢人么

“感觉如何”桓宗站在旁边没有动手,是为了增加箜篌的实战经验。

“还不错。”箜篌收起剑,朝桓宗身边走去。见他过来,桓宗朝她摊开手掌,“你刚才做得很好,不过却只注意到面前的敌人,忽略了后背。若日后你独自遇险,这种情况会很危险。”

把手放进桓宗的掌心,温暖的触感再次包围了她,她朝桓宗眯眼笑“下次我一定注意。”刚才是因为有绫波与桓宗在,所以她下意识里就忽略了自身保护。

桓宗也猜到了这点,他无奈失笑,却又不忍心她真的独自涉险,只好道“等离开秘境,你就与林斛多练练手。”

听着两人窃窃私语,绫波的目光落到两人的身上,这真是纯洁的男女友谊是她交的朋友太少,对交际还不够了解

站在她身后沉默不语的金玲,早已经认出了桓宗与箜篌,没想到这两人竟然是大宗门弟子。想到之前在两人面前丢了那么大的脸,金玲就恨不得马上从这两人面前消失。

然而秘境里太危险,她不敢乱跑。

以前仗着宗门里的师兄师弟都捧着她,她在修行方面并不是太上心,进了密林才知道修为的重要性。不管是昭晗宗的绫波,还是云华门的箜篌,她们的修为都比她高强,她成了三个女人中,垫底的那一个。

颜面无存,还欠下一份大恩,欠的对象还是她讨厌了十几年的绫波。

人生真是处处都是转折点,她的人生中转折点有些大,她差点有些反应不过来。在这人迹罕至的密林中,没有献殷勤的师兄师弟,掉入峡谷里灵气全失爬不出来时,她脑子里闪过很多念头。

她总想着靠别人,但总有靠不住的时候,这种想法真的没有一点错

看到箜篌与绫波肆意举剑战斗,而自己只能躲在一边时,金玲忽然感觉到羞耻,这种感觉实在太难受,她悻悻地低着头,好半晌都说不出话来。

而桓宗这个长得好看,却不会过日子的男人,已经引不起她半点兴趣。

四人之间,陷入一种难言的寂静中。

不多时,忽然大雾弥漫,整个密林陷入浓浓迷雾中。

“法阵方位改变了。”桓宗握紧箜篌的手,“记住,千万不要松手。”

“桓宗”

桓宗听到箜篌声音虚弱,甚至带着颤抖,侧首看去,箜篌满脸是血,甚至连身上的皮肉都开始往下掉。桓宗瞳孔有瞬间的放大,随即松开“箜篌”的手,“迷猴兽”

有种猴子可以模仿人类的模样,创造出幻境让人类产生恐惧、惊慌,这种负面情绪就是他们变得强大的粮食。

“吱吱吱吱。”发现自己被拆穿,迷猴兽匆匆逃窜,桓宗举起剑,即将一剑劈下去时,看到躲在树干后只有巴掌大的小迷猴。

小猕猴的脸又干又瘦,黑黝黝的眼睛盯着逃窜的迷猴兽,伸出了毛绒绒的手臂。

“今日饶过你们一次,若再有下次,便让你们身首分离。”利剑入鞘,桓宗掐算着阵法的方位,开始寻找箜篌的踪迹。

迷猴兽扑到树干后,把小迷猴抱进怀中,从树干后伸出一颗脑袋,偷偷看着桓宗的身影消失在迷雾中。

“桓宗,你的手怎么变粗糙了”箜篌隐隐觉得有些不对,桓宗的手掌温软厚实,怎么干燥得像老树皮一般

“因为我的手断了。”断断续续的声音传来,箜篌回头看去,她手里牵的不是桓宗,而是一只手臂,桓宗站在离她两三步远的地方,眼神幽暗的看着她。

箜篌停下脚步,默默扔掉手中的手臂,拔下发间的水霜剑就追着这个“桓宗”砍“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也敢冒充桓宗”

她心目中的桓宗那么完美,那么好看,那么风度翩翩,这种玩意儿算什么

“也不看看你那小短腿,也不看看你那驼背勾腰的样子,哪里有桓宗半分风采”

“桓宗”的动作很快,被箜篌追得吱吱乱叫,却只被箜篌伤到几根毫毛。箜篌气不过,掏出一件法器抛了出去。法器在空中化作金色大网,把“桓宗”禁锢在乐网中。

“还想跑”箜篌走近金网,把网兜往上一提,才看清这个伪装桓宗的怪物是一只十分丑陋的猴子。

“吱。”被箜篌抓住的猴子双手合十,圆滚滚的眼睛直直看着箜篌,似是求饶。

“现在知道求饶了”箜篌闻到猴子身上的腥臭味,这是常年居住洞穴之中,又不洗澡留下来的味道。她一手拎着猴怪,一手叉腰,故意吓唬它“我还没有吃过猴肉,不知道味道怎么样。”

原本还双手合十求饶的猴怪眼皮一翻,晕了过去。

“这就晕了”箜篌戳了戳猴子毛绒绒的脑袋,“刚才胆子不是挺大么,这会儿又装死了”

箜篌在这只猴子身上没有察觉到煞气与血腥气,这也是她刚才没有一剑捅死它的原因。

“行了,别装了。”箜篌打开金网,“再不走,我就真的要吃猴子了。”

原本还晕着的猴怪,听到这句话,噌地一下爬了起来,前后肢并用,连滚带爬跑出箜篌的视线。箜篌觉得有些奇怪,这只猴子除了能够伪装成他人以外,就没有其他的能力,那是靠着什么把她与桓宗分开,还让她半点都没察觉到

掏出一把用来扇精火炼器的扇子,箜篌扇着四周的迷雾,好能够看清脚下的路,但她又不敢走得太远,怕等下桓宗找不到她。

“桓宗,你在附近吗”

“桓宗”

四周没有应答声,迷雾中除了她的呼喊声,什么声音都没有。没有风,没有其他生物,什么都没有。箜篌取下凤首钗捏在手中,警惕地望着四周。

咔嚓、喀嚓。

有脚步声传来,这个脚步声不疾不徐,每一步的距离都分毫不差。

一阵风起,白衣玉冠的桓宗出现在不远处,他朝箜篌招手“箜篌,快过来。”

嗡。

箜篌的手指搭在凤首的弦上,厉声道“滚”

迷雾中危险重重,桓宗绝不会站在原地让她走过去。平日桓宗走路的步调确实不疾不徐,每一步都像是仗量过,但绝不是什么时候都这个样子。

那日在雁城,当她被邪修袭击时,桓宗的步调是急切又混乱的。没有人能够在亲近之人遇到危险时,还能与平日完全相同。

凤首曲想,不远处的桓宗果然化作一团浓雾,消失得无影无踪。

箜篌的手覆盖在弦上,曲停雾浓,四周再次安静下来。下一刻,雾中再次传来脚步声,还有一声轻咳。

“桓宗”箜篌往声音来处望去,手却没有从凤首弦上拿下来。

从浓雾中走出来的桓宗,穿着一身从未穿过的艳丽的红衣,红衣上法光重重,就像是点亮的红灯笼。

73.温柔强大

箜篌准备拨弦的手指顿住,她怔怔地看了红衣桓宗一会儿“桓宗”

“箜篌,你没事吧”红衣桓宗把龙吟剑插入剑鞘中,快步走向箜篌,在离她还有两三步远的地方停了下来“你别害怕,我不是幻妖。”

习惯了桓宗身穿白衣的样子,忽然出现一个身穿红衣的桓宗,箜篌第一个反应不是怀疑,而是惊艳。雪服红衣,还有朦胧的雾气,让眼前的男人就像是突然现世的魅妖,足以令女人失去心神。

明明眼前的人穿衣与以往截然不同,但是箜篌却在他身上找到了一种心安的感觉。收起凤首,箜篌顺手把凤首钗插在发间,朝桓宗迈步。

“别动。”桓宗道,“这里每一块石头,每一株草都有可能是秘境中的阵法,触发了阵法你会被传到其他地方去。”他一边说,一边以奇怪的步伐来到了箜篌身边,然后紧紧抓住了她的手。

箜篌解下手腕上的月光色缎带,把自己与桓宗的手腕绑在一起,得意笑道“这下就不会被弄开了。”

“嗯”桓宗低头看了眼两人系在一起的手腕,扣住她的手指,“刚才那两位姑娘应该已经被传到了其他地方,我们先从雾林中出去。”

“好。”箜篌偷偷摩挲了一下桓宗的手指,还是那温软的触感,是桓宗没错了。

走在前面的桓宗耳尖潮红,让自己极力忽视箜篌的小动作。

箜篌是在跟他玩挠痒痒的游戏么

“桓宗,你怎么突然换了身衣服”箜篌看着桓宗的眼神在发光,“很好看。”

“白衣不耐脏。”桓宗忽然回身抱住箜篌,往左边退开两步。箜篌回头往躲开的地方看去,那里原本有块大石头,现在却变成了一棵树。

“好险。”箜篌拍了拍胸口,“桓宗,你是怕我在雾里看不到我,所以特意换上的红衣”

“没。”桓宗松开箜篌的腰,别开脸道“只是随意取了一件出来。”

“哦。”心中虽然不信,嘴上却应了下来。男人有时候也会闹别扭,她懂的。这件衣服比桓宗平日穿的花哨很多,上面不仅有各种带着流光的符阵与花纹,还绣了宝石在上面,除了珠光宝气便再也没有词语能够形容这件衣服了。

但如此艳俗的衣服穿在桓宗身上,竟被穿出了几分出尘的味道。

“往北踏一步。”

箜篌依言往左,身后浓雾中传来惨叫声,隐隐夹杂着女人的哭泣。

“不要回头。”桓宗握紧箜篌的手,“往东跨三步。”

哭泣声越来越强烈,箜篌咬紧牙关,压制住想要回头看的冲动,听桓宗的指示走。反正桓宗不会骗她,她肯定会相信桓宗,而不是那不知从哪儿传出来的哭声。

“好了。”不知走了多久,眼前的浓雾终于散开,箜篌往四周看了看,这里是他们刚才进入密林的路,现在他们等于是回到了原位。

“箜篌,快松开他”绫波从树上跳下来,手握宝剑紧张地指着桓宗,“他根本不是桓宗真人,是秘境中骗人的幻妖。”她虽看箜篌不太顺眼,但却不想修真界流失这么一个重要的天才修士。

“绫波仙子,你误会了。”箜篌无奈笑道,“这真的是桓宗,幻境里的阵法我们已经破除,你不用担心。”

她的这席话,并没有让绫波解除警戒,脸色反而变得更加难看。她看着箜篌与幻妖绑在一起的手,捏剑的手冒出细汗:“我不管你是什么东西,马上从箜篌身边滚。”

这个死黄毛丫头,跟她冷嘲热讽的时候倒是很厉害,怎么连人与妖都分不清。桓宗真人什么时候穿过这么艳丽繁复的法袍,虽然确实很好看,但这完全不符合桓宗真人的习惯。

身为剑修,被人用剑指着鼻子等于是最严重的挑衅。桓宗看了眼绫波,又看了眼身边无奈苦笑的箜篌,开口道“绫波道友,确实是在下。”

绫波嗤笑“别跟我玩这套,刚才还有幻妖装成箜篌这个死装成箜篌仙子来靠近我。幻妖最擅长的就是魅惑人心,让人分辨不出真假。你这只幻妖本领不行,倒是深谙以色惑人的道理。念你修行不易,只要你从她身边离开,我不杀你。”她可是昭晗宗高贵出尘的绫波仙子,是绝对不可能说脏话的

看着绫波严肃的表情,箜篌对她笑了笑,这个笑容里多了几分亲近“绫波仙子,你别担心,他真的是桓宗,我保证。”

绫波盯着桓宗与箜篌看了几秒,缓缓放下剑道“我暂且可以相信他,但你要到我身边来。”这黄毛丫头要是被幻妖害死在她面前,恐怕云华门天天都要上昭晗宗哭,到时候她上哪儿找个五灵根天才女修给他们

“不行。”桓宗冷着脸道,“箜篌跟在我身边。”

“嘿”绫波挽袖,这个以色惑人的幻妖,竟然敢当着她的面如此不老实,当她昭晗宗第一天才美女名号是白来的

“绫波仙子,有话慢慢说,别冲动。”金玲从树干后探出身,抓住她的袖子,“万一这真的是桓宗真人呢”

若这真的是桓宗真人,以后大家见面得多尴尬。更重要的是,绫波仙子她打不过桓宗真人啊,听说剑修被惹怒了,是男女人畜不分,提剑就劈的。

绫波皱眉,把桓宗身上的衣服来来回回看了好几遍,若这真的是桓宗真人,他突然穿这一身红衣干什么眼角余光瞥到箜篌身上,她脑子里冒出一个十分荒诞的猜测。

难道他想用美色吸引箜篌

“对不住,方才有所误会,还请真人见谅。”绫波拱手向桓宗致歉,身体却微微紧绷着,说明她并未完全放松警惕。

“道友不必如此,秘境中陷阱重重,小心为上。”桓宗握着箜篌的手没有松开。

“不知二位在里面遇到了什么”箜篌有些好奇,绫波的修为与心境比不上桓宗,为何比桓宗还要早出来

“没什么。”绫波面色有些不自然,她总不能告诉箜篌,刚才有个幻妖冒充箜篌,在她面前搔首弄姿,装成楚楚可怜的模样,她气得把幻妖打得毁了容。

等她回过神的时候,人已经在迷雾外面了。这种事说出来,倒显得她嫉妒箜篌容貌似的,她是死也不会说出来。

忽然,一道银光朝这边飞来,桓宗单手执剑,把银光挡了回去。这哪里是银光,分明是一把来势汹汹的杀人剑。

“从他们身边离开。”林斛浑身破烂,身形狼狈,看来这一路他运气不好,走得不太顺畅。

“我就说他不是真的桓宗真人,连林前辈都怀疑他。”绫波再次拔剑,把金玲往旁边一推,“离远点。”

金玲默默在身上贴了几道防护符,缩回了树干后。

战斗一触即发,然而林斛却停了手。他犹疑不定的看着桓宗“公子”

桓宗淡淡看他一眼“清醒了”

林斛收剑入鞘,往桓宗与箜篌这边走了几步“你怎么穿成这样”

“心情好。”桓宗微微摆袖,龙吟剑消失在他手中,他转头对箜篌道,“先休息一会儿,等下我们往东边走。”

林斛“”

合着你前面三百多年天天穿白衣,浅色衣服,都是因为心情都不好

“等等,让我先算一卦。”箜篌掏出孙阁主送的玉龟甲,看了眼两人绑在一起的手,“桓宗,你的手配合我一下。”

林斛“”

“你还会卜卦”绫波干咳一声,不着痕迹地把剑收了回去,装作刚才什么都没发生。

“略懂皮毛。”箜篌深知做人就要谦虚的道理,双手捧起玉龟甲,朝天拜了三拜,开始念卜卦入门口诀。

“问天东南,问地西北,吉凶显兆,叩谢天地。”

龟甲掉落在地,箜篌来回看了好几眼“卦象显示,我们应该走南边。”

“南方主火,我”

“南方也不错。”桓宗道,“我们就往南面走。”

“南方主火,火代表光明,是个好选择。”林斛板着脸道,“公子可要与我去换身衣服”

桓宗看着自己与箜篌交握在一起的手“不用了,等离开此处再说。”

见桓宗坚持,林斛便不再开口。

他记得公子特别讨厌大红的东西,尤其讨厌红色的衣服。公子离开皇宫那一日,整座皇宫都挂满了红绫,那是皇帝迎娶继后的日子,也是公子母亲病逝的第三日。

穿着白衣的公子,拿着金岳宗主送的小宝剑,板着脸进入正前殿,撬走了龙椅上的龙珠,然后头也不回地离开了皇宫,从此再也没有回去过。

当然,从此他也没见过他穿红色的衣服。

趁着绫波与金玲都坐到一边休息时,箜篌偷偷拉桓宗的袖子“桓宗,要不你再算一遍吧,我可能算不太准。”

“不用。”桓宗把一瓶灵液递给她,“我相信你。”

箜篌单手捂脸“可是我自己心里不踏实。”

虽然近来她算的每一卦都很准,但万一不准呢

“没事,有我跟林斛在,就算算得不准,也不会有什么危险。”桓宗温声道,“先喝瓶灵液,秘境每一日都会有不同的变化,去哪个方向都一样。”

“桓宗,”箜篌扭头看桓宗。

“嗯”桓宗回望她。

“就算我有个温柔强大又体贴的父亲,也不会比你对我更好了。”

74.别庄

父亲这个角色,对于箜篌而言,是她人生中缺失的一部分。在景洪帝宫中做傀儡公主的时候,她曾暗暗想过,若她有一个很完美的父亲,应该是怎样的。

身材高大,长得好看,稳重无敌,只要他在旁边,她就什么都不怕,再也没有人敢欺负她。后来她有了师兄,有了师父,还有了一堆或靠谱,或者不靠谱的同门,便再也没有幻想过完美父亲应该是什么样子。

当桓宗一边牵着她,一边举剑斩杀邪妖时,她忽然觉得,桓宗就是她心中最完美的父亲模样了,而且最重要的是,他比她想象中的父亲要好看很多。

又一瓶灵液塞进箜篌手里,桓宗板着脸道“再喝一瓶。”

“我这瓶还没喝完呢。”箜篌与桓宗并肩坐在石头上,纤细的腿晃啊晃,不像是来闯秘境,像是跟桓宗一起出来春游。

虽然你还没喝完,但是公子很想把你的嘴给堵住。靠着树根坐着的林斛偏头看了眼排排坐的两人,扭身换了一个朝向。

年轻人的世界,他这种活得比较久的老男人是看不明白了。

“对了。”箜篌从收纳戒里拿出连根带土挖出来的灵草,灵草在收纳戒里待了几个时辰,看起来有些奄奄,叶子都搭在了一起。箜篌用手指戳了戳叶子,“这几株灵草是什么”

桓宗盯着灵草看了一会儿,在箜篌期待的眼神下缓缓摇头“我不认识。”

“连你都不认识”箜篌从收纳戒里取出一个不知道什么时候塞进去的小坛子,在地上挖了几捧土,把灵草很随意的种了进去,“挖都挖起来了,把它丢了也不好,等出了秘境,我们把它养在马车里。”

“好。”桓宗盯着灵草看了一会儿,普通的叶子,普通的枝干,怎么看怎么像普通的杂草。不过见箜篌还往花盆里倒了两滴灵液,他没有再开口。

绫波坐在树枝上,看着桓宗与箜篌亲密友好的样子,扭头捧脸叹息。想她绫波在凌忧界,也是个风光体面的女修,为了进入秘境,不带婢女也不讲究排场,哪知道进来就遇到拖油瓶,还要看着其他的女修被一堆男女老少献殷勤。

人生如意十之八1九,她的不如意全遇上箜篌了。

“绫波仙子。”

绫波回头,看到箜篌手里捏着一颗灵果朝她招手“来吃点灵果。”

她飞身下树朝箜篌走去,灵果是无辜的,该吃还是要吃。

吃完灵果,箜篌用水霜剑在地上戳了一个坑,把灵果的核全部埋进了坑里。

“你干什么呢”见箜篌竟然拿着极品神剑挖泥坑,扭头看桓宗,身为一个剑修,看到伙伴这么糟蹋神剑,他也能忍

不曾想桓宗不仅能忍,还拿出一只装水的葫芦,等着箜篌玩完泥巴好给她洗手。

堂堂琉光宗的亲传弟子就这个德行,剑修的坚持与原则呢绫波忍了忍,没敢把谴责的话说出口,因为她打不过桓宗。

“万一这些核发芽长大,五百年后进入这个秘境的修士,就有果子吃了。”箜篌用手拍了拍土,在上面浇了些水。

“五百年后的事情,你都操心上了”绫波还想嘲讽两句,见桓宗真人忽然抬头看她,话锋一转,“考虑得可真周到。”

这地儿没法待了,她必须要找到师兄师弟,与他们在一起。再跟这两个人凑一块儿,她脑子也会变得不正常。

“我们来之前,宗门说这个秘境没有危险,但我觉得好像有些不一样。”金玲见大家都没有说话,活泼又喜欢说话的她终于忍不住,“刚才那些幻妖,有伤人的举动。”

“对,我也感觉到了。”被师兄师弟们宠惯了的绫波到底沉不住气,“方才靠近我的幻妖来势汹汹,并不像是简单的考验。”

如果猜测成真,那么这次的秘境之行恐怕会闹出人命。宗门弟子进入秘境时,都带上了防护法宝,法衣上也有防御符纹,尚能抵挡一二。但是进入秘境的部分散修,却不似他们做了全身防护,万一

“秘境有变,我等要加倍小心。”林斛站起身,握住剑柄看了眼四周,对桓宗道“公子,我们先离开这里。”

桓宗掏出手帕,让箜篌擦干手上的水“走。”

“往哪儿走”林斛多嘴问了一句,问完他就后悔了,这不是明摆的么

“南。”桓宗拉着箜篌站起身,看了眼金玲与绫波“林斛走最前面,你们两个走中间。”

金玲乖乖走到中间站好,绝不多说一个字。绫波看了眼他们两个,提剑走到金玲身边,打定主意绝对不回头看一眼。

穿过密林,外面不是大家想象中的险峰峻岭,而是一栋占地辽阔的庄园,庄园正门大开,旁边还离着一块石碑,上面雕刻着四个字“行者请入。”

上面没有落款,也没有日期,石碑孤零零地立在那儿,长满了青苔,不知经受了多久的风吹日晒。

“按照话本规律来说,一般写着闲人莫入的地方,进去以后肯定会发生不太好的事情。但是这种让大家都进去的牌子,究竟是善意提醒,还是引我们掉进陷阱里”箜篌盯着石碑看了一会儿,扭头问桓宗,“我们进还是不进”

“旁边有结界,出不去。”林斛在四周查看了一番,走到桓宗身边道,“除了进这座庄园,我们没有其他选择。”

“强行选择,就不要说什么请了嘛。”箜篌踏上长满苔藓的台阶,大门后是个影壁,影壁后面是个宽阔的院子,花草树木交错,倒有几分野趣。

走过前院,后面有很多小院,但只有一座院子的门开着,

“这是让我们进这个院子的意思”箜篌垫着脚往院子里张望,只看到院子里似乎栽种着石榴树,石榴花盛放,让这座院子看起来有种岁月静好之感。

到了这一步,不进去是不可能了。桓宗神情平静地带着箜篌走进院子,院子里有不少房间,只有五个房间开着门。

“一二三四五”金玲小声数着房间,面色有些犹豫,“我们这里刚好五个人,该不会是让我们没人挑选一个房间”

林斛转头看桓宗,桓宗点了一下头。

“我先进去看看。”林斛握紧剑,走进其中一个房间。门后是个普通的房间,墙角摆放着琴架,一把凤尾琴放在上面,不染纤尘。用剑挑开帷幔,里面是一架宽大舒适的床,被子叠得整整齐齐,床帐上绣着祥云飞仙,寓意很是吉祥。

屋子里并没有什么怪异的地方,精致讲究甚至舒适,但这就是最怪异之处。

他在屋子里再度搜找了一遍,发现了角落里有一口箱子,箱子被锁着打不开,林斛没在上面感觉到任何煞气或是灵气,这是一口普通的箱子。不知道摆在这里,是为了让房间看起来不那么空旷,还是另有用意

退出屋子,林斛把屋里的状况说了一遍。

“依照我的个人经验来说,那口箱子肯定有问题。”箜篌小声道,“那我们还是一人选一个房间。”话本里,喜欢独立特行的人,一般都死得最早。

林斛默默想,你一个十六岁初次下山的小姑娘,哪来的个人经验

“箜篌姑娘说得有道理。”林斛点头道,“三位姑娘请先选吧。”

金玲扭头看箜篌,箜篌看绫波,绫波指着东边的房间“就这间。”金玲有些害怕,所以她选了中间的房间。箜篌选了中间靠西的这一间,桓宗与林斛分别住了最靠边的两间。

不知是巧合还是秘境故意发生了变化,他们五人刚分好房间,天上就开始下起瓢泼大雨,仿佛不把他们淋进屋子里不甘心。

“虽然我觉得秘境很想我们住进去来进行考验,但是这种架势是不是太直白了点”站在屋檐下,箜篌望着天对桓宗道,“我们如果不进去,下一步是不是会落冰雹”

她话音刚落,天上的乌云忽然散开,露出灿烂的太阳。

箜篌“”

这是欲盖弥彰的生动演绎

看着外面稍显灿烂的阳光,桓宗在箜篌房间门外贴了两张符。这是两张镇宅降妖符,有了这两张符,妖兽就不能从外面进到屋内。

天色渐渐暗下来,似乎在提醒箜篌等人,该上床睡觉了。

箜篌觉得秘境的东西不靠谱,从收纳戒里搬出了一张床,还有被子,放在了屋子中间。原本摆在屋子中央的茶饭桌,被大床挤到了小角落里。

75.宝箱

月色下,别庄笼罩在一片宁静之中。庄园大门外的石碑静静立在月色中,它背后不能被月光照耀的地方,隐隐约约显示着两个字。

梦园。

当人会思考的时候,就已经学会了做梦。修士虽然已经开始参悟天地大道,但从本质上而言,修士还是人,并不能被称作为仙。

箜篌躺在自己搬出的大床上,把柔软的被子往身上一卷,便睡了过去。系在手腕上的缎带在黑夜中散发着淡淡的光芒,就像是一盏小灯,照亮了整个昏暗的屋子。

她又开始做梦了,奇怪的是,这个梦里没有她自己,她就像是无关的旁观者,可以看尽所有正在发生的事情,却无力加入进去。

梦里的云华门飘着鹅毛大雪,整座山被苍苍白雪覆盖,然而比白雪更惹眼的是大门及横梁上挂着的白绫,以及跪在灵堂上的青元师叔。

与现实中面颊红润的青元师叔相比,梦中的青元师叔看起来又瘦又憔悴,脸上满是愧疚。灵堂外,大师兄与二师兄神魂落魄,积雪落了满头。很快她又看到了云华山其他熟悉的人,唯一没有看到的只有师父。

师父去哪儿了

她想要去找师父,但是梦中的世界却不由她控制,她没有找到师父,却看到邱城的杜家父子在客栈中与昭晗宗的绫波仙子发生了矛盾,差点大打出手。就在这个时候,伪装成普通修士的邪修忽然发作,竟是趁机杀了看起来有些吊儿郎当的杜京。从此以后,邱城便立下规矩,禁止昭晗宗弟子进城。

怎么会这样呢箜篌看着梦中的散修们,听信了邪修的挑拨,与宗门弟子关系越来越恶劣。看着清风门几个极有天分的弟子被邪修斩杀,并且夺走了灵台中的灵气。还有柳言门与青玉门因为柳言门掌派大弟子临场婚约,矛盾越演越烈,最后发展为两个门派的弟子见面就动手,甚至在打斗中,伤到了无辜的百姓。

这个梦里,她没有出现,桓宗没有出现,仿佛所有的事,都与他们无关。

桓宗呢,林前辈呢,他们都去了哪

那个人是邪修,不能相信他

箜篌想要唤醒那些与宗门修士矛盾重重的散修,可是她张不开嘴,她唯一能做的就是看着这一幕幕,在焦急中无奈接受这一切。

再后来箜篌渐渐明白过来,这个梦就是专程为了跟她过不去的。她越不想什么事情发生,就肯定会发生。她越想看到谁,它就绝对不会让她看见。

想明白这点,箜篌也就不着急了,反而放空身心,试试能不能靠着自己的意志,改变梦的走向。哪知道这个梦非常倔强,不仅不让箜篌改梦境,而且频频让她看邪修有多么风光。

箜篌又气了,气啊气就给气醒了。盖在身上的被子不知何时已经掉在了地上,窗外雨声淅沥作响,不知道昨夜什么时候又开始下起雨来。

她跳下床,捡起被子扔进收纳戒中,抬头发现角落里的箱子已经打开了。往身上贴了几张防护符,箜篌小心翼翼地靠了过去。

箱子中没有攻击物,反而放着一本修炼秘籍,一本剑谱,以及各种宝石灵石。秘籍与剑谱已经发黄,不知道在里面放了多少年。

上个五百年,秘境打开时,没有人取走这两本秘籍,说明当时没有人进入这个房间,或是没有通过秘境的考验。

不过她靠着什么通过了秘境考验,靠着一个气死她不偿命的梦

“所以这是给我的补偿费”箜篌从箱子里拿出剑谱,看了几眼便没有兴趣,顺手揣进收纳戒里,等下送给桓宗。

翻开修炼秘籍,里面有很多主人的心得体会,以及修道人的心境当该如何,倒是有些意思。至于里面的修练功法,在现在看来并没有太多稀奇的地方,反正整个修真界的修炼功法已经得到大大的普及,这本书中提到的这些修练功法,基本都可以在当下正式颁布的修炼法册中找到。

至于其他没有验证过的修练功法,箜篌不敢轻易尝试,怕经脉出现问题。这本书寄回宗门,让师父师伯师叔们在一起讨论下,这样稳妥些。

有长辈可以依靠的时候,怎么都不能浪费。

至于灵石法器等物,箜篌全部用一个收纳袋装起来,放进自己收纳戒里。不知道林前辈与桓宗有没有得到东西,如果没有的话,她可以分一些给他们,安慰他们失落的心灵。

一夜无梦,林斛早上醒来的时候,外面已经天光大亮。他皱了皱眉,昨天晚上他睡得太沉了,沉得失去了所有警戒心。穿好衣服推门出去,走过金玲与绫波的房间,听到里面有均匀的呼吸声,箜篌姑娘的屋子里也有响动,他放下心来,直接朝桓宗的房间走去。

“公子”他敲了一下门,里面传出公子应门声。他轻轻推开门,看到公子站在屋子里,角落里的箱子已经打开,里面装着满满的玉器珠宝以及灵石。灵石宝石太多,已经从箱子里蔓延到了外面。

“昨晚有人进来过”林斛走到桓宗身边,看着角落里堆成小山的灵石,心里隐隐有些不安。

“不曾有人来。”桓宗摇头,昨天晚上他在门口立下了好几道结界,直到林斛敲门,他才撤去了这些。

林斛摸了摸下巴,难道还被箜篌姑娘说中了,这箱子还真有问题

“公子昨天晚上遇到什么怪异的事情没”秘境中的考验千奇百怪,谁也不知道公子触动到了秘境那个地方,所有就送了公子一堆礼物。

“昨夜我做了梦。”桓宗皱了皱眉,显然这个梦不太好,他并不太想说。

林斛见状没有再追问下去,只是语气有些沧桑“我那个屋子里什么都没有。”他弯腰检查了一下箱子里的东西,法器是真的,灵石是真的,最神奇的是箱子里还有一条带着五彩霞光的披帛,上面带着强大的攻击力,是件极品神器。

扭头看了眼公子已经换回来的白衣,林斛无法想象公子用披帛的样子。

“这个披帛有问题”见林斛捏着披帛看了许久,桓宗看向披帛的眼神带着几分可惜。

“没有问题。”林斛摇了摇头,把披帛叠好。

桓宗把披帛从他手里拿过来,从收纳戒里取出一只锦盒,把披帛放进了锦盒中“箜篌用这个刚刚好。”

“公子,你可真是把箜篌姑娘当做女儿养。”林斛把地上的灵石捡起来,用口袋把灵石宝石装在一起,法器挑出来放到旁边。

“我又未成亲,哪来的女儿。”桓宗盖上盒子,把锦盒轻轻放到桌上,听到外面响起脚步声,便起身朝门口走。

“桓宗,你起了么”

桓宗拉开门,见少女站在有些潮湿的屋檐下,手里还拿着一本泛黄的书。

“昨晚睡得可还好”桓宗侧身让箜篌进门,偏头发现绫波的房门似乎快要打开,他顺手关上门转头走到箜篌身边。

“不太好。”箜篌把剑谱递给桓宗,“我得了一本剑谱,不知道好坏,你拿去吧。”说完,她犹豫了一下,“如果对你们剑修有用,我就临摹一份,寄回宗门去。”

勿川师兄与大师兄都是修的剑道,若是桓宗用得着,他们肯定也能用上。

桓宗接过剑谱,看到书封上“天地剑”三个字,罕见的变了脸色。翻开书页里面,第一页写着“君子习剑,当傲立天地,故这套剑法便名为天地剑。习此剑法者,当为君子。小人者,见书则死。”

这种诅咒在一千年前十分常见,不同宗门的人有不同的修炼方法,为了避免其他人学走自家东西,很多宗门也会在自家修炼秘籍上,写上类似于“非我宗门者,习此术法必不能登大道”之类的话。

那些宗门前辈不会想到,一千年后,所有宗门的修炼秘籍都不再是秘密,各宗各派甚取各家之长,编撰出最合理最完美的修炼手册。

时移世易,自古以来便是如此。

但是天地剑不同,据说此剑法是三千年前一位飞升成仙的剑修所创,集当时修真界之大成,剑成之日,甚至能够毁天灭地,斗转星移。

只是这位剑修飞升以后,剑法却没有流传下来,留下来的只有天地剑法的传说。

存在于传说中的剑法,就这样以突兀的姿态出现在他面前,而且送书的人,还如此随意。

“公子,你怎么了”林斛发现桓宗盯着书出神,心里有些疑惑,难道箜篌姑娘给公子送了什么不正经的书

他走过去看了两眼,以为自己眼睛出了问题。

“天地剑”

这只是碰巧同名同姓

不管是不是真正的天地剑法,但公子的屋子里出现的极品神器适合女子使用,而箜篌姑娘一个音修,屋子里出现的却是剑谱,这个秘境送礼,都不讲究最基本原则么

“是真的。”桓宗抬头看林斛,“这就是传说中的那个天地剑。”

林斛“”

他转头看向箜篌,箜篌姑娘再这么慷慨大方下去,公子这辈子恐怕真的只有给她当牛做马才能还得清了。

当然这不是重点,重点是一行三人,为什么就他什么东西都没有

“箜篌仙子,你可在屋里我屋子里多了一箱灵石,你房间里可有异状”

听到绫波在院子里的叫喊声,林斛摸了摸自己平平无奇的脸。

呵,原来秘境也这么肤浅。

76.威胁

绫波在箜篌外面等了片刻,发现箜篌房间里没有半点动静,面色微变,伸手去拍房门“箜篌,你醒了吗,听到应我一声。”

凝神静听,里面似乎没有半点活物的气息,绫波心中咯噔一下,难不成

“绫波仙子”旁边的房间门打开,箜篌从门内探出身,“我在这里。”

绫波敲门的动作顿停,扭头看向隔壁房间,那不是桓宗真人睡的屋子在这个瞬间,她脑子里闪过很多念头,但是这些念头在看到林斛也出现在箜篌身后时,通通胎死腹中。

“你屋子里的箱子也打开了”箜篌招呼绫波进屋,“不知道金玲屋子里的箱子是否也出现了灵石等物。”

绫波看了眼角落里空荡荡的箱子,向桓宗行了一个礼,桓宗面无表情地回了半礼。绫波是个爱美的女人,她不仅喜欢自己美,还喜欢看长得俊俏的男人,但是这种小爱好在桓宗身上完全失效。

同为剑修,当绫波得知看起来像普通人的桓宗竟然修为高深以后,对他就有种说不出的敬畏。主修剑道的修士,大多剑气外放,让人一眼就能看出他们与普通修士的不同之处。能够做到返璞归真,手中无剑心中有剑的剑修,足以被称为剑修中的大能。

她从未听说琉光宗桓宗真人的名号,但是有时候,名号似乎并不那么重要。真正有实力的修士,就算在修真界籍籍无名,当大家看到他的那一刻,也会心生敬畏,无人敢冒犯。

而她,做不到这些。

尽管很多时候不愿意承认,绫波其实心里很明白,修真界很多人对她的尊崇,并不源于她自身,而是因为他们害怕她身后的昭晗宗。

就因为太明白这些,绫波对桓宗隐隐还有一种说不明道不清的嫉妒。

她觉得自己是个心态十分公平的女修,因为她不仅嫉妒女修,连男修也一起嫉妒,长得再好看的男修都一样。

嫉妒使人疯狂,但是想要活命的欲望让人变得理智,绫波在桓宗面前,把欺软怕硬做得淋漓尽致。

微微朝绫波点了一下头,桓宗便把目光放在了箜篌身上“这个秘境可能已经有了自己的灵智,所以尽管屋子里并没有任何能够使人产生幻觉的阵法或是香料,它依旧能够让我们陷入梦境中。”

“也就是说,只要我们还在秘境中,秘境随时都能察觉到我们的动态”箜篌挠了挠桌子。

“你在干什么”绫波不解。

“给它挠痒痒。”箜篌开玩笑道,“说不定秘境被我挠得浑身发痒,外面的雨就能停下。”

绫波“”

为什么凌忧界现在要让她跟这个黄毛丫头齐名这是对她的侮辱。

箜篌又顺手挠了一下,忽然听到传来一声响雷,外面的淅沥小雨,瞬间变成了瓢泼大雨。窗户被风吹得左摇右晃,砸在墙上的声音,就像是在抽人耳光。

看着被砸得哐哐作响的木窗,箜篌尴尬的收回手“这个,可能是巧合吧。”

“如果不是巧合,就你这么多事,出门就要被雷劈”

“绫波道友。”桓宗黑黝黝的眼瞳盯着她,“你去看看金玲姑娘醒了没有。”

“好。”绫波点头,毫不犹豫往外走。出了门才敢撇嘴,孤家寡人在别人面前求庇佑,日子过得可真够艰难。在此时此刻,她真真切切感受到了师兄师姐师弟师妹们究竟有多好。

“桓宗。”箜篌把手背在身后,结结巴巴道,“如果我开玩笑惹得秘境不高兴了,他会不会给我穿小鞋”

“秘境只是秘境,它身上有主人留下来的制约,就算开了灵智,也不是真正的人。”桓宗走到她身边,站着离她近了一些,“它连天地剑都给了你,应该比较喜欢你,所以不用怕。”

“真的”箜篌怀疑的看了眼窗外,双手合十小声道,“开个玩笑,开个玩起,莫怪莫怪。”

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她好像真的觉得外面的风雨小了些。反正窗户已经被刮落在地,无法发出打击声,这让她压力少了很多。

“不怕。”桓宗握住箜篌的手腕,面无表情地看着外面,“我陪着你。”

“嗯”箜篌还没反应过来,扭头见桓宗忽然提剑飞至空中,龙吟声起,竟生生把劈下来的雷,反削了回去。天上乌云翻滚,就像是油锅里滴进了水,黑黑灰灰变来变去,最后雷停雨歇,云散日出,天空一片晴和。

“我的天”走出房门的金龙捧着脸,看着空中挥剑让天都变色的男人,喃喃道“若不是他是个不会过日子的男人,我真想嫁给她。”

走在前面的绫波从震撼中回神,扭头看她一眼,半晌后皮笑肉不笑道“你想多了。”

“那倒也是。”金玲点头“这种男人,我是不可能考虑的。”

“呵。”绫波冷笑一声,说得好像你愿意嫁,人家就愿意娶似的。这一个个都什么毛病,没一个正常的。她扭头看飞在空中的桓宗,心情十分复杂。

一剑有这么大的威力,至少要出窍期以上的修为才能办到,琉光宗究竟有多少深藏不漏的高人

从空中飞落,桓宗收剑入鞘,走进屋子对箜篌道“雨停了,我们走吧。”

“啊”箜篌愣愣地点头,脚下却没有动,只是看着白衣胜雪的桓宗发呆。

“来。”桓宗伸出手,“我牵着你,不怕。”

“好。”箜篌把手递给桓宗,任由他拉着自己走。直到走出这座园子,才恍恍惚惚回过神来,“桓宗,刚才你挥剑那一下,我以为天都会被你划破。”

桓宗轻咳几声,一本正经道“暴力并不能解决问题。”

跟在他们后面的金玲与绫波不发一语,只是默默往前走着。现在就算桓宗说天是红色的,她们也绝对毫不犹疑地点头。

在绝对强大的人面前,这种原则不是必需品。

再次走到必须要经过的路口,这次没有结界拦路,箜篌桓宗一行人很轻松的就跨了过去。结界后面是一片高低不平的山峦,远处的山笼罩在烟雾之中,仙气缥缈,让人见之忘俗。

“这里有其他人经过。”林斛在草地上发现了血迹。

看到血迹,大家的脸色变得不太好。有人流血,说明有人身上发生了不好的事情,只是不知道伤得重不重,有没有性命之忧。

“血迹颜色比较鲜艳,他们应该离开得不久。”绫波看了眼草叶上的血,有些担心自己的师弟师妹们。她转身朝桓宗拱手道“各位道友,我去前面看看,先告辞。”

“哎,等等。”箜篌一把抓住她的袖子。

“箜篌仙子还有何事”这裙子她今天第一次穿呢,拽轻点。

“不知道秘境中还有什么,你不要单独行动,我们陪你一起过去。”箜篌偏头看桓宗,桓宗向她点了一下头。箜篌更加有底气,“走吧。”

绫波沉默下来,半晌后转头往前走。

“多谢。”

这声谢说得很轻,也极真诚。

“箜篌把水霜剑握到手中,笑眯眯道“不用客气,毕竟我现在是有依仗的人。”

绫波回头看了眼箜篌笑得弯起来的眉眼,还有牵着她手的“依仗”,心中的感激之情瞬间少了一半“哦。”

最讨厌喜欢炫耀的人了,她自己除外。

峡谷中,两位散修与昭晗宗一位亲传弟子互相搀扶着往前奔逃,眼见身后的魅魔即将追上来,昭晗宗弟子捂住胸口,对两名散修道“你们先走,我身上穿着宗门长老炼制的法衣,能够挡一会儿。”

“不行。”外貌看上去三四十岁的中年男修看着昭晗宗弟子尚带稚气的脸庞,“你们先走,我来拖住他们。”

“你拿什么来拖,要法器没法器,要符篆没有符篆。”昭晗宗弟子冷冷道,“不要耽搁我的时间,赶紧走。找到其人以后,告诉他们这个秘境出现了问题,不要再在里面逗留,马上找到出口离开。”

“那我助你一臂之力。”若是平日被宗门弟子这么嘲讽,中年男修恐怕早就怒发冲冠,但是这一次不一样,他不仅没有生气,反而神情间有些动容。他一手拎起身边的年轻散修,把他朝远处一推,“你速速去传讯。”

昭晗宗见他铁了心要留下来,掏出两件法器扔给他“多撑一会儿,万一我们运气好,还能遇到人来救我们。”

中年男修苦笑,哪会有人来救他们这个秘境从一开始,就把所有人全部分散到各处,若真那么容易让他们遇到帮手,一开始又何必让所有人都分开。

魅魔是一种奇怪的生物,以气为体,以吸食情绪为生。对于他们而言,情绪复杂的人类,是最美味的餐点。为了让人类散发出更多的情绪,他们甚至能够迷惑人类的神智,进入人类的心中,变成人们最想得到的人或物,蚕食他们的内心。

魅魔的习性与幻妖有相同之处,但是比幻妖伤害能力更大,并且更古怪。

用剑逼退一波又一波的魅魔,体内的灵气几乎已经用光,昭晗宗弟子喘着气,与中年散修背靠背站着,两人一个比一个狼狈。

“没想到,我这个散修盟有名的浪荡子,竟然与一个男修倒霉在了一块儿,真是晚节不保。”中年男修掏出酒葫芦喝了一口,看了眼法光越来越弱的法器,等这两件法器灵气耗光,他们就要成为魅魔的盘中餐了。

中年散修胡子拉碴,长相也不俊俏,实在很难让昭晗宗弟子相信,他能够做什么浪荡子。凭着这张脸,他就算想浪,也要看女人给不给他这个机会。

他身为大宗门亲传弟子,与一个又臭又脏的散修汉子倒霉在一块儿都没说什么,这个散修竟然还好意思抱怨。

啪。

一件法器发光熄灭,掉落在地,两人四周的屏障渐渐松动下来。

昭晗宗弟子看着躺在地上的法器,面色白了白。只恨这里面不能传飞讯符,他就要死得无声无息了。

啪嗒,第二件法器也掉落在地,屏障彻底消失。

围在四周的魅魔缠绕在了一起,似乎想扑上来,但是不知道为何,却没有真正的靠近他们,好像是无形之中,有什么正在阻拦这一切的发生。

“师弟。”绫波看到新入门不到十年的小师弟被密密麻麻的魅魔包围,想都不想便冲了上去。

“桓宗”箜篌朝桓宗眨了眨眼。

“去吧。”桓宗松开她的手,“我就在旁边看着,不要害怕。”

“嗯。”箜篌提着水霜剑,飞身冲了过去。

“公子。”林斛小声道,“你这种既担心,又想孩子能够独当一面的心态,与做父亲并没有差别。”

林斛没有理他,眼神锁定箜篌没有离开。

听到“父亲”两个字,金玲默默低头,桓宗真人与箜篌仙子,难道不是互相恋慕,怎么跟做父亲扯上关系了

到底是十大宗门的人,说话竟如此高深。

箜篌虽不是主修剑道,但现在的剑法已经比刚下那会儿精湛许多,就连林斛这个剑修,都能在她剑法中挑出一两个不错的剑招。

你错了。”桓宗看着箜篌的眼神十分温柔,“我会比一个父亲做得更好。”

“你们两个大老爷儿,在我们女人杀敌的时候,能不能蹲旁边去互相依靠”确定师弟没事以后,绫波的担忧之情全消,“不要在这里碍手碍脚。”

箜篌默默把两个灵力用尽的男修,提起来扔到了林斛脚边。

魅魔当前,能动手的时候,就尽量少说两句。

昭晗宗弟子与中年男修被扔得脑子发昏,好半晌从地上爬起来,抬头就对上林斛那张面无表情的脸。

林斛“”

中年男修“”

昭晗宗弟子“”

气氛变得十分尴尬,小命虽然保住了,但是男人的尊严却荡然无存。

“这秘境里,怎么会有这么多魅魔”箜篌斩杀了一批又一批魅魔,实在是砍得太烦,拔下了发间的凤首钗,凤首在她手中化形为本命法器,法光大作。

“你有这玩意儿不早点拿出来”绫波守在箜篌身边,击退所有企图靠近的魅魔。她倒是想看看,这个自称是音修的箜篌,究竟有多厉害。

77.出风头

音修是除剑修外,杀伤力最强的修士,但是音量共计对灵力的要求也格外严苛,给人造成的伤害虽然十分可怕,但是对于修为还不够高的修士而言,它还有最大的一个问题,那就是对灵力消耗特别快。以箜篌现在的修为,可以很好的控制凤首,但却坚持不久。

可以说音修在修炼初期就是身体娇弱的小可怜,但若是到了元婴期以后,就是不出手则已,出手死一片的煞神。然而整个修真界,主音修的修士并不比可怜没地位的厨修多,因为音修之道对修士的天分要求格外高,不是修士选择它,而是它选择修士。所以整个修真界音修少之又少,近几百年来来,熬过元婴期的音修总数为零。

箜篌只当没听见绫波的话,她看着从四面八方围过来的魅魔,手指搭在弦上轻捻。

她并不喜欢父皇沉迷音乐,任由奸臣当道,甚至曾一度对乐律也抱着反感的心态。现在的她早已经明白,乐律是无辜的,乐器也是无辜的,真正错的只有父皇一人。

魅魔最喜欢人类的负面情绪,恐惧、嫉妒、恨、后悔、伤心都是它们的美味。

乐声响起,这是箜篌乐器中,比较简单的一首,曲调平静中带着欢乐与祝福,这是姬家皇朝还没覆灭前,年仅六岁的她,唯一学会的曲子。

学这首曲子不是为了自己,而是想要讨父皇的欢心,可是她还没来得及在父皇面前弹奏,景洪帝便带兵打了进来。从那以后,她就再也没有弹过箜篌。

不懂欢乐,不懂给别人带来欢乐的人,又怎么能弹起这首曲子。

可她现在已经懂了,而过往也已经放下了。

简单的小调,带着强大的灵力向四周扩散,魅魔们就像是失控的蝇蚊,四处飞散溃逃。然而他们又能躲到哪儿去,风中有声音,林间有声音,就连黑暗的缝隙中,也有声音。

大片大片的魅魔化为黑烟消失,弹奏凤首的箜篌捻弦的手指未停,乐声传出很远很远。

绫波怔怔地提着剑,神情恍惚的想起了很多小事。刚到昭晗宗时,师父给她买的漂亮裙衫;引气入体成功时,师父师兄夸她是修真界里除了仲玺真人以外最有天分的修士;严肃讲规矩的掌派大师兄,在她上次回宗门被罚紧闭时,偷偷给她带了喜欢的蜜花露。

原来自从她进入昭晗宗以后,竟发生了那么多微不足道却又开心的小事。

曲终,魅魔已经消失得干干净净。不知过了多久,绫波才回过神来。她缓缓把目光投向箜篌,箜篌已经把她的本命法器化作发钗,重新插在了发鬓里。

“箜篌”再看箜篌,绫波内心有种震撼,这种对本命法器的掌控能力,实在不像是一个刚晋为心动期修士能有的。这是何等可怕的天分

箜篌朝她嫣然一笑,然后道“绫波仙子,快来扶我一把。”

绫波见她脸色有些白,猜到她可能灵力耗得差不多了,忙伸手去扶。然而身后有个人动作比她还要快,就像是一道白光,从她眼前划过,待她看清时,箜篌已经被他扶住了。

“凝神,静气。”桓宗把一粒凝气丹塞进箜篌嘴里,伸手扶住她的腰。不过扶着腰的那只手,手掌虚握成拳,并没有趁机把整只手掌都贴在箜篌的腰间。

绫波默默收回了自己的手。

“感觉怎么样”桓宗往箜篌灵台里输入了一些灵气,见她脸色缓和过来,才慢慢松开她。

“还、还不错。”箜篌看向桓宗的眼神亮闪闪的,看起来很开心的样子,“在刚才那一瞬,我觉得自己的神识与凤首好像融为了一体。凤首能够感受到我的情绪,而我也知道怎么弹奏凤首,才能让它发挥最大的能力。”

箜篌摸了摸发间的凤首钗,她从未现在这一刻喜欢自己的本命法器,它就像是自己身体的一部分,永不能分离。

“你已经摸到了心悟的门槛。”桓宗看着少女微红的脸颊,“很厉害。”

“真的”箜篌眼睛睁得更大,里面是满满的笑意与激动。

桓宗唇角微弯,“不骗你。”他祭出一把飞剑,拉着箜篌跳上去“先休息一会儿,放松心神,什么都不要想。”

“嗯。”箜篌点头,盘腿坐在剑上,闭眼打坐。

绫波把灵力耗尽的师弟拎上自己的飞行法器上,转头问“桓宗真人,秘境中用飞行法器,会不会太显眼了”

桓宗扭头看林斛,让他代为解释。

“绫波姑娘,若是秘境还未开灵智,那么步行才是最稳妥的方式。但秘境灵智已开,我们所有人的动作几乎全都瞒不了它,再选择步行只是拖延时间。”林斛单手把中年散修带到自己飞行法器上,转头问金玲,“金玲姑娘可要一起上来”

“不用,我自己能行。”金玲掏出自己的飞剑,跳上去飞到了空中。

见识了绫波仙子的剑法,还有箜篌仙子的音攻之术,金玲深感愧疚。身为一个女人,她不能让自己表现得太糟糕,影响了女人形象。

默默飞到中间,金玲看了眼前方坐在桓宗真人飞剑上打坐的箜篌,心情有些复杂。她若是箜篌仙子,肯定无法做到全然相信一个其他门派的人,更何况她的天赋如此出众,若是其他门派想要毁了她,现在就是很好的机会。

很多美好,都会被嫉妒撕裂,箜篌难道不怕

箜篌到底怕不怕,金玲不清楚,但是直到他们被结界拦住去路,箜篌都没有醒过来。

突然出现结界已经不能让大家意外,意外的是结界旁边的山壁上,竟然出现了一幅画。这幅画十分怪异,貌美者持刀杀人吃心,面恶者跪在河边哭泣,还有道路两旁面无表情的路人。

金玲仅仅看了两眼,便觉得头晕想吐,忙闭上眼稳住心神,却不敢再看。

绫波比金玲好很多,她看着画中捂嘴哭泣的丑陋女人,微微皱眉。难道被貌美者吃掉的人,是她的亲人,所以才会跪在地上捂嘴痛哭

现在忽然出现这幅壁画是某种暗示吗

“公子”林斛转头看桓宗。

桓宗拔剑出鞘,强大的剑意直朝结界飞去,结界摇摇晃晃间,竟被一剑破开了。

“这幅画中有法阵,看久了容易陷进去出不来。”桓宗淡漠道,“装神弄鬼,这种手段的秘境,算不上稀罕。”话音落,他又是一剑劈出,山壁上的画被毁,跪在河边捂嘴痛哭的女人,化作了一堆碎石。

再度跳上飞剑,桓宗看了眼没有被惊醒的箜篌,语气淡淡地对众人道“走。”

能用剑解决的事情,就不是事。

昭晗宗弟子与中年散修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一幕,好半晌回不过神来。这位桓宗真人修为究竟到了哪个境界,竟然一剑破开秘境立下的结界

都是这么厉害的高人了,进入这个秘境能得到什么历练总不能是进来看风景的吧

结界过后,又是一重天地,高山荒石,烈日高照,炙热的温度烤得皮肤生疼。金玲连忙从腰间的收纳袋里取出三把伞,给绫波分了一把,想分给箜篌时,才想起箜篌还在入定中。于是她朝箜篌方向伸出去的手,变得尴尬起来,不知道该若无其事收回来,还是强行塞过去。

“这是为何”桓宗接过伞,看到旁边的绫波已经撑开伞遮在了头顶。

“真人,这种日头容易把人晒黑,要吃不少美白丸才能恢复过来。”金玲指了指天上的烈日,又瞥了眼箜篌如白雪般的肌肤,“箜篌仙子面白肤嫩,晒黑了多可惜。”

“不用了。”桓宗把伞还给了金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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